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毀約期和下毒手

江承燁一直呆到了黃昏時分才從端閔王府離開,離開的時候,江煦陽又重新開始和那隻假貓培養感情。江承燁來的時候是自己騎的馬,可等他出來的時候,寧王府的馬車已經候在外面。

管家江德從馬車上跳下來,一路小跑到江承燁身邊躬身道:“世子爺。”

江承燁面無表情地看了江德一眼,長腿邁開跟着他上了馬車。江德把江承燁送上馬車,這纔再次跳上車駕車離開。

天色已經暗下來,身爲皇城的汴京並未隨着夜色落幕而消寂下來,從端閔王府一路上了城東大街,各式各樣的夜郎雜耍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羣,而汴京的那條煙花柳巷,更是隔着老遠就聽到了那鶯鶯燕燕的嬌聲。

江承燁將撩着簾子的手微微放下,馬車裡重新陷入了暗沉。他今日出來,根本不曾與任何人交代,可江德卻將馬車直接的停在了端閔王府前,由此可見,景王妃對他這個做兒子的去向倒是十分了如指掌。

“其實你與景王妃有時候當真是瞧一眼都能瞧出是母子,對於許多的人和事,你們都想要擁有絕對的掌控,所以,你有多想擺脫如今這些,那就該明白景王妃有多想讓你無法脫離控制。”江煦陽的一番話忽然迴響於耳畔,江承燁緩緩靠向馬車舒適的靠背,一雙眼深沉無比。

馬車很快回到了寧王府,江承燁下了馬車,擡腳就要往自己的院子走,可他不過剛一轉身,江德已經笑着上前來:“世子,王爺和王妃正在飯廳等着世子一同用飯。”

江承燁淡淡的看了江德一眼,連一個迴音都沒有,繼續往自己的院子走。江德不好直接上前攔着江承燁,就在他正準備將王妃的話轉述給江承燁的時候,忽然就瞧見這性情古怪的世子爺腳尖方向一轉,走向了飯廳。

王府的日膳,雖然比皇宮中要刪繁就簡的多,可並不代表毫無規矩。一張大圓桌之上,要幾葷幾素,幾冷幾熱,從裡到外如何擺,碗筷菜碟朝哪方,有一樣出了岔子,雖不是什麼要命的大罪,但也是壞了禮數的。

江承燁走進飯廳的時候,婢女們將將把東西都擺好。見到江承燁進來,寧王那略顯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慈愛的笑容:“承燁,過來坐吧。”

過去在王府的三年,寧王事務纏身,鮮少能回來,景王妃每日都會親自端了餐盤去江承恆的院子看着他進食。所以更多時候,江承燁都是呆在自己的院子。所以,寧王府的世子向來性情孤僻獨來獨往,也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當初在何家村的時候,江承燁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將自己的飯桌從東屋落到了堂屋裡。那張不大的方木桌子,一家人剛好可以圍坐一圈,因爲他的加入,往往就是金玉滿堂挨在一起,騰出一個位置給他。那時候的桌上,只有最普通的小瓷碗,上頭勾勒着誇張的花樣,偶爾有幾個,還會在碗沿邊上帶着幾個小缺口。江承燁還記得第一日拿到一隻帶着缺口的瓷碗,很是嫌棄的又放了回去,那時候如意只是瞥了他一眼,低低的說了聲“事多”,可是從那以後,她每次遞給他的碗,都是沒有缺口的。

想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小女人,江承燁才終於露出幾分暖色,有些出神的走到了桌邊。而他這樣一反常態的溫暖表情,自然是被寧王和王妃看在了眼裡。景王妃看了看寧王,微微一笑,起身走到江承燁身邊:“你父親曉得你回來了,今日無論如何也不願呆在房中了。還沾着做什麼,快坐下……”景王妃伸手去握江承燁的胳膊,可就在她要捱上他的時候,江承燁從容的往前挪了一步,兀自坐了下去。

景王妃伸出來的手僵在空中,有些不自然的收回來,臉色也不甚好看。

寧王將這些都看在眼裡,他微微皺眉望向態度冷淡的江承燁,同樣也沒說什麼。景王妃回到自己的位置,因爲桌上只有三個人,景王妃要服侍着傷勢未愈的寧王,乍看之下,江承燁反倒像是客人一般,讓兩人來招待。

菜已經上齊,可是這樣三個人圍桌而坐的氛圍,竟真真切切的生出了幾分尷尬。

也許天下間真的沒有親生父母和自己的孩子坐在一個桌子上時還要這般客氣,江承燁三年前就已經回到了王府,可是像今日這樣一家人坐在一起,卻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江承燁看着那滿座的精緻菜餚,卻絲毫胃口都沒有。

景王妃對一旁的孫嬤嬤擡了擡手,孫嬤嬤迅速會意,上前將江承燁面前盛湯的碗拿起來盛了些鴿子湯在裡頭,慈聲道:“世子,這是王妃轉成吩咐廚房做的。您和王爺都有傷在身,喝這個鴿子湯,正好。”

江承燁看着那碗氤氳着熱氣的鴿子湯,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因爲他愛吃魚,所以如意便當真爲他做了各類各樣的魚。江承燁時常就雙手環胸的倚在竈房邊看着她做菜,她做菜時候的自信模樣,彷彿渾身都能散發出一種奪目的光芒。

興許是怕他一個人站在一旁覺得悶,也許是因爲他看的太專注,每當她瞧見他默不作聲的站在一邊時,就會用教孩子似的語氣碎碎念。

好比她熬魚湯的時候會說:“告訴你啊,飯前先喝幾口湯,將口腔、食道潤滑一下,可以防止乾硬食品刺激消化道黏膜,有利於食物稀釋和攪拌,促進消化、吸收……”

包了餃子下餃子的時候,她那一雙漂亮的素手會拈着一隻只胖乎乎的餃子下到鍋裡,目光專注而清澈,語氣認真而溫柔:“叫你煮個餃子都不會,真是笨,你將水裡加些鹽巴,就算水開了也不會外溢的!”

還有太多太多有關她的事情,彷彿都已經滿滿的塞在了江承燁的記憶裡,只要他稍稍動一動心,那些回憶便會蜂擁而出,她的音容笑貌,即便只是閉上眼睛,都能清晰的映襯在眼前。

江承燁遲遲沒有動這一碗鴿子湯,孫嬤嬤將湯碗放在江承燁面前,退回到王妃身邊,對景王妃使了使眼色。

景王妃看着目不轉睛盯着那碗湯的江承燁,笑了笑,柔聲問道:“承燁,怎麼還不喝?是不是不喜歡這個?”

寧王一直在一旁看着這個和自己並不親近的兒子。

當初江承燁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江承恆,卻在回到王府後自報了身份,他手裡的銀簪花是老王妃曾賜給身邊的嬤嬤的,而那個嬤嬤,之後被派到了當時那個美人的院子裡伺候。且不說那銀簪花,就說江承燁的樣貌,都是與寧王年輕時極爲相似,若說有什麼不同,那只有江承燁更加青出於藍,容顏更加的出衆!

從懷疑到徹查,再到真相大白,寧王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能接受這個現實。

期初,寧王對江承燁有懷疑,可他沒想到的是,江承燁之所以會自己找回來,乃是因爲那些線索和證據,當真是他多年來自己摸索出來尋得的,讓人無法懷疑擊破。而後的三年,江承燁多半都是在他自己的院子裡,從未生過什麼事端,更沒有招惹過什麼人。但他的過去實在太神秘,無論密探怎麼查,都是無功而返,所以寧王的懷疑,並沒有消減。

直至數月前,太子執意要出兵攻打南姜,寧王領兵上了戰場。但南姜士兵拼死一戰,局勢並沒有那麼好把握,千鈞一髮之際,江承燁竟然去到了軍中,單槍匹馬的就將南姜軍隊的將領挑下戰馬,這才解了危機,也讓寧王重新審視了江承燁。

曾經引以爲傲的兒子江承恆已經是一個半身不遂的廢人,往後生養在王府,再也不可能上陣殺敵立戰功,可偏偏這時候,上天告訴他這個孩子並非他的親生兒子,而是眼前那個功夫了得冷靜睿智的孩子,那一刻,寧王看到的,是整個王府的未來。

然而,二十多年的疏離已成定局,要在一朝一夕間彌補回來又談何容易?

江承燁的冷漠疏離,寧王覺得不難理解,所以一頓飯下來,他也只是喝了些湯,囑咐了江承燁幾句,讓他回府之後好好將養,若是有什麼不適,一定要立刻宣太醫,說完這些,他便起身回了房。

這一頓飯,自然是沒有人能吃好,而這個夜晚,也註定無法安寧。這廂一家三口圍桌而坐的時候,那一邊的江承恆再次陷入了情緒崩潰的邊沿。

而是年的教養,江承恆從未辜負過王妃和寧王的期待,上頭頂着父親年輕時驍勇善戰的傳說,所以他立志要做的更好!可他沒想到的是,老天居然會跟他開這樣一個可笑的玩笑。他不是親生的孩子,他曾經信仰的,追隨的,孝順的,竟然不是他的親生父母,而突然冒出來的江承燁,彷彿不遺餘力的就能讓王妃和寧王的目光望向他。想到自己下半輩子也許就要坐着過活,他就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

侍奉江承恆的婢女見到公子又發了狂,趕忙去通報王妃。很快,景王妃就趕了過來。

見到景王妃進門的時候,江承恆生生的別過臉去,嘲諷般的笑道:“這羣狗奴才還真是沒有眼力,明曉得王爺和王妃今日要陪着世子,還是鬧到了王妃您那裡嗎?”江承恆這幾年都是這樣,每每他心中憤恨的時候,便不會再叫父親母親,彷彿用這些生疏的稱呼,能讓他更加能泄憤一般。

這麼多年,景王妃都由着他鬧了過來,可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爲今日的飯局實在是有些尷尬,景王妃也有些惱了,她走到江承恆身邊,那高貴的模樣不怒而威,冷冷的呵斥道:“鬧夠了沒有!?”

江承恆看了景王妃一眼,忽然笑了起來:“好、好……母親對恆兒的耐心,當真是用完了是不是?對恆兒的心疼也沒有了是不是?只因爲我如今是個廢人,更不是母親親生的孩子,所以母親要不要也無所謂了是不是!”

“啪!”

一聲脆響,將江承恆的聲音給扇了回去,景王妃紅着眼,看着江承恆的時候,第一次有了些恨鐵不成鋼。

“恆兒,若是你父親和我當真如你所說,那我們或是三年前,或是你受傷的時候就該把你趕出去!難道在你眼裡,父親母親真的只是看中你能爲王府做什麼,當真與你沒有半點骨肉至親嗎!?你這樣說話,就真的不怕傷了母親的心嗎!?”

江承燁是景王妃的孩子,是她的親生兒子,她對他不是沒有愧疚,可江承恆卻是她實實在在捧在手心裡養了二十多年,看着他從牙牙學語的嬰孩成爲了那個能上戰場爲國爲家爭光的鐵血男兒,如果不是因爲江承恆的腿廢了,景王妃也許真的會保住他的世子之位,用別的來彌補江承燁,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她當做命一樣來疼的兒子,竟會墮落至此!

那一巴掌,輕重如何旁人不得而知,可是那一聲脆響後,江承恆愣了很久。

景王妃不想再和江承恆多說什麼,若是他無法自己想通,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是白費,又僵持了片刻,景王妃令孫嬤嬤重新送食物過來,孫嬤嬤領命出門,卻在打開門走出去的那一刻整個人都驚住了!

仍舊穿着那身粗糙衣裳的江承燁,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外面,他雙手環胸,靠着門口的門口的紅柱子,方纔房間中的一切,與他而言彷彿是一場好戲一般。

景王妃也很快發現了不對勁,她走到門口見到江承燁的時候,也是一驚,可她並沒有驚動江承恆,而是走到江承燁身邊,低低的說了一句“跟我過來”,便轉身離開。

江承恆的院子陷入了一片死寂,江承燁跟着景王妃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江承燁的院子人並不多,他並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是以一路回到房間裡,連一個婢女都瞧不見。

江承燁的房間裡已經換上了過冬的東西,厚厚的墊子,暖手的暖爐,價值連城的披風,景王妃幾乎每一日都要命人送東西過來,可這些東西到了江承燁這裡,彷彿都成了一文不值的東西,他依舊整日穿着那身寒磣的衣裳,冰冷無比。

景王妃進到屋裡,將隨身的侍婢都遣了出去,侍婢們出了江承燁的臥房,乖巧的關上了門,而就在大門關上的那一刻,景王妃面相江承燁,竟雙腿一曲,作勢就要給江承燁跪下來!

江承燁的動作極快,他伸手一把扶住景王妃,眼中有冷色閃過:“你這是做什麼?”

景王妃紅着眼平靜的看着江承燁,說道:“承燁,你恨不恨母親?”

江承燁的力道很重,他稍稍使力,便將景王妃扶到一邊坐下,自己卻隔了些距離,神情淡漠的站在了一旁。

景王妃看了江承燁一眼,露出的笑容多了幾分悽苦:“你應該恨纔對。我生下你,和你的父親一樣,從未盡過一日爲人父母應盡的責任。這麼多年,你在外頭是如何過過來的,我們都不曉得。從前我們不曉得你的存在,而等你回來了,我們卻又對你懷着戒心,你怎麼能不恨?”

景王妃緩緩起身走到江承燁身邊,目光中少有的帶上些慈愛:“可你卻是個好孩子,倘若你心中當真已經絕情絕義,你不會去戰場上救下你父親。”

說到這裡的時候,江承燁原本微微垂下的眸子忽然擡了起來,看着景王妃的目光中帶着些嘲諷的味道,景王妃自然知道他這樣的情緒從何而來,她不過稍稍停頓,便繼續道:“我曉得你心中還因爲恆兒給你下毒,而我卻還一味的護着他而生氣,可你如今還好好活着,恆兒卻依舊是一個廢人!我可以對天發誓,倘若恆兒是我的親骨肉,你纔是我錯養多年的孩子,今日是你對恆兒下了毒,爲孃的同樣會保住你!”

自從江承恆知道有江承燁這個人存在後,竟派了人去給江承燁下毒,“千日斃”這樣的毒,每日都會損傷人的五臟六腑,等到毒發時,即便是吐出的毒血都會帶着劇毒。

江承燁並沒有因爲景王妃的一番話而有多大的動容,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恨和怨,還有那些不甘的不信,都已經在當初毒發時每一日的掙扎中一併被毒殺,他撿回了一條命,更看明白了一個道理,也終於明白了自己曾經執着不放的東西,根本毫無意義。

所以纔會放棄回到汴京,所以寧願找一個安靜的小村莊過一過清淨的日子,也許他總有一日還會回到這裡來做一個了斷,可那一刻,他對汴京,對王府,對他曾經苦苦尋覓的親生父母,沒有半分的眷戀。

如意是他二十多年來第一個動心的女子,唯有這個女子,能讓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能讓他陷入她給的滋味中無法自拔。

也許,他還要謝謝江承恆的這一出毒手。若非如此,他不會去到東橋鎮,不會遇見如意,不會被她的手藝而震撼,更不會選了她的家來棲息,自然而然,他也不會發現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諾大的王府,對他而言已經再無意義。他從前便是孑然一身,而今,留在這裡的日子令他厭惡,他想要的,只有何如意給他的每一天。

忽暗忽明的燈火在從窗戶外掠進的涼風中跳躍,江承燁微微移開目光,看着那閃動的燈火,淡淡道:“即便你這樣說,在你心底,終究只有江承恆一個兒子。我不想留下的地方,沒有人能阻止我,即便你是母親,也一樣。”

景王妃望向江承燁的目光不由得凌厲起來!

她一直知道,那個整日沉默寡言冷漠疏離的江承燁,並非他真實的樣子!他真正的模樣,就和他那十幾年的經歷一樣,被他藏匿。而如今,他是不是終於要將自己真實的模樣露出來?

江承燁的話中已然帶上了些強勢的味道,景王妃卻因爲他這樣的變化而越發鎮定,她看着江承燁,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可知道,你父親爲何要給你起名江承燁?”

江承燁這個名字,是他回到王府後,寧王在他受封世子的那一日爲他起的名字,而他從前姓甚名誰,似乎並沒有人關心,他們想知道的,只有他究竟會不會帶來威脅,他的出現究竟是不是一場陰謀。彷彿連他自己,也將從前的一切拋棄,只爲了了無牽掛的回到屬於他的家。

從回來的那一起,他就叫做江承燁。

“爲你起名承燁,是希望你能將屬於寧王府的殊榮承襲,令其光輝煜煜。你可知道,這是對你抱着多麼大的期許嗎?倘若你真的仔細想過,就該知道我們並非是丟棄你,只是因爲不曉得你的存在,母妃承認,過去的三年,我們對你的關心並不夠,可這不代表我們就沒有把你當成親生兒子,如今你能在戰場上助你父親一臂之力,往後你就能撐起整個寧王府!今日你父親一心想要和你吃一頓飯,可你卻冷漠至此,承燁,你可明白如今究竟是我們不將你當做兒子,還是你不想再要我們這對父母!”景王妃緩緩的說着,目光直直的看着江承燁。

可是景王妃終究還是失望了,江承燁並沒有如她所想的那樣有半分動容,看着親生兒子冷漠如初,景王妃第一次覺得,這個孩子已經不是她所能掌控的了的,他從前的妥協,都已經隨着這一次的出走而一去不復返。而她也越發好奇,這幾個月,他究竟經歷了什麼,讓他連執着了這麼多年的事情都可以放開。

看着景王妃的神情變了又變,江承燁終於沒有耐心,他緩緩走到房間中的桌子邊,擡手倒了一杯茶:“你說這麼多,無非是希望我爲王府做些什麼,用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未免太過好笑了。”他忽的重重放下手中的紫砂壺,握着杯子轉過身,“可若是我說,我現在就要走呢?”

景王妃似乎是苦笑了一下:“承燁,你如今已經是這寧王府的世子,即便你走了,恆兒也無法再回到從前的模樣,更不會再成爲世子。你心中的鬱結,不過是因爲這些年的疏離,你就當是給王妃母親一個補償的機會,可好!?”

江承燁垂眼看着手中的茶杯,他心中清楚,倘若景王妃這番話是他將將回到王府時候說的,也許他真的就點頭了。只可惜,現在他真的不需要了。

夜漸漸深了,面對江承燁的冷漠疏離,景王妃幾乎快要放棄,可就在這時,忽然有下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慌亂道:“王妃,宮中來人了,似乎是要召王爺進宮覲見!”

景王妃臉色一沉:“爲何這麼急?王爺呢?”

下人答道:“王爺已經領旨覲見,就快出門了。”

景王妃終於露出幾分擔憂:“我去看看!”她轉身離開,步子走的十分急。而在景王妃離開後,江承燁關上門窗,就着身上從何家村穿回來的衣裳和衣而臥。

多事之秋,果真是難有安寧,新帝召見寧王進宮,竟是商議有關大周北邊的恆羅蠢蠢欲動之事。

恆羅人茹毛飲血,殺人如麻,多年來蟠踞於九州大陸的北邊,而羅恆所養出的戰馬也是匹匹極品!

恆羅人,說的好聽叫做驍勇善戰性情豪邁,說的難聽一點根本就是四肢發達簡單粗暴,堅信馬上得天下,雖然如今恆羅年年都有戰馬進貢,可那蠢蠢欲動的不安分,一早就已經被新帝收入眼中。可誰都曉得寧王才從沅沙江一戰撿回了一條命,如今傷勢未愈,如今召見寧王,難不成是要讓他再次領兵上戰場?

天色已經晚了,景王妃不便入宮,派到宮中打探消息的探子不斷地將情報送回來,卻都只是一些邊邊角角的消息,王府的正廳內燈火通明,似乎是景王妃還在等着寧王從宮中回來,而這一頭的冷清院子裡,江承燁將窗戶大開,窩在鋪着厚厚棉墊的搖椅中,冰涼的月色打在了他俊美的臉上,彷彿將他整個人都染上了無邊的孤寂與冷清。

寧王到了戌時末纔回來,景王妃急急奔到大門前將他攙扶了進來,寧王的臉色有些深沉,彷彿是在思考着什麼,等到景王妃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新帝召他進宮究竟是不是要讓他再上戰場的時候,寧王終於凝重的開口:“先把承燁叫過來。”

這一夜,王府的燈火幾乎一夜未滅,天快要亮的時候,沉默了一個晚上的江承燁最後看了一眼寧王和景王妃,良久,他終於道:“好。”

但江承燁應下的那一刻,寧王眼中有些滄桑的激動,而王妃只是靜靜的看了江承燁一眼,便笑着對寧王說道:“奔波了整夜,快些回去休息吧。”再看一眼江承燁:“承燁,你也好好休息。”

江承燁淡淡的應了一聲,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正廳。

等到江承燁離開,寧王臉上的表情才漸漸歸於平淡,他似乎極其疲憊,任由王妃扶着他回了寢臥。關上了門,寧王將手從王妃的手中抽出,扶着牀沿坐到了牀榻上,王妃走到寧王的面前,屈膝爲他脫下了雲靴,淡淡道:“放心吧,總有一日,承燁會比恆兒更加完美,他會將整個王府的應得的,都一絲不漏的拽在手裡。”

寧王輕嘆一聲,閉上眼,點點頭。

江承燁回到了院中,並沒有急着回到屋裡,而是身長玉立的站在後院的院牆邊,負着手。

安靜的後園傳來幾聲悉數之響,轉眼間,顏一已經單膝跪在江承燁面前,江承燁看了他一眼,邁步往書房中走,顏一一言不發的跟着,直至進了書房,看着世子站在書桌前,飛快的寫下了什麼,折成了密信的樣子放進竹筒交給他:“將這個交給她。”

顏一默默地接過竹筒,心中有些疑惑。

從他們回來那一日起,世子就已經說過三個月之後還會回來,而有關東橋和何家村的一切都不可以說出去,所以世子並沒有將他們兄弟幾個留在何家村,反倒是拜託了其他人去保護如意姑娘。這幾年,如果說世子在府中低調,那他們兄弟姊妹在王府,就更是隱藏的極好,顏一不是沒自信保護好這份密信,可他隱隱覺得,也許三個月的計劃,會生出些變數。

“世子……是、是將這個交給如意姑娘即可?”顏一有些不確定的問。

江承燁的眼眸黯了黯,淡淡道:“是。”

一夜的黑暗已經過去,天邊隱隱泛出些金色的光芒,無論是汴京還是東橋鎮,都是難得的好天氣。

在如意的感覺裡,距離江承燁離開,似乎已經過了很久,可是真的掰着手指頭算的時候,才發現連一個月都沒有滿。

東橋的工程開工在即,百味樓關門以後,很多夥計頓時都沒了活兒幹,而如意先前招過的二十多個學徒,也直接從百味樓移到了東橋的香滿樓。

香滿樓的掌櫃已經換了人,是個年輕的男人,姓盧,單名一個軒字,如意將那些學徒帶到香滿樓後,便由盧軒每日安排他們練手。這一批是作爲將來的美食街最外圍的小吃熟手,相當於不夜鎮的先頭部隊。如意對他們每個人都進行了一對一的指導,酸甜苦辣鹹,葷素米糧面,每一個人的絕活兒都不同,屆時從進入東橋,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攤位,誰能更加博得食客青睞,就看各自的真功夫。

美食街只是不夜鎮的一期工程,隨着進入程度加深,後面的準備都是一時間無法速成的,無論是道路的重新修葺還是遊船的整體改造,除了要有錢,還需要官府的通融和各方面的打點。

對此,如意只覺得無奈:“從前,覺得想出一道能脫穎而出的菜餚就已經是一件頭疼的事情,沒想到真的成了商人,才曉得還有那麼多細碎繁瑣的事情要一一打點,即便像連公子這樣的大商人,也不例外。”

如意的話中帶着調侃,連城煜聞言,只是淡淡一笑:“人人皆是如此,不過是看你能不能撐過來,一旦撐過來,也就習慣了。”

和連城煜相處久了,如意不是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她將畫卷中的遊船部分擺在兩人正中間,笑道:“進來才發現,連公子似乎對這畫中的遊船部分十分有興趣,好幾回都瞧着連公子看着一部分看的出神,莫不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現在改還來得及。”

連城煜似乎有些意外如意會將這件事提出來,他看了如意一眼,笑着搖搖頭:“不,這幅畫種,這一部分最好。”

按理說,如意對連城煜其實一直都是有些戒心的,連江承燁也曾經這樣告訴過他,一定要和他保持距離。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這些日子她忙着東橋的事情,到連府走的勤快了些,就越發覺得連城煜與她第一次見到的那個渾身帶着危險的男人形象已經越來越無法重合。

他依舊是一身暗黑的袍子,勾勒着勁瘦的腰身,整個人看起來,那股冷漠的肅殺之氣,與其說像商人,到不若說更像殺手。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圍桌煮茶,偶爾左右手對弈,如意不曉得他在生意場上是如何,更沒有看見他親自動手卸過誰的胳膊,但如今對坐飲茶,她竟也能與他說上幾句話,自然而不禮數。

他爲什麼會對畫中的遊船部分格外的注意,如意不曉得,也沒有去追問。商量好了今日的事情,如意從連府裡頭駕車離開。

如今的東橋鎮,已經是另一番氣象,正如連城煜所說,沒有了百味樓,並不代表東橋不會再有和百味樓一樣有命的酒樓,世事每一刻都在改變,人力的阻止,實在太過微不足道。

馬車行至鎮口,一不留神就和另一輛衝出來的馬車狹路相逢,因爲東橋鎮的街道並不寬敞,兩輛馬車你退我進的,耽誤了好些時候,無意並不趕時間,對辛旬道:“我們讓一讓。”

辛旬領命讓開一條道,可那輛馬車卻並沒有就這麼離開,一個熟悉的聲音自外面傳過來。

“如意姑娘?”

如意微微皺眉,擡手撩起簾子,就瞧見已經站在馬車外面的沈遠輝。

離鄭府出事,已經有好些時候,如意猶記得上一次見到沈遠輝,他尚且是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可就是這麼短短的時間,他就已經變得憔悴許多,見到如意的那一刻,他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激動。

立着三處新墳的山頭,如意在沈遠輝的相邀下一路走到了這裡。鄭家在東橋並沒有什麼親戚,所以鄭家出事以後,除了如意,幾乎沒有人過來過,而今天,如意才發現墳頭前還着一個小丫鬟。

相思不曉得在這裡守了多久,自從那日正澤夫婦下葬後,府中的下人早已經遣散,如意沒想到,相思竟也是個忠僕。

沈遠輝看了如意一眼,淡淡笑道:“若非相思告訴我,我也不曉得,最後令鄭澤和容兒安息之人,竟是如意姑娘。我與玉容從小一起長大,算作她的一個兄長,如意姑娘今日的恩德,沈某銘記在心,她日若是有什麼吩咐,沈某萬死不辭,也算是爲玉容和鄭澤,向姑娘道謝。”

如意將目光落在了裴玉容的墓碑上,說道:“沈公子不必客氣,沈公子將鄭夫人視爲妹妹,如意又何嘗不將鄭夫人視作姐姐?當日如意出入百味樓,受到李恆才的工錢苛刻,而鄭夫人明裡暗裡,對如意的幫助也不少,如今這些,都是如意應該做的。”如意頓了頓,語氣一轉:“沈公子可是要回汴京了?”

提到汴京,沈遠輝看了如意一眼。李恆才的事情已經處理了,可是覃如海並未恢復,他們已經在東橋耽誤了很久,此番回去自然還要覆命,不過……

“如意姑娘,當日百味樓甄選姑娘不曾出席,究竟真的是因爲不願離開此地,還是有什麼別的事情耽擱了?姑娘應當曉得,新帝等級以前,便已經有開辦女子宗學,若是姑娘進到汴京,定然能被慧眼所識。”

聽着沈遠輝的話,如意卻是直接想到了江承燁曾經不屑的調侃,她笑了笑,脫口而出道:“不過只是一個廚娘,到了那裡都是鍋碗瓢盆的功夫。汴京固然有汴京的好,可是東橋這裡,也有如意的執着。公子的好意如意心領了,遠去汴京,還望公子保重,有緣再見。”

沈遠輝笑了笑,並未過多強求,他最後看了一眼面前的墳頭,不知道是對如意還是對墳墓中的那個人,聲音低沉的已經有些沙啞,他說:“保重。”

等如意回到何家村的時候,一天已經又過得差不多了。金玉滿堂已經習慣瞭如意不在的時候,他們兩個如今已經能將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做好,等到如意晚上回來給他們做好吃的,他們還能興致勃勃的跟着學,如今已經能像模像樣的自己整小碗糕,熬好幾種粥,只是那手藝,還需要再精進一些。

今日如意回來的時候,發現家中似乎有哪裡不一樣,等到金玉滿堂排排站在面前揹着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一臉求表揚的模樣時,她纔看出來家裡是乾淨了不少。

新蓋的大房子,從外側的火籠屋到豬圈到後面的雞窩,主屋、東西屋,甚至是茅廁都變得格外亮堂乾淨,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還沒等如意開口,他們就已經迫不及待的將背在後面的手拿了出來,兩人手裡一人拿了一個窗花。

“二姐,你看我和滿堂誰剪得好!”

兩人獻寶似的把窗花遞給如意看:“這可是嵐姐姐教我們的!嵐姐姐說集市上有人剪了這個賣呢!過年的時候都貼在窗戶上頭!”

兩個人剛剛開始學,剪得是一隻簡單的燈籠,那大紅燈籠下頭的流蘇參差不齊的,有人買纔怪,如意卻寶貝似的收下,認真道:“唔,我明日爲你們拿到集市上瞧瞧,若是真能賣錢,你們兩個往後就都能掙錢了!”

一聽到能增強,兩個人對望一眼,都耶耶耶的叫了出來,哼哧哼哧的跑到屋裡拿出了好多紅色的紙:“這些都是嵐姐姐送我們的,二姐你想要個啥樣子的,我幫你剪,我學了好幾個呢!滿堂笨,沒我剪得好!”

滿堂一聽,頓時就不幹了,悶聲不吭的蹲到大筲箕前面挑出一張紅紙繼續剪。如意看着他們這麼認真,也就不去打擾,而是去竈房做飯。

隨着江承燁離開的日子變久,家裡的人當真再也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江承燁。如意知道他們不過是擔心自己,所以在他們面前,她自然是更加開心的過每一日,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會忍不住在金玉滿堂睡下之後,掌着油燈去東屋裡坐一坐,又或者是去火籠屋裡坐一坐。總而言之,那些但凡關於他的地方,她都能坐上好久。

當她第一次拿着梯子嘗試着一個人上屋頂的時候,她當真是嚇壞了,好不容易上去了,卻不敢下來,最後還是趕到的辛旬救了她。而今,她已經能穩穩地坐在屋頂上,從一個高高的角度望向村口的方向,只可惜,她從未能如想象中那樣,見到有一個人,從那個紛繁繚亂的地方,回到這裡。

如意每一日都會去鎮上忙連府那邊的事情,可真的忙起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所繪的那道工程當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所以有時候,她反倒會覺得慶幸,當真忙碌的時候,也就會忘記那些苦等中的不安和焦慮。

就這麼過了幾日,如意準備去竹屋那邊看望看望封先生,可她剛剛一出村口,就遇上了鄰村的那個小牛哥。

對於江承燁承包一年牛車的事情,如意一直都是嗤之以鼻的,可是不得否認的是,小牛哥的確是一個踏實實誠的人,他這次來找如意,不是爲了別的,而是退他車錢。

“如意姑娘,您原本是叫了我家的牛車,可都好些日子沒有坐過了,我們家做的是實誠生意,恰好我有個兄弟讓我去端陽城那邊的官道幹活兒,我準備過去了,所以以後你就是想坐我們家的牛車也沒有了,咯,這是多的車錢,您收好!”小牛哥嚴肅認真的將多餘的車錢還給瞭如意。

其實牛車比馬車還要便宜,這的確沒幾個錢,如意在小牛哥的堅持下把錢拿了回來,笑笑道:“看來往後我只能去坐你們村的馬車了,咦,你這個消息是隻有你曉得還是你們村裡做趕車這一行的都曉得?要是楊大哥也去端陽城那邊做事,我往後可當真不便找車了。”

小牛哥很是疑惑的看着如意:“姑娘,什麼楊大哥?”

如意微微一怔:“楊文軒啊,他不是你們村的嗎?”

小牛哥略一思索,旋即豪邁的一擺手:“不可能!我趕車這麼多年,從來沒聽說過什麼楊文軒,他肯定不是我們村兒的!”再一想,繼續道:“邊上也沒聽說過有個叫楊文軒的趕馬車啊!”

小牛哥還完錢,道了別,屁顛顛的離開了何家村,如意拽着那一錢銀子,着實愣了好久。

封千味在東橋的事情已經辦的差不多,且這裡有江承燁的人扶着她,他也無需在擔心。可就在他準備離開的前夕,江承燁身邊的影衛顏一忽然找上了門,給了他一個這麼不好的東西!

精緻的竹筒,是江承燁讓他帶過來的,封千味皺着眉頭,即便不去看當中的內容,大致也猜想的差不多了,也不曉得是不是老天在和他開玩笑,就在他不曉得該怎麼告訴如意的時候,如意過來了。

如意也沒想到,一別多日,再次接觸到和江承燁有關的人,他竟然給她帶來了這樣的消息,一個她一直不想去面對,卻又無法真的從心中打消的猜想。

上好的宣紙上,熟悉剛勁的字體讓如意有些眼角發澀。

“三月之期,延後半年,月下一諾,定不相負。”

饒是顏一再怎麼心裡打鼓,封千味再怎麼擡頭望天,如意那瞬間暗淡下去的神色,都是兩人看在眼中的。

令兩人意外的是,如意是在市太過平靜,平靜到讓他們覺得有些不對勁,直到這一刻,她也沒有去問程葉究竟是什麼人,而他違背承諾的原因,又是什麼。

封千味說了什麼,顏一又說了什麼,如意一點也不記得,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何家村。鎮上似乎還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金玉滿堂還等着她回去做飯,收下的田地和開出的荒山還需要去慢慢打理,可是此時此刻,她什麼也不想去做。

金玉滿堂一如既往的等着如意回家,今日如意回的有些早,兩人興致勃勃的拉着如意陪他們剪紙。

如意有些出神的陪着他們剪紙,中途險些剪到自己的手,還剪壞了好幾張紙,金玉滿堂難免有些嫌棄如意今日的笨拙,紛紛拿着所剩不多的紅紙躲到一邊,兩個人一起剪。

一直到晚上,如意纔在金玉滿堂的飢餓呼喊聲中稍稍回過神來,她起身去做飯,坐在竈膛前一個把子一個把子的燒火,等如意回過神來,竈房的大鍋已經被燒糊了,金玉滿堂聞着味道過來喊如意,如意趕緊起身去後院的水缸,可就在她剛剛踏出後院的那一刻,頸後傳來了一陣劇痛!

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如意只覺得自己被扔到了竈房裡,疼痛讓她多出了一些清醒的時候,同一時間,響起了房屋緊鎖的聲音,傳來了濃烈的酒味,燈光昏暗的竈房裡,有黑影在眼前掃過,金玉滿堂似乎都被扔在了她身邊,沒有過多久,她只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如意只覺得腦子沉沉的,她想伸手去將金玉滿堂抱到懷裡,卻漸漸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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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妹紙覺得突兀,請不要急,小安子會講故事講清楚滴!

這是什麼模式?分開雙雙升級!不過下一次見面,是啥時候呢~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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