清晨的風吹過西苑,吹動了嘉靖帝的衣袂。
“陛下,靖妃娘娘令人稟告,宮中一切安好。”
黃錦恭謹說道,他跟着嘉靖帝的作息走,此刻有些倦意。
“嗯?”嘉靖帝蹙眉,“那些人既然發動了,就沒有宮中安靜的道理。”
黃錦低頭,“有數人鬧事被拿下。”
“爲何隱瞞?”道爺帝王本能發作,握緊了腰間玉佩。
黃錦跪下,“陛下,您這陣子身子不妥,奴婢擔心……”
嘉靖帝扯下玉佩,怒道:“你也敢欺瞞朕嗎?”
他喘息着,最終還是沒把玉佩砸出去。
“那個女人,真當朕是聾子瞎子?”嘉靖帝冷冷的道。
“陛下,靖妃娘娘來了。”
盧靖妃緩緩走到臺階下,行禮。
“昨夜接到消息後,臣妾坐鎮宮中,一夜抓捕五人。就在先前,有人懷刃接近臣妾,突然暴起,幸而陛下先前安排的侍衛得力……”
盧靖妃看了身邊的兩個內侍一眼,“臣妾這才倖免。”
那兩個內侍便是燕騎的人。乾瘦的燕騎統領燕三就在側面站着,說道:“那五人三人年過四十,兩人二十餘歲。”
“四十餘的定然是那個女人安排下的暗手。”想到張太后,嘉靖帝不禁冷笑,“那二人……嚴查來歷!”
燕三看了盧靖妃一眼。“靖妃娘娘若是不便,奴婢願爲代勞。”
這位燕騎首領竟是動了殺機,想順勢在宮中清洗一番。
嘉靖帝剛想開口,卻見盧靖妃挑眉,他心中微動,便想聽聽這個女人的看法。
“此刻宮中人心惶惶,我倒是能壓下去,可外界會如何看?”盧靖妃說道:“那些人會鼓譟,會提及當年宮變之事。加之昨夜京衛譁變之事,京師會震動,天下震動……關鍵是,天下人會如何看待陛下統御下的大明?”
燕三壓下心中殺機,“是奴婢魯莽了。”
盧靖妃笑道:“你是陛下的人,行事自然以陛下爲先。”
嘉靖帝心中滿意之極,“你且回去歇息。”
盧靖妃擡眸,“陛下也莫要太過操勞。”
“嗯!”
“陛下。”一個內侍近前,“長威伯請見。”
嘉靖帝握緊的右手緩緩鬆開,“慶之來了。”
蔣慶之頂着朝陽進了西苑,一路上見到兩側的花樹難免心動,帶路的內侍苦笑,“伯爺今年可挖了不少花樹,宮中的工匠都叫苦連天……”
“得給他們找點事兒做,否則白拿錢糧。”蔣慶之振振有詞。
“那是夏公?”內侍看到了道邊的夏言。
蔣慶之疾步過去,“夏公!”
“如何?”夏言消息不靈通,特地在此等他。
“昨夜府軍右衛譁變,我剛帶着虎賁左衛彈壓,已然無事了。”
夏言看了一眼內侍,“慶之,小心諸衛!”
“有數。”
蔣慶之點頭,跟着內侍走了。
夏言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就笑了。
“那羣敢於弒君的僞君子,如今可怕了嗎?陛下看似離經叛道,可骨子裡卻最是循規蹈矩。你等以爲這個年輕人也是如此嗎?我真想告訴你等,這個年輕人從不會被什麼規矩束縛,你等的噩夢不遠了,哈哈哈哈!”
暢快的笑聲中,蔣慶之見到了嘉靖帝。
“陛下,府軍右衛指揮使張新林等人畏罪譁變,臣令虎賁左衛彈壓,如今事態平息,臣前來複命。”
蔣慶之行禮。
嘉靖帝目光炯炯的看着表弟,心中許多話想說,但最終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吃了嗎?”
呃!
蔣慶之擡頭,“沒呢!”
“想吃什麼?”
“上次那個烤羊肉可有?”
“給他做了來。”
“再有就是前次吃的那個涼菜,紅紅綠綠的那個。”
“你倒是會吃。”嘉靖帝笑罵道。
“等等。”蔣慶之叫住內侍,“那個涼菜讓他們多放些醋。”
“是。”內侍乖巧應了。
蔣慶之隨後把昨夜的情況一一說了,包括自己先斬後奏,令虎賁左衛出營,自己率先去迎接旨意之事。
“石頭半路遇到了截殺,臣判斷那是準備攔截陛下使者的賊子。”
“你就不擔心朕的旨意不至,擅自調動虎賁左衛出動乃是大罪?”嘉靖帝看着他,意味深長的問道。
蔣慶之從容道:“在那個時候,臣就一個念頭……陛下的安危,以及京師不能亂!”
嘉靖帝一生遭遇多次險情,被刺殺的次數大概能在帝王中排名前三甲。
嘉靖帝看着他,良久突然板着臉,“你娘子還是沒消息?”
道爺,你這思維跳躍的讓人跟不上啊!
蔣慶之腹誹着,“還沒。”
“要抓緊。”道爺蹙眉,“御醫那邊……回頭去你家裡看看。”
“陛下,這就不必了吧!”
蔣慶之苦笑。
“子嗣爲大!”道爺微怒,“若是長久無動靜,朕做主爲你納妾!”
臥槽!
蔣慶之據理力爭,“陛下,臣身子骨不大好。”
“朕親自煉製了丹藥,於這方面效用非常,回頭給你幾顆。”
“臣……臣回去就努力!”
天知道那些丹藥中有多少重金屬,彼此之間在丹爐中發生了什麼化學反應。
黃錦低下頭,他覺得心中缺的那塊地方,好像缺口越發大了。
道爺何曾爲誰做過主?
有那功夫他寧願打坐增加道行。
至於爲人做主納妾,這事兒傳出去,多少人會羨慕嫉妒恨。
這像是什麼?
黃錦擡頭,見道爺似乎怒不可遏的盯着蔣慶之,但在眉宇間卻有些令黃錦熟悉的味兒。
他努力想了想。
好像是……
好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黃錦心中一震。
“一年!”道爺給蔣慶之下了最後通牒。
“是。”蔣慶之應了。
至於一年後該如何應對……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他無所謂了。
到時候怕是道爺自己也忘記了此事。
道爺吩咐:“黃錦記下此事,明年這個時候提醒朕。”
“是。”黃錦笑道:“其實陛下的記性遠超常人,長威伯小心了。”
飯菜來了,蔣慶之如蒙大赦,隨即一陣胡吃海喝,臨了還連吃帶拿,把道爺給長樂的點心拿了不少,說是帶回家給媳婦兒嚐嚐。
黃錦把他送出去,蔣慶之覺得今日的老黃比以往更爲親切,“老黃這是要升遷了?”
“咱還能升遷到哪去?”黃錦笑道:“此生能跟着陛下,咱就知足了。”
“可以增些差事不是。”蔣慶之記得歷史上黃錦執掌過東廠。
黃錦看到了芮景賢,心中微動,“咱就送長威伯到這。”
蔣慶之提着食盒,悠哉悠哉下去。
芮景賢昨夜忙碌了半宿,可卻一人都沒抓到,後來聽聞蔣慶之帶着虎賁左衛鎮壓住了府軍右衛,暗自嫉妒不已。
“長威伯。”
“芮廠公。”
蔣慶之稱呼芮景賢從來都是不拘一格,芮提督,芮廠督,這次換成了芮廠公。
他想到了後世的一句話,不禁樂了。
“昨夜府軍右衛發難,聽聞是爲了整肅京衛之故?”芮景賢皮笑肉不笑的道,方纔他看到蔣慶之和黃錦並肩而行,親切非常,心想此人果然是被黃錦拉了過去。
敵人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敵人!
昨夜府軍右衛譁變,今日羣臣必定會羣情激昂。而始作俑者便是眼前這位少年權貴。
蔣慶之呵呵一笑,“你這是聽誰的?”
芮景賢淡淡的道:“盡人皆知!”
“東廠就是靠傳聞來判定消息真僞?”蔣慶之冷冷的道:“陸炳有陛下信重,你一個閹貨,也敢對朝政品頭論足嗎?須知太祖皇帝說過,內臣不得干預政事,預者斬!”
蔣慶之盯着芮景賢的脖頸,“你可敢試試本伯刀刃鋒利否?!”
芮景賢嘴脣蠕動,本想硬扛,可看着蔣慶之眼中的厲色,聯想到先前聽到他昨夜彈壓府軍右衛的果斷,不禁縮卵了。
“你敢!”
芮景賢急匆匆上去,彷彿身後有人追殺。
“哈哈哈!”
蔣慶之大笑而去。
黃錦冷眼看着芮景賢上來,目光擡起,看着蔣慶之的背影,對身邊心腹說道:“果然是殺伐果斷的長威伯。”
心腹低聲道:“那此後……”
黃錦想到了先前嘉靖帝看向蔣慶之的目光,“長威伯寬厚。”
心腹心領神會,“是。”
東廠和錦衣衛的消息彙總,得出了一個結論。
“此次譁變乃是蓄謀。張新林還沒等拷打就招供了,乃是千戶王德蠱惑。王德此人原先在遼東軍中效力,背後隱隱可以看到些士大夫的影子。”
王以旗專門來了伯府一趟,說完此事後,老王嘆道:“京師諸位昨夜也有些不安分,雖說並未跟隨譁變,可在陛下眼中,京衛除去虎賁左衛和府軍前衛之外,都不可靠了。長威伯,你這整肅來整肅去,竟是要把京衛拆散的勢頭。”
“安心。”蔣慶之打個哈欠,年輕的身體貪睡,剛睡了半個時辰老王就來了,他有些倦意,“此事回頭我就請見陛下商議。”
“你且小心些。”王以旗說道:“那些人鼓動京衛作亂,一是想把你和墨家弄下來,二是想讓京衛成爲混亂之源。陛下當年曾多次遇刺,對京衛最爲敏感。若京衛不可靠……嘶!”
蔣慶之點燃藥煙,“京衛不可靠,陛下便會偃旗息鼓……至少在安全有保障之前,陛下不會發動任何觸動士大夫根本的革新!”
“這是……”王以旗想到了許多。
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這是曲線救國。”
他看着震驚的王以旗,“我會把那條所謂的曲線給它擰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