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廚一事經過李恆才的安排,很快就傳開了。
和預想中的一樣,無論是青城還是端陽城,但凡手頭上有些活兒的師父都不願意錯過這個好機會,只是兩岸三地數百名師父加起來爭奪那區區十個名額,相當於萬人爭過獨木橋一般的激烈,哪怕只是想一想,就足夠令人膽顫!
外面早已經因爲選廚一事沸沸揚揚,可是這件事情,如意就和從辛旬那裡聽來消息之後一樣,彷彿這件事情與她毫無干系。
可是她不着急,並不代表別人不着急。
百味樓經過整修,將重新開張之日定在了廚藝選拔開始的當天,因爲當天有那三位坐鎮,算是李恆纔有意借他們震懾旁人,讓旁人曉得百味樓並非沒有來頭的鄉野小樓。原本百味樓已經差了小四前來轉告如意,開張之後,她就得回去上工。
可是開張時日未到,李恆才已經自登門了,人一上門,屁股還沒坐熱乎,就對着如意的手好一番關切詢問。
當日劉閣老命人請如意去,江承燁給她紮了針,兩個時辰之內她的手會出現無力症狀。用江承燁的話來說,人身上下有無數穴道,並非每一處都能探出來,尤其在遇到手法精深的高手,稍微做一點手腳就能變成一般大夫那裡的疑難雜症,當然,江承燁說這話的時候,這個高手當然是指的他自己,而在見識到他的手法之後,如意也勉強壓下了對他那股傲嬌模樣的鄙視。
如今李恆才上門,看着她似乎真的使不上力氣的手,頓時就有些憂心忡忡。
如意仔細算了算家裡的銀錢,若是過回從前那樣清苦的日子,只怕還能用好多年,不過如今不一樣了,沒有日子越過越回去的道理!
如意對李恆才笑了笑,道:“李老闆,如意的手不妨事,興許哪一日就好起來了。”
李恆纔看着她垂在身側的手,皺眉道:“可你這手好壞說不準,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參加這次的選拔?若是你有機會能進到尚膳監,憑你的本事,定然能討總管大人的歡喜,屆時平步青雲,可不比你在這裡做一個小廚娘的好?”他終究是沒能忍住,三兩句就說出了自己上門的真實意圖。
如意這才露出幾分探究的意味,她微微皺眉:“爲何不是尚食局?我即便有所長,也是掌勺之事,難道不是去司掌膳食烹製的尚食局?”
李恆才似乎有些訝異她竟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可訝異沒多久,他心中難免覺得她可笑,鄉間女子就是這般無知,須知她身爲一個女子,進宮自然是做宮女,無論是尚食局還是光祿寺,皆是男人的地方,如何能是她一介女流去的地方?那些地方,是她的廚藝再好也去不到的地方!
不過這些道理,李恆才自認爲哪怕何如意再手藝超凡,也不過是個孤陋寡聞的鄉里姑娘,跟她說這些她也未必懂,見到如意有這樣的發問,他心中嘲笑,面上倒還是耐心解釋:“因爲這三個地方,只有尚膳監纔是女人可以去的地方,其實太複雜的我也說不清,不過若是你還記得我當初與你說過的話,你就應當曉得如今是你的機會來了!你的顧慮我很清楚,無非就是你的家人,這一點你完全可以放心,只要有我李恆纔在一天,定能保你家人無恙!”
如意似乎是思考了一番,而她這副思考的模樣順理成章的被李恆才當做了心動的模樣,李恆才心中一喜,本能的就要繼續勸說,可這一回他還沒能順利開口,忽然就從後院狂奔而來一直兇猛的大狼狗,對着李恆才就是一頓狂吠!
李恆才猝不及防,被這隻大狼狗嚇得年年退出門外:“如……如意,快拉住它啊!”聽到了李恆才的聲音,外頭的車伕也衝了過來,奈何一見到威猛的大黃汪汪直叫,兩人都不敢過去了。
如意看了一眼蹦來蹦去似乎憤怒無比的大黃,忽然就想到了那個即便生氣也是悶聲悶氣的男人,她淡淡一笑:“對不住啊李老闆,我手上沒力氣,其實你不必害怕,大黃乖得很,不咬人。”
李恆才哪裡能聽得進去這些話,大黃那氣勢的確是有些兇猛,李恆纔跟着的那個夥計還算是清醒,他從院子裡對方柴火的地方撿了一根柴火拿在手裡,如意見狀,這才呵斥:“大黃!”
大黃這頭靈犬當真就轉過頭看了如意一眼,嗚咽一聲,那囂張狂躁的氣勢立馬就消了下去,一邊把鼻子杵在地上一邊往如意身邊走,粗壯的像一條巨型毛毛蟲的大尾巴正擺來擺去。
恰好吉祥從章嵐那一頭回來,章嵐也一併過來了,兩個姑娘說說笑笑的,似乎是說到什麼有趣的事情,還沒到院門口,章嵐就喊她了:“如意,快出來給你看個好玩兒的!”
李恆才見狀,立馬道:“我今日就是聽說你的手似乎不大好,所以來瞧瞧你,也順便把這個話帶給你,我還聽說劉閣老似乎對你青睞十分,想必你若允首,劉閣老必然作爲你的舉薦人,他的地位你也是曉得的,有一個劉閣老,你定然又能排除掉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李恆纔多少還是懂的適可而止,他將誘惑告訴她,最後又是一番勸慰,這才帶着小廝離開。
吉祥和章嵐進來,章嵐好奇的問:“那是不是你在鎮子上上工的酒樓老闆啊!看着還有些俊啊!”
吉祥如今和她熟悉,兩個姑娘又都是待嫁的姑娘,打趣起來也沒了顧忌:“要成親的人還瞧着別的男人俊,可別叫何遠聽見了!”
章嵐瞪大眼睛看了看吉祥,旋即笑着和她鬧起來,似乎是如意在一旁有些安靜,兩人很快停下來,對望一眼,又看了看如意。
她們兩對的婚事能夠順利辦成,如意在當中一直都是出了不少力氣的,這會兒見她一副有心事的模樣,章嵐比較機靈,率先問道:“是不是鎮子上又出了啥問題啊?那個老闆來找你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啊?”
章嵐這麼一說,就把吉祥的注意力也給引過來了:“如意,是不是鎮子上的酒樓修好了讓你去上工?”她一副擔心的樣子,勸道:“如意,其實你看咱們家現在不是挺好的嗎?你總是爲我張羅婚事,可如今我已經定下來了,金玉滿堂也比從前懂事了,你現在該想的是怎麼安排自己……這拋頭露面的終究不好,你還是別去了。”
如意回過神來,對她們兩個笑了笑:“大姐,章嵐,我方纔還騙我們老闆我最近的手不大好使,其實我也不準備過去了,我現在告訴你們,你們聽到別人說我的手怎麼怎麼的,可別露餡了!”
章嵐又和吉祥對望一眼,兩人點點頭,吉祥更是謹慎:“你這個法子的委婉些也好,要不要纏些繃帶看着真一些!?”
如意覺得吉祥現在人變得開朗了,似乎也會冷幽默了,她笑了笑:“纏了繃帶才容易穿幫!我現在就是假裝,你們倆幫我瞞着就行,告訴你們也是怕你們擔心!”
安了吉祥的心,如意也就可以繼續演下去,她想到剛纔兩人的話,好奇的問:“你們剛纔要我看什麼?說的那麼稀奇。”
提到有趣的事情,兩人再次來了興趣,將手裡的一對兒玉石拿了出來,類似白玉的材質,雕刻的是個鴛鴦的形狀,雕工雖說一般,但乍看之下還算是不錯,吉祥將那對石頭一隻手放了一塊,慢慢合攏,那對兒鴛鴦石就“啪”的合在了一起!
吉祥把合起來的石頭掰開:“是不是很好玩兒?”
如意心想這大概是兩塊磁石,不過這白玉似的材質看起來倒是挺漂亮,又轉成雕刻成了鴛鴦的模樣,這一分一合的,自然就和情人之間的關係十分映襯。
如意笑道:“這是哪裡來的?”
吉祥笑了笑:“這個也是今兒章嵐拿給我看的,像是她的一個表兄得的一個有趣的玩意兒,恰好章嵐成親,他覺得新奇,便送給了章嵐,章嵐又拿來給我瞧。”
如意又看了那鴛鴦石,這會兒看着的確又好看了幾分,她笑容不變,說道:“既然是成親的禮,那也算是你的半個嫁妝了,趕緊收好,摔了可不吉利!”她話中帶着些揶揄,章嵐不是聽不出來,她笑着瞪了如意一眼,說:“既然拿出來了,我就沒打算收回去,我和吉祥都是有了人家的姑娘,可不像有的姑娘,現在還不着急!”
如意聽了當做沒聽懂,轉身就準備去竈房,可還沒走兩步,就被兩個好姐妹一前一後夾擊,向來溫順的吉祥這會兒都強硬起來:“又跑又跑!回回跟你說這些你就一副不愛聽的模樣,從前你還有什麼幌子,如今可是半分也別跟我提!我告訴你,沒用!”
章嵐和她唱起了雙簧:“我說吉祥,你一個做姐姐的,別兇巴巴的呀,弄得如意還以爲你要逼婚似的!”她笑嘻嘻的說着,伸手拿過了如意的手,將那對兒鴛鴦石頭放在了她的手上,繼而將她的手合上。
如意微微一怔,望着章嵐:“你……”
章嵐和吉祥都笑了,說道:“可別當我和吉祥是瞎子,有些人啊整天眉來眼去朝夕相處的,咱們可看的清清楚楚呢!可我們都看了這麼久了,這倆人還以爲旁人啥也不知道,把我們當傻子一樣!”
章嵐話一出口,如意就明白了,感情他們兩個是借物說人!
如意將那對鴛鴦石握在手裡,沒有說話。
章嵐給吉祥使了使眼色,吉祥也開口了,只是這時候,她更多的是關心和勸解:“如意,你和程公子,我和章嵐都敲出來了。我還是那句話,咱們現在自立自戶,過得好比都重要!大姐只有一個顧忌,就是不曉得程公子他的來歷……我也不曉得你有沒有去問過,可我們還是希望你們……”吉祥的話說到最後,將目光落在瞭如意手中的鴛鴦石上,意思再明顯不過。
如意將鴛鴦石在手裡頭掂了掂,莞爾一笑:“都被你們瞧出來了,我也就不扭扭捏捏的瞞着了,你們說的不錯,我和程葉,大致就和你們跟何遠還有何元吉的關係一樣,不過這種事情不好說,他興許還會有什麼事情要去做,所以即便是我們還會有什麼,也該是這些事情都處理完了纔有,你說是不是?”
吉祥一聽就覺得不對勁:“這麼說……他還會走!?”
吉祥雖然自己都沒什麼情感上的經歷,可她不傻,這男人一旦走出去,瞧見外面的花花世界,這心變不變就不好說了!
程葉如今和如意處在一起,她們看在眼裡都覺得好,等到他們都成了親,在這個小村子裡安安穩穩過日子可不比什麼都強?
面對吉祥擔憂的目光,如意只是淡淡一笑:“大姐,我還什麼都沒說,你就瞎猜什麼?他要處理的事情,不一定要離開,你就別擔心了,我心裡有數。倘若他真的不是什麼值得託付的人,我一分一毫都不會浪費在他身上!”
如意語態堅定神色自然,章嵐和吉祥看在眼裡,都信了她的話。最後章嵐還是把鴛鴦石送給瞭如意:“你爲我們做這些,我們卻不曉得能幫上你和程公子什麼忙,但是這對鴛鴦石,還是算作我的一份心意,往後你和你的夫君便可以一人拿着一塊,永合不分,是個好寓意!”
倘若真的如同章嵐說的,那世上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怨偶。
如意最終還是好生道了謝,收下了鴛鴦石。趁着吉祥和章嵐回西屋去商量兩人的嫁衣繡什麼花樣的時候,如意握着鴛鴦石走到東屋,但並沒有看到江承燁。
她轉眼看了看東屋大開的窗戶,轉身就往後院走,站在後院朝屋頂上一瞧,江承燁果然就悠閒懶散的斜臥在屋頂上。
“下來。”如意對着屋頂上的人喊了一聲,面上帶着淡淡的微笑。
其實江承燁還因爲襲胸事件有些慪氣,可是如意給他把衣裳洗的乾乾淨淨之後,他又覺得挺開心的,只是閒來無事,他開始琢磨着怎麼樣才能把她身邊那些無聊的人都兵不刃血的清理乾淨。
聽到如意的聲音,江承燁微微偏頭往下看,如意站在下面的院子裡,穿着最普通的碎花裙裳,越發濃密烏黑的長髮隨意的綁了綁,她就像一朵處處綻放開來的花兒一般,從一個最瘦弱不起眼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一點一點的將自己的美麗綻放開來,讓他癡迷其中,沉淪於她給的一切,一切讓他覺得溫暖的東西。
“幹嘛?”江承燁的表情淡淡的,可那明顯溫柔的調子騙不了人。
如意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哄一個不肯回家的孩子一樣哄他下來:“不是連着好幾日抱怨我都沒給你做好吃的了嗎,現在有機會,我數三聲,三聲之後你要是還不下……”
“來”字還沒說出口,玄袍翩躚的男人已經穩穩落在她面前,俊眉一挑:“吃什麼?”
如意微微一笑,忽的伸出手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動作快些,我們趕緊到鎮上,買好了食材再趕回來也應當來得及!”
江承燁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她細細的胳膊挽着自己的手臂,忽然覺得這樣的畫面和諧而美好,他的脣角不經意的勾起,語氣也越發溫柔的說:“好,我去叫牛車……”
如果換做平時,如意一定隨手找個鏟子在他絕色容顏上磕個缺口下來,江承燁承包一年牛車的事情是她一直以來十分不恥的一件事!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剛纔和吉祥她們說了那番話的原因,饒是她再怎麼讓自己豁達一些,此時此刻,心裡那股怪怪的感覺都讓她不太想和他拌嘴吵架。
她竟露出幾分嬌俏的模樣,咕噥道:“牛車哪有你跑得快啊,不如你揹着我,咱們一去一回,多快呀!”
江承燁輕笑出聲,這輩子大概沒有一個人敢讓他去當坐騎,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你還真騎我騎上癮了?”
如意打開他的手,神色一凜:“痛快些!是背還是不背,給我一個字的回覆!”
江承燁這才發現,原來她也有這麼無理取鬧的一面,可是她這樣佯裝生氣一臉要奴役他的模樣簡直是可愛極了!
江承燁直接錯開她往大門口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站了一會兒,轉過頭一臉無奈的看着還呆呆站在後面的女人:“要上就快些,過時不候!”
說完,他筆直的長腿微微彎曲,一絲不苟的長袍因爲雙腿彎曲露出了裡面白色的中褲,他雙手撐在微微彎曲着的膝蓋上,聲音懶懶的:“如意姑娘,請上馬。”
如意笑了出來,她退後幾步,忽然一個衝刺,就像一隻小鳥兒一般撞上了江承燁的後背,江承燁動作飛快的托住她,整個身子難免被衝撞的往前走了兩步,如意自發的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抓在一起,笑聲若銀鈴:“程公子,駕!”
江承燁似乎是笑了笑,分明穩穩地揹着她,卻忍不住嘴賤:“你最近是不是吃太多了,居然重了這麼多,你可曉得多重一斤我需要多消耗多少功力嗎?”
如意卻是一改往日的脣槍舌戰,舒舒服服的將腦袋一併靠着他,不答反問:“方纔是不是你把大黃放出來嚇唬人的?”
江承燁揹着如意,輕鬆的越過矮牆,準備從一條人少的小路去鎮上,他專心的當着坐騎,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身後就傳來了如意的笑聲,她說:“你怎麼跟個孩子似的,還嚇唬人。”
江承燁似乎是默了默,聲音沉沉道:“若是讓我用我的方式,我怕他連骨頭渣子都找不回來。”
如意伏在他的背上,將耳朵貼在他的身上時,似乎能聽到男人有力的心跳和微弱的步伐聲。聞言,她並沒有去繼續追問這個問題。江承燁從來就覺得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任何時刻都不會覺得尷尬無趣,即便不說話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見她安靜下來,江承燁忽的運功而上,當真如同天外飛仙一般帶着如意躍上一個陡峭的坡,還沒等如意反應過來,他已經兩步跨出,飛身而下,穩穩落地!
如意的一顆心一上一下,有些驚魂未定,她轉過頭,就發現兩人這一起一落,已經走出好些距離,如意心中一動,忽然問道:“你的功夫這麼好,究竟是從幾歲開始練的?”
江承燁飛速的步子猛地一滯,整個人都微微有些向前傾,他擡了擡背上的人將她背穩,繼續往鎮上走,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情緒:“大約是打不過其他的小乞丐開始,就想要讓自己跟厲害些。”
如意心裡有些酸酸的,面上卻笑嘻嘻的偏過頭湊到他的耳畔看着他絕美的側臉:“所以一不留神就變得這麼厲害啦?”
江承燁似乎輕笑兩聲,沒有接話,可是如意能很明顯的感覺到他情緒上的轉變。
被他揹着的這一刻,如意忽然有一種感覺,這種感覺,讓她覺得自己似乎是有些懂他的。這個男人其實比任何人都簡單,因爲他想要的,自始至終都很簡單。
毫不誇張的說,江承燁的腳程簡直要甩那輛據說是家傳三代的牛車幾十條街,等到了鎮上,如意跳下他的背,將他額角微微有些汗,她抽出一方巾帕地給他:“擦擦吧。”
江承燁只是微微有些喘,他神色淡淡的看了一眼如意手裡的帕子,忽然就變得有些高傲,下巴微微上揚,一副“你給的什麼我沒看到,你要我做什麼我也沒聽清”的表情。
如意無奈一笑,伸手將他扯到了一邊的小巷子裡,微微踮腳,舉着帕子幫他一下一下的把汗擦乾淨。
江承燁含笑享受着佳人的“舉手之勞”,等到汗擦完了,他勾着脣準備和她一起去碼頭那邊瞅瞅有沒有新鮮的魚,然而,舉着帕子爲他擦拭了汗水的女人並未急着將帕子收回,而是在他面前晃了晃。
江承燁的俊臉扭來扭曲的想要擺脫這個煩人的帕子,對面的女人忽的眉頭一皺,賭氣一般的將帕子攤開,兩隻手捏着帕子的兩邊,將攤開的帕子呈在了他的面前!
這是一方新的帕子,比一般女兒家用的要大許多,綿柔的面料從剛纔的觸感就可以感覺出並不是地攤上的便宜貨,帕子上頭沒有花兒也沒有朵兒,更沒有鴛鴦小鳥竹蜻蜓,只是在帕子的一角,笨拙的針線繡了一片小小的葉子在那裡,像是竹葉又不像。
江承燁心中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他瞥了一眼如意,只見明麗的女人睜着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看着他,那眸子裡的期待只透出了濃濃的一個意思——快誇讚我快誇讚我!
江承燁將心裡的那股快要噴涌而出的衝動強行的壓制下來,他神色淡淡的拿過如意手裡的帕子,漫不經心的正反翻看了一下,最後才如她所願的將目光落在了那片小小的葉子上,語氣也平淡的不行:“這是什麼,新的帕子?”
如意覺得他不應該是這樣的反應——難道她猜錯了?難道她的感覺也錯了?
她有些受挫的點點頭:“唔,新帕子,你的。”
江承燁很清楚,正因爲她的廚藝極好,所以那種自信而迷人的姿態,只會出現在她烹製食物的時候,而輪到這些她不擅長的東西時,自然而然的會有些忐忑;如意不知的是,自己的這個模樣落在江承燁的眼裡,早就化作了一隻貓兒的手,在江承燁的心上一撓、一撓……
江承燁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了帕子上,將繡了小葉子圖案的那一面翻出來放呈在她面前,明知故問道:“這是什麼?”
如意的目光飛快的瞥了一眼那個圖案,心裡想自己的手工難道真的悲劇到這種地步?這麼顯然的一片葉子,他居然問她這是什麼?
如意深吸一口氣,帶着一種視死如歸的悲壯告訴他:“葉、葉子啊!你不是叫程葉嘛……這、這很應景嘛!”
江承燁看着她努力地爲自己辯解的樣子,終於忍不住溢出一絲笑意來,他煞有其事的再次翻看了一下那片糟糕的葉子,語氣間帶着恍然大悟:“喔……竟然是一片葉子,你不說,我還以爲是一條青蟲。”
青、青蟲!?
如意猛地望向他,終於在男人似笑非笑的雙眸中看出了戲謔的味道,心中不可抑制的生出一股子羞憤:“程葉!你實在……”
話還沒說完,男人的臉已經猛地逼近,在她反應過來之前,貼上了她紅潤水嫩的脣,一隻手越過她的頭,一把按着她的後腦,連一個推開他的機會都沒給她,另一隻手將她整兒箍到懷裡,所有的情緒都在此刻化作了這個濃情蜜意的深吻。
比起上一次那個突如其來的吻,這個吻依舊連個招呼也欠奉!可是不知怎麼的,如意覺得並不意外,更不反感,相反的,內心深處彷彿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這就是她想要的!
然而,就在如意已經渾身發軟的快要跌進江承燁的懷裡時,江承燁卻忽的撤離,一把將軟軟的女人攬入懷中,在有些意亂情迷的女人耳畔輕笑道:“再親下去,那邊的小乞丐就該受不住了……”
如意猛地一震,飛快的將頭扭向一邊,果真瞧見在這條巷子的一隻破籮筐後頭,髒兮兮的小乞丐正彈出一個頭來看這邊,如意看過去的時候,小乞丐飛快的將自己藏在了破落籮筐後面,努力地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江承燁早已經笑的停不下來,如意狠狠地瞪他一眼,擡腳就去踩他,結果被他輕巧避過,順手將她攬着朝魚市那邊走。出了巷子到了大街,如意沒辦法跟他算賬,只能紅着臉和他一起去買魚。
如意一路沒和他說話,到了魚市倒是認認真真的開始挑魚,最後她挑了一條鱖魚,臨到集市邊的時候,順帶買了一截藕。
江承燁看着悶不做聲的女人,心裡難得的開始自我反省——難道真的玩過火了?
回去的路上,如意沒有再讓江承燁揹着她,兩人趕上道上的馬車回了村子,直到付錢下車之後,江承燁看着轉身就往家裡走的女人,忙不迭伸手將她扯了回來,帶到村口的一個草垛邊,一臉嚴肅的提醒她:“何如意,你已經氣了一路了。”
如意的確是氣了,做的帕子被他嫌棄,她被強吻還要被他調笑,這還能不能好好談戀愛了!?
江承燁是一個不愛說廢話的行動派,憑藉敏銳的感覺,他可以判斷這個女人是真的惱怒了,所以他提出了一個十分行之有效的提議:“何如意,你可以隨意讓我做一件事,可是我做完,你就得消氣。”
他嚴肅地表情彷彿是面臨着一個多麼大的危機,如意看着他的模樣,便是想氣也氣不起來了……
看着面前的女人了沒好氣的笑了,江承燁心中的小鑼鼓總算不再“咚吧咚吧”的敲了,他提了提手裡的鱖魚和藕:“走吧,時候不早了,回去煮飯!”
真是……夠了!
如意轉身往回走,沒兩步江承燁就提着食材跟上來了,兩人並着肩往家裡走,就像是一對最平凡的夫妻日落而歸一般。
何家的竈房裡,如意穿着她的碎花小圍裙,動作利落的將鱖魚清理乾淨,將頭尾剁下,中間的魚肉剁成魚泥,加入配料、調料醃製成了魚餡。此時此刻的她,已經成了江承燁腦海中的模樣,斬魚的動作利落漂亮,剁魚泥的節奏彷彿天籟曲調,而她的神態極爲認真仔細,絲毫不復在鎮上小巷中那副忐忑的模樣,而這副模樣,最令江承燁癡迷。
他幾乎是目不轉睛的看着竈臺邊的如意將鱖魚處理好,緊接着將藕切成粗條,拍幹芡粉待用,繼而將同樣洗淨醃好的魚頭魚尾拍乾粉下入油鍋中,到熟色微黃的時候瀝油撈起。
江承燁看着她利落的動作時,那樣微黃的顏色她掌握的極好,因爲動作快,幾乎沒有炸燬的部分。她下廚的時候,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彷彿一點一滴都在她的掌握中,從不會錯一分,晚一刻。
魚頭和魚尾處理好了,如意不緊不慢的將醃好的魚餡和切成粗條的藕拿過來,將魚餡包在藕條上,這個過程中,她忽然擡起頭對江承燁道:“你這麼喜歡吃魚,知不知道這是鱖魚?”
江承燁身長玉立的雙手環胸倚在一邊的牆壁上,看着如意一雙靈巧的手將魚餡和藕條抱在一起,點點頭。
如意笑了笑,忽然開口唸道:“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她手中的動作並沒有因爲說話而停頓半分,嘴角帶着彎彎的笑意,神情專注,江承燁幾乎能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刷子,當她擡眼望過來的時候,明亮的眼眸彷彿剛剛被最純淨的泉水清洗過一般。
她笑了笑:“每回做鱖魚的時候,我就想到這首詞,想到桃花盛開的季節,肥美的鱖魚在水中游蕩,詞中寫的是漁夫,可我卻很想試試頭戴箬笠,身披蓑衣,即便斜風細雨,也能靜靜地坐在那裡,不受世間紛擾的脫俗。那……一定是一種十分悠閒自在的生活。”
江承燁的目光有那麼一瞬間的呆愣,彷彿整個人不由自主的被如意帶到了那片寧靜無擾的世界,彷彿他就是那個悠閒自在的漁夫,可他與那個漁夫不同,他的身邊,還需要有一個嬌小可人的女人作伴,和他一起共享那份寧靜。
就在江承燁難得一次的出神間,如意已經將裹好的藕條魚餡一隻一隻的裹了喜糠放到鍋裡,隨着滋啦滋啦的聲音響起,整個竈房都盈滿了鮮香的味道!
江承燁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金玉滿堂歡呼着將做好的菜端出去的時候。吉祥走了進來,看了一眼江承燁,又看了一眼如意,眼神中似乎帶着詢問,江承燁看了出來,卻不知道吉祥是在詢問些什麼,他轉過頭去看如意,就見她還是那副淡淡的笑容,衝着吉祥微微的搖搖頭。吉祥的臉上有片刻的失落,可是她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說了句:“辛苦了,快出來吃飯吧。”便轉身出了竈房。
今晚做的這個叫做桂魚排骨,鱖魚的一頭一尾擺放在大大的盤子兩側,中間則是一隻挨着一隻的擺着用魚餡和藕條做出來的“排骨”,因爲油溫火候的掌握極其到位,那焦焦的魚餡裹藕條和真正的仔排比起來,當真可以以假亂真!
金玉滿堂早已經迫不及待的夾了一個放到嘴裡,腮幫鼓鼓的嚼的津津有味,臉上近乎癡迷陶醉的浮誇神色已經證實了這道菜的美味程度。
吉祥也覺得很新奇,那脆脆的藕條口感極好,醃過的魚餡即便炸好撈起來之後什麼調料也不加,本身也是滋味十足,美味非常!
然而,家裡最喜歡吃魚的那個人,呆呆的看着這盤鱖魚排骨,卻遲遲沒有動筷子。
如意給他夾了一塊放到碗裡,笑着問道:“怎麼了?嚷嚷着要吃魚的是你,現在不動筷子的還是你,你會不會太要命了?”她自己問着問着,轉向金玉滿堂:“味道好嗎?”
金玉滿堂點頭如搗蒜,嘴裡一刻沒停下還能異口同聲:“好粗!”
只可惜,金玉滿堂的讚美並沒有打動江承燁,相反的,兩人話音未落,他已經神色淡淡的起身轉向回房。
這樣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吉祥比如意更加無措,她放下碗筷扯了扯同樣沉下臉來的如意:“咋了?剛纔不是還好好的嗎?”
如意看了吉祥一眼,從她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她將江承燁的碗拿過來,爲他留了飯菜和鱖魚排骨,也去了東屋。
世事變化總是無常,江承燁很清楚,當日選擇留在何家村,不過是覺得何如意這個小廚娘手藝非凡,她做出的東西,能輕而易舉的勾起他那些不甚愉快的回憶,彷彿……能將每一道食物做到一個人的心裡去。
他甚少和吉祥她們說話,卻也知道吉祥善良忍讓,金玉好吃卻勤快,滿堂最小但比金玉更加懂事。他們同樣都沒有了父母,可是和他們在一起,和何如意在一起,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留在這裡的同時,還有一個時限。
沅沙江一戰,他已經讓過去的江承燁死在了那個戰場,也許沒有江煦陽冒險救他,他今日也絕對不會站在這裡。
留在這裡多時,他幾乎不曾有哪怕一刻在想起那個地方的時候是帶着一絲絲懷念意味的。當如意念出那首詞的時候,他心中猛然產生一個想法,他想,當日在沅沙江,江煦陽並沒有告訴旁人他是帶他去治傷,而是告訴旁人,江承燁已死,那該多好。
爲了那個不值得留念的地方,他纔將多年來打拼的一切,並着榮耀和權力一併卸下。
如今,他竟然覺得自己可笑。
房門傳來了響動,江承燁靠在牀榻邊,微微轉過頭,看見如意手中端着一隻碗站在門口,她看着他,沒有逼問也沒有質疑,只是輕聲走進來將那碗飯放在矮桌上,擺到他面前,聲音微沉而溫柔:“我不知道你有什麼事情已經嚴重到連最愛的肥魚都要拋棄,你就不怕這條肥魚哭給你看嗎?”
分明是一句漫不經心的玩笑話,卻讓江承燁真的能有那麼一刻笑了出來,雖然笑容淺淺的,卻直白而真實。只是,望向碗中的鱖魚時,他的笑容微微一斂,在如意轉身要出去的時候,忽然道:“不是不喜歡,也不是要拋棄。只是還沒有到吃這條魚的真正時候……”
江承燁聯想到如意今日的種種言行舉止,終於發現,她其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傻氣,也許有些事情,她一直明白,所以他這樣說,覺得她會懂。懂他還沒有到能過“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的生活。
如意背對着他,腳下的步子微微一滯,她那樣站了一會兒,因爲背對着,江承燁看不到她的表情。
就在他準備開口叫她的時候,她轉過身來,臉上盡是不滿:“什麼喜歡拋棄的,菜是你點的,魚也是你買的,分明就是你的意願,爲什麼到頭來像是誰逼着你似的?什麼叫不是時候,現在就是晚飯的時間,該吃飯的時候就得吃飯!”
如意轉身往外走,不過走了兩步就又轉過身來,語氣中帶着些威脅:“我下次進來的時候,你的碗裡要是還剩哪怕一粒米,你就再也別跟我說你想吃魚!”
如意幾步走出了東屋,關上了門。江承燁看着陡然空下來的房間,心裡似乎也因爲她的離開而忽然間變得空空的。
門上傳來了爲不可察的響動,江承燁眉頭微微一皺,他端着飯緩緩走到動物門口,便不再走動了。
門外那一側,有人站在那裡,又或者說,是根本沒有走。
江承燁緩緩地走到東屋的門邊,輕輕地伸出手在門上叩了叩,等他打開門的時候,門口早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對面的西屋,微微敞開的門還在緩緩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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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畫沙——《犀利農家俏孃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