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離寧慈比試的日子越來越近,江承燁或多或少的變得有些莫名的急躁。
又是一日施針的時候,江承燁怕自己太過自信反而出錯,開始之前已經將穴位和筋脈圖看了無數遍,運功時候也是時時刻刻的問寧慈的感覺。可是寧慈永遠都是一樣,自從第一次感覺到手臂明顯的熱乎起來之後到現在,都會有一些小起色,可是這些小起色似乎到了一個臨界點之後就停滯不前了,她現在可以拿刀切菜,可以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右手讓人看不出異樣,可是問題是,她的手臂會不期然的抽痛,這種抽痛短暫卻強烈,每一次都讓江承燁看的心驚肉跳。
這個問題不解決,便不算是真正的痊癒,要是留下更加糟糕的隱患,以後會不會有什麼病變也是未知之事。
寧慈看出了江承燁心裡的着急。明明從認識以來就一直是淡定自若的男人,卻在自己的事情上一改往日的做派,寧慈看在眼裡,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然而,寧慈這邊起色中帶着瑕疵讓江承燁着急而焦慮,江承恆那一邊卻因爲他的一雙腿已經有了感知,可以憑藉柺杖行走讓景王妃喜大普奔。
爲此,江承燁特地將封千味請來看了看寧慈,封千味皺着眉頭看了很久,問了寧慈很多問題,可是寧慈現在的狀況和那些反映一樣都沒有和封千味的診斷重合,江承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可是封千味一早就說過,這個法子不是萬無一失,如今也只能期待她這樣的症狀只是短暫的情況,不會有什麼後患。
封千味走的時候,江承燁已經收了金針去放好。這些東西都是他親自打理,基本上沒有讓人去碰過。寧慈攏了衣袖送封千味出門,那一頭正好是趙雲華扶着江承恆慢慢走着,一旁還跟着一臉喜慶的王妃。寧慈看着眉眼深沉的封千味,正欲開口,那一頭江承恆已經一臉欣悅的走了過來。
“多虧先生相助,承恆纔會有重新站起來的一日,先生儼然已是承恆的再生父母。”江承恆對着寧慈微微一施禮,轉而就對封千味客氣恭敬起來。景王妃瞟了一眼寧慈的手臂:“聽說先生也讓承燁爲寧慈治這手臂了,倒是不曉得承燁比起先生,會不會生疏一些,寧慈,你的手臂可好些了?”
寧慈淺淺一笑:“有勞母親掛心,已經無礙了。”
景王妃的笑容僵了一僵,很快又恢復如常:“那可是件好事。”
寧慈笑了笑,讓開道來讓封千味隨着景王妃他們一道出了門。回到房間時,江承燁已經將金針都收拾好,皺着眉頭翻看着醫術,這樣子應當還是在糾結着她的症狀。
江承恆的腿有了起色,景王妃都那麼開心,可是明明面前的江承燁更加優秀,卻得不到母親的一丁點關注。寧慈爲江承燁不平,更爲他感到心疼,如果一段可以簡單的親情之間一定要橫亙這麼多的傷人因素,也許真的應該割捨。
江承燁因爲寧慈的手,一時間全身心都投放到了醫術的研究裡,連寧慈做了他最喜歡吃的魚糕都沒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寧慈有些惱了,抽了他手裡的書扔到一旁:“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你往後看這些東西,我非得給你定個時辰才行!”說着,將飯菜都放到他面前。
江承燁笑着將她撈到身邊,溫柔的扶着她的手:“今日疼過嗎?”
其實方纔在廚房的時候無意間有過一次抽痛,爲此還摔爛了一個盤子,可是寧慈只是淡淡一笑:“沒有,近日一直很好。你快些吃飯!”
江承燁點點頭,低頭開始吃飯。
書看得多了,想的深了,很容易疲憊。寧慈覺得江承燁這些日子看書砍得都有點過頭,索性直接吹熄了蠟燭將他拉到牀榻上,強制性的讓他睡覺。江承燁起先還皺着眉頭老大不願意,可是事實上,他的腦袋纔剛剛沾到枕頭,不到一刻鐘就已經熟睡如豬。
寧慈好氣又好笑,給他拉扯了被子,也準備就寢。
房間的燈火吹熄了,寧慈躺在了江承燁身邊。耳旁是男人均勻的呼吸聲,她覺得心裡安逸的很。
熄了燈的屋子十分的安靜,寧慈剛剛睡下沒多久,外面忽然傳來了動靜。
無論是從前在何家村還是後來在連府生活的三年多,寧慈到了夜裡總是格外的警惕,睡的也很淺。寧慈披衣而起時,身邊的江承燁並未醒過來,她放輕了動作出了房間,外面卻只有一片深沉夜色。
寧慈站了好一會兒,外面的靜謐彷彿剛纔那細微的動靜只是她的錯覺一般,因爲江承燁不喜歡自己的院子滿處都是守夜的奴才,所以晚上外面並沒有人守着,現在就是想拘個人問一問都找不到。
寧慈微微挑了挑眉,轉身關上了房門回去睡覺。
第二日,寧慈提出想去端敏王府走一走。
因爲吉祥他們在這裡的緣故,他們如今去端敏王府走的很是勤快,江承燁儼然已經成了全天貼身的隨從,走到哪裡都跟到哪裡,且寧慈去到端敏王府,必然是要下廚左兩道菜,所以江承燁索性將那一整套刀具都放到馬車上,小夫妻兩個就這麼招呼也不打的去串門子了。
見到寧慈和江承燁過來,吉祥他們自然是高興的,這麼些日子裡,她們幾乎都將汴京城裡好玩的地方係數都逛遍了,如今無論是吉祥還是章嵐都是紅光滿面的,還買了不少東西,是說要帶回東橋鎮。
想到吉祥他們在府上叨擾許久,寧慈今日是準備好好謝謝江旭陽的,須不知等真的到了這裡,才發現原來府中還有客人。
之前寧慈曾在村子裡做了不少魚乾,後來寧慈帶着小魚兒離開,那些魚乾並沒有全部帶完,後來到了汴京城裡面,寧慈給小魚兒做魚乾的閒暇時間反倒少了,這次吉祥過來,索性把家裡剩下的魚乾都帶過來了。
這魚乾是寧慈親手醃製曬好的,味道自然是一流,吉祥也不吝嗇,分出來給大家都吃了,這一吃就吃完了。沒有寧慈的地方那個,小魚兒就是小廚神,而前兩日,他們在學中常常看到的那個愛和王爺夫子吵架的漂亮姐姐忽然到府裡來了,這一來就開始天天過來了,這不,今日小廚神要用他孃親的法子來曬魚乾,漂亮姐姐也跟着一起幫忙學怎麼曬,可是魚乾還沒曬呢,架就已經吵起來了。
“我都說了鹽就是這麼抹的!小魚兒都是這麼教的,你在旁邊插什麼手?哦我知道了,有的人在學堂裡做慣了夫子,如今莫非是放不下身段麼?王爺,不恥下問四個字您可知道該怎麼寫麼?”劉敏鳶滿手的鹽,一旁橫着的幾條小魚都被鋪得雪白雪白了,她挑着眉對一旁的江旭陽厲聲質問。
江旭陽氣笑了,手裡的摺扇啪的一聲合攏:“本王不知道不恥下問?你這個黃毛丫頭你懂什麼?本王吃寧慈做的菜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繡花呢!成,你打死不承認自己的鹽抹多了是吧,你們聽好了啊,這條魚曬好了,讓劉姑娘自己吃,你們誰也別吃,讓她自己嚐個清楚!”
劉敏鳶也不甘示弱:“嗬,手腳殘廢四肢不健全的人才徒有一條爛舌頭還鳴鳴自得!本姑娘還跟着寧慈學過三年的廚藝呢,你們都聽好了,這幾條魚曬好了,咱們自己吃,千萬別給王爺吃,齁着了咱們可負不起責任!”
一旁的吉祥和章嵐並這幾個孩子,一副要笑出來卻又忍着的神情,真是看着一派和樂。
小魚兒眼睛最尖,一眼就看到自己的親親孃親,前一刻還頗有氣勢的像個小大人一樣,現在已經兩條小腿兒虎虎生風的衝向寧慈的懷抱了!
“孃親!”小魚兒軟軟的聲音將寧慈連日來的想念提升到了一個制高點,她彎身將兒子抱了起來,轉而讓他面向身後的江承燁,笑着說:“還有呢?”
小魚兒看到江承燁,再也不似從前那般閃避,也許在他心裡已經記住了這個抱抱有力穩當的爹爹,他抿了抿脣,小小的酒窩暴露了他心裡的羞澀,就見他什麼也不說,伸着小手就衝着江承燁,江承燁有些受寵若驚,趕忙伸手抱住了小魚兒。
寧慈笑着把小魚兒過給江承燁,就見小小的孩子忽然伏在了江承燁的耳邊,攏着小手說了句什麼,江承燁整個人都是一怔,緊接着流露出了及其喜悅的神色,抱着兒子的手越發的緊,直到小魚兒不舒服的扭了扭,他才稍稍回過神來一些,望向寧慈時,竟有些眼睛發紅。
寧慈忍不住感嘆,這個冷冰冰的男人,如今是越發的向性情中人的路線走了,真是好讓人惆悵啊!
而另一邊,得知寧慈他們來了,劉敏鳶就像是看到一個審判者一般,一把將寧慈拉到自己醃製的小魚邊,指着小魚道:“寧慈,你來得正好!有些人明明不會還要指手畫腳的,你告訴他,這鹽到底多不多!”
江旭陽也不屑的撇撇嘴:“不多,剛剛好齁死人而已!”
劉敏鳶眼眸一瞪:“你還說!”
寧慈笑了起來,她走到小魚邊,伸手摸了摸小魚身上的鹽層,起身拍了拍手:“不多,剛剛好。”
江旭陽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寧慈!江承燁扎的不是你的手是你的腦袋吧!你也被扎壞了嗎!這麼厚的鹽,做出來的魚乾還不鹹死!”
劉敏鳶立馬反脣相譏:“我看你是東西吃多了舌苔厚了吃什麼都是鹹的!”
寧慈笑容未減,把剛纔沒說完的話繼續說完:“做成鹹魚,剛剛好。”
撲哧……那邊的章嵐忍不住笑了出來,彷彿是一個魔咒被打破,笑聲接二連三的笑起來,連江承燁懷裡的小魚兒都咯咯咯的笑着。
情勢急轉而下,劉敏鳶頓時羞紅了臉:“寧慈!”
江旭陽這下得意了:“哈哈哈……對對對!還是小慈說的好,劉小姐,本王冤枉你了,這條魚的確是剛剛好,做成鹹魚剛剛好,做成美味的香辣魚乾啊,還是得齁死人哈哈哈哈……”
“連你也不幫我!”劉敏鳶瞪了寧慈一眼,羞得跑掉了。
江旭陽本來應當得意洋洋,可是看到眼睛微紅的姑娘小旋風一般跑掉的那一刻,他又笑不出來了。拿着摺扇指着她跑掉的方向,想把人喊住,卻又沒能開口。
寧慈自然是將這一絲絲的細微之處看在眼裡,她笑了笑,沒有說破。
劉敏鳶是個直來直往的爽快脾氣,寧慈之所以沒有讓人去追,自己也沒有去勸,無非是因爲她知道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多大一會兒,她就已經重新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裡,跟着元寶幾個在前廳外面的空地上玩跳房子玩的不亦樂乎,如果說有哪裡不一樣,那大概就是她看着江旭陽的目光越發的不共戴天。
江旭陽不傻,這麼明顯的仇恨值他怎麼會感覺不到,想上去搭個話吧又被硬生生的嗆回來,來回好幾次,他也來了氣性,啪的一聲打開摺扇呼拉拉的扇着,對正在和兒子聯絡感情的江承燁挑眉:“我說,這寧慈要和江南代表鬥一場食局決出今年甄選最後的江南代表,這件事情都傳開了,我府上的奴才私底下都議論紛紛的,我還以爲你們小兩口撇了兒子親戚是躲到哪裡用工去了,可正經瞧起來你們倒是一點都不急,怎麼的,是太有信心了嗎?”
江承燁穩穩地抱着兒子,目光含笑:“她是個有分寸的人。”
江旭陽卻不這麼認爲:“雖說寧慈的確是廚藝高超,可是今年不必三年前,皇上親自開賽,那可都是全國上下最厲害的人選,一山還有一山高,雖然本王在請面上是力挺寧慈,但在道理上,還是不得不提醒你們莫要輕敵!”
吉祥和章嵐一直注意這外面玩耍的孩子,怕他們衝撞了人家千金小姐,可是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轉過頭來。
吉祥有點憂愁:“三年前就因爲這些事情鬧出好多麻煩事,今年還是在宮裡,不會出什麼亂子吧?”
章嵐比吉祥要懂一些:“亂子我覺得倒是不會出什麼,有承燁在,我總歸是放心了。不過我覺得王爺說得對,一山還有一山高,不可輕敵。再一個讓人擔心的……”章嵐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玉樹臨風的江承燁,還是把話說了出來:“再一個擔心的就是她的手了,承燁,我聽吉祥說你如今正在幫她治手,我今兒個瞧着她抱小魚兒好像還挺有力氣的,咋樣了,是不是快好全了?”
提到寧慈的手,江承燁不可避免的沉了沉臉,隨後淡淡道:“差不多了,你們不必擔心,只是不要用力過度就好。”
外面玩累了的孩子們都進來了,劉敏鳶看似玩的認真,可他們說的話她也沒漏掉,這會兒抱着丫丫坐在了章嵐身邊的椅子上,一邊爲自己和丫丫擦汗一邊爽快道:“我看你們就別杞人憂天了!寧慈是誰!整個東橋鎮都是她弄出來的,這麼厲害的人,還能怕那些名不見經傳的伙伕竈頭麼!”
前廳頓時一片輕笑,連江承燁的神色都鬆動了不少,江旭陽扇着扇子哼哼:“你懂個屁!”
劉敏鳶不甘示弱:“好過你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江旭陽不幹了,眼見口舌大戰正要開啓,章嵐趁機插話:“對了,方纔就看着承燁你幫着拿了刀具去廚房了,寧慈是不是正在廚房裡想菜色啊。”
這麼一句話果然就將大家的注意力拉開了,江旭陽眉毛一挑:“嘿,難不成寧慈要拿我們當她新菜的品嚐人?呵呵,那好,咱們有口福了!”
江承燁笑了笑:“她平日做幾道小菜快得很,現下這個光景,大概真的實在廚房裡使勁兒也說不準。”
一聽到馬上會有好吃的,大家的心情都不一樣了,劉敏鳶懶的理江旭陽,拉着丫丫她們道:“走,咱們再去玩!”
江承燁懷裡的小魚兒看着小夥伴們都跟着出去了,他也扭了扭身子,江承燁對着他一挑眉,小魚兒嘿嘿一笑,已經掙脫他溜了出去。
見江承燁有些意外,江旭陽大手一揮:“你就別瞎操心了,你這個兒子如今在我這裡玩的可算是好的不得了,不必擔心他!讓他去玩吧!”
江承燁點點頭,起身去廚房裡看那個正在忙碌的女人。
江旭陽坐在原位,目光時不時的瞟了瞟正在外面玩的歡快的女人,若有似無的輕嘆一聲。
江承燁不動聲色的到了廚房門口,果然就瞧見了正在竈臺前忙碌的女人。一整套的刀具打開放在一旁,她時而抽出一把,或是切條或是剁醬,大大小小的動靜讓整個廚房都染上了一種別樣的生氣,見到江承燁過來,有下人想要通報寧慈一聲,可是江承燁卻將人攔了下來,他搖了搖頭示意不要驚動裡面,自己則是靜靜的站在外面看着。
寧慈但凡忙起來,總是格外專注,這麼一忙,就到了開飯的時候。
整個王府因爲有了幾個孩子的到來變得生機勃勃,更因爲等着寧慈的午飯而充滿歡聲笑語和滿心的期待。丫頭來傳菜的時候,一桌子的大大小小已經乖乖的坐好了,等菜色上上來之後,一雙雙眼睛都瞪的大大的!
原本以爲有大餐,可是寧慈忙活了那麼久,竟然就是一道菜!大大的一隻海碗,上面漂浮了各色的圓子,煞是好看。
等到江承燁摟着寧慈入座時,一桌子的人都還等着,沒人下筷子。
寧慈看着他們大眼瞪小眼的,不禁笑了起來:“不是說想要做新菜的試驗品嗎?還不下手?”
江旭陽嘿嘿一笑,從從容容的放下筷子:“這可不能就這麼吃!寧慈,我都幫你打聽過了,這分地域比賽的時候啊,都是拿自己的拿手菜,這個靠運氣也靠實力還靠嘴皮,誰的拿手菜讓主考官覺得更適合宮裡,誰就來,不過等到最後的時候,就是主考官命題。不久之後你和江南的代表較量,那就是拿自己最拿手的,你的手藝嘛,我是覺得做什麼都好吃,不過你這道菜還得有個說法,你都不說咱們就下筷子,也太沒有那個架勢了!”
劉敏鳶條件反射般諷刺:“吃就吃吧,就你最多事兒。”
江旭陽也不相讓:“學着點兒吧,本王比你在宮中混的久,宮中喜歡哪種套路本王都清楚的很!”說完也不看劉敏鳶,對着寧慈一揮手:“來,說說!”
寧慈淺淺一笑,緩緩開口:“這道菜主料是桂魚,另外用了豬肉末,蝦茸,豬肉濃湯和菠菜葉做配料。”
劉敏鳶眨眨眼:“這白色的丸子就是桂魚吧?綠色的……你一定是用了菜汁混出來的顏色,我曾經吃過宮中做的翡翠丸子,不過這紅色倒是沒見過,難不成也是用的菜汁?”
寧慈搖搖頭:“是紅曲粉。”
“豬肉末和蝦茸都是以料酒和精鹽攪拌上勁,用手擠出小丸子放置碗中,豬肉湯灌入碗中,放到冰窖兩個時辰凍結,再切成與丸子差不多大小的方丁,最後再削成丸子形狀。你說的不錯,綠色的丸子的確是菜葉的菜汁煮開去沫後控淨水製成的綠泥。丸子的主料是用加了薑汁的魚茸分別和了綠泥和紅曲粉製成的綠色和紅色,而白色爲桂魚的本色。之後便是將綠魚茸糊包豬肉末餡心,用紅魚茸糊包蝦茸餡心,用白魚茸糊包豬肉湯凍餡心,三种放到清水中煮開。這道菜就叫做琉璃珠璣。”寧慈耐着性子將製作方法講了出來,將一桌子的人聽的有些繞。
“怪不得做這個東西做了這麼久,竟然要這麼多道工序。”吉祥忍不住感嘆。她一貫是知道寧慈做東西格外的講究,想不到她就是做個丸子也這麼複雜。
江承燁率先給自己的兒子和妻子舀了白色的桂魚丸子,小魚兒早就迫不及待的舀着勺子裡的丸子嗷嗚一口,寧慈都來不及阻攔,眼看着小魚兒被凍湯汁燙了嘴巴,明明已經淚眼汪汪了,還是沒停下嘴巴,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看着怪讓人心疼的!
江承燁開了頭,大家也都不客氣了,這一鍋琉璃珠璣寧慈煮了許多,高湯鮮美,煮出來的丸子更是香的讓人恨不得連自己的舌頭都咬下來。味道鮮美絕倫的丸子加上鮮湯,一頓下來竟然吃的飽飽的,江旭陽滿意的剔着牙點頭:“真是沒得說!寧慈,我還以爲你寧王府身份尊貴了,就該手生了,哈哈,今日真是叫我放心了!”
劉敏鳶啐了他一口:“呸!得了便宜還賣乖!”
一頓琉璃珠璣,讓這些原本還爲寧慈擔心的人頓時煩惱全無。飯後,寧慈忽然提出想要去城中大街走一走,再順道看看吉祥她們還需要帶些什麼回去。
其實吉祥她們這些日子,除了有江旭陽的陪同,還有劉敏鳶的相伴,一早就將這汴京逛了個夠,要說買什麼東西那就更是不用寧慈來操心,可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都將這當錯寧慈散心的法子,最後倒是成了大家陪着她一起出去逛逛。
像劉敏鳶這樣的汴京千金,城中簡直不計其數,出行自然是要用到馬車,可是今日天氣極好,寧慈心血來潮,想要就這麼徒步上街走一走。
“這都要開始比賽了,你想上街就算了,好歹乘個馬車啊,街上人多,要是有個衝撞該怎麼辦?”劉敏鳶覺得寧慈如今正是要緊時候,不應該還這麼大意,可是寧慈並不在意,加之江承燁一貫衝着她,即便他也覺得這樣不妥,最終還是默默地跟着。
江旭陽還有些學案需要備一備,便沒有跟着出門。劉敏鳶原本還興致勃勃的,見到蛇精病江旭陽忽然就化身翩翩公子儒雅的進了書房並沒有一同隨行,她的興趣就減了兩分。
今日外頭的天氣好,陽光燦爛微風和煦,汴京城外一片繁華熱鬧,小商小販遍佈城內外。江承燁抱着小魚兒跟在寧慈身邊,一旁是吉祥和章嵐,劉敏鳶幫忙照看着幾個孩子,有點心不在焉。
“其實我們都買了不少東西,帶出來的錢都用了不少,真的不需要再買些什麼了!”吉祥看着寧慈眼睛也不眨的盡挑昂貴的東西,什麼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彷彿那都不用錢買似的,把吉祥嚇得都不敢去接。
別說吉祥,就是心不在焉的劉敏鳶都被寧慈的手筆給嚇到了,汴京城中最老牌的藥材鋪子,貨真價實的千年人蔘,這都是頂級的好東西,隸屬於西蜀秦家的寶號,對口的就是向皇宮進獻奇珍異寶,也因爲這層關係,他們手下的寶號的價格都要貴上一些。
“這支千年人蔘有大補作用,大姐,我的手如今已經感覺好多了,這金針刺穴的法子雖然偏,卻也有效,待回到東橋,我讓承燁也爲姐夫施一施針,這支人蔘正好爲姐夫好好補補身子,以慰他守家辛勞!”寧慈笑容甜美,作勢就要去付賬。
“慢着!”寧慈正要付賬的時候,一個傲慢的聲音插了進來。
楊敏茹一身豔麗華服,由丫頭攙扶着從一輛華貴的馬車上下來,她的目光掠過抱着孩子的江承燁,眼中閃過了一絲痛色。
“這隻千年人蔘,是我家小姐一早就看好的,只是上回我家小姐出門急沒來得及定下,沒想到世子妃的眼光總是與我們家小姐湊到一起,不過君子不奪人所好,還請世子妃快些將那千年人蔘放下。”真不愧是相府的丫頭,都能出口成章了。
寧慈笑着看她:“這小丫頭嘴巴可真是利索,我何時就和你家小姐眼光湊到一處了?你家小姐喜歡我公公那般的男子,我卻是喜歡我公公的兒子這樣的男子,何來湊到一塊之說?”
“你!”楊敏茹一個不妨被寧慈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踩到了痛腳,整個人都不好了。
寧慈依舊是淺淺一笑:“再者,在商言商,即便是楊姑娘前幾日看上,到底是沒有定下不是?買賣這個東西,誰也說不好,有時候有些東西,就是一眼看中了,得了眼緣,非得要弄到手,否則便吃不下睡不香,寧慈體諒楊姑娘的心情,也希望楊姑娘明白寧慈對這東西的喜愛,能大度割捨。”
寧慈句句話針對楊敏茹沒能成爲江承燁的妻子,毫無懸念的氣的楊敏茹的一張臉紫紅紫紅的,如此一來,自然更是不會罷手。
楊敏茹深吸一口氣,強顏歡笑道:“我方纔聽聞世子妃是想要將這東西送給自己的姐夫。可真是巧了,家父這些日子操勞國事,身子也不大好,聽聞這鋪子來了一支難得的千年人蔘,一心想着爲家父買下此物,你我二人均是爲了要緊之人,還請世子妃莫要怪罪敏茹無法相讓了!”
倘若是在平時,爭一爭也就算了。可是寧慈如今上場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好準備纔是正經。吉祥和章嵐都有些退色,可她們是鄉下農婦,說出來的話根本不頂用,只能將目光望向一旁的劉敏鳶。
劉敏鳶皺了皺眉頭,忽而笑道:“寧慈,我忽然想起來我府中也有一枚千年人蔘,同樣是年前西蜀秦家的大公子送給閣老,閣老轉贈給我父親的,我父親甚少用這些,不如你去我府上吧。”
劉敏鳶有心息事寧人,可是一連被頂了好幾句話的楊敏茹又怎麼能放過任何一個回擊的機會?
“呵,是啊世子妃,你還是隨劉妹妹去她府上用那隻人蔘吧,不是年前弄回來的麼,指不定還比這多上一年,且劉妹妹都說了要贈給你,聽聞你在江南那個小鎮子做生意,還是見好就收,這支人蔘就讓給我吧。”楊敏茹知道她是生意人出身,富而不貴,而在此之前更是一個村裡的小村姑,根本沒辦法和她這個相府千金比擬,偏偏……偏偏她心儀的男子看上的是這個賤婦!
楊敏茹今日是打定主意不會讓寧慈爽快,她就不信這個賤婦能跟自己比狠!
寧慈轉而看了江承燁一眼,就見這個男人正似笑非笑看着她,彷彿能一眼將她的用意看穿。寧慈不動聲色的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江承燁這纔將笑容收斂了一些,一副只負責抱兒子,不負責撕逼的樣子。
寧慈手中握着千年人蔘,絲毫沒有要退步的樣子。她笑了笑,朗聲道:“既然楊姑娘跟我說生意,那我們就說生意。買賣這東西,價高者得乃是常理,楊姑娘,請出價!”
楊敏茹頓時變得趾高氣昂,她信心滿滿的望向店家:“這支千年人蔘多少錢?本小姐用雙倍價錢買下來!”
店家的眼珠子一時間瞪得老大,他是做過大生意的人,今日看着這陣仗就是會大賺一筆的陣仗,他抹了抹嘴,伸出一根手指頭:“這根千年人蔘,小號的價碼是一萬兩。”
“四萬兩。”一個淡淡的聲音響起,寧慈理了理袖子,淡定的樣子讓店家不由得一怔。
楊敏茹猛地望向寧慈,四萬兩不是小數目,就算她再有錢,還能一次拿出這麼多錢?
“五、五萬兩!”楊敏茹料定寧慈拿不出錢來,屆時這掌櫃的看着她相府千金的身份,只要稍微的警告他一番,他也斷然不敢真的用這樣誇大的價格賣出這根人蔘!
“十萬兩。”寧慈幾乎毫不猶豫,伸手就從袖子裡摸出了十張一萬兩的銀票,放在了櫃檯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楊敏茹。
十、十萬兩!
寧慈笑容不減,一旁已經圍了不少人看熱鬧,掌櫃的一張臉漲紅漲紅的,激動得很!楊敏茹打死也想不到這個女人隨手就是十萬兩,她雖是相府千金,從小到大也受到過不少珍貴的東西,可正是因爲如此,她纔是許多京城千金的典範,一言一行都收到了約束,否則也不會被王妃看準想要找了做兒媳婦。
今日在大街上這樣當街揮金如土,已經是一件難以交代的事情,楊敏茹有些猶豫,可她還沒開口,寧慈已經毫不客氣的將她的後路給堵死。
“楊姑娘,若是你的記性還不錯,就應當曉得我的夫君將將從戰場上回來,大周和恆羅打了三年多,即便如今獲勝,也是損耗極大。前些日子我進宮與太后小敘,方纔曉得皇上如今正打算縮減後宮開支。楊丞相身爲國之棟樑,自然要先天下之憂而憂,若是讓他老人家知道楊姑娘真的要用十萬兩買一根原本只需要一萬兩的人蔘去給楊他補身子……恕寧慈直言,只怕楊丞相該越補越糟了。”寧慈出語緩和帶笑,彷彿已經成竹在胸。
楊敏茹氣的胸脯一鼓一鼓,可是寧慈說的沒錯,今日她若是真的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用十萬兩買一根只值一萬兩的千年人蔘,只怕這人蔘纔剛剛拿回去,父親的脊樑骨都該被戳彎了。
楊敏茹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握住,塗着蔻丹的指甲都要嵌進肉裡,一旁的小丫頭正要幫腔,寧慈已經厲着目光忘了過去:“我倒是好奇,我與你家小姐說話,你一個下人,竟敢三番五次插嘴,莫非當真是因爲我如今還差一個頭銜,你便這般不將我放在眼裡?好在我與楊姑娘也算是相處過一段時間,知道的,是你這個丫頭沒有教養,不知道的,還以是因爲楊姑娘與我有什麼隙罅,這才讓你這般不懂禮!”
楊敏茹一對主僕被堵的無話可說。
最後,楊敏茹彷彿是想通什麼,她看了一眼貼身丫頭:“世子妃說的不錯!你這個丫頭也太沒有素養了!下一次本小姐可不會帶你出來,叫你丟了相府的臉!”
丫頭趕忙跪下,一疊聲兒的賠罪。楊敏茹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意,方纔她已經想通了,此時已經恢復淡定看着寧慈:“世子妃說的不錯,我父親時常告誡我們,身爲大周子民,就該爲大周效力。今日這人蔘,本小姐不買了。我父親多年來忠君愛國,定然不會願意我再次用原本可以造福更多百姓的銀錢來買如此價不符實的人蔘,這根人蔘,我讓給世子妃了。”
楊敏茹心中已經想通。
她不買,大可藉着忠君愛國的藉口,這還得謝謝寧慈幫她找了這麼一個臺階,可是寧慈就不同了。這嘴巴里喊得價和拿出來的真金白銀可是不一樣的,她這十萬兩已經拿出來了,再想收回去,就算多多少少都會折個顏面。
這樣想着,楊敏茹瞬間就舒暢了不少,笑眯眯的看着寧慈,彷彿是要看看她如何推脫這冤大頭的十萬兩。
可是寧慈完全沒有絲毫窘迫的樣子,她大大方方把十萬兩推了出去:“掌櫃的,幫我包起來。”轉而對着楊敏茹微微一笑:“多謝楊姑娘。”
楊敏茹抓準話機,窮追不捨:“看來世子妃當真只是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之人,您拿那樣的藉口訓誡敏茹,可如今卻自己花下大價錢買下這價不符實的人蔘,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往後王府託付中饋之事,還真當讓王妃小心謹慎一些。”
“楊姑娘這話可就不對了。”寧慈等着店家打包人蔘,也絲毫不介意這邊上有看熱鬧之人,大大方方道:“若不是楊姑娘,我何須用這樣昂貴的價格買下這支人蔘?楊姑娘說放手就放手,可見此物對楊姑娘來說是可有可無,卻一而再再二三的爲難我。我的的確確是需要這支人蔘,除了奉陪又能如何?在商言商,那就該講求一個信字,我既出了價,就沒有收回的道理。再者楊姑娘跟我談錢,可這錢是我自己一分一毫的賺回來的。雖然沒有楊姑娘伸手就能得個金銀滿屋的愜意,但我想怎麼花,還沒人敢過問。”
“且我的姐夫因爲幫我打理事物,傷了腿行動不便,我將這千年人蔘給他用,是希望他能更快痊癒,能夠更加方便給我幫忙。楊姑娘是不是不曉得,整個江南的商戶裡頭,唯我東橋鎮的稅賦從不與朝廷打馬虎眼?羊毛出在羊身上,我的姐夫做得更好,賺的錢就越多,賦稅也就更加豐厚,楊姑娘您覺得,我這樣兜一圈,回過頭來,是不是仍舊是利己利人,既報效了朝廷,也完滿了自己?”
寧慈滴水不漏的頂了回來,在場看熱鬧的人不禁開始低低細語。
楊敏茹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最後一甩袖子:“回府!”
一旁儼然已傳來低低的笑聲,而店裡的掌櫃的很快就將人蔘包好,不僅是這些,大概是因爲十萬兩實在是個大數目,掌櫃的還包了好些上等的何首烏,權當做小禮物送了出來。
江承燁順手接了過去,寧慈則是淺淺一笑:“早就聽聞西蜀秦家最善蒐羅奇珍異寶,這珍貴藥材更是不在話下,寧慈在江南時候也曾經聽過秦公子的大名,還請掌櫃的替寧慈轉達問候。”
掌櫃的似乎沒料到這位世子妃會忽然提起大東家的名號,怔了一怔,連連點頭。
楊敏茹的風波似乎並未影響到寧慈,拉着吉祥她們就要繼續去買東西。
吉祥可嚇壞了,這十萬兩的東西,該賺多久啊!她擰着眉頭:“寧慈,你方纔實在不應當這般露富,若是沒有將銀票拿出來,尚且還能迴旋,你這……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劉敏鳶也點頭:“十萬兩一支,真的太貴了!”
寧慈笑了笑:“都窮了小半輩子了,這錢用完了還能再賺,我都不心疼,你們心疼什麼?好了,既然你們不買,那就我來,我可說好了,要是再來幾個楊敏茹李敏茹的,我可管不住我自己的。”
“使不得使不得!”吉祥一把抓住她的手,最後又氣又笑:“我可真是拿你沒法子!”旋即看了江承燁一眼:“承燁,你可得將她給我看好了!莫讓她以後將那好不容易賺回來的一點錢給敗光了!”
江承燁抱着兒子,笑了笑算作迴應,目光掃過身邊的女人時,勾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拗不過寧慈,又怕她再闊綽一把,吉祥和章嵐好歹又選了些東西,原本回來的時候還是徒步出來散步的,回去的時候就真的不得不叫馬車了。
劉敏鳶身爲朝中大臣之女,雖不是什麼手握重權如同景家一般的千金,卻也是要守禮數的大小姐,天色暗了下來,她也不方便再去王府杵着,私下裡跟寧慈告了別,便帶着隨身的丫頭要回府。
“敏鳶。”寧慈叫住了她。
自從兩人冰釋前嫌後,如今相處的是越來越自在,劉敏鳶眨眨眼:“還有事?”
寧慈笑了笑,從袖子中拿出了兩隻錦盒。
劉敏鳶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在剛纔的珍寶軒買東西的盒子,她有些不解:“這是……”
寧慈將盒子打開,裡面竟然是兩根白玉簪,只是一款是男人的髮簪,一款是女子的髮簪,材質相同的兩把簪子,看着便知道是一對兒。劉敏鳶方纔看着寧慈盯着着對簪子看了好久,原本以爲她是要給自己,卻沒想到是要送給她。
“你照顧我姐姐這些日子,總不能讓你白來啊。我瞧着這對兒簪子你也看了許久,想來是心中已經有了要送的人,我便擅作主張,將這個當作感謝你的禮物了。收下吧。”
寧慈那種彷彿一眼就看清了旁人心中所想的目光竟然讓人無端端的有些心虛。劉敏鳶臉一紅,瞪了寧慈一眼:“什麼叫做我心裡有了想送的人,你、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想送給承燁,你是要送給我讓我和承燁一人一支嗎?”
寧慈笑了笑:“愛要不要。”說着就要將髮簪收起來。
“唉唉唉!”劉敏鳶眼光一瞟,動作利索的一把搶過兩隻錦盒,言辭間盡是理直氣壯:“不是說了要送給我的嗎!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你也不用謝我,總歸我是在玩着,說不上什麼辛苦,不過我也不跟你客氣!多謝了!”
寧慈看着歡快離去的劉敏鳶,心裡頭忽然覺得輕鬆了些。
吉祥她們的打算等寧慈在這邊的事情都忙的差不多了再和她一起回去,想到幾天之後的賽事,他們都爲她捏一把汗,王府分別之時,吉祥連連囑咐寧慈,讓她往後少往外邊走動,更不要去招惹誰。
“大姐,原本是想將你接到王府去小住,只是我如今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不是不可以讓你去,只是將你們安排在這裡,你們會住的更自在,端敏王爺爲人和樂,如今又是國子監裡的夫子,你們大可放心的住在這裡。”吉祥擔心寧慈,寧慈也有放不下他們的地方。
“說的哪裡話,是我們來了麻煩你們了纔是!”吉祥笑的溫柔,最後還是沒有忘記繼續叮囑江承燁要好好看管着寧慈,別讓她隨着性子。江承燁無奈的笑着,再三保證自己一定會看好寧慈不會讓她亂來,吉祥這才放心了些,終於放了行。
一旁的小魚兒似乎知道寧慈他們又要走了,連日來的安靜懂事終於在這時候有了些裂痕,他跑過來抱着寧慈的小腿,不說話也不讓她走,寧慈蹲下身將他抱起來:“想我了嗎?”
小魚兒毫不掩飾的點點頭,下巴埋在寧慈的肩窩,他還不會很流利的表達自己想說的話,但是行動足以說明他心中所想。
正哄着孩子,江承燁忽然走了過來將小魚兒一把接了過去,對寧慈道:“他在此處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左右你再過幾日就該進宮,到時候由我帶着小魚兒也是一樣。不如今日就帶着他回去吧。”
江承燁的話讓小魚兒精神一振,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珠子立刻就充滿了光彩,他羞澀的看了自己的爹爹一眼,然後伸出小手攬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臉側輕輕的“啵”了一下。
寧慈忍俊不禁,她也想兒子了,這段日子江旭陽將他帶得很好,即便他們身爲父母要分心去做別的,他也不曾讓小魚兒受到什麼傷害。最終,一家三口與江旭陽打了招呼,便打道回府,而因爲吉祥來了的緣故,金玉滿堂還是留在這裡陪着她們。
因爲要回家和孃親在一起,小魚兒除了些許捨不得姨娘和小舅舅,更多的還是開心。
馬車一路顛簸,等到了王府的時候,小魚兒已經睡着了,江承燁把孩子抱得穩穩的,兩人也不用人通報帶路,自己就低調的往自己的院子裡走。
可就在兩人還未踏入院子之前,江承燁的步子猛地一滯,拉着寧慈飛快的躲到一旁的樹影間。寧慈配合的也極快,她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確定孩子仍在熟睡中,便摒住了呼吸。
天邊月色涼如水,一片冷清的光輝下,從江承燁他們的院子里正急匆匆的走出一個人來。江承燁和寧慈對視一眼,眼中都有相同的瞭然。
等到院子重新恢復寂靜時,兩人才不緊不慢的走了出來,回了自己的院子。
“今日你這一筆錢,可是花的爽快?”江承燁有條不紊的把熟睡的兒子放好,瞥了一眼坐在一旁刀叉喝的女人,嘴角含着笑意。
寧慈還在想着趙雲華跑來他們院子的目的,這會兒被江承燁一提醒,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別說,這揮金如土的滋味當真是挺特別的!”
“哦?”江承燁也走到桌邊坐下,伸手將她喝了一半的茶杯順了過來,仰頭就喝了個乾淨,放下茶杯定定的看着她:“怎麼個特別法?”
寧慈言簡意賅:“痛並快樂着!”
江承燁笑了起來:“十萬兩,的確不是個小數目。”
寧慈微微挑眉:“你心疼錢?”
江承燁輕嘆一聲:“我心疼你。”
即便寧慈由始至終都表現的淡定自若,江承燁也是知道她的。從他當年離開到如今,她的錢除了從鄭家拿走的,其他的都是自己一分一毫的賺回來的,且江南地方的賦稅的確是以東橋鎮爲大頭,這可爲朝廷集了不少的資財,只是她今日這樣大手筆,也只能說辛苦了她賺回這筆錢的汗水。
寧慈的手指在茶杯邊沿跳動,她似乎是想了想,然後搖搖頭:“也不盡然,只要姓秦的是個有腦子的人,就該看準我給他的這個好機會,到時候說不定咱們還有賺的呢!”
江承燁終於用一種不同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冷笑一聲:“是啊,我不在的時候,你可是逢人便這樣帶一個問候過去麼?”
看看看,又吃醋了!寧慈斜睨了他一眼:“我白天裡看你的時候,你那笑呵呵的樣子,我都當你是明白了,怎麼現在又來跟我扯這一套?”
江承燁重新倒了一杯茶,哼哼道:“我是怕你竹籃打水一場空,姓秦的如果只是個見財忘義的小人,用慣了卑鄙手段才爬上今天的位置,你那十萬兩他當真笑納了也說不準。”她在這樣的關鍵時刻還能拖一個秦家進啦,江承燁覺得自己猜得到她是爲了什麼,但是此舉其實並無必要。
寧慈起身準備去梳洗睡覺:“卑鄙的人更好,他要是真的被逼不擇手段,就更要來找我了。”
江承燁在桌子旁坐了一會兒,沒多久就有下人搬了大木桶和熱水進來,他揉揉眉心,還是覺得先和老婆一起洗個澡是正經。
夜深人靜時,除開世子院子中時不時傳出的曖昧水聲,整個寧王府都沉浸在一片靜謐中。寧王進屋的時候,已經在後院休養多日的王妃忽然就回來了,見到寧王回來,她也是深色淡淡的,好像兩人之前並未有什麼爭吵,但相處起來總歸是冷淡了幾分。
天氣處於回暖升溫的時候,也容易生病,寧王無意識的咳了兩聲,轉過頭時,卻發現王妃十分緊張的看着他。
實現相撞時,寧王若有似無的輕嘆一聲,對着王妃笑了笑。王妃垂了垂眼,走到桌邊爲寧王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他。
畢竟是相處了幾十年的老夫老妻,一言一行間的默契早已經不需要刻意的去做成,寧王只是頓了一頓,便接過了水杯。可他沒有喝下,只是順手放在了一旁。
“我聽下人說,這些日子你請了封先生爲承恆治腿,似乎是有了些起色?”寧王一撩衣襬坐在桌旁,問起了府裡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
王妃站在他身旁,做出一個苦笑:“你既然都曉得,又何必這樣問?”
寧王噤聲不語,就這麼默了一默,身後的王妃眼圈漸紅,她正想說些什麼,寧王忽然起身去休息,連一句多餘的話都不再有。
王妃眼中的溼意退卻,轉而換上了一副嘲諷的笑容:“那你又知不知曉,你的好準兒媳今日又做了什麼荒唐的事情?”
寧王已經兀自挑開被角睡了進去,聞言也只是動作一滯,旋即道:“承燁一直都守在她身邊,有什麼事情承燁都有分寸,你又何須多此一舉的提起?”
王妃看着寧王的目光,從冷笑變作了嘲諷,最後兩人終是相對無語。
寧王已經睡下,王妃卻並未留宿,原本的轉機最終還是成了冷戰,王妃徹底的搬到了後面的小院獨住,除了每日去江承恆那裡看他的醫治情況,便不再出戶。
寧慈聽到桃花稟報這些的時候,是避着江承燁的,因着她要與江南的代表鬥一場食局,是以這些日子也有的準備,他們把小魚兒接了回來,就由江承燁一手照顧,從前寧慈一個人帶着孩子的那些辛苦,也算是讓他明白了個夠,可是與小魚兒越發的熟絡,即便有些辛苦,也讓江承燁甘之如飴。
這一切原本都該一直順順利利的到比試的那一天,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寧慈和丞相府的千金爭搶人蔘,更是一擲萬金的買下千金人蔘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汴京城。
江言甄選廚子的皇榜全國上下都是隨處可見,也因爲如此,這段日子汴京城有許多前來參加的廚子,若非安排了各地進京的時間,只怕整個汴京城都要爆滿。也許汴京城的百姓除了不久前的戰爭之後就再無精彩話題,是以有關寧慈的謠言瞬間就被傳的滿天飛。
這些謠言有很多版本,有身世版本,有長相版本,有爲人版本,總而言之整個汴京城的氣氛忽然間就變得十分熱絡,綜合那些版本,幾乎人人都知道寧王府來了一個了不得的世子妃,家財萬貫,經商出身,手段強勢,爲人囂張跋扈。許多姑娘都鬧不懂,芝蘭玉樹的江世子,大周英雄江元帥爲何會看上這樣一個女子,而當寧慈其實廚藝非凡,即將於江南代表切磋,勝出後便是江南代表,指不定以後就是大周朝的第一個女官的風波一經傳開,整件事情都被推向了一個小高潮。
而就在這件事情傳的沸沸揚揚時,寧王府中來了一位客人。
自從江言的賜婚聖旨之後,寧王和王妃已經甚少出面,江承燁儼然已經有了當家作主的自覺性,攜妻兒招待了這位貴客。
“早聞西蜀秦家一直都是爲大周進獻奇珍異寶的富庶之家,寶號更是開遍全國大江南北,不知秦公子今日上門,可是有什麼賜教?”江承燁命人奉了茶,與秦簡聊了起來。
秦簡正是大週四大商之一的西蜀秦家當家人,秦家位於西蜀地區,當地民豐物阜,更是歷史悠久,相傳許久以前曾有皇帝將寶藏藏於當地,而後有些盜墓人挖出一些,而後有人憑此發家。加上西蜀地區土壤肥沃山水相依,基本上算是一個富饒之地。
秦簡上門,很是客氣的帶了不少禮物,管家清點後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入了庫,可是寧王府和秦家素無交往,秦簡近日來有些不請自來的味道。
“如今城中傳言已是街知巷聞,秦某前些日子並不在京中,直到回京之後弄明白這些,方纔知道手下的人犯了多大一個糊塗。”秦簡一身湖藍錦袍,將他整個人襯得精神奕奕,談笑間帶着生意人才有的精明與穩重,他一邊說着,一邊從袖中拿出一把銀票來。
“秦某是商賈出身,自小承得家訓,經商之道,在乎‘誠信’二字,我店中的千年人蔘雖珍貴非凡,但終究只值千金,貴府夫人以萬金購得,實屬誤會一場。秦某得知事情始末後,今日冒昧拜訪,只是希望能歸還這不必要的九千兩。”
彼時,寧慈正好帶着丫頭從廚房裡過來,丫頭手上端着將將做好的糕點,小魚兒一手抓着寧慈的衣裙,一手拿着一隻豆糕,整個人看起來十分雀躍。
“秦公子實在是客氣了。人蔘的確是我真金白銀心甘情願的買回來的,在商言商,寧慈也知道這一點,秦公子實在是沒有必要歸還這九千兩。”寧慈攜着小魚兒落座,與江承燁對視一眼,兩人並沒有過多的目光交匯,彷彿只是湊巧望到一起似的。
秦簡一雙好看的桃花眼頓時就落在了寧慈身上,又在江承燁露出不悅的神色以前聰明的移開目光,他淡淡一笑,對着寧慈施了一禮:“草民見過世子妃。”
寧慈給小魚兒擦了擦嘴:“秦公子言重了,我如今不過是民婦一個,當不起這樣的大禮。”
秦簡施施然落座,又看了寧慈一眼,笑了笑,忽然道:“早前就聽聞東橋不夜鎮是個放眼九州都難以尋得第二個的神奇之地,想不到撐起這個地方的人,竟是一個小女子。秦某今日總算是得見真顏。”
寧慈淺淺一笑:“秦公子身爲大周商賈之首,纔是寧慈佩服的人。”
“商賈之首”四個字顯然讓秦簡的笑容微微一滯,他輕嘆一聲,話鋒就這樣轉了:“姑娘說商賈之首,其實不然,只要姑娘隨意打聽一番就該曉得,大週四大商賈中,真正稱得上一個‘首’字的,是多年前的裴家。”他看了寧慈一眼,道:“姑娘對裴家,應當不會陌生纔是。”
寧慈搖搖頭:“我確實不清楚,其實過去的就已經過去了,人活着就該放眼將來,秦家如今已經是首屈一指,秦公子也無需過於客氣自謙。”
秦簡看了寧慈一眼,這短暫的一眼中,寧慈還是捕捉到了那探詢之意。
秦簡來沒有呆多久,兩方從前就沒有交集,自然說不上有什麼舊事可續,如果說一定要有,那大概就是秦簡總是有意無意的將話頭引向裴家,最終又被江承燁和寧慈四兩撥千斤的扳回來,聊了一陣子,聊了經商聊了進獻的珍寶,更是聊到了寧慈不日後的賽事,可最終秦簡連一頓飯也未用,客氣的起身告辭。
九千兩的銀票,寧慈笑着收好踹了起來,對着江承燁眨眨眼:“我說的沒錯吧!”
江承燁自然是明白,他淡淡的看了寧慈一眼:“餓了,吃飯。”
秦簡的造訪並未打亂原有的生活,外面有關寧慈爲何會這般富有的傳言一波接着一波,直到連城煜都被人挖出來時,寧慈又接到了茶館一敘的消息。
不過這一次,寧慈是大大方方的帶着一家三口一起去的。
連城煜的臉色不太好,見到寧慈一家人都過來,更是皺了眉頭。
“你如今是越發隨心所欲了。”連城煜喝了一杯茶,語氣說不上氣惱也說不上責備,但絕不是誇讚。
“那個楊敏茹算是我的對頭,說話也不甚客氣,我和她抵上幾句,她自知不如懂得審時度勢早點離開,我又何必鬧得這麼大。呵呵,你難道不明白嗎,這人有了錢,總歸是養出了一口硬氣,就是見不得別人讓自己難堪了。”寧慈像老朋友一般笑呵呵的解釋,絲毫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一般。
江承燁給小魚兒遞了一杯花茶,小魚兒有點嫌棄,扭過頭去,一下子撲向寧慈,似乎是有點想回家了。
連城煜目光深沉的看了這一家人一眼,忽然道:“難道你沒有聽說,外面已經傳你之所以家財萬貫,是因爲得了不義之財的傳言?”
江承燁給兒子喂水的手微微一滯,側過頭看了連城煜一眼,寧慈也一副迷茫的樣子:“什麼不義之財?”
連城煜皺着眉:“你可還記得鄭家的那筆財產?”
寧慈把手絹給了江承燁:“茶水都灑出來了。”
江承燁這才恢復如常,不冷不熱道:“鄭家的財產又如何?”
寧慈看了江承燁一眼,笑道:“你不記得了?當初我告訴過你,能那麼快籌到錢,是因爲鄭家再無家住,所以我私下將鄭家的錢挪爲己用?”
連城煜補充道:“鄭澤這麼些年爲雲霄川辦事,已經有了不少的積蓄,加之當年裴家敗落,裴老爺使計保全了他的女兒裴玉容,你覺得他又會讓自己的女兒日後無依無靠?現在外面已經挖到了裴家這裡,說寧慈之所以這般大手筆,全憑手中有鄭家多年的積蓄和裴家留下的財產!”
這個傳言就有些離譜且有意思了,寧慈聽着都笑了:“不是直挖到了你嗎?呵,這汴京的百姓們吃飽了沒事做,八卦挖人辛秘什麼的倒是做的挺到位的。”
見寧慈不當一回事,連城煜第一次有了些急色:“寧慈,枉你做了這麼久的生意,難道連這一層都想不到?賽事在即,但凡你有一絲一毫的負面消息,都會成爲日後的話柄,即便你勝了,也許旁人也會將你當作用錢財收買人心的卑鄙之徒,謠言一旦傳開便難以闢淨,你我都明白此次的甄選是皇帝也要對付雲霄川,可若上位之人是個身負罵名之人,又要如何作爲新晉之人在那御膳司中施展?”
連城煜說的不錯,能用實力說話自然是好,可是更多時候,若是旗鼓相當的兩個人,勝負之間也在與評斷之人如何抉擇,江言有意讓她成爲御膳司的新人,可以重整雲霄川勢力下的御膳之事,可若她本人就是個卑鄙之徒,人言可畏,江言就是想用也用不了。
寧慈摸着下巴想了想:“那該如何?”
連城煜垂了垂眼:“是到如今,我們只能做好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打算?”寧慈挑眉看他。
連城煜點點頭:“所幸東橋的賬目一向是一目瞭然,當初你拿去爲親人處理後事的一部分你自己心裡有數,剩下的部分也是按照進賬目錄特別註明過,最壞的打算,就是當事情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時,我們將這一部分拿出來,做善事也好,用於別途也好,屆時再請些人將事情說清楚,興許還能挽回幾分。”
寧慈輕笑:“你這公關可做的好。”
“公關?”連城煜顯然是沒聽懂。
寧慈擺擺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看來這件事情必須得有個說法,不過你也說了是最壞的打算,現在不還沒到最壞啊,再說了,東橋這些年盈利不少,早就不差鄭家那點錢了,就是拿出來咱們也不算元氣大傷,今日也晚了,想來你要說的也就是這些,我先回去了,再聯繫。”寧慈說着就要帶江承燁他們離開。
連城煜目光有些複雜,最終還是沒有多做挽留。
回去的路上,小魚兒已經困的睡着了,江承燁抱着他,大手還在他的背上一拍一拍。
“看來裴家這個寶物,還真是人盡皆知啊。”寧慈撈出江承燁脖子上的玉石,笑嘻嘻道。
江承燁垂眼看着兒子:“你覺得秦簡也是爲了這個而來?”
寧慈嗤笑:“他不爲這個,難道是爲了和我們這幾個素不相識的人敘舊嗎?”
江承燁頗有深意的看了看寧慈:“那也說不準,你們不是聊得挺不錯麼。”
寧慈的迴應是給了他一個拳頭:“江承燁,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吃這些無聊的飛醋!”
江承燁抿了抿脣,不理她。
寧慈逗他:“難道你不好奇這是什麼東西?”
江承燁回:“我只對我感興趣的東西好奇。”他說這話時,目光是直勾勾的盯着寧慈的。
寧慈啐了他一口,結束話題。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這件事情尚未告一段落,另一件事情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到了寧王府。
先前寧慈他們與沈元輝聚首閒談時,沈元輝曾拍胸脯說過,這一次江南的代表極有可能是青城的霍師傅,也就是與寧慈有過交手,並敗在她手下的那個師父。這樣的巧合不是沈元輝信口胡說,而是好幾位主考官,甚至雲霄川都點頭認可了的。
但事情發生時,總是那麼令人措手不及。
霍師傅敗了,還是擺在一個自比賽以來就名不見經傳,毫不起眼的瘦小男人身上。
突然殺出來的黑馬讓所有人爲之一振,主考官連連翻看此人的比賽紀錄,卻發現從一開始他就低調的很,似乎每一次都是以極小的優勢過關斬將,而今他進到汴京,彷彿一夜之間就爆發了,毫無懸念的擊敗了霍師傅,成爲了江南地區的代表。
這個瘦小的男人成了最新的熱點話題,而更多的人則是好奇他究竟師承何處。
這個自然是有人查過,可是歸根究底的查下去,方纔發現這個人是以江南地區的一個小飯館的名義報的名,一路來到汴京,也從未與誰親近過,同住一個屋裡的人連他的名字都叫不出。
消息傳到寧慈這裡的時候,江承燁正幫着小魚兒隱瞞他因爲來不及跑到茅房而尿褲子這件醜事,他一把脫下兒子的褲子,抱着兩腿光溜溜的兒子愣了一愣。
“快給他換上。”寧慈趕緊找了新的褲子遞給他們,江承燁接過,慢條斯理的給小魚兒穿上。
寧慈見他一臉沉默,笑道:“你這副模樣,我可是會以爲你在擔心我。”
江承燁擡眼看了看她:“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句話是你自己說的,如今忽然殺出這麼一匹黑馬,你又馬上要與這個人交手,你就不擔心?”
寧慈緩緩走到書桌前,提筆練字:“你們練武之人,刀劍相向的時候,不是最講究一招一式的變換嗎?即便只是一個小小的招式,也許就風雲突變。”
江承燁走到她身邊,方纔看到她寫的是一個“靜”字。
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
最終,無論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男人是什麼來歷,寧慈迎戰的日子終究還是來臨。
一個是突出重圍的一匹黑馬,一個是得太后金口玉言稱讚過,名動江南的女神廚。即便不是這圈中之人,也對這一次誰會勝出有了極大的期盼。
江承燁送寧慈進宮的早晨,調笑道:“我聽說汴京城的賭坊中已經爲這件事情開了賭局,不少落選之人還想趁着此次機會賺些路費回去,場面很是火爆。”
寧慈笑了笑,絲毫沒有緊張之感:“你有沒有爲我下注?”
江承燁側眼看她:“三年前,你是不是爲自己下了注?”
寧慈笑而不語。
三年前,她一早就覺得自己參加甄選不會那麼容易,加之她原本就無意參加,所以她成了唯一一個下注賭自己輸的莊家。只是後來這筆錢用來安置村民,終究還是少了些。這錢果真是用得快,比草紙用得還快。
爲了避免旁人指點,寧慈進宮的流程與一般的廚子無異,沒有迎接也沒有特殊待遇。尚食局可容納百人同時作業的房子裡只收出了兩口竈臺,而兩口竈臺都被臨時搭建的隔板隔開,看不到彼此的步驟,也將外面的一種眼光隔開。
所有甄選勝出的廚子留在宮中不得隨意行走,江言爲顯公平,特意將人安排在了現場的最外圍,門窗悉數打開,桌椅一一擺放,衆人整齊落座,只可靜觀,不得出語擾人。
最前面的地方擺了一張龍椅與案桌,左右兩側皆有桌椅依次擺下。正中央自然是江言這位真龍天子九五之尊,一旁是許久不曾出現,起色卻好了很多的太后,而依次落下的,是雲霄川,封千味,沈元輝和柳紹軒,外加一個覃如海。一旁還有官員的站位,但即便是朝中身居要位的重臣,隔行如隔山,在這方面,並沒有什麼發言權。
開始之前,江承燁帶着兒子在宮中專門爲他們準備的廂房中休息,雖說這段時間江承燁爲寧慈治手,兩個人看似不問世事不理戰況,過的逍遙自在,但顏一早已經將所有的規矩要點打聽的清清楚楚。
在真正的最終甄選之前,可是就在前一夜,宮裡傳出了消息,寧慈與江南代表的比賽,爲顯公平,由自主發揮變爲臨時命題。真正開始比賽時,外人是看不到兩人各自做了什麼菜,等到呈上去時,只會在碗底標明各自的名字,由坐前的五個人評斷。
江承燁抱着兒子爲寧慈打氣:“不必緊張,即便輸了也無妨。”
寧慈笑了:“是啊,若是輸了咱們也就沒有利用價值了,直接款一款包袱回東橋好了。”
江承燁當真是沒在她身上看到一絲絲的緊張,相反的,他甚至看到了一絲絲雀躍而嚮往的神情,彷彿對前方的一切,她沒有緊張害怕,而是親切和懷念。
江承燁想起了寧慈曾經對他說過的她在另外一個世界的故事,現在想來,她這樣的神情,莫非就是從那邊帶了過來的?
時辰很快就到了,宮中的小太監前來請人。
江承燁雖貴爲寧王府的世子,可是因爲寧慈不得已任何特殊身份參加,連左右丞相都只能作爲一個看稀奇的看客退到一旁,他自然頂多只能算作家屬,與衆多看客坐在一起。
寧慈進來之後,不稍多時,那個傳聞中的黑馬便出現了。
當真是……毫不起眼。
皮膚黝黑,個子瘦小,骨骼纖細,巴掌大的臉蛋上,竟然還橫着一條十分違和的小鬍子。
他還有個更加不起眼的名字,李三。
雲霄川身邊有唱音的小太監,時辰已到,小太監高呼一聲:“時逢大周國泰民安,物阜民豐,皇恩昭昭。今爲三年一次選拔之日,特令江南代表李三與江南廚娘寧慈與殿前斗食,勝出者爲江南代表最終人選。今日的題目爲……”小太監唱到這裡,一旁已經有人將遮着幕布的牌子揭開,上面赫然只寫着一個字。
“魚。”
題目一出,場中難免起了些議論聲,雲霄川不悅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太監,小太監立馬斥令衆人噤聲。
江言掃了一眼周圍,目光望向一旁的沈元輝。
沈元輝微一點頭,起身站好,對着前面的兩個人道:“此次以魚爲食材,結果不僅會以色香味來考察,然吾皇發佈皇榜,便是希望招攬天下有能之廚,一改宮中多年來的死氣陳舊,是以除開色香味的基本考察,此次斗食,更爲注重菜色之新奇。”
隔着一段距離,寧慈望向了坐在最前頭的江言。
他今日依舊是那一身明黃的龍袍,似乎是感覺到了寧慈的目光,他也靜靜的望了過來。
時辰已到,寧慈和李三分別進了自己的隔間。每一個隔間有三米長,因而其他的廚具也是一應俱全。因着準備的食材輔料極多,隔間中放不下,所以兩人想好需要什麼食材,便以紙筆寫下,再由奴才們到庫房去取,所有的過程都在大家的眼皮子地下。
題目是魚,自然是難不倒寧慈,最好的菜色,莫過於琉璃珠璣。
可是,當前面的太監搖鈴的那一刻,明明已經進入隔間的兩個人卻沒有如同觀戰之人所想的那般如火如荼的開始比拼。
限時是一炷香,約莫一個時辰。可是既要彩色新奇,又要色香味俱全,考題更是臨時出出來,多多少少還是有人開始在一旁議論。
“他們二人爲何不動?一個時辰看似足夠,可是也不過是做一些普通菜色足夠,他們未免也太鎮定了些!”
“你懂什麼,指不定二人正在想着新奇菜色呢!”
“你說這李三是什麼人物?這寧慈是寧王府的準世子妃吧,聽說在江南是個有名的廚娘,也不曉得名符不符實。”
“噓!你小聲些,莫讓世子爺聽到回頭給你苦頭吃!”
於是,聲音就這樣小了些。
然一盞茶的時間都過去了,進入隔間的兩個人依舊站定不動。首位上的幾個考官紛紛皺起了眉頭。
江言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緊盯着前面毫無動靜的兩個人,輕咳一聲:“這兩個人倒也真是淡定的很。”
雲霄川笑了笑:“既要新穎,自然是要花費時間去想一想,兩人都是有實力之人,奴才還是十分期待的。”
江言輕笑一聲:“朕亦是如此。”
就在周圍的人都忍不住爲兩個人開始着急的時候,寧慈終於拿起了一旁的紙筆開始寫下自己所需的一切食材,而幾乎是同一時間,李三也轉身開始寫自己的食材。兩人完全同步的狀況讓一旁的人有些蒙。
這時候,在國子監下學的江旭陽終於趕了過來,擠到了江承燁身邊坐下,一臉期待:“如何如何?進展到哪裡了?”
江承燁抱着兒子淡定的看着寧慈從隔板中露出的臉,淡淡道:“敵不動我不懂,我動以試敵,敵動我亦動。”
“什麼敵不敵動不動的!”江旭陽咧咧幾句,瞧見了那考題,忽然就一樂:“嘿,皇兄這可真是隨了我們!”
江承燁神色淡淡的,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
而前方,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將自己的食材寫完,交給了外邊的太監,太監領了紙條匆匆離去,不消多時便各自端着一大托盤的食材回來了。
托盤上蓋着蓋子,似乎是爲了保持神秘,一盤的人看得更加熱鬧,也更加期待——這兩個人終於要動手了!
江旭陽摸着下巴,從寧慈的動作裡猜測:“既然是魚,前些日子那道琉璃珠璣便十分不錯!新奇鮮美!你看你看,寧慈這動作,似不似團圓子的模樣?”
江承燁目光如炬的看着寧慈,其實隔板這樣擋着,根本看不清具體的動作。
寧慈的確是選了琉璃珠璣的食材。只有一炷香的時間,可是做這個的程序複雜,上一次她便做了許久,這一次務必要加快速度纔好。
自從兩人開始動作,那鍋碗瓢盆發出的響聲就漸漸清晰了起來,雖然擋板將菜色的神秘隔了起來,卻沒能隔住香味,當兩處的香味漸漸漫出來時,江旭陽深深的嗅了一下,驚喜道:“我沒猜錯!真的是琉璃珠璣!”
他的聲音並不大,江承燁還是略帶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江旭陽立馬捂着嘴嘿嘿一笑,做起文明觀戰的美男子。
而就在香味溢出來的那一刻,寧慈明顯的動作一滯,略帶狐疑的望向了一旁的李三。可是李三做的很是認真,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一旁的寧慈,就在大家疑惑寧慈爲何要去看李三的時候,她這一方忽然發出一聲脆響!
與此同時,寧慈露出來的臉上忽然呈現出一種十分痛苦的神情,一側肩膀微微垂下,這樣的模樣,應當是手臂受了傷!
“怎麼回事!”江言眸子一厲,一旁的江承燁和小魚兒也緊張的就要湊過去。
雲霄川一個眼神,立馬有人上千將江承燁攔住,江承燁的眼神都快要殺人了,江旭陽見狀,立刻給小魚兒使了個眼色,懂事的小魚兒將自己的父親拉了回來,勸他冷靜一些。
可是江承燁如何冷靜?寧慈擺明了是手痛又發作了!他真是該死!
江言面色有些焦急,隔板中的寧慈似乎十分痛苦,抱着右手臂,一時間都沒了別的動作。
“來人,看看世子妃是不是有什麼異樣。”江言開口下令。
一旁的雲霄川的打斷:“皇上,賽前早已經有明文規定,整個烹製過程中,不得離開自己的位置,一切都是爲了公平。”
江言臉色沉冷:“你難道沒有看到她受了傷?如此下去纔是真正的不公平!”
雲霄川卻笑了:“皇上,所謂公平,是指以同樣的條文勒令住所有人,沒有人有特權,也沒有人有機會作假。恕臣斗膽進言,自從甄選至今,期間也發生過不少以外,可是從未有過一次破例,正是應了皇上的公平公正之理。那些離去的人,當中也不乏有本事過人之人,但規矩就是規矩,若是開一次先例,後面就會有無數個可以破壞規矩的理由。且不論寧慈是不是假意手上想要做什麼小動作,即便是真的手上,身爲廚者,連最重要的雙手都知道愛惜,又如何能真正用心做出好的食物?這樣的人,纔是真正不值得憐惜。”
嚯的一聲響動,那一頭的江承燁眼中已經有了殺意。
千鈞一髮之際,寧慈抽着氣開口:“皇上,民女無恙,可繼續比賽。”
江言抿着脣,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
一直沉默於一旁的太后終於緩緩開口:“既然寧慈說沒事,那就繼續。”
江旭陽見狀,趕緊安撫了江承燁:“你別壞了事,即便你現在上去殺了那老閹奴,道理也擺在這裡,寧慈已經這樣說,代表她也知道這件事情的輕重厲害,你看連小魚兒都比你要懂事的多!”
小魚兒趴在江承燁身前,可憐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父親,江承燁帶着擔心的望向臉色漸漸平靜下來的寧慈。
剛纔那一聲響,她似乎將什麼食材掉在地上,此刻已經有小太監去清理,而她站在一旁,直到小太監清理完成了,纔開始繼續。
這樣一個緊張的小插曲之後,比賽依舊是如火如荼的進行。等到兩方都差不多到了最後的步驟時,一直專心致志做自己的李三忽然帶着一種詭異的笑容看了寧慈一眼。
而這一次,是寧慈沒有再搭理他,倒是坐在一旁的江承燁將這個眼神收入眼中。
隔着遠遠的距離,前面的人都聞到了香味。
一炷香完畢,兩人的菜色由小太監裝盤蓋好,從後頭繞了出去,每一盤都分了五分,分別端了進來。
這一系列的安排都神秘的很,等到菜色上來,所有人都伸長了腦袋去看前面的狀況。而最後已經完成菜餚的兩個人,也越過了一段距離上得殿前。
尚膳間的太監負責主子們的進食,此時此刻,五個人身邊的小太監已經動作小心的揭開了第一道菜。
現象的味道瘋狂的竄了出來,三種顏色的丸子漂浮湯中,明明是一道清淡的菜色,卻依舊有着好看的顏色。
一旁有尚膳間的人讀菜:“這道菜喚作‘三珍海味’,是由桂魚成泥包裹蝦仁,鮮肉與鮮凍湯製成的丸子。”
江旭陽摸摸下巴:“呵呵,還真是有意思,竟換了個名兒,不過換湯不換藥,我還是比較喜歡琉璃珠璣這個名字!”江旭陽樂呵呵的說着,根本沒有發現將承燁臉色的難看。
座上的五個人開始分別品嚐。
桂魚泥打的毫無雜質,連小刺都不曾有,入口都是鮮美的魚肉,當咬破丸子,裡頭的餡料在烹煮過程中早已溢出了獻汁,整個的在口中迸發,讓食用的五個人幾乎同一時間擡手接住了不慎溢出的湯汁。
“好!溫度和火候掌握的都好,味道鮮美,湯汁蹦出卻不燙口,唯有鮮美味道令人齒頰留香!”江言龍顏大悅,每個顏色的丸子都吃了一口,不只是他,連一旁的雲霄川和沈元輝兩派都紛紛點頭。
太后笑道:“這道菜可真是好看又好味,難得的是魚打成泥,也沒了那拘束於魚的形態,實在是不錯。”
以桂魚爲主料,一道鮮美的“三珍海味”,贏得了所有人的讚許。
接下來,是第二道菜。
可是第二道菜揭開蓋子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爲這道菜的食材有些特別,它的確是魚,卻不是魚肉,而是魚骨!
“此菜喚作芙蓉魚骨,是以魚骨爲主料,配以芙蓉湯汁烹製而成。”因着這道菜太過神奇,宮中還從未有人用骨頭做過菜,只有狗才吃骨頭!
座上的五個人紛紛沉了臉色。
“魚骨……這該如何下口?”江言苦笑一下,掃了一眼下方的兩個人。
然而,寧慈神色淡定,一旁的李三卻顯得臉色有些煞白。
一道芙蓉魚骨,從色香上面來看,魚骨伴以瓜片,玉蘭點綴,更以熬好的芙蓉湯汁勾芡,色澤當真是極好的!可是魚骨這樣的東西,吃魚的時候便是硬梆梆的,小刺還易卡了喉嚨,怎麼看都是愛不起來的……
可是嘗也不嘗就做出評斷,有些說不過去。
太后率先讓人夾了一片,嚐了起來。太后都動了,其他人有如何能繼續僵着不動?
剩下的人紛紛起筷品嚐。而這個緊張的時刻,周遭的人只能在香氣瀰漫中不斷的咽口水,因爲忽然安靜下來,那脆脆的“嘎嘣嘎嘣”聲就變得格外的清晰!
如果說剛纔的三珍海味還有大家的一致好評,那麼此刻的芙蓉魚骨換來的,卻是一片沉默。
江旭陽在一旁看的緊張的不行:“這個李三還真是個人物,魚骨頭都被他想了出來,可是是好是壞,他們倒是說個清楚啊!這樣只吃不說是什麼意思!”
“噓——”小魚兒乖乖的坐在父親的腿上,忽然扭過頭對着夫子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
芙蓉魚骨,當真沒有一個人去開口評斷。
沈元輝的神色很是微妙,他道了句:“來人。”
下一刻,七個宮女各自拿着文房四寶魚貫而入,在七人面前攤開了紙張。
上頭有兩道菜的名字,他們只需勾出喜歡的那道菜的菜名兒即可,這樣的做法是沈元輝提出的,當真是從頭至尾的公平公正公開。
手中握着兩人是去是留的權利,上座的七個人卻同時猶豫了一番,等到結果定下來,也迎來了最爲激動的公佈結果的時刻!
這場食局,從一開始就充滿了神秘,而如今江言手中拿着所有人評選的結果,平靜的臉色讓人探究不出結果……
“琉璃珠璣!琉璃珠璣!一定要是琉璃珠璣!”江旭陽緊張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襟,都有些出汗了,然後又很竊喜的說:“皇兄和太后都是嘗過寧慈的手藝的,絕對不能錯啊!”
然座上的江言掃了一眼宮女們呈上的結果,爲顯示重視,將親自宣讀此次的結果。
整個尚食局都變得安靜下來。
江言的目光望向了下方的兩個人,薄薄的涼脣輕啓,語調冷清:“三珍海味,共有兩人投選。芙蓉魚骨,五人投選……”
“什麼情況!”江旭陽一怔,聲音不自覺的就大了些……
江言收回目光,脣角勾起一絲笑意:“此次的比試,寧慈的芙蓉魚骨獲勝。”
江旭陽已經徹底呆住了:“怎、怎麼回事啊……爲什麼那個姓李的……爲什麼芙蓉魚骨纔是寧慈的?”
江言宣讀出結果的那一刻,整個尚食局一片譁然!
魚骨頭竟然勝了!?僅憑魚骨頭,竟然就把製作精緻獲得一致好評的三珍海味給比下去了?這、這是什麼魚骨頭啊……
“嗷嗷!孃親!孃親!”一直穩重屏息的小魚兒終於動了一口氣歡呼起來,一蹦一跳的衝上前去,還有小太監要去攔着,卻別江承燁一掌震開,小東西如願以償的奔到了孃親的懷裡,笑呵呵的。
江承燁也緊張的上千,輕輕握着她的手臂道:“好些了嗎?”
寧慈對着他笑笑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雲霄川和覃如海的臉色幾乎和李三一樣難看,尤其當江言念出票數的那一刻,就跟大耳刮子搭載他們臉上一般,啪啪啪的很是響亮!
芙蓉魚骨贏了!芙蓉魚骨纔是寧慈的菜!
先前嘗菜的時候,七個人一致的沒有發言,此時此刻,看着自始至終淡定如斯的寧慈,江言終於展露笑顏:“這大概是朕第一次覺得,骨頭也這般好吃!寧慈,何以平日裡硬梆梆的魚骨,竟會如此酥脆?湯汁勾芡的也足夠美味,更難得的是鮮香入骨,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太后也笑了:“哀家方纔看着這魚骨,還覺着自己是吃不了了,可沒想到哀家這牙口,竟也吃得下這個,當真是鮮香入骨,實在是一道上等菜餚!”
寧慈淺淺一笑:“回皇上、太后,魚骨在烹製以前,曾在冰窖中放置了許久,這便是讓它有這份口感的秘訣。”
竟然是這樣……
可是太后又不懂了:“皇宮中有冰窖哀家是知道,可是今日的食材都是在這裡寫下的,宮中何時就有人將魚骨放置到冰窖裡頭了?”
寧慈笑容不減:“前幾日太后胃口不佳,民女有幸得皇上信任爲太后調理飲食,寧慈曉得皇上的幾位皇子公主與小兒同齡,小兒向來喜歡民女烹製的魚乾魚骨,是以民女斗膽,令尚食局事先準備了些魚骨存放於冰窖中。”
“原來是這樣……”太后恍然,點點頭:“這道芙蓉魚骨,的確是哀家吃過的最爲特別的一道菜!”
江言衝一旁的太監點點頭,太監一甩拂塵,再一次宣佈了最後的結果。
寧慈勝。
而後,魚骨的價格在整個汴京都得到了提升,便成了後話。
如此,江南的代表算是已經決出了勝負。江言簡單的鼓勵了幾句,便與太后一同離開。
從江言宣讀完結果之後,雲霄川一黨的臉色就一直不好看,李三更是從芙蓉魚骨出現之後就呈現一副不在狀態的模樣,彷彿是一場精心算計的計謀卻撲了個空一般,他捏着拳站在原地,良久沒有動彈。
“琉璃珠璣這個東西,我做的出來,也就捨得出去。你是不是很好奇,爲什麼我做出來的不是琉璃珠璣,能讓你在抄襲之事上再大做文章?”寧慈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李三身邊,散場之後,桃花已經爲她披上了廣袖外衫,此刻她站在瘦削不堪的李三面前,當真是風華無雙。
李三看着寧慈的眼神竟帶上了幾分莫名的怨毒,他冷冷一笑,並沒有說話。
寧慈並不在乎他的回答,一旁的江承燁和小魚兒已經等着她回去慶功,她看了李三一眼,淺淺一笑,聲音冷得像冰:“我很開心能見到在模仿我的功夫上有這麼深的造詣之人,倘若李三公子還有什麼想要請假的,大可隨時來我府上,寧慈定然好好招待。”
李三身子一僵,急促的呼吸讓他的胸口起伏不定。
寧慈輕笑一聲,轉身離開。
寧慈面向江承燁走來,江承燁自然是看到她身後那個自從結果出來以後就一直站在原地的李三。琉璃珠璣的問題,江承燁也猜出來了,可他隱隱發現,李三的目光從寧慈身上轉到他身上時,微微有了些變化。
江承燁自然是不會對這樣一個和自己女人作對的人有絲毫好感,他幾乎連多一眼都不曾看他,冷冷的收回目光,伸手去牽住了寧慈。
一場比試下來,寧慈的手臂已經從最開始突然的劇痛好轉過來,可是她並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和江承燁轉道去了沈元輝那裡。
沈元輝和柳紹軒顯然對寧慈今日這道芙蓉魚骨大爲讚賞。
方纔他們吃下魚骨,並未像吃下琉璃珠璣那般連連讚賞,並非不好,相反的,而是太好,好到根本無暇去構思詞彙來描述,一心只想將箇中滋味全都咂摸乾淨,一絲一毫都不要漏掉。寧慈這道菜選材是大周宮中的廚子都不會用的魚骨,卻真正做出了不一樣的滋味,連着魚骨的兩排刺全然沒有扎嘴卡牙,酥脆的很,就連太后都讚不絕口,又何況是他們!
“我方纔看人收拾後頭的竈臺,發現你取的食材的確是和那李三一模一樣,寧慈,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我們不知道?”沈元輝心細如塵,很快就發現了這個李三的異樣。
寧慈思忖片刻,道:“命題的確是皇上自己決定的?”
沈元輝點頭:“的確是皇上決定的。”
寧慈笑了笑:“沒有什麼大的事情,穿個衣裳還有撞衫的時候,做個菜撞一撞菜色又有什麼稀奇。我原先就想要做一道魚骨給太后和皇上嚐嚐鮮,恰好方纔不慎將裝着餡料的碗盆摔壞,毀了餡料,這才臨時起意,換了菜色。至於每次動手之前都準備兩道以上的材料,不過是我自己的習慣。”
這一點寧慈沒有說謊,她前世的時候,一路爬上高位,得到師傅的讚賞,這中間的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說做生意這種事情她尚且需要學一學才能精通,那麼這些竈口間齷齪的事情,她是從小看到大。關鍵時刻將平日裡交好的師兄弟妹桶上一刀子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在這上面凡事留一手,是她的習慣。
沈元輝慶幸的鬆了一口氣:“你莫怪我說風涼話,我倒是覺得你那一盆子餡料摔的好,摔得及時!若非這一摔,你也不會這樣勝的毫無懸念!”
寧慈笑而不語,算作迴應。
從沈元輝那裡離開,寧慈和江承燁半道上遇到了封千味。
從今日比賽開始,封千味就極其格外的低調,此刻兩方撞見,倒像是封千味在這裡候着他們一般。
“來了啊……”封千味淡淡的看他們一眼,態度不算熱絡,可眼中有藏不住的讚許。
“今日的表現不錯。你的實力擺在這裡,的確是不需要擔心什麼,只是……”封千味說着,一雙眸子落在了寧慈被江承燁握着的右手上,“只是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急功近利的好,你如今恢復的已經很好,你與江承恆是兩個情況,切莫將他的拿來與你的對比。”
提到江承恆,寧慈下意識的就去看江承燁,見他神色如常,她也低調的收回目光。
“多謝先生關心。”寧慈微微頷首,客氣的表達了謝意。
封千味點點頭,一時間好像沒什麼事情需要再說了,隨意的囑咐了兩句,便目送他們離開。
出宮的時候,只有他們一家三口。
江承燁屏退了左右,在沉默片刻後忽然問她:“你是故意摔了餡料盆子?”
寧慈正在找自家的馬車停在哪裡,聽到江承燁忽然開口,她先是一怔,然後帶着一種錯愕的神情看着江承燁。江承燁暗自嘆了一口氣:“裝,你接着裝。”
寧慈挑眉看着江承燁,等到裝不下去的時候,終於撲哧一笑,挨着他近了些:“你怎麼就知道我是故意摔了盆子啊,我明明裝得很像啊!”
江承燁已經懶得再去拆穿她。都說關心則亂,他剛纔是真的亂了。
可是再冷靜下來,也就不難看穿,也不難想通了。
“他們聰明,我也不笨啊。論做生意我的確需要自己學,可這竈臺間的事情,髒的醜的我見得多了,你記得我告訴過你我曾經呆過的世界嗎?如果說現在的皇宮裡,在一手這天下能草菅人命,那他的手段頂多簡單粗暴一些,可是在一些不能輕易要人命的地方,計謀和手段也就更骯髒齷齪一些,玩這個,我可甩他們幾條街!”寧慈第一次這般得意洋洋的向江承燁講勇鬥狠。
江承燁也發現,一場比賽之後,彷彿把她心底的什麼東西打開了,她似乎離站在那個高臺上光芒萬丈越發的接近了。
“你什麼時候發現那個李三是在抄襲你的?”
寧慈衝他眨眨眼:“連你都察覺了,我怎麼會察覺不了?”
她比江承燁他們隔得更近,所以她更容易從氣味從步驟從李三的動作分辨出來,且這個李三的確不簡單,即便模仿一道菜,能模仿的這麼像,也是十分不容易得。她故意摔壞自己的食材,無非是想讓這些對她虎視眈眈的人放鬆警惕,一次寫兩種以上菜餚的食材,悄無聲息的把原本想要做的菜換作另外一道,這一點也許連李三都沒有想到。李三做的,色香味都與她接近,若是她真的做了“琉璃珠璣”與他的“三珍海味”相撞,只怕此事就又拎不清了。撞了食材尚可當作巧合,可這樣撞的一模一樣,就勢必有問題了。
李三是平民中殺出來的黑馬,而她是身後有江承燁這樣的權貴撐腰的女人,加上她如今的負面消息多的不像話,想要再往她身上潑一盆髒水,真是不要太容易。
她讓他們放鬆警惕不動聲色的換菜色,還有一點顧忌就是怕這個李三也神通廣大的讀懂了她的腦回路,也跟着換了菜色,可是事實證明,這個李三有點邪乎,但也有點急功近利,似乎是想要急着證明些什麼,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總而言之,她還是躲過了這一關。無論這個李三是什麼來歷,這一次,他沒能得逞是真的了。
和自己的夫君分析了案情,寧慈笑着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你看看你這段日子緊張成什麼模樣了,既然你曉得了我是在裝,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方纔沈元輝也說這一場之後,還要好些日子纔到最後真正的高手雲集決一生死,如今我們可以好好輕鬆幾日了!”
其實寧慈沒說的是,這次比試她能順利拿到魚骨和那些輔料,沈元輝也幫了不少忙,畢竟在庫房裡面,負責她食材的小太監的確是有動手腳的跡象,這一點寧慈一早拜託過沈元輝,因此沈元輝纔會一早做準備,不動聲色的換了寧慈的小太監,讓雲霄川他們得了錯誤的消息,以爲她最終會和李三做出一模一樣的食物來。
寧慈語氣輕鬆,江承燁卻不覺得輕鬆,等他們沒有直接回王府,而是去了端敏王府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繼續分析案情。
“太奇怪了,這個李三到底是什麼人物,爲什麼他會做你的菜?”江旭陽將所有人都集在一起,連劉敏鳶都聽聞了賽況,從國子監趕了過來。
江承燁沉着臉:“小慈這道菜,是在這裡做的,且日子也不遠……”他看一眼江旭陽:“你府上有內奸。”
這一句話可把江旭陽嚇得幾層冷汗一起出,他率先自保:“我發誓,這個人絕不是我!”
不是江旭陽,更不可能是吉祥和章嵐她們,江承燁沒有說話,而是無聲的望向劉敏鳶。
江承燁的目光毫無疑問的刺痛了劉敏鳶,她皺起眉頭:“你總不會懷疑,是我吧?”
吉祥見狀立馬幫劉敏鳶說話:“承燁,大家聚在一起,就不是外人。劉姑娘這些日子都是在陪着我們,她絕不會是那個通風報信之人!”
江旭陽也作證:“就是,這個女人整日都在國子監找我麻煩,她哪有時間去通風報信!”
劉敏鳶覺得很受傷,那就是她傾心傾慕過的男人,從不會對別的女人憐香惜玉的男人。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以爲自己會很難過,但是在聽到江旭陽說情之後,反而覺得有那麼一絲絲的暖意,暖的讓她不那麼難受。
“好了。”寧慈沉默許久,打斷了他們的猜測,“大姐說的不錯,大家聚在一起,便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要相互懷疑。這府中下人來來往往,我又不曾遮掩過什麼,但凡有心思的人,都可以學了去。只是從他們此次的行爲來看,更多的是警示了我們,讓我們曉得他們的接近有多麼的容易,旭陽,我不求別的,只希望我大姐她們在你這裡,能夠平安無事,一直到回東橋的那天。”
江旭陽坐正了身子,難得的嚴肅正經:“寧慈,你放心。若是他們真將探子安插到我的府上,我定然會揪出來給你一個說法!至於吉祥她們你更可以放心,他們少一根汗毛,我都賠給你!”
劉敏鳶從未見過這樣嚴肅正經的江旭陽,與平日裡那個玩世不恭的王爺絲毫不能重合,可她偏偏看的有些癡了。
寧慈笑了笑,轉而望向身邊的吉祥和章嵐:“大姐,阿嵐。原本請你們來汴京,原意還是想讓你們玩上一圈,再一起回去。沒想到如今卻攤上這樣的事情,你們……害不害怕?”
章嵐和吉祥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吉祥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媳婦,雖然她如今偶爾還會猶豫不決,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她已經看的很明白。
“寧慈,這件事情你儘管不用擔心我們!王爺一直以來都將我們護得很好,我和阿嵐,你也不用擔心。我們知道,你做的都是正經事,那些壞人終歸是會受到懲罰,我們不怕,只希望你萬事小心!”
寧慈微微有些感慨,良久,她無聲的點點頭。
按理來說,這一次比試之後,寧慈就會進到正式的選拔環節中,接下來,她需要更好的養精蓄銳。
而一場食局之後,汴京城中又是好一陣的火熱,有關食局的賭局,有人歡喜有人憂,有關食局中兩人獻出的菜式,也成了汴京城中的廚子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所有敗北之人都會在規定的時間之內離開,而讓人好奇的是,那個敗了的李三,當日就消失在汴京城中了,誰也不曾見過他,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好像除了宮中那一場比賽,他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
這件事情江承燁告訴寧慈的時候,寧慈只是笑了笑:“也許雲霄川真的是有幾分本事的,他服侍過這麼多的主子,最會猜測主子的心意,那一日擺明了這個李三是和他一夥,不然你以爲最後那兩票堅定不移的選丸子的,是誰選出來的?就是雲霄川和李三那反映,也看得出兩個人的關係。既然李三是雲霄川的人,那沒有咬死人的狗,還不快些處理完嗎?只怕雲霄川現在要忙着的,是怎麼將後頭的人變成自己的人。擴大他心腹在總人數中的佔比,他最終獲勝獨攬大權的概率也就會更高。”
江承燁坐在書桌前聽着給兒子試穿新衣裳的人的長篇大論,笑了笑,忽然問她:“其實你想過沒有,雲霄川一個閹人,他這樣籠絡自己的勢力,勢必要將御膳三司握在手裡,他圖個什麼?”
寧慈倒弄小衣裳的動作微微一滯,側過頭看江承燁。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像雲霄川這樣盤踞深宮數十年的老人來說,不知道會有多少明裡暗裡的線頭,就算江言強行將他去除,也不一定真的能把他的影響力一併拔出。若是一個不甚惹得誰狗急跳牆,反而會壞事。所以江言想做的,是找出一個人來,作爲他的心腹,取代雲霄川的影響力,真正的以實力削弱他,這樣一點點的滲透進來,掌握他盤踞底盤下的枝枝節節,纔好根除這個毒瘤。
可是雲霄川這麼明裡暗裡的鬥,又是爲了什麼?
一個閹人,難道不應該靠着伺候的主子的榮寵來提升自己的地位?可雲霄川這個閹人可沒這樣做,看似恭敬巴結,實則根本是沒將他這個年輕的帝王放在眼裡。
連最應該巴結討好的人都這樣,還一門心思的想要毒霸御膳三司,成爲整個御膳的頭領,那他圖什麼?他會不知道沒有江言的支持,他的一切行爲都會遭到明裡暗裡的阻攔?
江承燁簡簡單單的提點一句,讓寧慈好像想明白了什麼。
她還想就這個話題討論下去,江承燁修長的手指已經在桌子上叩響:“穿反了……”
寧慈一愣,低頭看自己面前的乖兒子,小東西的正在長身體,衣服每個月都要換新的,此番穿着一身正反相錯的衣裳,一臉無辜的看着她這個孃親,寧慈自己都忍不住笑話自己,給他重新換了回來,也忘了繼續剛纔那個話題。
在寧慈正式成爲江南的代表之後,江言和太后曾經讓人傳過話,無非是讓她繼續好好休養之類的,寧慈也是大戰前夕越發放鬆,這會兒便毫無壓力的繼續和江承燁帶着兒子悠然的過日子,江承燁依舊會每日爲她扎針,然後他們再去端敏王府混一個下午,偶爾還會去國子監裡串串,總之是怎麼輕鬆怎麼來。
然而,這個春夏交替的時節,似乎註定了不是個安寧的時節。
寧慈和江承燁還沒有清閒幾天,就又被纏上了。
不日前,恆羅使者已經抵達大周,似乎是因爲大周正進行的如火如荼的御廚甄選,那恆羅使者竟提出要讓他恆羅的廚者與大周的御廚較量一番。
因着是兩國相交,而多年來恆羅與大周的關係十分緊張,如今能有一時的和平,誰也不願意去挑起戰爭。且恆羅內部有多個部落,他們自己都難以絕對的統一,如今這位恆羅尚有些能力與影響力的國主主動求和,大周斷然沒有兵戎相見的道理。
恆羅的使者十分的客氣,言辭間都只是簡單的切磋,並不做真正的比鬥。江言只當作是助興,讓尚食令準備了一下,可沒曾料到的是,那恆羅使者竟極擅長大周的菜色,一局比試下來,大周的御廚竟然完敗!
當真是丟臉!
原本說好只是切磋,可是恆羅這位廚藝高超的廚娘似乎氣焰有些高,江言覺得自己一開始就落了套,如今還剩兩局,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該拿個能鎮得住場子的人出來時,那恆羅使者再次語出驚人。
如果之前江言將他們的挑戰當作了普通的切磋,那麼聽完那廚娘的話之後,他方纔知道人家根本是有備而來。
他們要找一個大周的廚娘,一個讓他們恆羅使者曾經丟了顏面的廚娘。
朝會之上,劉閣老亦在行列之中,那恆羅使者一眼就認出了劉閣老這位面善的老人,於是乎,寧慈就這樣被牽扯了出來。
使者來朝,江言設下了國宴的標準款待,可當這個氣焰高漲的廚娘要挑戰寧慈後,江言也單方面的定下來,將此次迎戰的場子,設在這宴會之上。
排場越大,他們才非贏不可,才能徹底讓這羣恆羅人閉嘴。
可是讓人大跌眼鏡的是,江言派到寧王府請人的那一撥人,被江承燁毫不客氣的丟出了府,世子爺的理由很簡單——媳婦這幾日不大舒服,需要好好休息。
這個說法可真是荒謬又可笑!
個人生死與國家榮辱放在一起,又豈能有什麼藉口來推卻?
宴會的事情,江言已經交給光祿寺去辦,而這一頭,僅僅是三日時間,就已經有無數人上門。江承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誰都沒能有幸得見到寧慈本尊。
朝堂之上,安頓好了恆羅使者,江言怒的險些就用軍隊直接去撬開寧王府的門。劉閣老再三思索,將其攔住:“皇上,事關國家榮辱,寧慈是個有心性之人,自然知道勝負之分帶來的後果會如何,她如今兒子年幼又與夫君恩愛無雙,只怕是唯恐敗了使者的挑戰,會引得什麼不好的結果吧。”
江言有些煩躁:“難不成朕還會吃了她不成?只要她真心以實力迎戰,即便敗了,朕也不會責怪於她!”
沈元輝上前進言:“皇上,此次恆羅人有心挑釁,輸了自然是有損大周顏面,勝了也難免他們耍賴不認賬,還要三番五次的挑釁,恕微臣直言,寧王的世子對寧姑娘一直都是寵愛有加,自然是不希望寧姑娘會因爲這樣的無妄之災有什麼閃失……”
自從江言賜婚以後,寧王也已身體不適,許久不曾上朝,楊丞相聽到沈元輝這些話,難免有些哼哼:“沈大人,事關國家榮辱,又豈可任由這個小女子任性妄爲?虧得她還是贏得了比賽的江南代表,就憑這樣的心性,即便勝了,成了這諾大的宮中掌管御膳的總領,又如何指望她能真心報國?本相倒覺得,憑此女的作爲,已經不配女官這個頭銜!”
江言瞟了一眼楊丞相,忽然話鋒一轉:“楊相的意思是,只要寧慈迎戰,那便配的上女官二字?”
楊丞相理直氣壯:“迎戰是身爲大周子民的分內之事,能否配得上一個女官的頭銜,當還要看她個人的造化!”
宴會定在五日之後,這五日之內,勢必要說動寧慈迎戰。
可彼時的寧慈又在做什麼?
正是春夏交替之時,天晴好卻不那麼炎熱,寧王府的後花園中,孩子嬉戲的聲音讓整個王府都變得生機勃勃起來。
吉祥她們是第一次進王府,因着景王妃當初對江旭陽的打壓,讓景家在背後使壞,將江旭陽丟去了那麼個鳥不生蛋的角落,讓他做了個逍遙王爺,端敏王府比起寧王府來,當真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吉祥坐在涼亭裡,看着面前的漢白玉石桌,茶杯都不敢重放了。
“想不到寧王府裡頭這麼好看。”吉祥沒讀什麼書,也不懂什麼華麗的辭藻來描述,可是每一句話都是發自真心。
元寶他們幾個正和小魚兒一起玩躲貓貓,幾個大人在閒聊,江旭陽樂呵呵道:“你們一家大小在本王府上蹭吃蹭喝那麼久,本王今兒個總算能掙回來一些,誰也別攔我啊,寧慈,今兒個不拿出點像樣的東西招待我們,我們就不走了!”
劉敏鳶橫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趕緊把廂房找好,千萬別回去!”
江旭陽看了她一眼,兩個人眼中有一種莫名的情愫,一旁的章嵐碰了碰寧慈的胳膊,笑嘻嘻道:“劉姑娘昨日約了六王爺,我們可瞧見了!”
寧慈挑眉望向正眉來眼去的兩個人,言簡意賅:“你們……就約了?來來來,快說給我們聽聽,你們都約些什麼了?”
兩個人被問的羞憤難當,最後索性統一戰線,把矛頭指向了寧慈。
劉敏鳶說:“寧慈,你就不怕皇上賜你一個抗旨之罪嗎!”
江旭陽哼哼:“她怕什麼啊,她現在有子萬事足,就算被押到刑場也有這位了不得的夫君把她給拎回來!”
江承燁一點也不想和這個蠢貨糾纏,目光注視着不遠處玩耍的兒子。
劉敏鳶把話頭挑起來了,今天大家來這裡的用意也就不再有什麼遮掩了,最擔心的還屬吉祥,她握着寧慈的手,好言相勸:“我們這些小婦孺不懂得朝政,可是王爺都跟我們說了這個中的厲害。這個恆羅人想要找你的麻煩,你一味躲着也不是個法子啊!”
寧慈笑了笑,沒有搭腔。
章嵐也忍不住開口:“要是你一開始就應了戰,現在也能好好準備,我也聽說皇上找了不少人來是嗎?寧慈,你不答應,是不是因爲沒有把握?我覺得不管怎麼樣,你也應該跟皇上說一說啊,免得大家現在這樣誤會你。原本你贏了比賽,成了咱們江南的代表,以後說不準還會是大周的第一個女官,可現在你避而不見,這件事情關係到國家榮辱,你這不是又給了旁人望你身上潑髒水的機會嗎!?”
寧慈望向江旭陽:“是皇上讓你們來做說客的?”
江旭陽輕咳兩聲,不置可否。
寧慈緩緩起身,曳地華服在地上拖出長長一條,她看着遠處玩耍的小魚兒,緩緩道:“其實道理很簡單,我們只想要過簡單的生活,這一次是恆羅使者,誰知道下一次還會有什麼使者?若是誰來找我我都要答應迎戰,只怕我以後也沒有安生日子了,一旦我的位置佔得越高,就越會是那些想要攀附高位的人的目標。這個先河不好隨意開,一開,就不容易關上了。”
這麼一想,她的打算似乎也有些道理。
寧慈一副心意已決的樣子,衆人都不好再勉強她,索性拋開了那些煩惱的事情,陪着幾個孩子痛痛快快的玩了一個下午,一日就這樣過完了。
晚上,江承燁抱着自家媳婦在後院裡乘涼。
好不容易把兒子哄睡着了,這二人世界顯得難得而美好。
“每日這樣,你就不煩麼。”江承燁把玩着她的頭髮,漫不經心的問。
寧慈輕輕嘆了一口氣:“早就煩了。”想了想,又問他:“顏一回來了嗎?”
江承燁沉吟片刻:“從這裡去東橋隨隨便便就是十日,稍微趕一些馬不停蹄也要五日,一去一回,哪裡有那麼快。”
寧慈轉了身子,窩到了江承燁的懷裡:“你說會不會是我想多了?”
江承燁笑了笑:“這件事情錯中複雜,多想一些也是應該。”他擡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眼中泛着笑意:“你說,是不是該跟江言談談條件了?比如……如果贏了就立馬成親。”
寧慈的迴應是“呸”了他一聲。
兩個小夫妻在庭院裡二人世界,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輕咳。
寧慈和江承燁同時回過頭,就見寧王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院子裡。
“父親。”寧慈飛快的站起來,將自己的衣裳理好。江承燁則是不緊不慢的起身,伸手虛扶住寧慈,微微點了點頭:“父親。”
寧王也知道這個時候來打擾小夫妻兩個不合適,可是這些日子朝堂上甚少安寧,他身爲寧王府的當家人,終究還是不能再坐視不理。
“我知道您過來是爲了什麼,但是請您不要逼我夫人做任何事情。”在寧王開口以前,江承燁已經一句話將他堵了回去。
“這不是逼她做,如果她當真將自己當作大周的人,這件事情根本就是義不容辭!”在寧王開口以前,一個厲聲劃破了寧靜的院子,景王妃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了這裡,她站在寧王后頭,大致也是一路跟過來。
她的衣着穿戴整齊,應當是還未睡下,趁着夜色過來,卻沒想到寧王也在這裡。
景王妃出現的那一刻,寧慈和江承燁都帶着些意外的對望一眼。
夜色深沉,夜裡靜悄悄的。房間的等卻燃的通透明亮。
寧慈站在房間裡,面前坐着的,是高貴雍容的景王妃。
江承燁和寧王都不在,這也算是寧慈真正意義上和景王妃第一次這麼心平氣和的處在一個密閉空間裡。
而讓寧慈有些意外的是,一片沉默之後,景王妃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一次恆羅人的挑釁,你必須迎戰。”
在寧慈的認知裡,景王妃絕不會是來勸她的那一撥人。
她們之間有些話已經挑明,她按着江言那頭不答應,按理說只要再僵持一番,江承燁和江言之間就會多多少少生出些隙罅,景王妃既然知道江言很可能用二十年前的事情拿捏住江承燁,離間江承燁與寧王府,讓寧王府失去這個依靠,她又怎麼會來勸她去迎戰,讓江承燁和江言之間的僵持結束?
“王妃,有件事情雖然大家都能心照不宣,但是我還是想問個明白。”景王妃的出面讓寧慈感到驚訝,更讓她覺得,今晚也許是個不錯的談話機會。
景王妃對寧慈談不上有什麼感情,可是她今日是下定了決心纔過來,按壓下對這個女人的一切反感,氣氛一時間並沒有變的劍拔弩張。
看出了王妃的默許,寧慈垂了垂眼,然後問她:“您現在一味的去呵護江承恆,只是想讓她做你以後的靠山嗎?”
王妃皺着眉頭看了看寧慈,寧慈不閃不避的回望她。
良久,王妃輕聲一笑:“寧慈,我們之間還沒有到了可以談這些話的關係。本王妃今日過來,只是希望你能應下那恆羅人的挑釁。我不想拿什麼王府的身份強加到你身上,因爲即便到了這個時候,我也不覺得你配做王府的人。可是這件事情,即便只是隨意一個大周的子民,都會義不容辭。”
見寧慈不說話,景王妃緩緩站起身朝她走了兩步:“如果你以爲我和那羣人一樣是來低聲下氣的求你,你就錯了。你爲我看不出來,承燁當初答應去戰場,並非是存着什麼爲了王府爲了大周的心思嗎?”
她兀自笑了笑:“我一直以爲這個孩子沒有心,不懂得怎麼去迴應旁人對他的好。可是現在,我覺得我可能錯了。也是到現在我才知道,當初我自以爲能憑藉母親的身份依靠他,真是一個極其可笑的想法。”
景王妃頓了一頓,帶着不含任何情感甚至憤怒或者厭惡的平淡延伸看了一眼寧慈:“你說得對,我現在不會再想着依靠承燁。即便我是他的親生母親,我們也只有親生母子的關係,而沒有母子的感情。承恆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他纔是我以後的依靠。可是這件事情,和我今日要和你說的事情並沒有什麼關係。”
寧慈一直不動聲色的打量着景王妃的一言一行,可是越看,她的眉頭就越是深鎖。
就這樣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寧慈從房間裡出來了。
她回到江承燁的院子時,寧王也在和江承燁聊着什麼。暗淡的月光下,寧王的側臉帶着化不開的愁緒,他猶豫幾番,擡手拍了拍江承燁的肩膀。
看到寧慈回來,寧王衝她笑了笑,負着手離開了。
江承燁見到寧慈,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母親沒有爲難你吧?”
寧慈搖搖頭:“父親和你說了些什麼?”
江承燁的眸子暗了暗,他輕笑一聲:“沒什麼,我原以爲他會跟我提讓你迎戰的事情,卻沒想到他說起了過去的事情……”
寧慈挽着他往房間裡走:“是……賠罪嗎?”
江承燁的步子微微一滯,他衝着寧慈笑了笑,聲音中的暗啞帶着讓她心疼的無奈,他說:“寧慈,我到今日才越發的覺得,也許他們對我,永遠都是歉疚多過對一個兒子的疼愛。好像除了歉疚,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寧慈心中一痛,伸手握住他的手:“承燁,男子漢大丈夫,不要胡思亂想。沒有這種事。”
兩個人回了房間,好在小魚兒睡的熟,這麼久也沒有醒過來要孃親。江承燁不放心,在寧慈爲他準備熱水的時候拉着她又問了一遍:“母親到底有沒有問那你?”
下人把熱水桶搬了進來,還打了熱乎乎的洗澡水。寧慈撩起袖子試了試水溫,沒有回答江承燁。
江承燁把她拉到身邊:“她對你說了些什麼?”
寧慈垂着眼,面對江承燁時,她緩緩擡眼:“承燁,有些事情,我們可能都想錯了……”
隨着天氣越發的炎熱,蟲鳴鳥叫聲漸漸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即便已經是深夜,也不乏那三三兩兩的吱吱喳喳將夜的寧靜打破。
五日後的宴會,是爲兩國友好邦交而設,那一頭,光祿寺連同尚食局就宴會的所有事宜忙的不可開交。這一頭,江言爲終於肯露面的兩個人感到好氣又好笑。
“這件事情一結束,就請皇上賜婚,讓我二人早日完婚。”諾大的御書房裡,當着衆多人的面,江承燁毫不客氣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楊丞相皺眉:“世子,如今大周的聲名在外,世子如何能以一己私慾來令皇上妥協?”
江承燁冷眼看一眼楊丞相,淡淡道:“難道是丞相覺得承燁沒有請求讓皇上將府上的婚禮和本世子的一起辦嗎?”
楊丞相臉色一沉,想到到了現在還在家中要死要活的女兒,他便氣不打一處來。
“好了。”江言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不動聲色的看了寧慈一眼,可是寧慈只是站在江承燁身側地垂着眼,看不到她的表情。
江言輕嘆一聲:“你二人的婚禮本就該辦了,既然你提出了,那朕就給你這個特許,只要這件事情過了,你們二人的婚事,朕保證讓你們滿意。”
江承燁牽着寧慈的手,暗暗地用力道捏了捏她的手,寧慈笑了笑,回捏他。
江言將這小小的動作收入眼中,只想冷笑。
他們真的當彼此以外的人都是死人嗎?
好在,五日後的宴會,總算是有了後招。
恆羅的使者被江言專程安排在皇城之外的驛館中,是專程招待這些來使。既然寧慈已經答應下來,有些話江言務必要和她說清楚。
“這個女人氣焰囂張,卻也是有本事的人,之前尚食局中的御廚與她斗食,卻不料她是個精通廚藝之人,寧慈,這一次說不定你當真是遇到對手了。”
據江言介紹,這個來自恆羅的廚娘叫做暮落,據說是恆羅以爲大廚的弟子,如今也算是初出茅廬,恆羅這次前來進宮朝拜,也是聽聞了大週三年一次的甄選消息,只怕是故意將這個女廚帶來,打仗他們輸了,武鬥算是不如了,只怕這廚藝之爭,是他們想要在文鬥上找回一些面子。
“他們白日裡都會在宮中走動,朕已經派了人招待,你們一路走出去,興許還會碰到。”江言除了招待來使和甄選的事情,每日也會有很多國家大事,的確是忙的抽不開身,末了他似乎想到什麼,有些無奈。
“你說這恆羅人狡詐,卻也不是什麼偷偷摸摸。他打着切磋的名號,三局兩勝,如今看來根本就是一早就針對你,卻在第一局敗了我宮中的御廚,爲自己撈了一成獲勝的機會,剩下的兩局她指定和你比,你若是再輸一次,我們大周可就丟了顏面了。”
寧慈笑了笑:“這有什麼好怕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文鬥上輸了,大不了再讓我夫君去打他們一回!”寧慈衝身邊的江承燁眨眨眼,江承燁笑着搖搖頭,不搭理他。
江言已經受不了他們兩個這樣旁若無人的秀恩愛,鄭重道:“你們走吧,宮宴那一日羣臣百官,家屬女眷都會到場,到時候你可莫要讓朕失望了。”
從御書房出來沒多久,就這的是冤家路窄,好的不靈壞的靈了。
一羣身着窄袖短裙的在江言安排的禮官的帶領下,正在御花園中游玩,爲首的男人趾高氣昂,言行舉止上倒沒有什麼逾越之處,可是整個人看起來就給人一種十分不舒服的感覺。
一行有許多人,除了爲首的那個給人畫風不爽的男人,後面還隨着一個年輕女子以及一個頗爲年老的婆子,在後面就是一些普通的侍從,寧慈和江承燁都認出了裡面那幾個當日在汴京百味樓前的恆羅人。
禮官似乎正在爲他們講解這御花園中的一草一木,期間又講到了所有的工匠對設計時候的心思和用意,總而言之就是讓所有聽過的人都知道這大周皇宮從裡到外都透着一股濃濃的厚重感。
一行人走過來,自然就和江承燁他們打了照面。
寧慈的目光與那個年輕女子的目光不期然的撞上。
有那麼一瞬間,寧慈有些錯愕。
可是那人的目光很快就移開。
禮官姿態恭敬的分別爲兩邊做了引薦。後面幾個人認得江承燁也認得寧慈,聽到禮官的介紹,大大咧咧的開口,話是對着那個年輕女人說的:“暮落,你可看好了,這位姑娘就是大周那位了不得的廚娘,後面的大周宮宴,你可別讓我們失望啊!”
年輕的女人果然和寧慈猜測的一樣,就是那個恆羅的女廚,她的頭髮在身後編成了辮子,頭上罩着頭巾,似乎是因爲他們恆羅的習俗,她和那個婆子都遮着面,可是從那雙露出來的眼睛裡,寧慈看得出來,她應當是個姿色平平的人,也給人一種神秘感。
男人的吆喝聲後,暮落只是淺淺一笑,對着江承燁和寧慈點了點頭。寧慈和江承燁跟他們自然是沒什麼話說,既然有禮官帶着,他們便讓開了一條路,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算是一個待客的態度。
當日在百味樓前這對夫婦還耀武揚威的,今日卻這麼順從,那個恆羅男人哼了一聲,似乎是被爲首的男人瞪了一眼,他的氣焰倒是消下去一些,兩方一時間都沒了什麼話,就這樣錯開,繼續各自前行。
可是走了一段路,寧慈忽然停下步子,江承燁看着寧慈,寧慈則是回過頭看那一羣已經走過的恆羅人。
“走吧。”江承燁牽着她的手把她往自己這邊帶了帶:“顏一也該回來了。”
和恆羅人的照面只打了一次,轉眼間便到了宮宴這一日。
大周和恆羅打了三年,在江承燁的窮追猛打下終於徹底投降,所以這一日的宴會,算是來之不易。江言設下的宮宴要開一整天,到了晚上還會有焰火,羣臣百官,家屬女眷都會到場,一起登樓觀焰火。
而這一日,更是恆羅的暮落要挑戰寧慈三局中剩下的兩局的日子。
這日一大早,江承燁便爲妻子和兒子準備了衣裳和早飯。如今的江承燁,已經能不靠兒子和媳婦的指點熬出一手好粥,但是種類有限,熬的最好的莫過於魚片粥。小魚兒很是雀躍的任由父母爲他穿上小衣裳,漱口之後再去吃香噴噴的魚片粥。
忙完了兒子,江承燁親自拉着寧慈要爲她穿衣裳。寧慈推拒不開,只能苦笑不得的任由他擺佈。
今日是個大日子,只要順利度過近日,他就可以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婚禮,自此所有人都會知道她是他的妻子。只是穿衣服的時候碰到他的右手,江承燁還是多問了一句:“如今真的不會再痛了嗎?”
寧慈自己把手臂鑽進了袖子裡,搖搖頭:“你就放心吧,真的已經沒事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的確不怎麼再抽痛,整個人好像也好多了。江承燁讓她去梳洗,也爲她準備好了魚片粥。
今日的宮宴規模宏大,寧王和王妃自然都會前往。
自從上一次王妃來勸過寧慈之後,兩個人之間出現了一種十分奇妙的關係。即便景王妃依舊如同從前那般看不上她,更說不上有什麼好話,但是事關大周榮辱,很多地方她竟然不再那麼與她針鋒相對。
王府的馬車有好幾輛,但是都要從側門駕出來,江承燁和寧慈出門的時候,寧王也整裝待發,而另一頭,是帶着江承恆的景王妃。
明明是一家人,卻分了三波走出來。
封千味真不愧是個有本事的老頭子,一個多月的扎針和藥療,江承恆現在雖然說不上和以前一樣能舞刀弄槍,但是在趙雲華的攙扶下,竟然也能走的平平穩穩。
“看來大哥的腿腳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江承恆比江承燁大上一些,寧慈叫一聲大哥,已經是極其和氣。
江承恆雖然和江承燁貌合神離,但是真正相處起來卻一直十分的和氣,聽到寧慈這麼說,江承恆淺淺一笑:“弟妹的手也好的差不多了吧?上一次弟妹與江南代表的食局,我沒能前往,今日這樣恢宏的場面,我是不好再錯過了。”
江承燁看着江承恆的腿,不言不語。
一旁的景王妃冷冷的打斷了這毫無必要的寒暄:“馬車來了,都走吧。”
那一邊,王府的馬車果然已經駕了過來。
“你們先走。”景王妃瞟了一眼寧慈和江承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輛馬車是最穩最快的。
寧慈也不和她客氣,和江承燁上了馬車。
這之後,寧王和王妃等人分別乘坐了兩輛馬車進宮。
江承燁他們的馬車是顏一駕的,寧慈忍不住爲顏一嘆息:“這段日子可真是苦了他了,東奔西走的。”然後在江承燁這個小醋罈子發作之前又轉換了話題:“你說,雲霄川真的會選在今天動手?會不會太快了?”
江承燁目光深沉的看着前方,淡淡道:“如果快,他就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把所有人聚到了一起。你想想,如果他不動手,他爲什麼要這麼早的讓這些身份危險的人曝光於人前?”
寧慈想了想,點點頭:“這麼說,你都安排好了?”
江承燁笑了笑:“何須我安排?有的是人想要弄死他,我們只需要通風報信一聲,作壁上觀就好了。”
寧慈忽然覺得有些刺激:“他動手也好,只要他動了手,我們也能早些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做完!”
江承燁深深的看了寧慈一眼:“等到這些事情結束,我們就成親。”
一旁的小魚兒聽到“成親”兩個字,眼珠子滴流滴流的轉,看的小夫妻兩個心裡都化成了一片水,將他抱到了中間逗樂。
因着宮宴的排場極大,所以馬車都是到了外圍便要停下,所有人都是跟着宮女太監們去到等候的宮殿裡面,各自敘舊,等到了時辰開宴之時,才一同前往大殿,按照品階地位依次落座。文武百官皇親國戚都是在長生殿中等候,而在去到長生殿的途中,須得經過一大片花園。
寧慈他們一早就約好了江旭陽他們,劉敏鳶彷彿能嗅到他們的味道一般,這一邊纔剛剛聚齊,她便花蝴蝶一般的翩翩而至:“呀,你們都到了!”然後她眼珠子轉轉,目光落在了江旭陽身後的兩個侍女身上,整個人一樂:“你們怎麼也來了!”
吉祥和章嵐都窘迫的不行,元寶和丫丫幾個被江旭陽一起帶了進來,她們自然就只能做侍女的打扮。吉祥顯然對這身打扮感到不自在:“寧慈,你叫我們來做啥,我們又不懂,要是給你們添什麼麻煩該咋辦啊!”
江旭陽心太寬:“這有什麼,今兒個這裡熱鬧,我可是答應了他們不能讓你們少一根汗毛,我這一不在家,你們要是有個閃失我可賠不起,再說了,今日宮中這麼多人,守衛也會比平常眼裡許多倍,你們只管放心,上回寧慈和那個李三比賽你們不是沒見着麼,這次跟着本王爺,保管讓你們呆一個最好的角落!”
劉敏鳶難得的沒有和他頂嘴,笑嘻嘻的幫忙照顧元寶他們,當作了自己的弟妹一起帶進宮。
就在門口耽誤的這會兒功夫,寧王他們的馬車已經到了。
江承恆和景王妃走在一起,進到宮門裡面,景王妃看到還在這裡毫無緊迫感的寧慈,終是皺了皺眉頭:“你怎的還在這裡?”
寧慈頷首一笑:“我們這就進去。”
說着,一行人就跟着景王妃他們後面往裡頭走。
劉敏鳶跟在後頭吐了吐舌頭,戳了戳寧慈,壓低了聲音:“你整日就這麼和她對着?”
寧慈笑了笑:“這已經很不錯了。”
劉敏鳶舒了一口氣:“還好我沒有這樣的婆婆。”
一旁的江旭陽斜睨她一眼,哼哼着不說話。
穿過花園的時候,周圍的人變得多了起來,也就熱鬧了起來,皇親國戚都在長生殿,而外戚外客和寒門小官則是去拂煦殿候着,如果說兩者有什麼相同,那大概是會經過同一片花園。
江承燁他們走在王妃的後面,而前方不遠處,恆羅的一衆使者也走出現在視野中,唯有不同的是,兩撥人的去向並不同。
恆羅使者依舊如同上次見到的一樣,爲首的男人大致就是能將恆羅大部分統一起來的國主,那與生俱來的孤高也就奇怪了,他身邊的暮落今日穿了一身鮮綠色的裙衫,褲腳收起,褲腿呈燈籠裝的寬大鬆活,上身的小衣在嚴密的包裹下還是露出了一截盈盈一握的腰身,要身上掛着金飾腰環,整個人竟是說不出的閃耀動人,同色的頭巾長長垂下,撩起了一邊將大半張臉遮住,只是那一雙無波無瀾的眸子依舊沒什麼情緒。
就在這時候,斜裡忽然衝出一羣小傢伙們,那小傢伙們身後跟着行色匆忙的宮女和一衆帶刀侍衛。
“三皇子!您慢點!慢點!”
“二公主!我的小祖宗,您跑慢點!”
大致是今日太過特別,連小皇子小公主們都來湊熱鬧。可就在小宮女們要追過來的時候,三皇子忽然壞壞一笑,把手裡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一長串鞭炮用火摺子點燃了,就這麼甩了出去!
噼裡啪啦的炸聲轟然響起,驚擾了前方一片人。
同一時間,恆羅那一隊列後面的侍從紛紛面露兇相的上前護主,跟在皇子公主後面的侍衛門本能的擔心主子們被這羣人嚇到,抽出了佩刀!
整個花園的氛圍忽然被推向了一個制高點。而一直站在景王妃身邊的江承恆忽然身子一僵,景王妃趕緊扶住了他:“怎麼了?”
江承恆臉色有些煞白,他搖搖頭:“沒有,可能是站得有些久了,有些抽痛。”
景王妃面露憂色:“那趕緊進去吧。”
江承恆點點頭,可是目光還是不由得望向那一頭的紛亂。
就在恆羅的守衛和皇子們的帶刀侍衛快要衝撞上的時候,江旭陽沉着臉站了出去,在外人面前,他還是很能唬人的。
“一場誤會!”江旭陽安撫了兩邊,對着那幾個頑劣的皇子公主河池了幾句。皇子公主對着這個不靠譜的皇叔做了個鬼臉,笑呵呵的跑掉了。
江承燁和寧慈一直靜靜的站在原地,看着遠處平和下來的場面和那一羣恆羅人,對視了一眼。
“剛纔……”
江承燁點點頭:“我們進去。”
一場小小的風波就這樣過去,似乎沒什麼人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而這一邊寧慈和江承燁進到長生殿後,立馬就有不少官員女眷上前來,爲今日與恆羅人的彼時打探情況。
江承燁在這方面一直都是簡單的冷暴着,寧慈和小魚兒都不是喜歡這一套的,最後,在江承燁的臉色之下,大家都知情識趣的不敢上前再搭訕。
寧慈到一旁安靜的地方休息,章嵐和吉祥跟着過來了。
兩個人自從到了汴京就見到了好多新奇好玩的事情,如今第一次進皇宮,難免對這些金碧輝煌的宮殿看的晃了眼。
寧慈看了一眼周遭的人,對章嵐和吉祥說:“大姐,阿嵐。其實今日,是我拜託六王爺把你們兩個一起接進來,我有件事情,想讓你們幫幫忙。”
吉祥和章嵐臉色一正。章嵐有些不解:“我和吉祥什麼都不會,能幫你什麼忙?”
寧慈笑了笑:“可以的,這件事情,只有你們能幫得上忙!”
江承燁和江旭陽站在一段距離之外,江承燁看着正和吉祥他們咬耳朵的寧慈,對江旭陽道:“今日宮中的守衛是誰負責?”
江旭陽搖搖頭:“你知道我從不負責這些,不過應當是都用上了,你看到景家那幾個人沒有,想必也有他們的人。要知道,今日的宮宴不只是羣臣女眷什麼的,甄選的事情都還沒玩,宮裡可還儲着一堆人吶!”
江承燁目光再一轉,就看到了站在那裡與其他女眷說話的景王妃,再一掃,竟不見了江承恆。
“你在看什麼?”江旭陽在他面前揮揮手。
江承燁收回目光:“沒什麼。”
光祿寺不愧是辦慣了宮宴的,今日的宮宴實在是華麗恢弘,無論是花卉佈景還是桌椅坐墊,都是精心挑選過的,到了開宴之時,守在殿門口的太監吆喝一聲,原本空空蕩蕩的正殿漸漸的就被人填滿了。
江言今日的龍袍格外的明亮燦爛,坐在那龍柱撐起的九層高臺上時,真正的讓人看到了真龍天子的貴氣。太后和皇后分別在兩側落座,依次下來的,便是嬪妃。整個正殿因爲這次宮宴的原因,已經坐滿了人,實在沒有身份沒有地位卻有參加資格的人,則是一路被安排到了殿外的坐席。
寧王府一家作爲皇親國戚,自然是考前的位置,好巧不巧,正好與對面作爲外國來使的恆羅使者對了起來。
江言身邊的太監代爲說了幾句話,無非又是國泰民安皇恩昭昭的話語,又或者是今次一聚實屬難得的話,再或者就是宣佈開宴的話。
而這廂話音剛落,那一邊的恆羅使者已經按耐不住。暮落今日是卯足了勁的要來較量,她起身時,身上的首飾丁零當啷的響着,目光望向寧慈這一邊,分明是平平的長相,聲音卻悠揚婉轉的十分好聽:“大周皇上,您可還記得與我們那三局兩勝的比試嗎?”
江言八風不動的坐在龍椅上,頷首一笑:“自然是記得的,只是今日乃是宮宴,即使要比試,爲何不讓大家用完膳再慢慢助興?”
江言用了“助興”二字,顯然是將這次的比試渺小化,可是幕落不是他的臣子,買不了他的賬:“如今尚未開宴,歸國爲求東道主之儀,曾承諾過比試可以由我們來定,可如今又爲何要推三阻四?莫非是想要就此揭過?”
“看來這位幕落姑娘心心念念想要一較高下。”安靜無聲的大殿,暮落的話音剛落,寧慈的聲音接踵響起。
如果說暮落的這一身鮮豔打扮讓她看起來至少是靈動的,那麼寧慈一身華服緩緩起身,帶起來的,則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貴氣和當仁不讓的霸氣。
暮落遮着面,輕笑一聲:“大周皇上,您也看到了,你們大周的這位廚娘似乎也迫不及待了。您真的還要再繼續推脫嗎?”
這件事情一直卡着,江言也不舒暢,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就不再堅持,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全當作是開宴之前的節目吧。幕落姑娘,你三番五次的要和我大周的這位世子妃比試,今日朕便滿足你。”
暮落笑了起來,她落落大方的走出了自己的位置,當着整個大周的文武百官道:“三局兩勝,我們已經在食局上勝了,你們大周的菜色,我已經沒興趣去比了,這位世子妃,你有沒有興趣和我比一比別的!?”
寧慈理了理衣袖:“你想比什麼?”
暮落轉了個圈,面向了江言:“我這個人喜歡從一而終,皇上也說了是要助興,既然第一句已經比了食物,第二句,暮落想要請大家喝酒。”
酒?!
這可真是可笑了,分明是廚娘,爲何要比酒?
江言皺了皺眉:“幕落姑娘,你們都是廚藝高超之人,難道不應當在廚藝上切磋?若是要比酒,應當是朕的司醞司來與姑娘切磋了。”
暮落笑的燦爛:“皇上,您這就錯了,真正的好廚子,不是一頓飯一道菜就能證明好壞。想必寧姑娘自然懂得這個道理。不是將人餵飽了就是廚子,這樣,人和豬有什麼不同?什麼樣的食物要配什麼樣的酒,要飲什麼樣的茶,什麼樣的食物哪裡好,哪裡糟,都不只是悶在那廚房裡頭就能懂得的,真正囊括了所有,懂得所有的廚子,纔是真正的第一。”
寧慈已經不想和她羅嗦了:“幕落姑娘不必多說,開始吧。”
暮落看了寧慈一眼,轉而對恆羅那一桌點點頭。
恆羅的國主拍拍手,下一刻,就有與暮落穿着同樣款式的粉色衣裙的姑娘門魚貫而入,且每個人手上都端着一壺酒。
暮落手中也端上了一壺酒來,她手中捏着一隻酒杯,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上一局暮落做了佛手金卷,這一次,幕落請大家喝一杯酒,這杯酒叫做‘佛手酒’,佛手味苦含辛,氣味芳香,有醒脾開胃、疏隔化滯、順氣寬胸、疏肝解鬱,以佛手泡成的酒,更是活血理氣,舒脾和肝。”
話音剛落,一陣恢宏華麗的舞曲在大殿上奏起,暮落萬粉叢中一抹綠,格外的眨眼鮮麗。這一舞曲排的十分之精妙,動作姿勢大膽而嫵媚,粉色的少女們在舞動中分散開來,妖嬈的身姿折成各種姿勢,爲座上的人斟酒。一瞬間將所有的人都看愣了,那些女眷在一旁的紛紛都厲起了目光,奈何大庭廣衆的,都不好發作。
連江旭陽都看直了眼睛,劉敏鳶和他隔着幾個座位,就差上前來一酒壺敲了他的腦袋。可是很快的,江旭陽就皺起了眉頭,他摸着下巴喃喃自語:“這舞蹈……好像在哪裡看過啊……”
整個大殿中,臉色難看的,大概只有江承燁了。他自然是不會忘記,這一舞曲不是別的,而是他曾經和寧慈去鎮上看過的懷歡舞!
可是他們怎麼會懷歡舞?而且跳的很完整,甚至稍有改動。
江承燁記得,懷歡舞是寧慈想要放到不夜鎮中的新東西,可是現在在大殿之上,懷歡舞儼然已經成了他們的東西!
暮落如蛇一般的靈活扭動,她蓮步輕移,從江旭陽面前輾轉到了江承燁面前,她看了一眼江承燁,動作做到了要爲他倒酒。
江承燁擡手擋住了自己的酒杯:“不必,多謝。”
暮落沒有多說什麼,轉而跳去了別處。
如果說前一刻寧慈還爲這個舞蹈震驚的有些呆愣,等到幕落離開,她只剩下冷笑。
“好好的一曲迎戰懷歡舞,被她們跳的這般不倫不類!”寧慈言簡意賅,目光仍舊看着已經旋迴了正中央的暮落。
懷歡舞是古時的一位奇女子爲了城中抵禦強敵的戰士們做出的舞曲,不應當是這般妖嬈嫵媚,更多的應當是剛硬霸氣,凌厲如風的氣勢。
一曲作罷,粉粉的身影紛紛回到了鍾揚,擁蹙着暮落完成了這一套舞曲。
大殿中的人多數都是男人嚐了那佛手酒。寧慈掃了一眼,即便是劉敏鳶那般爽朗的姑娘家,此刻也因爲江旭陽那無法從姑娘身上移開的眼珠子而碰都不曾碰酒杯。
可那佛手酒雖味含辛苦,但氣味芳香,是個好東西。
在一片雄性的叫好聲中,暮落盛光大放,挑釁的看着寧慈。
這一下,大家都等着寧慈接招了。
寧慈低着頭笑了笑:“看來這佛手酒的確是讓各位讚不絕口,不知大家介不介意給寧慈兩盞茶的時間?”
這舞跳的妖嬈嫵媚,舉手投足斟酌飲用間都是美態,衆人望向那莊重雍容的世子妃,一時間都不知道她該如何勝過這舞姿和酒香。
寧慈得了江言的允許,轉身離了席。離開的時候,她帶走了吉祥和章嵐。
江承燁自然是帶着兒子一起跟了過去。
寧慈出去的方向,是回王府。
“大姐,阿嵐,我方纔讓你們辦的事情,你們都辦好了嗎?”寧慈快速的問着,腳下的步子卻沒有停下。
吉祥和章嵐的神色有些複雜,她們對視好幾眼,然後猶猶豫豫的開口:“差、差不多了……”
大殿之上,從最初的耐心等候到了微微喧鬧,江言無意冷場,宣佈開席,於是乎御膳一份接着一份上了過來。
席間不少女眷對着自己的夫君爲剛纔的事情算賬,劉敏鳶光是白眼就對着江旭陽翻了好多個。差不多都等到御膳都用了大半,衆臣就開始竊竊私語了。
暮落一直沒吃什麼,她眼中有勝利者的笑容。
而就在這時,大殿上忽然響起擊掌聲,還未等大家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又是一羣女子魚貫而入。敏感的女眷們以爲寧慈也要故技重施做些狐媚子的舉動,可定睛一看才發現,這根本都是穿戴妥帖的宮女!
這些宮女的手上都拿這個茶杯,大殿鍾揚有很大一塊空地,宮女們端着茶杯進來,動作迅速的將茶杯擺成了一個大大的太極八卦的形狀。
就在大家還不懂這是在幹什麼的時候,已經換上一身純白色的練功服的寧慈已經牽着一隻小小的豆丁進來了。
兩人的寧慈已經退去了那一身華貴,簡簡單單的白色絲綢練功服,彷彿一動一晃間都能帶着那綢緞抖動,她一襲黑髮束在身後,黑白映襯間彷彿最爲清靈的仙子。而她身邊的小魚兒穿了一身黑色冰綢練功服,小小的髮髻頂在頭上,雖然板着小臉,但讓人看着就心底融化——真是太漂亮的孩子了。
江承燁也已經回來了,目光彷彿黏在了那對母女身上一般,連他都猜不到,自己的妻子和兒子是要做什麼。
身後也歸位的吉祥和章嵐恍然過來:“原來是這個……”
江承燁挑眉望向她們,方纔寧慈神神秘秘的回去取東西,連吉祥她們的都沒多說一句,這練功服也像是她從前就有的,卻不知道她曾經這副打扮是做過什麼。
寧慈牽着兒子施施然走到殿前:“讓大家久候,是寧慈之過。方纔幕落姑娘請大家喝了一杯佛手酒,可寧慈卻覺得,再好的酒,終究是酒而非藥,就好比再珍貴的藥,有時候也是一種毒一般。中原有一句話,叫做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意思是大海能容納無數江河水一樣的胸襟寬廣,以容納和融合來形成超常大氣,大周向來是禮儀之邦,更是遵循有容乃大的原則,只要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沒有什麼是不可容納的,是以纔有了商旅間穿梭不同國家,互通有無,共同繁榮的今天。幕落姑娘請大家喝酒,寧慈卻覺得酒這個東西太過烈性,稱不上有‘兼容’之性,更不符我大周寬容之心。其實在大周,比起喝酒之人,喝茶之人其實更多。既然幕落姑娘請大家喝了美人酒,如今大家酒足飯飽,寧慈便獻醜,請大家嘗一杯功夫茶。”
功夫茶?
此語一出,席間開始竊竊私語,這功夫茶是什麼茶?
寧慈給外面的人打了個手勢,很快就有人呈上了兩隻金壺。
這金壺可不一般,樣子倒是和普通的茶壺無二,但奇就奇在,這金壺的壺嘴,竟比壺身要長得多。長長一根嘴杵了出來,十分的特別。
寧慈低着頭看了看小魚兒,小魚兒仰起頭衝她嘿嘿一笑。
母子二人轉過身,寧慈拿起了那隻裝了茶水的金壺,小魚兒則拿過了麼有裝茶水,只是供他玩樂的小長嘴壺。
這下連劉敏鳶都看明白過來了。她曾見過寧慈和小魚兒一起練功夫茶,當真有趣極了!
這邊已經就位,大殿之上涌進一些奏樂的樂師,還有一隻鼓。
一聲鼓響,咚的一聲,彷彿能敲到人的心頭,令心絃爲之一振!
氣勢恢宏的樂曲響起,彷彿能在一瞬間將人帶到了那血流成河的戰場之上。四處都是金鳴廝殺,四處都是狼煙戰火!又是一聲擂鼓響,畫面彷彿轉換,陡然間成爲了絕世高手的決鬥場景,而大殿鍾揚的女人,步履輕盈,沉重的金壺在她靈巧的一勾一帶間,竟彷彿金色的兔子一般在她周身跳躍!
茶杯擺成的太極八卦圖案彷彿已經印刻進了她的心中,一傾一到間,黑髮如瀑,茶水細流,隔着遠遠的距離,猶如一抹染了色的天泉一般不偏不倚的倒進了茶杯中!
江言眼中的驚豔之色大盛,不遠處的女人,柔若無骨,可一舉一動間彷彿一套拳法般,讓人覺得蘊含了無限的力量,而她身邊的小魚兒純屬娛樂一般,繞着寧慈身邊翻滾逗樂,彷彿一隻黑色的小老虎,抱着他的金壺咕嚕咕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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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方纔的女眷還因爲自己家的男子看着那妖嬈狐媚子而吃味,那麼此時此刻,她們自己都已經陷入了那驚鴻舞姿之中。
不、不對,不應當稱作是舞,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就像是一套帶着舞姿的武學招式,絲毫沒有狐媚之姿,更多的,是讓人移不開眼球的動作。
那細長的壺嘴彷彿成了精一般,好像每一次傾倒都是隨意隨性,卻精準無比!
最後一杯茶,寧慈在地面光潔的大殿彎腿跪下,因爲衝力,她整個人都向前滑了幾分,一個後仰,掛在手臂上的金壺,精準的對象了身後的那一杯茶!
最後一杯,斟滿。
最後一聲擂鼓,樂停。
整個大點有了一瞬的寂靜。
笛聲,擂鼓,舞姿,茶水,天衣無縫的配合在了一起,讓人不自覺的就在腦中勾勒出了一幅幅壯麗而精彩的景象!
“好!”一個清亮的女聲打破了殿上的安靜。
也是這一聲,將所有沉迷幻境中的人拉扯到了現實。
哪有什麼戰爭,哪有什麼決鬥?不遠處的,除了那靈動的女子和他不能更惹人疼愛的兒子,以及已經一杯不漏的斟滿的茶水,還有什麼?
劉敏鳶帶頭鼓起掌來,這一次,不只是男人,連女人都將一雙手拍的啪啪作響!
這時候,又有宮女進來,將地上的茶杯一一拾起,叢江言開始,依次向下獻茶。
“飲酒後不宜飲茶,不過這茶香大家倒是可以聞一聞。這茶是普洱茶,我的老家曾有過這樣一句話‘早茶一盅,一天威風。午茶一盅,勞動輕鬆。晚茶一盅,提神去痛。一天三盅,雷打不動。’,且此茶老少皆宜,四季能飲,好處多多。是以,與其喝酒,不若喝茶。”寧慈望向暮落,眼中淡定的神色,是勝負已分的篤定。
“好!”江言大喝一聲,他並未和很多酒,此刻茶香沁人心脾,他端起茶杯喝下一口,只覺得一陣陣暖流涌向體內。
劉敏鳶彷彿嫌不夠似的,跳了出來:“各位可別瞧着輕鬆,誰有不服,儘管來試,若是你能第一次用着茶壺斟茶,動作瀟灑還滴水不漏,我劉敏鳶叫他一聲爹爹!”
“好大的口氣!”恆羅的一個使者不服,上前伸出手來想要拿金壺。寧慈禮貌的讓開,就見那使者力氣打得很,拿起了金壺,對着自己的茶杯去倒,可是因爲壺嘴太長,他需要隔得很開,又因爲他力氣太大,一個傾倒,茶水就像長了翅膀一般,直接越過了杯口,飛向了桌子後面的暮落。
“啊!”被滾燙的茶水澆到,暮落慌忙起身,可是就在她撩起袖子的那一瞬間,她的手腕上竟然有燒傷,猙獰的疤痕被近一些的人瞧見,隱隱傳出了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
劉敏鳶得意極了,她端着自己的茶杯,就這樣大大方方的發言:“酒能令人醉,可茶卻令人無限回味,我寧願做一個像一杯茶的女子,也不願做那隻憑一杯酒一個烈性一次衝動的狐媚女子!我以茶代酒,敬世子妃,多謝世子妃,讓我們這些女子,見識到了不一樣的茶芳!”
劉敏鳶的一席話,彷彿一把火,點燃了不少在座的女子。她們紛紛端起茶,或長或短的說上幾句話,最後,連太后都喝下了喝杯茶。
茶酒之拼,勝負揭曉。
大周,扳回了一局。
寧慈笑着望向暮落:“不知姑娘還有什麼賜教?”
兩方平手,暮落已經將自己的手腕遮好,胸口因爲急促的喘息而幾個大的起伏,最後她望向寧慈,冷冷一笑:“東橋鎮的何如意,大周的世子妃,真是不容小覷。”
暮落儼然已經沒有了方纔的得意,可她眼中那奇怪的笑意卻讓寧慈覺得慎得慌。
“最後一局,我要和你比用刀。”
用刀……
寧慈垂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而她身後的江承燁亦是皺起了眉頭。
暮落像江言提出了請求,希望他能命人送來和人同樣大小的冰塊。
她要比的,是刻刀,冰雕。
“宮中膳食講究,僅僅只會做好食物遠遠不夠,雕刻功夫不過是基本的東西,世子妃不會不敢迎戰吧?”暮落笑着看寧慈,寧慈卻沒有答話。
一旁的劉敏鳶也不曉得是不是被這個討厭的女人激住了,她再一次站了出來:“你這個女人,一定是故意的!寧慈的手有上,你又是跳舞又是雕刻,擺明了是衝着她的弱點來!”
可暮落哪裡會受到這些不疼不燙的話的影響?她直勾勾的看着寧慈:“方纔世子妃不是還做出了一副女兒當自強的模樣麼?現在就不敢迎戰了?無妨,只要你認輸,我不會爲難你。”
已經有宮人運來了一大塊寒冰,整個大殿似乎都因爲這塊寒冰而變得清亮了幾分。
暮落回過神,從自己身邊的布袋中拿出了一隻卷布,一排滾開,上面都是大大小小的刀具,還有冰鑿。
的確是,有備而來。
“好,我應了。”寧慈淡定的應下,卻立馬被一隻溫暖的手拉了回去。
江承燁擔憂的看着她:“你的手纔剛好,不是說過,不可使用過度嗎!”
寧慈搖搖頭:“無妨,我不會傷到自己,放心。”
放心?如何放心?這麼大一塊冰,鑿下來她的手也該再廢一次了!
幕落已經拿出了冰鑿,她閉着眼在比她的人還高的冰塊前佔了片刻,旋即睜開眼,開始鑿出一個形來。
與此同時,殿上被推出幾個可以移動的路子,裡面熬着的東西飄出了香香甜甜的味道,寧慈一挑眉:“果醬?”
暮落再一次將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她的動作十分快,力道精準,很快就讓人看出了一個千手觀音的雛形。
“看來她真的與你鬥上了。”江承燁小聲的說着,可是當他望向身邊的寧慈時,卻絲毫看不出她有任何擔心。
其實從剛纔的功夫茶開始,他就足夠驚豔了。他從沒有想過她竟然也會這些。
寧慈只是看了一會兒,磚頭對江承燁道:“顏一在嗎?”
江承燁點了點頭。
寧慈倏而一笑:“讓他幫我弄幾樣東西,順便叫上尚食局的沈大人一起準備,他們的手藝我信得過。”
江承燁不知道她又要做什麼,可是不能否認的是,他的好奇心和期待,比任何一個時刻都來的濃重。
暮落雕刻的,是千手觀音,也別的是,每一隻手她都將手掌雕的寬大,雖然不至於真的雕出一千隻手,可是能有這樣的雕工,已經是十足的本事。
看着這樣精緻得趣的雕刻,時間都不知不覺過的特別快,普通的冰雕都需要耗上很久,還要防止冰塊化掉,所以暮落能在這麼快雕出了千手觀音的樣子,那定然是練過無數次。
她的動作利落熟練,等到觀音落成的那一刻,她將熬好的果醬一勺一勺的掂進了觀音的手掌中,有趣的是,果醬進了觀音的手掌中,很快就凝固成了果醬糕,因爲冰的緣故,直接成了一道果醬冰糕!
暮落放下最後的刻刀時,手都在微微發抖,可是當她聽到周圍人的驚歎聲時,調笑着望向寧慈:“世子妃,如何?”
有人去了觀音手上的冰糕放進盤子裡,冰糕的形狀是手掌形,仍舊是從江言開始一一呈上,如今是春夏交替,天氣還算不上十分炎熱,但若是到了炎炎夏日,這必然是一道解暑佳餚!
“世子妃……你……”暮落的話還未說完,已經有人進來了。
爲首的是尚食局的沈元輝沈大人,沈元輝對着江言微微一拜,解釋道:“皇上,世子妃令我等準備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不知是否可以呈上。”
江言從剛纔的功夫茶開始已經對寧慈格外刮目相看。他現在和江承燁一樣,與其說擔心什麼比賽不比賽,他心中的期待要更多一些!
“開始吧!”江言允首,沈元輝立刻開始張羅。
千手觀音的冰雕被移開至一邊。一羣人用了上來,竟然是以八擡大轎般的姿態擡進了一大塊同樣是人形大小,但是是橫臥着的豆腐!
如此一來,大家明瞭了——世子妃,是要雕刻豆腐!?
而就在那一大塊豆腐被放好後,外面轉而又拿進來一個大大的木槽,將那一大塊豆腐連着下面的底板放進了木槽中,緊接着注入清水,將將好漫過了豆腐。
緊接着,同樣是一口大鍋被推了進來,大家也懂了,看似是比雕刻,其實還是要做出一道菜來。不過這口大鍋中不是果醬,而是十分鮮美的清湯。
顏一已經取來了江承燁親自爲寧慈打得那一套刀具。
寧慈拿過一把順手的,和幕落一樣,先是閉了閉眼,旋即睜開眼,脫了鞋襪,就那樣進入了清水木槽中。
水、水中雕豆腐!?
周圍一圈一圈的人都忍不住站了起來,就見寧慈一身輕飄的紗衣靜靜的沉入水中,她盤膝而坐,一雙素手在水中格外的白淨靚麗,雕刻時候,豆腐上的碎屑因爲泡在水中的緣故,輕易地就飄開,緩緩下墜落在木槽底部。寧次就這樣,不急不緩的雕刻,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天色都暗了下來,寧慈的睡佛也成了型。
睡佛,真的是睡佛!
栩栩如生,雕工精湛,最重要的是,豆腐柔軟無比,極易掉壞,所以比冰雕要更爲慎重,可寧慈就這樣一下不停的將睡佛雕了出來。
最後一刀,睡佛成型。寧慈對着一旁的人點點頭,整個人如同出水芙蓉般,叫人看呆了眼。
江承燁幾乎是第一時間上前將她打橫抱起,親自爲她擦拭乾淨,穿上鞋襪。
“你的衣裳都是溼的,快去換了。”江承燁給她披上了外衣,卻擔心她着涼。
“慢着,還有一步。”寧慈推開他,又走了回去。
已經有人進入水槽,將睡佛連同底板一起擡了起來,因爲使力,木板上的豆腐睡佛微微的顫動着,四個人立馬小心翼翼的把睡佛放到了早已準備好的木臺上,藉着,又有人拿進來許多小的木槽,就這樣圍繞着睡佛擺好。
寧慈走到睡佛邊,忽然拿出一把刀,將睡佛的平放的那一隻胳膊切了下來!
已近雕刻好的睡佛忽然就沒了一隻手臂,緊接着,寧慈走到砧板邊,用大勺舀出一勺勺的清湯,澆在了那隻手臂上,等到她覺得洗的差不多了,又挑出了一把菜刀,切起了那塊豆腐。
可是……她不是普通的切……
篤篤篤篤的聲音接連不斷,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她、她竟然把豆腐切成了絲!
從前多是見到土豆絲肉絲,還是頭一回見到豆腐絲!
這樣的刀工,當真已經算得上頂級!
等到寧慈把一整隻佛手切成了絲,便按分數用刀托起放進了佛身周圍的木槽中。擺好之後,轉身用大勺舀了清湯,一勺一勺的注入木槽中。
那一瞬間,如絲的豆腐彷彿被賦予了生命一般,在那清澈鮮香的清湯中漂浮游動,每一根豆腐絲粗細一致,彷彿白了青絲的少女柔發。
“幕落姑娘,冰雕雖沒,卻有融化之時,且冰刃刺骨傷手,猶如一國之外的敵軍。我大周的君主,心懷天下,對天下蒼生,都是一顆慈悲之心。天下蒼生都視若己出,好比這睡佛斷掉的一隻手。豆腐成絲,好比我大周千千萬萬的子民,我大周帝王,亦如這俯瞰世間的慈悲之佛。欲讓子民安居樂業,不受敵軍滋擾生事,我們的君主即可以有佛的慈悲,也可以有斷臂護蒼生的殘忍和狠厲。”寧慈含笑看着臉色一點點白下去的暮落,讓宮婢爲每人呈上一碗。
清湯中的豆腐絲,鮮香入口,輕抿即化。
太后喝下了一碗,不急不緩道:“如今尚未到那炎炎夏日,這冰糕終究有些寒胃,這道鮮湯,哀家甚是喜歡。”
太后話音落下的那一刻,羣臣忽然不約而同的起身,跪拜行禮。
“吾皇恩澤綿延天下,英明豐功震懾海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前歲千千歲。”
恆羅的使者一個個都沉了臉,在江言的目光望過來的那一刻,終是起身,行了跪拜禮。
江言滿意極了,他望向暮落:“你們,可滿意?”
大殿之上,一時之間竟無人能有半句反駁。
前有尚食局打敗江南黑馬,如今有金鑾殿羣臣百官前爲國爭光,寧慈一時之間,當真是風華無雙。
“啊啊啊啊!”劉敏鳶笑着衝向剛剛換好了衣裳出來的寧慈:“你都沒瞧見,方纔你氣的那女人完全沒有回口之力,有多少女眷欽佩你!還有啊,那千手觀音在我們出來的時候都化得不成樣子了!皇上還說要將你的睡佛存入冰庫呢!”
寧慈溼着衣裳講了那麼一大通話,江承燁擔心她受涼,這會兒馬上就要開始放煙火,他其實不大想讓她再攙和這些事情。
“大家都已經到御花園了,聽說今日風向不好,改在御花園看煙花,我們快去吧!”劉敏鳶急不可待的拉着她就要走。
“慢着,那個暮落,現在在哪裡?”寧慈拉住了劉敏鳶,忍不住去打聽。
劉敏鳶歪歪腦袋:“管她呢,她現在是敗軍之將過街老鼠,還想給他們恆羅人討回什麼公道,簡直是消化,我看這煙火她也不必看了!看了都鬧心!”
劉敏鳶話音剛落,只聞得“砰”的一聲,天空中忽然展出了一個大大的彩色火花,劉敏鳶興奮得不行:“啊!開始了!”
“我們也過去吧。”寧慈轉頭對江承燁道。
“真的沒有哪裡不舒服?”江承燁還是不放心。
“不會,你就放心好了!”寧慈笑了笑。
江承燁終究還是同意了,兩人去到御花園的時候,整片天空都是五彩斑斕。
寧慈已經是當之無愧的功臣,她與江承燁兩個人,一個帶領千軍萬馬,以雷霆戰略拿下了恆羅,一個蕙質蘭心本事過人,讓恆羅無碴可找。文鬥武鬥,他們兩夫妻都拔得了頭籌。
一旁有不少人見到他們,都紛紛送上祝詞,江言可是答應過了,等這件事情完了,就會給他們賜婚。
寧慈看着這片天空,忽然有些恍惚,連同她身邊的江承燁也是如此。
上一次他們分開之前,也是江承燁帶着她看了那漫天的煙火,那一晚,是他們彼此都銷魂蝕骨的一晚,可是也是那之後,他們便分開了。
這一分,就是三年。
寧慈覺得,時間好像過的特別快,一晃眼,她等到了他,還生下了小魚兒,回首往事,真的有些滄海桑田的味道。
然而,就在寧慈的一個慌神間,吉祥匆匆忙忙的衝撞了過來,神色驚慌:“寧、寧慈……你看到小魚兒了嗎!?”
小魚兒?寧慈和江承燁猛地一震,對啊,小魚兒呢!?
剛纔寧慈溼了衣裳,所以江承燁帶着她去換衣裳,那個時候……他、他分明是將小魚兒交給了吉祥她們代爲看管!
吉祥已經快要哭了:“我……我也不知道,小魚兒一貫是聰明的,這宮裡還有那麼多人認得他,方纔元寶和丫丫他們也不知道咋了,哭着說肚子疼,王爺和劉姑娘也不在,我們才抱着孩子去茅房一會功夫,出來小魚兒就不見了!這孩子一直很聰明,我以爲他……”
吉祥的話還沒說完,寧慈已經瘋了一般的衝出去找小魚兒,這番動靜驚動了江言,江承燁看着已經跑遠了的寧慈,對着江言簡單的說了幾句,轉身衝出去找寧慈。
江言的臉色一沉,立馬派出人一起幫忙找小魚兒。
原本好好的賞煙火之夜,就這樣亂了。
寧慈從聽到小魚兒不見了那一刻起,心裡就跟着一顫,人也跟着猛地醒悟過來。
方纔江承燁帶她換衣裳時她還好奇過,雲霄川今日應當會動手,如果他們猜測的沒有錯,動手的時間就該是放煙火的時候,可是看到煙火的那一刻,兩個人都有些慌神,這一晃神,雲霄產沒有對江言動手,卻是對小魚兒下手!
她現在殺了自己的心都有了!一想到小魚兒會被他們帶走,寧慈就覺得眼前都是一片灰暗。
身後傳來了江承燁的聲音,寧慈正準備迴應他,一隻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陰森而熟悉的女聲在耳畔響起:“還想看到你兒子死的話,就叫一聲掙扎一下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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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的……泥萌沒有看錯……請了五天假的小安子……可素今天只發大結局(上)
小安子的結局比較猛,超過五萬了哦,超過五萬字的章節不給發呢,只能分上下章了哦
這兩天有點超負荷,感覺結尾還有點需要修改,明天早上九點,泥萌就能看到大結局(下)惹……
從七月二十四到一月二十四,2014年到2015年,這是小安子好多個第一次發生的期間。
第一次寫書,上架,寫了一百萬這種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分量……
第一次看到原來有介麼可愛滴泥萌一路支持~
第一本就要醬紫結束惹,明天早上,最後的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