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凡想了很多，想了很久。他在想，如果師父處在他所在的環境中，會如何選擇？父親又會怎麼做？
最終他意識到一點，他是穆凡，穆凡會怎麼做呢。
他覺得自己是個大英雄，是個充滿理想的人，有些時候很幼稚，像個孩子。明明快三十歲了，竟然還唸叨着人人如龍。如馮道、行知一、淮安秋等人哪個不是身經百戰，他們渴望天下一統，卻不會將希望寄託在人人如龍的世界。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師徒四人，只有他能和師父混到一塊去。霍無家背叛了葉峰，胡軍戈雲遊天下，宋長庚投了霍無家……
但穆凡就是穆凡，獨一無二，在某些時候，他的選擇會影響歷史進程。
蹲在斷崖邊的這幾天時間，他的思考便影響了歷史進程。他放不下，並且局勢沒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所以他決定走一步算一步，待到天下一統，消弱妖族，再說。
穆凡第一次動搖，以往他都無比堅定要給世人帶來公平！公平！還是他孃的公平！現在他意識到，他可能做不到，可能永遠都做不到。
雪紛紛揚揚，行人急。
今天有好戲上演！
穆凡剛到太和殿，沒坐龍椅。他看向衆人，“這幾天有多少大事發生？有哪些急需處理？”
“大人，如今天下已定，國不可一日無君啊！”袁正清身後的中年男子突然說道。
穆凡皺眉道：“國和君有什麼關係，不要胡扯一通。你叫什麼名字？”
“啓稟大人，在下魏石。”
穆凡道：“下次再這樣，必按照律法處置！”
“是。”
穆凡面向衆人，“百里山沒有君王，今天沒有，以後也不能有，再有勸進者，按律法處置。”
他定了基調，大殿內的人明顯鬆了一口氣。
他們中有些人是怕的，如今的穆凡實際上擁有稱帝的本錢。只要穆凡想，登基的難度不大。
穆凡若是登基，等於鎖死了一些人更上一層樓的門。皇位就一個，還是世襲的。穆凡修爲極高，活個幾百年完全不是問題。他死後傳給兒子，再搞幾十幾百年，哪還有別人的事。
“百里山不搞終身制，搞任期制。任期爲二十年，二十年一選。”穆凡的話擲地有聲。
這話一出，殿內立即喧鬧起來。
自古以來，還沒有聽說過有人搞任期制。誰願意將權力拱手讓人？
穆凡道：“我話說出口，便是潑出去的水。從今以後，不得有人廢除任期制。”
袁正清帶頭說道：“大人聖明！”
“什麼聖明不聖明，以後大家都有機會，但是……無論誰在這個位置上，都必須百姓的利益爲首，否則就沒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
袁正清不知該怎麼評價穆凡，不管怎樣，穆凡這個年輕人都是他從來猜不透的。或許真的有人不貪戀權勢，不以權謀私……
論境界，袁正清自慚形愧。
穆凡道“天下沒有一統，各位與我一同努力，重整舊山河。”
“我等誓死跟隨大人，一統天下！”
……
……
千年古剎，佛教聖地，佛宗山門，迎來了不速之客。
山間白茫茫一片，雪從三日前開始下，昨日停了，但雪積的很厚。山上的草木受到佛門生機的薰陶，四季常青。
淮安秋作爲使者到此，帶着玄門老門主的書信。他的心情不錯，一路上欣賞沿途的風景。興致來了，還會伸手扯下幾朵花。
前面帶路的小和尚明顯沒那麼好的心情，他知道，玄門來了準沒好事。這半年來，發生的大事不僅有百里山鳩佔鵲巢，還有很多很多大事。
紛繁變化的局勢讓人捉摸不透，前一刻笑意盈盈，下一刻便可能兵戎相向。
淮安秋進入大雄寶殿，殿內有個老僧盤膝而坐。他見到老僧，行了一禮，說道：“慧安大師，淮安秋又來叨擾了。”
慧安轉過身，蒲團跟着他轉了半圈，他雙手合十，“一別兩載，你的佛法有沒有精進？”
“退了。”
慧安笑道：“是進了。”
淮安秋道：“我殺了很多人，有些該殺，有些不該殺。”
“跟隨本心行事。”
淮安秋嘆道：“我早就違背了本心。”
“你始終在聽從本心。”
“也許。”
慧安道：“今日來佛宗，所爲何事？”
“爲聯盟一事來。”
“玄門要開始動手了？”
淮安秋走到一處蒲團邊，盤膝而坐，“是的，我們已經說服逍遙門和東澤朝廷，決戰就在眼前。”
“能緩一緩嗎？”慧安大師問道。
淮安秋道：“我盡力拖延，也只拖到了現在。”
慧安道：“你很危險。”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淮安秋的臉上帶着笑意，他對自己的處境非常清楚。
慧安道：“安秋，嚴冬到了，誰能逃過一劫。你如今所做之事，將來斷然沒有活下來的可能。”
“我明白。”
“只怕老門主已經開始懷疑你了，你不走，便永遠都走不掉了。”
淮安秋笑道：“老門主不缺狗腿子，我走了，會有別的狗腿子爲他做事。我這隻狗想辦法坑他，別的狗可不像我這麼奸詐。”
慧安望着淮安秋，“聯合我佛門的事好說，我們會協助你的。”
他起身，向大殿外走去，“跟我出去走走吧。”
淮安秋跟了過去。
慧安望着白雪，“你覺得我們能贏嗎？”
“肯定能贏，不然很多人豈不是白死了。”淮安秋望着天上的雲，“爲何每個年代都有人背叛人族呢？”
慧安雙手合十，“也許是爲了一己私利，也許是對人失望了，當然，或許怕了。”
淮安秋問道：“你覺得老門主是哪一種人？”
“幾十年前，他是第一種人。現在，不好說了。”
淮安秋笑道：“人就是人，有什麼好失望的。不去希望，就不會失望。”
“他看到的和經歷的太多了吧。”慧空大師張開僧袍，“人自誕生就有侷限性，難以成爲完美的生靈。可世間萬物皆有侷限性，也許老門主想做什麼吧。”
“完美不就意味着終結嗎？”淮安秋笑了笑，“世間所有事都不能完美，就像我愛着樂正歌，卻永遠都不能向他訴說，反而要用劍殺掉他。”
慧安大師好像沒聽到淮安秋話中令人驚訝的事，亦或者這種事並不能讓他驚訝。
他念了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淮安秋道：“我習慣了缺憾，如今已經能坦然接受了。”
“完美是終結，禪那是永恆。”慧安大師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可是悟了又有何用，我也被侷限在方寸之中。倒不如慧空過得瀟灑，他悟了，也敢將皮囊置身於紅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