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金陵書院在江南是有名的書院,在金陵府更是可以說是第一書院了,百餘年來從裡面出來的進士、舉人很多很多,但是這每一屆的學生到底還是不一樣的了,誰也不能保證書院的每一屆學生畢業之後參加鄉試,就能夠一考就中了,畢竟這種事情除了拼硬實力以外,也是要拼個運氣了。
就比如,運氣好的話,這每三年的金陵府鄉試中,中舉的二三十人裡幾乎有大半都是金陵書院的學生了,要麼是剛畢業的學生,要麼是畢業幾年往屆的學生,可以說榜單上金陵書院的學生佔了半壁江山。
可要是運氣不好的話,金陵書院的成績也只能算勉強可以了,二三十個舉人中,有七八個在榜上而已。
而這一般來說,這每一屆畢業的金陵書院的學生,其實能一考就中的也不過就六七個人而已,多的也不會超過十人了,如此已是很高的中舉率了,但相對於書院每一屆幾十個學生來說,卻也不是誰都能夠中舉了,像唐子安這樣在書院裡三年來一直出類拔萃,名列前茅的,那自然是胸有成竹有幾分把握了,可像王師兄、沈師兄他們這樣的書院普通學生,那就不一定了,心裡就沒什麼把握,就要看運氣了。
所以啊,越臨近鄉試,就像高三臨近高考一樣,書院裡的學生也就越發焦躁不安了,這王師兄也是如此了,他自是想今年就一考就中的,可又自知自己沒那個把握了,於是就想着再閉關苦讀搏一搏了,可又被書院藏書樓這邊的事情絆住了腳,如此也就難怪這王師兄急躁哀嘆抱怨了。
不過,這些方誌遠、蔣倫他們自是不知道的,他們此時被王師兄幾個安排來打掃書架,整理書籍,心裡卻是就有些腹誹:“這幾位師兄還真是不可貌相,之前還和善的很,沒想到這眨眼間就變了臉,翻書也沒他們這麼快的啊!”
但腹誹歸腹誹,事情還是要做的了,所以他們要麼拿着一根雞毛撣子撣灰塵,要麼拿着抹布擦書架了。
那張進就走在一排書架前,拿着一根雞毛撣子隨意的撣着灰塵,還擡頭看着這一排排書架,書架上的一排排書籍,兀自記起這些書名來,認認真真的按照王師兄他們說的做了。
這時,跟在他身後的方誌遠不由的湊了過來,小聲嘀咕道:“師兄,我本來還以爲二樓這幾位師兄待人十分熱情和善呢,倒沒想到,是我看錯了眼了!”
聞言,張進看了他一眼,自是明白他爲什麼這麼說了,他好笑的搖頭道:“志遠,這有什麼好抱怨的?這本來就是我們分內之事啊,以後在藏書樓做事,這打掃書架,整理書籍,我們不都是要乾的嗎?”
方誌遠蹙眉不滿道:“話是如此說了,但到底我們纔剛來而已,就被安排這些髒活累活,我總覺得是故意的?可這也不應該啊,我們又沒哪裡得罪他們,之前我們和他們還聊的挺好的,怎麼眨眼功夫就變了?這倒是奇怪了!”
可張進聽了這話,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他輕笑道:“有什麼可奇怪的?志遠,你要明白一個道理,這和陌生人打交道,其實是最容易的,也是一個人最和善的時候,因爲你和陌生人之間是沒有任何關係利益牽扯的,所以你儘可以向一個陌生人盡情表示你的和善,展現你的禮儀修養了,如此那個和你打交道的陌生人自是會覺得你很和善好相處了!”
方誌遠聽的若有所思,想了想就道:“師兄這意思是,我們之前和那幾位師兄是陌生人,所以和他們打交道,閒聊說話,那幾位師兄也就都客客氣氣的了?他們表現的十分和善,這是他們的禮儀修養了?”
張進點頭笑道:“嗯!對!就是這樣了!可是和熟人打交道,又或者說和有些關係利益牽扯的身邊的人打交道,那就不一樣了,僅和善是不可能的,還會有其它的東西摻雜在其中了,就比如感情,我爹我娘還有朱元旦和我們相處,他們對我們就不只是陌生人一般的和善吧?那種親近隨意,可不是陌生人的和善可比的!”
“又比如那樑伯父、樑伯母和樑二哥、衛書他們,待我們也不只是陌生人的和善吧?那種待晚輩的和藹,還有朋友的相處,又哪裡是陌生人的和善可比了?”
“就是蔣倫、韓雲、李牧和鄭軒他們這些還不算熟的熟人,那待我們的態度也都不同了,也不只是陌生人的和善而已!”
這話聽的方誌遠眉頭緊皺,思索了好一番,這才又不確定的問道:“照師兄這麼說,那幾位師兄待我們態度前後不一,也是因爲現在我們不只是陌生人了?”
張進點頭笑道:“應該是了!剛纔我們和他們是陌生人,他們自然是十分和善了,可現在我們和他們就不只是陌生人了,而是被安排來跟着他們學藏書樓流程規矩的,不說是學徒也差不多了,如此他們的態度自然也就變了,這有了牽扯,自然不再只是陌生人的和善了!”
說着說着,他忽的想到了什麼,也是搖頭好笑道:“這人啊,說起來也是好笑,面對一個陌生人,或許會是十分和善的,讓人如沐春風,可要是一旦牽扯上了某種關係,又就不一樣了,會隨這種關係而改變相處方式了,有時會變得更親近和善,有時也會變得惡意滿滿,所以我才說,這陌生人之間纔是最好相處的,因爲不管是親近和善也好,還是惡意滿滿也好,人和人之間都會隨之有所牽扯不清了,這一旦牽扯不清,就會變得很累,它們就像一根根枷鎖一樣,綁縛在你身上了,讓你有所顧忌,可陌生人之間就沒這種牽扯了,碰到陌生人點頭笑笑不失禮,聊的來的就高興閒聊一番,聊不來的就你走東,我往西,再不見面也就罷了,如此灑然輕鬆,可不比牽扯不清要好?”
方誌遠聽着這話,神情卻是怔了怔,凝眉思索着,卻是好半晌不曾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