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剛開始時每戰必衝殺在前,到後續穩坐中軍,偶爾親率玄甲騎突擊,李玄經歷的兇險越來越少。
兇險經歷少了,人就會愜意。
先前還在觀賞前朝遺蹟,唏噓不已,順帶還想作首詩。
轉瞬頭皮發麻,令他心跳加速,渾身發緊。
換個人,定然會策馬就逃。
一旦調頭就逃,伏兵必然會發現,隨後伏擊追殺。
李玄畢竟是久經沙場的名帥,明明心中慌得一批,卻從容淡定的迴轉,看着就像是發現一處景點不錯,回去把落在後面的家人們叫來一起觀賞的姿態。
但他全程脊背繃緊。
頭皮發麻的感覺一直在,那種有人在注視着自己的感覺也一直在,直至看到王老二那個棒槌……
“郎君,可收割了人頭?”
王老二很是快活。
逃過一劫啊!
李玄沉聲道:“趕緊走!”
“不是去耀武嗎?”王老二說道:“要不我去。”
韓紀給他一個眼色,然後策馬追上李玄問道:“殿下可是發現不妥嗎?”
“對。”
李玄伸手抹了一把額頭,都是冷汗,“先前孤看到前方林子中有反光,且不少。”
“那是兵器?”
一羣人冷汗直流,王老二卻歡喜的道:“好多人頭。”
“對,好多人頭。”
李玄指指他,策馬疾馳。
一路疾馳,一個多時辰後遇到了大軍。
此刻正午,見到李玄後,裴儉趕緊從中軍出來。
“見過殿下。”
裴儉有些納悶,心想按照殿下的尿性,此刻不該是在一路遊山玩水嗎?
怎地回來的那麼早?
“方纔孤險些被竇重伏擊。”
李玄斷定想伏擊自己的便是竇重。
“天幸!”裴儉的城府依舊後怕不已,面色微白。
赫連榮勃然變色,“大軍回撤雄州只是虛晃一槍,竇重未曾出手,多半是對五千騎不滿意,想把大軍都捲進去。”
“他以爲孤一心想滅了長安大軍,殊不知,孤就希望長安大軍能迴歸關中,擋住石忠唐的叛軍。好歹,爲大唐留些元氣。”
李玄擡頭看了一眼天空。
他覺得蒼穹之上有一隻眼睛在看着自己。
若他心中只有自己的小算盤,寧可把江山打爛,也要快速奪取天下,那麼,今日這一劫多半是逃不過去。
“蒼天有眼!”姜鶴兒雙手合十拜天。
這冥冥之中,難道真有天意?
慈悲和尚迷惑望天。
李玄喝了幾口水,把水囊丟給烏達,“老賊。”
許久未曾單獨出任務的老賊馬上紅光滿面,再不見先前和人抱怨腰痠腿痛的糾結,“臣在!”
“老二!”
老賊的臉垮了……
“在!”王老二笑嘻嘻的,老賊不高興,他就高興了。
“你二人各領五千步卒,繞到官道兩側山林之後,鑽進去,從後面給他們來個驚喜。”
孤給你來個火燒屁股可好?
李玄許久未曾露出猙獰的面目,此刻卻展露無疑。
“領命!”
“江存中。”
“在!”
江存中看了韓紀一眼。
這二人誓要把鬥爭進行到底嗎……赫連榮搖頭,覺得過猶不及,然後生出一個念頭,覺得興許殿下的主意不錯,二人一旦假戲真做,每次爆發衝突,就出去大打出手,殿下做仲裁。
他看了韓紀一眼,再看看身材魁梧的江存中……這不是單方面吊打嗎?
“你依舊帶着前鋒一路前行。竇重既然想把我大軍一網打盡,必然會等中軍盡數進了伏擊圈纔會動手。記住,一旦敵軍衝下來,前鋒當馬上掉頭,夾擊敵軍。不過,不可殺戮過甚,追殺也不可急切。”
“領命!”
預定好動手的時辰後,大軍出發。
……
自從那五千騎走了之後,內侍就化身爲竇重他姐竇娥,不停的在竇重的耳邊嘮叨着什麼:大將軍不聽咱的話,不肯見好就收,這一下算是落空了吧?
竇重神色從容,連魏忠都暗贊此人城府了得。
等內侍去方便時,竇重罵道:“賤狗奴!”
“楊逆來了。”
瞭望的軍士喊道。
“在哪?”
準備去撒尿的內侍回來了,焦急的看着遠方。
遠方官道,一隊隊騎兵緩緩而行。
“是前鋒。”
竇重淡淡的道。
當江字旗出現時,有人讚道:“大將軍神目如電。”
內侍身邊的侍衛輕聲道:“江存中是北疆大將,攻伐如火,每每統領前鋒。”
“中軍,中軍……”
內侍不住的跺腳,雙手捂着小腹,面紅耳赤的。
前鋒過去,中軍開始出現。
“中軍來了。”
竇重的嘴角微微翹起。
這是他企盼依舊的機會。
一旦擊敗北疆大軍,他將會成爲當世最耀眼的名帥。
此後,他的價值不再是一條忠犬,而是可以抗衡楊松成等世家門閥的棋子,甚至是半個棋手。
等皇帝駕崩,新帝登基,便是他從半個棋手變成棋手的最好時機。
也是竇氏一躍飛昇的時候。
一切,都在此刻。
“準備!”
竇重壓低了聲音,周圍很是安靜,偶爾一聲悶響,竇重蹙眉回頭,發現響聲來自於跺腳的內侍。
內侍雙腿夾緊,雙手捂着小腹,面色漲紅。
竇重指指林子深處。
內侍堅定搖頭。
竇重指着他的腳,內侍堅定點頭。
竇重回頭看着遠方。
而在後面,王老二帶着人摸上來了。
好想點把火啊!
王老二吸吸鼻子,不用考慮的指指右側。
走不多遠,王老二壓手,身後衆人止步。
“這怎地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個軍士從前方走出來。
身後有人嘲笑道:“莫非是美人兒來尋伱?”
軍士看到了笑嘻嘻的王老二,下意識的舉起雙手,可來不及了。
王老二擰斷了他的脖頸,順着摸上去。
一個軍士背靠大樹,嘟囔道:“孝敬皇帝都死多少年了?好像快三十年了吧!什麼兒子老子的,晚些耶耶也跟着衝殺下去,若是能弄死楊逆……”
“會發財!”
身後有人說道。
“是啊!”軍士隨口應道,然後覺得聲音不對,身體一震,剛想叫喊,就被人捂着了嘴巴。
咔嚓一聲,王老二解決了此人,朝後面招手。
他們一路到了不高的山頂,下面,密密麻麻都是伏兵。
站在這裡能看到官道上行進的北疆大軍,遠方還出現了討逆大旗。
王老二蹲下,摸出一塊肉乾嚼着。
肉乾堅韌,越嚼越香。
這是媳婦兒做的肉乾,按照赫連雲裳的說法,想她天之嬌女,當初在寧興成國公府時,雙手不沾陽春水,可如今卻洗手爲他做羹湯,不,是做肉乾。
媳婦兒做的肉乾,確實是味道不錯啊!
王老二眯着眼,很是愜意的看着那些緊張的伏兵,突然有些惆悵。
怡娘在催促他,讓他努把力,趕緊生個娃出來。
哎!
人活着不該是自然而然的嗎?
生老病死,順其自然就是了,爲何要努把力呢?
王老二的人生哲學裡就沒有努把力這個概念。
身後,瘦長老低聲道:“二哥,差不多了。”
王老二不捨的嚥下肉乾,按住刀柄。
……
“準備!”
竇重按住刀柄,目光炯炯。
這一刻,他覺得生命在昇華,在燃燒。
嗆啷!
山頂,橫刀出鞘。
王老二用橫刀指着下方,目光睥睨。“跟着耶耶,弄死他們!”
“弄死他們!”
五千北疆軍步卒高呼着衝了下去。
嗆啷!
竇重拔刀,“殺下去!”
話音未落,身後就傳來呼喊。
“弄死他們!”
不能!
楊逆絕不可能知曉老夫在此設下伏兵!
竇重緩緩回頭。
內侍緩緩回頭。
五千步卒一往無前的衝了下來。
伏兵就像是一頭猛虎,撅着屁股衝着山下虎視眈眈,而那五千步卒就像是一把尖刀,一下就從後面捅了進去。
慘嚎聲不斷涌來。
伏兵正準備出擊,遭此打擊,一時間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回頭,陣型混亂之下,而且對手是居高臨下,他們如何能擋得住?
衝下去……有人往山下看了一眼,天神,楊逆的大軍就像是一條巨蛇,突然自廢武功,不,是自斷身軀,分爲兩段,讓出了一長段空地。
來!
下山吧!
可前方是什麼?
草特麼的!
是玄甲騎!
那個畜生,竟然在山道中用玄甲騎,這誰能擋得住?
對面的山坡上,慘嚎聲晚了大約十息不到,接踵而至。
一股子尿騷味襲來,內侍顫聲道:“咱就說了,讓你見好就收,你卻不聽。咱聽聞楊逆擅長伏擊,你這不是班門弄斧是什麼?咋辦?”
他的褲腿都被尿液溼透,身體打個擺子後,尖叫道:“咋辦?”
竇重沉聲道:“魏忠領一萬人斷後,其餘人等,沿着山脊撤回雄州。那裡,有一條小徑。”
內侍歡喜不已,撒腿就跑。跑幾步又擔心回頭。
竇重不再看他一眼,“吹號,告知對面,撤。”
“嗚嗚嗚!”
兩側的伏兵潮水般的往雄州方向撤離,身後的北疆軍不斷追殺。
當撤到雄州時,竇重一進城就吩咐道:“準備一萬騎,老夫親自率領出擊。”
這是準備給追兵一個迎頭痛擊。
可他帶着一萬騎等啊等,等到黃昏,依舊沒看到追兵的影子。
城頭,內侍咆哮道:“你被楊逆玩弄於股掌之間,還不自知!”
……
這一戰廝殺的很是酣暢淋漓,讓李玄倍感解氣。
“殺傷不多,俘獲也不多……這是按照殿下的吩咐,讓他們多回去些人馬,好擋住石忠唐的叛軍。”
赫連榮在彙報戰況。
李玄點頭,“此戰不在於殺傷,而在於打擊長安的心氣。俘獲了多少?”
“千餘人,這些蠢貨跑都跑不動,不俘就太假了。”赫連榮笑道。
“是這個理,可是不妥?”李玄發現赫連榮呆滯住了。
能令這個狠人都呆滯的發現,會是什麼?
赫連榮緩緩擡頭,“魏忠在逃跑時被絆倒,摔暈了……”
見李玄也瞠目結舌,姜鶴兒微微昂首,“師父帶着我行走江湖,曾說江湖越老,膽子越小。那些修爲了得的好手,往往會死於那等惡少之手。無他,有心算無心。”
額頭上腫起一個大包的魏忠讓李玄想到了自己在卷軸裡看西遊記中的某位神靈。
二人見面,魏忠很是尷尬。
“見過殿下。”
魏忠行禮。
官道上不算凌亂,李玄說道:“大將軍陪孤走走。”
“是。”
魏忠跟在李玄側後方緩緩而行。
不許陪同的林飛豹第一次把眉心皺的能夾死王老二。
“老夫在,安心!”
老帥鍋甩甩麈尾,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面。
但凡魏忠想暴起,保證會被麈尾噴成篩子。
跟隨大軍行動的雲山掌教郭雲海微微蹙眉,覺得自己的反應慢了半拍,不該。
雲山來自於北遼故地,郭雲海沒有挑戰李玄心腹玄學的打算,但隨着討逆大旗舉起,他必須要爲雲山在李玄麾下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
“……靈兒如何?”
“還是那樣,頑劣。”
“天真率然,真是令人羨慕。”李玄想到魏靈兒,不禁莞爾,“按理,大將軍此次不該落在後面。”
魏忠覺得額頭劇痛,“竇重令老夫斷後,不安好心。”
他被俘不打緊,但卻不能學羅才和宋震,否則僞帝會把寶應郡公府抄個底朝天。
他的掌上明珠魏靈兒也會淪爲官奴。
李玄不置可否,“大將軍對當下局勢如何看?”
“南方盡失是必然,北方也是如此,隨後,就得看南北之戰。不過,長安大軍會虎視眈眈……”
“切斷我大軍糧道?”李玄笑了笑,“想法不錯,不過,卻簡單了些。”
“是。”魏忠不覺得李玄會想不到這個問題,所以竇重當時說這個謀劃時,他只是隨口應付而已。
“竇重用兵不錯,不過,卻少了歷練,在孤看來,紙上談兵更多一些。”
李玄覺得竇重有名將的潛質,可名將都是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竇重揹着一個竇氏,大部分時間只能被困在長安城中。
“是。”魏忠是手下敗將,自然沒資格反駁。
“回去吧!”
李玄說道。
“殿下!”魏忠愕然。
“代孤向靈兒問好。”
李玄轉身離去。
魏忠回身,就見寧雅韻等到了李玄後,看了他一眼,二人並肩而行。
赫連榮緩緩走來,說道:“晚些會有一隊騎兵追殺大將軍,另外,路上有不少潰兵,我軍刻意不追殺。大將軍可救他們歸去。”
這還能立功……魏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