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孟蝶的腳傷己大好,她着一件青衫,丰神飄灑,器宇軒昂的走出了屋子,準備去士館議殿打聽一下前方戰況,一路穿花拂柳的行來,不管是過往的奴僕還是護衛,都會悄悄的瞟她一眼,眼神有着敬畏,又有着不屑,當孟蝶朝他們看來時,他們又急急避開目光,低頭垂眸。
孟蝶感到一陣疑惑。
轉過一個走廊,這裡有一片竹林,高高的翠竹隨風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仔細一聽,似乎還夾雜着嗡嗡的談話聲,孟蝶停下腳步,示意身後的奴僕與劍客不得出聲,屏息聆聽。
“堂堂大丈夫竟是君上榻上之賓?吾不信也。”
“吾也不信,然,人人都如此說來,孟君賢士之名有虛。”
“咄!也不知誰嚼舌根……”
“孟君俊美,猶如女子,或許真有此事。”
“然,然,孟君太過陰柔,頗有女子之風。”
“胡言,此乃英姿,何來陰柔?權貴世子,薄粉敷面,風吹即倒,才謂陰柔。”
此人之言引來衆人噗嗤一笑,
“小七莫是心悅孟君?處處護着。”
“胡言……”
幾奴正在嘻笑,突然一奴見着孟蝶的身影,張大了嘴,重咳一聲,急急的跪拜下來,瞬間衆奴驚恐萬狀,紛紛啞了聲,跪了一片,大氣也不敢出,還有兩奴連眼眶也紅了,她們那裡知道,這僻靜之處,隨意說上兩句話,就遇上了孟君。
宮廷之地,議論他人是死罪。
孟蝶居高臨下的掃了幾人一眼,嘴角卻露出了笑容,她一眼認出了剛纔幫她說話的那位婢女,約十四,五歲,長得眉清目秀,此刻的她,正紅着一張臉,身子微微顫抖,顯得拘謹而驚慌。
孟蝶朝她指了指,憂雅柔和的聲音傳來,
“奴,可喚小七?”
這位喚着小七的婢女,身子猛烈一顫,把頭磕在了地上,身子卷得像個春捲。
“然……”
“擡起頭來。”
“諾。”
小七戰戰兢兢的擡起雙眸,瞟了孟蝶一眼,又急急的垂下,眼神驚慌,額上滲出薄汗,雙頰紅得似滴出血來。
孟蝶打量了一番,又清朗的問道,
“奴是何處婢女?”
小七嚅嚅脣,聲如蟲鳴,小心應道,
“奴乃士館婢女。”
“哦!”孟蝶若有所思,片刻後,朝她們揮揮手,“都退下吧,此後,不可胡言亂語。”
“諾,諾……”
衆奴先是一愣,孟君居然不責罰她們?隨後如釋重負的紛紛起身離去,只有小七離去之際還不忘朝孟蝶投來感激一眼。
孟蝶瞧着衆奴的背影出了會神,喚上身後的奴僕,厲聲言道,
“適才所言,是真是假?”
奴僕含胸立於一側,怯怯道來,
“然,近日宮中傳言甚烈,奴恐孟君心憂,未敢稟報。”
“往後,宮中有任何風吹草動,盡言之。”
“諾。”
吩咐一番,孟蝶長袖一甩,竟轉身回走,奴僕疑惑不由得相問道,
“孟君不去議事殿?”
“罷了,他們自會尋來。”
衆人默默的跟在其後,返回了屋子。
孟蝶坐在几旁,沉思不語,心中有着悶悶的怒火,宮中竟然有了如此傳聞,莫是代姬所爲?憶起前幾日她的突然到訪,實在可凝,現在的她可越來越有本事了,與兩年前相比,竟懂得了耍手段。
孟蝶暗哼一聲,眼神凌利的又看向屋內正焚香煮酒的兩奴,這是趙雍所派,莫也有凝?當初真該向他求證一番,他所遣之人是否可靠。
暗歎一口氣,只怨自己太過大意了,不由得又把怒氣引向趙雍,都是這廝惹的禍,如今隻身在這趙宮內院,身邊沒有可信之人,僅這些流言,處理不當,就會給她帶來無窮的麻煩。
思索了片刻,她支退兩奴,喚來了她的四名護衛,既然趙雍能把她的安危交於這四人身上,那麼他們定比那些奴僕可靠了。於是她上下打量一番,四人畢恭畢敬的立於堂下,神色卻也不卑不亢,近一月的相處,她對他們有些瞭解,四人話不多,功夫上乘,有俠士之風,與他們比劍時也可看出他們對自己的尊重與忠心。
孟蝶微微安了心,飲了一樽酒,看向四人之首的影,目光如炬,
“諸位可是君上親自所選?”
“諾。”影微微頜首,雙手交叉。
“君上可有吩咐,凡事必聽從吾言?”
“諾。”
孟蝶點點頭,又道,
“適才衆奴之言,諸位可曾聽聞?”
“然!吾等聽聞。”
孟蝶聲色嚴峻,
“此事關乎君上威名,關乎吾之聲譽,還望諸君相助。”
劍客相視一眼,影叉手道,
“吾等本是孟君之士,孟君有何吩咐,旦且直言。”
“嗯”,輕應一聲,孟蝶又沉思起來,一手叩着幾面,一手撫摸着酒樽,眼神微眯,屋內有片刻的寧靜。
四人不由得擡起雙眸,瞧着面前這位面如冠玉的‘少年’,不僅風度翩翩,還藏有一身好功夫,平時對他們和顏以色,然此刻瞧着,才發覺她的雙眼犀利冷洌,透着一股子寒冰,身上散發着高貴的傲氣,運籌帷幄的精明,竟與主公有幾分相似,不由得讓人心升佩服,甘心追隨左右。
片刻,才聽孟蝶道來,
“影,汝去暗查這後宮之內有多少姬妾,其喜好如何?背景如何?越快越好。”
孟蝶從未去關注趙雍的這些美人們,也不便於管事者尋問,她本不屑如此,不過,如今看來,她不得不有所防患了。
“諾!”影聽言,先是一愣,隨後抱拳應道,
孟蝶又轉向劍客九,言道,
“九,暗中監視後宮衆姬,若有異常,立即來報。”
“諾。”九抱拳領命。
孟蝶又吩咐劍客真,金
“汝等留守院落,護吾安全,並密切注意四奴舉動,及周邊動靜,若有異常,立即來報。”
“諾。”
衆人紛紛領命而去。
吩咐完畢,孟蝶再次抿了一口酒,又聞外面一陣窣窣腳步聲,伴着幾分高亢哄亮的聲音,於是眉頭一皺,長嘆一口氣,以手撫了撫額,這些賢士果真“興師問罪”了,於是不得不起身整理了長衫,笑臉出門相迎。
奴僕設幾布酒,孟蝶與衆賢相互行禮後,分主客而坐。
來者五人,明公也在其內,由此可見,此流言在他們眼裡甚是嚴重。
衆賢正襟跪坐後,面對目光清朗,舉止優雅的孟蝶一時倒顯出幾分尷尬,左看右看她都不似那陰柔之態的孌童,幾人互看一眼,卻不知如何開口了。
孟蝶把幾人的神情都看在眼裡,嘴角含笑,不動聲色。
這時,只聽明公清咳一聲,朝着孟蝶叉手道,
“孟君閉門養傷,可知宮中消息?”
“哦!”孟蝶放下酒樽,故作驚訝而好奇,“有何消息?莫是前方有戰報?君上征戰在外,吾等文士,不能征戰沙場,乃一大憾事,不瞞衆君,某幾日憂心重重,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此戰事關我趙國前途,江山社稷,想必諸君也心繫於此,是否戰報己至,快快言來。”
孟蝶之言,令衆賢啞然,他們臉色微微一紅,各自暗忖,孟君一心關注國事,吾等竟爲那無恥流言結伴相問,吾等不如孟君,羞也,羞也。
而孟蝶也從他們微變的神態看出其心思,心裡突然有了對策,見着衆人不語,裝着十分着急的模樣,
“明公,可是戰敗了?”
明公一聽,似回過神來,急急否認道,
“否矣,並非前方戰報,吾等前來,是另有他事。”
“嗯?”孟蝶又故做鬆了口氣,揖手道,
“諸君有何指教,但說無防。”
面對她的目光,明公尷尬的再次輕咳兩聲,緩緩道來,
“宮中有言,孟君與君上……”他突然結巴了。
衆人本來帶着怒氣相伴詰問,此刻卻又欲言又止。
明公瞧着孟蝶清澈的眼神,心裡頓時感到一絲惱怒,悔恨自己爲何聽衆賢竄掇,孟君乃趙國功臣,一等謀士,怎能行那齷齪之事?
不過,此事又關君上名聲,他只得硬着頭皮繼續道,
“宮中傳言,孟君行媚於君上,共食同屋數日,不知,可有此事?”
明公問得小心翼翼,衆賢的眼神刷的一下看向孟蝶,有探索,有期待,大家屏氣凝神。
孟蝶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衆人面面相覷,不知其意。
她這是承認還是否定?
若是否認,她應該怒髮衝冠,若是承認,她應該面含羞愧,爲何如大丈夫一般,笑得如此光明磊落。
孟蝶笑過一番,俊眉一挑,眼神淡淡一掃,嘴角微翹,
“如此荒唐之言,諸君信否?”
她反問衆人,避而不答,把這如此尷尬的問題又賜了回去。
衆賢憋紅了臉,信與不信,他們也都迷糊了,不過那流言甚猛,關乎君威,也關乎他們這些食客的聲譽。如果趙國的一等食客都獻媚於君,那麼位於之下的他們是否也會受以牽連?
於是一賢士還是鼓起勇氣,看向孟蝶言道,
“此言不僅在宮內四傳,連邯鄲城內,人人皆知,若孟君不給予答覆,將無法平息,此言,令趙國受辱,孟君受屈,吾等共侍趙君,自是相信孟君乃君子也,只要孟君一言,吾等定爲之奔告。”
“然,然…..”
衆賢符合道。這些人從內心深處也不願相信此言,想得到孟蝶的親口否認來堅定自己的心。
這也是孟蝶所希望的,散佈謠言之人,無非是想借衆賢之口重傷她,甚至針對她,可此人似乎也忘了,一損俱損的道理,如今她爲一等食客,她的聲譽受損,那麼與她共事的那些賢士們,必會受到影響,爲了各自的清譽,在沒有證據之前,必會站在她這一邊。
孟蝶聽言,冷哼一聲,言道,
“就因君上與某徹夜長談?敢問諸君,食客與主共食同屋,有先例乎?”
“自有之。”衆賢點頭言道。
“再問諸君,曾與君上共食同屋乎?”
“然,然,君上愛才,不計我等身份,時常與之商議國事。”
“如此一來,共食同屋即爲行媚乎?”
“否也,否也……”
衆賢聽此一問,彷彿豁然開朗,明公首先起身,漲紅着臉朝着孟蝶一拜,
“某羞也,就此離去,此等閒言,某會稟告於相國,查之。”
“然,然。”隨後,其餘四賢也都站了起來,“吾等定會爲孟君做證。”
孟蝶急急起身謝道,
“某在此感謝諸君矣,此等閒言,不足掛齒,清者自清,如今之事,戰事爲重,君上爲了變法,爲了讓衆臣信服,不惜以身涉險,吾等得君上信任,應以變法之事,奔走之,方爲解君之憂。”
“然,然……”衆賢聽言,不住的點頭,孟蝶微笑着相送於院外。
此番賢士來訪雖並未爲難於她,被她三言兩語給打發掉了,但孟蝶深知,那是因爲他們並未得到有力的證據,這代姬的支量雖然還不能奈她如何,不過,此後,她的一舉一動都會受到衆人的注意,她在衆人心中己貼上了一個標籤,孌童,一些好事之徒也定會在此大做文章,她好不容易樹立的賢士形象竟如此輕易的被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