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袁家,書房裡。
袁老秀才坐在一把椅子上,春天暖和的陽光正照在他身上,他手裡拿着一本書,正仔細入神地看着,張秀才他們走進書房時,就看見這樣一幅情景,歲月靜謐美好。
不由的,張秀才都是放輕了腳步聲,不願發出聲響驚動了袁老秀才,一步一步輕手輕腳地走到了袁老秀才身邊。
身後的張進和方誌遠也學着他那樣輕手輕腳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不過朱元旦因爲體重問題,即使他刻意輕手輕腳的,最後還是不經意間發出了重重的腳步聲,驚醒了正看書入神的袁老秀才。
頓時,袁老秀才的目光從書本上移開,聞聲擡頭看了過來,看見尷尬的朱元旦和張進、方誌遠三個少年,神情就是一怔,他不認得這三個少年,更是不知道這三個少年怎麼會出現在他的書房裡,並且來到他的身邊的了。
這時,張秀才開口笑道:“打擾先生看書了,我們來的不是時候!”
聞言,袁老秀才目光從張進他們身上移開,看向張秀才,然後恍然道:“哦!是文寬你來了!什麼時候來的,我還真一點都沒發覺,坐!快坐!”
他指了指一旁的一張椅子,招呼着張秀才,張秀才道謝一聲,就也不客氣地落座了下來,張進他們三人則是自覺地站到了張秀才的身邊,充當左右少年童子。
然後,張秀才這才笑着回答道:“先生,我也是剛來,不過是見先生正看書入神,就不願打擾先生了,沒打招呼就自己進來了,但最後還是我那魯莽的學生髮出了響動,驚醒了先生了!”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身邊的朱元旦語氣呵斥道:“元旦,你發出響動打擾先生看書,還不快過去給先生賠罪?站在這裡做什麼?”
袁老秀才聞言,忙是擺手笑道:“無妨!無妨!”
但朱元旦還是聽從張秀才的話,走到袁老秀才面前,略微躬身一禮,以示歉意,然後再返回到了張秀才身邊了。
見狀,袁老秀才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對張秀才身邊的張進、方誌遠和朱元旦一一打量着,然後笑問道:“文寬啊,上次你給我看的那些文章就是他們三個少年寫的吧?卻是不知哪個是你家小兒張進,哪個又是方誌遠和朱元旦啊?”
聽問,不用張秀才介紹,那張進就大大方方地上前,躬身施禮道:“小子張進,見過老先生了!”
袁老秀才又是打量了他一眼,見他寬肩窄腰的英俊挺拔的模樣,笑着頜首道:“你就是張進,文寬的小兒?哈哈哈!倒是一表人才啊!好!好!好!”
他連說幾個“好”誇讚了一番張進,這時方誌遠和朱元旦也是上前行禮,各自道:“小子方誌遠(朱元旦)見過老先生!”
對於朱元旦,袁老秀才誇了他一聲長的喜慶熱鬧,哈哈大笑,可看着清秀瘦弱的方誌遠,袁老秀才卻是略微蹙了蹙眉頭,沉吟道:“你就是方誌遠?唔!我也看了你的幾篇文章,你的文章寫的不錯!”
方誌遠規矩地謝道:“是,多謝老先生誇獎,志遠不敢當!”
袁老秀才聞言,又是不經意間地蹙了蹙眉頭,但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然後他就轉移了話題,隨意考教了張進他們幾句。
當然,張進他們也是經過十年苦讀的人,袁老秀才考教的問題也簡單,自然他們都答的不錯,袁老秀才看樣子也很高興,不斷地叫着“好”,看着張進他們的神情也很是欣慰,就像是看見了後輩接班人一樣。
他們正說的高興呢,那袁老夫人忽然進來招呼道:“來!都在書房裡擠着幹什麼?三個小子來廳堂吧,這家裡好容易來了這麼三個好後生,看着就讓人高興!我可要好好招待你們,廳堂裡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點心茶水了。”
張進他們聞言,也不好拒絕她的好意,只是看向張秀才,張秀才點頭笑道:“你們去吧!別辜負師母的一番心意,我這裡還有些話要和先生說!”
“是!”
張進他們應了一聲,就在袁老夫人樂呵呵地招呼下出了這書房,去了廳堂喝茶吃點心了。
而等他們一走,那張秀才看着袁老秀才,張口想說什麼,可卻欲言又止。
見他這樣子,袁老秀才不由笑道:“文寬啊,想說什麼就說吧,我聽着呢,你猶豫遲疑什麼?在先生這裡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還有,今天你的臉色看起來很難看,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情?”
張秀才又是糾結遲疑了一瞬,這才搖頭苦笑道:“勞先生擔心了,學生家裡倒是沒出什麼事情,而之所以臉色會這麼難看,顯的有些憔悴疲憊,卻是因爲這幾天學生明白了一個關於科舉的淺顯簡單的道理,這個道理卻是讓學生這幾天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哦?”袁老秀才眉頭微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又笑着問道,“是什麼簡單淺顯的道理如此讓文寬費心啊?以至於到了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的地步!”
張秀才聽問,坐直了身子,並且身子向前傾了傾,神情極其嚴肅認真地看着袁老秀才道:“先生,這幾天,有人告訴學生一個道理,他說這科舉是科舉,做學問是做學問,這平日裡做學問的文章自是可以隨心所欲地寫自己的所思所想和見解的,但科舉的文章卻是應該揣摩出題和改卷考官的心思而做,緊依憑着四書五經裡的聖賢之言而做,只有這樣才能榜上有名啊,不然在科舉考試中也肆無忌憚隨心所欲地在文章裡寫自己的所思所想和獨到見解,只有落第不中的結果。”
“這個說法,學生初聽就猶如雷鳴震耳,忽然間學生好像明白了爲何當年學生屢次三番的落第不中了,這幾天都猶如魔障了一般,吃不好睡不着的想着這當年的事情,現在我有些想明白了,或許這說法是正確的,可是我還是想來問問先生,您對這個說法如何看?這科舉和做學問真的是兩回事嗎?”
說完,張秀才就目光炯炯地盯着袁老秀才看,雙眼裡有着深深的渴望,渴望着袁老秀才能夠和小時一般給他解惑,給他一個答案。
可卻不想,袁老秀才聽了他的所問,卻是如同他幾天前初聽張進的這番說辭一樣的反應,神情怔愣着,眼神都有些直直地呆愣在那裡,一動不動。
顯然,此時的袁老秀才和幾天前的張秀才一般,聽了這個說法之後,也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同樣的呆愣住了。
那張秀才見狀,剎那間就明白此時袁老秀才的心情感受了,生怕袁老秀才受不住刺激,急忙喚道:“先生!醒醒!先生!”
袁老秀才怔怔地看着他,滿是皺紋的臉上,神情也是似哭似笑,最後老淚縱橫,哭道:“原來如此呀!耽誤了!耽誤了啊!蹉跎了歲月,一輩子都要過去了,現在才明白過來,原來如此呀!”
很明顯,不言而喻的,袁老秀才也和張秀才一般,科舉考試中答題做文的方法思路同樣出現了問題,以至於科舉之路不順,遲遲不曾中舉。
又或者說,張秀才就是受了袁老秀才的教導和影響,這纔會和袁老秀才在科舉考試中犯同樣的錯誤,結果師生二人都不曾中舉,總是落第,蹉跎了歲月。
此時,袁老秀才明白了過來,卻是悲苦心情難以抑制,真的是錯了!就這麼一個簡單淺顯的道理,他卻是一輩子都沒明白過來,蹉跎了一輩子,也讓張秀才這學生同樣跟着蹉跎了二十餘年,這樣的事情讓這個老人怎能夠不激動呢?怎能夠不受刺激,老淚縱橫呢?
他任由眼淚流下,看着張秀才搖頭笑道:“原來如此啊!文寬,是我這個做先生的誤了你了!哈哈哈!誤人子弟啊!不但誤了你,就是我這個做先生的這一輩子都顯的有些可悲可笑了,原來如此啊!”
張秀才囁嚅着嘴脣,卻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能搖頭苦笑着喚道:“先生!”
他又能說什麼呢?他因爲受了袁老秀才的教導和影響,不曾明白這個淺顯簡單的道理,十年鄉試三次不中,心灰意冷地回鄉教書,蹉跎了二十餘年。
而袁老秀才呢,卻是蹉跎了一輩子啊,直到此時晚年,這才明白過來了,可是卻已是晚了,難道六七十歲的他現在還能夠去參加鄉試嗎?吃不消的!
可剛剛四十出頭的張秀才卻還是有機會彌補遺憾的,明白過來或許還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