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內,大雪紛飛,一夜之間,瓊枝玉葉,粉裝玉砌,皓然一色。
今日的風雪比往年早了許日,令大家都有些無所事從,太子府內一片忙碌,衆奴僕打掃庭院,備制冬貨。
趙雍立於迴廊盡頭,遙望滿天大雪,眉頭緊鎖,前方戰事如何?還未有消息傳來,如果攻下襄陵,正能避過風雪,冬季不易作戰,魏王必遣使入趙,定會割地求成,趙軍勝算頗大。
近日來一心撲於戰事之上,今日瞧着滿天風雪,趙雍才憶起送去新鄭的帛書己二月有餘,爲何迴音未至,是信未送到?還是連吳名也不能喚她入趙?她竟是如此不肯相見?腦子裡又回憶起在山谷的景情,彷彿夢一場,竟是那樣的不真實,她對他是如此殘忍與無情。
原來母妃說的一切都對,莫要付出真心。
深深的閉上雙眼,心裡萬般惆悵。
急急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定是前方消息傳來,趙雍睜開雙眼,身後響起仇夜的聲音,
“主公,前方戰報。”
接過帛書,趙雍深呼一口氣,拋去心裡的煩惱,強列壓制心裡的期盼,細細觀閱起來,然而神色越來越嚴峻,最後竟比風雪還要寒冷幾分,唰的一下,緊緊握緊手裡的帛書,把它揉成了一團。
仇夜瞧着主公臉色心下一驚,
“主公,可是戰事不順?”
趙雍寒冷的聲音傳來,
“本己攻下襄陵,卻又中了公孫衍之計,損兵折將,趙侯病危,大軍己退,即日還回。”
仇夜聽言,不可置信,一臉驚愕與焦慮。
得到此消息的孟蝶也一陣愕然,心裡擁起一種莫明的心慌與不安,趙韓敗兵,趙候病危。
燕職與士旬還有幾位韓朝賢士一起談論戰事,孟蝶也居於其中。她跪坐於燕職身後,隱於暈暗之中,一言不發,若不注意,沒人會發現她的存在。
這時,只聽一賢士言道,
“天時,乃做戰的首要條件,趙侯選擇此刻攻魏,實爲不明之舉。”
他的言論得到大多賢士的符合,其中一賢士接口道,
“趙侯欲稱霸三晉,打擊魏國,然,意欲未成,反而連累韓國受秧。”
“然!然!”
“此翻趙之領將,樂池頗有幾分將才,然,卻遇上公孫衍,還是略遜一籌。”一賢士言道
“否!”另一賢士反駁道,“此番攻魏,若不是兩位趙將軍不聽軍令,駐兵於襄陵城內,也不會掉入公孫衍設之陷阱,樂池雖爲貴人之後,然,家道中落,終爲一介布衣,衆將軍不服也。”
衆賢聽言,點點頭,又搖搖頭,似是可惜,此戰原本可以名揚天下,卻因趙國內部鬥爭,而失去這一機會,戰國時代,打破了貴族世襲的局面,衆多布衣各憑本事,成爲各國新權貴,文以張儀爲代表,憑藉三寸之舌,縱橫各國之間,號稱一言可以滅一國,可以存一國,武以吳起爲代表,使魏國一時成爲當時強國,堪與秦齊楚比拼,可一戰四國。
戰國是布衣們最爲活躍的時期,拜將封侯,可在一夕之間,一言之間。
然,此戰趙韓雖敗,樂池的名字也被衆人所知。
這時,又聽一賢士議到,
“樂池雖吃了敗將,也算有了名氣,然可惜之人乃爲趙太子是也。”
衆人聽言紛紛看向此賢士,連一直傾聽各位言論,未開口的燕職,與“躲”在一側的孟蝶,也都不得不擡起頭來,只聽此人又道,
“趙侯兩次攻魏失敗,趙魏兩國仇恨更深,而趙侯病重,恐大限己致,趙國素來王位更替必是一場風雨,趙太子雖有經偉之才,然年紀尚小,又無娘母勢力,幾個趙家叔伯勢力盤根錯節,趙國必亂也,國己內亂,外國必侵,就看趙太子能否力挽狂瀾,鞏固趙氏社稷。”
衆人聽言,都點點頭,孟蝶卻心跳不己,雖然她知道,此刻趙不會滅國,然卻不知,趙雍是否能安然上位,弒君之事實在太多,縱然歷史有它自己的發展軌跡,然,也不能瞧着趙雍四面受敵,而無動於衷。
孟蝶低頭垂眸,眉頭緊鎖,心亂如麻,卻未瞧見燕職投來的眼神。
燕職恭送衆賢士離開,進屋就瞧見孟蝶還呆坐於書房之內,神色嚴峻,他緩緩的走上前去,於她面前坐了下來。
“蝶因趙雍而心憂?”
“嗯?”孟蝶擡起頭來,有些尷尬,“否”苦笑的回答,然,聲音低如蟲鳴,顯然是口不應心。
燕職的不悅一閃而過,溫柔而言,
“蝶可放心,韓乃趙之同盟,趙有危,韓不可不顧。”
“然。”孟蝶應道,“韓侯若能堅守盟約固然無憂,恐韓受之挑唆,於盟約不顧,如此機會,誰願放過?”
燕職對曰,“止可進諫韓侯,言之要害,若趙有事,韓必有憂,趙韓兩國相輔相成,缺一不可也。”
孟蝶聽言,嗖的看向燕職,臉色不可思議,阿止願幫趙雍?趙雍曾兩次刀劍相戈,險傷性命,阿止爲何這般?
燕職面帶微笑,揉揉她的頭,看出她的疑惑,言道,
“蝶之事,止從之。”
孟蝶感動得眼眶一熱,阿止,此情此生如何相報?
夜晚,燕職於燈下沉思,几案上擺有竹片,文筆,似要下筆,卻又屢次中止。
從懷裡拿出一塊竹片,上面的“孟蝶”二字清晰可辯,耳邊響起昔日之言,
“吾之名,獨家創作,絕無盜版,送予你。”
燕職嘴角露出微笑,瞧着竹片上的字,心裡擁起陣陣溫暖,然而,瞬間眼神變得寒冷刺骨,毫不猶豫的提起几上之筆,於竹片上急書,
“趙國內亂,魏國必伐,各國皆動,子可說動燕王,出兵相助,攻城池,分趙國。”
燕職寫完,喚來護衛,言之,此帛送於郭槐之手,切記,切記。
再言趙宮,同樣的夜,外面風雪肆憚,內屋溫暖洋溢,然,仍掩示不了一片蕭條之息。
趙侯的咳嗽聲不斷傳來,打破這寧靜的夜,整個宮室一片燈火通明,趙侯支退所有的大臣衆將,獨留趙雍,肥義,樂池於身前待疾。
樂池恭敬的把兵符交給了趙雍,與肥義也退出了內屋,於殿外之上,兩人同時擡頭看着滿天的大雪,各自心裡焦慮,要變天了,若政權不能順利接交,將會是怎樣的血腥風雨,堪比今夜。
肥義看了看樂池,向他行了稽首之首,樂池連忙扶起,驚恐而言,
“宰相何須如此?”
肥義對曰,“朝堂之事,想必將軍己洞知一二,君上恐過不了寒冬,太子年幼,諸事還須將軍輔之。”
樂池對曰,“老相嚴重矣,太子大才,定能順利上位,鄙人受老相知遇之恩,受趙候信任,自當助太子之力。”
肥義感激再拜,樂池也弓身行禮,兩人攜手於偏殿商量要事。
趙雍跪坐於趙侯榻下,默默不語,待寺人服侍趙侯喝完湯藥,這才擡頭相問,語氣雖然平淡,仔細聽來,仍有不可查覺的擔憂之情,
“君父好生休養,無須再操勞國事。”
趙侯輕咳兩聲,長嘆了一口氣,沒有了昔日的君王霸氣,猶如平常的垂垂病者,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一雙威嚴的眼睛,還透着炯炯的神彩,他瞧了瞧趙雍,堅難的呼了一聲,
“雍兒!”
趙雍身子一顫,他有多久沒有聽到君父這樣喚他?十年,整整十年。
他嗖的看向牀榻上的君父,腦子裡回憶的卻是兒時,與君父戲耍的場景,那是唯一一次,君父帶他守獵,教他騎馬,耳邊還縈繞着君父的開懷大笑。
他的君父,趙國王上,一生征戰疆場,把居於四戰之土的趙國逐漸發展強大,有與魏國一爭雄雌的能力,在趙雍眼裡,君父無情,兇悍,手碗強硬,卻也是心中不敗的戰神,令他又懼又敬,而如今,這位戰神也躺在了牀榻之上,他的心裡一陣恍惚,這是他從未有想過的。
“雍兒?”趙侯再次呼喚一聲,趙雍回過神來,起身來到榻前坐下,面無表情。
趙侯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頗爲欣慰的打量着自己這個最爲滿意的兒子,趙雍垂下了眼眸。
良久,才聽趙侯長嘆一聲,語氣居然有着自責之感,
“雍兒,爲父欲爲你打下一片江山,然,爲父身子不劑,以後趙國要靠汝去支撐,可懼否?”
趙雍聽言,再次擡頭看向君父,臉上有着驚訝,疑惑之色,他爲他打江山?
然,又聽趙侯言道,
“爲父早知身子不佳,本想拿下襄陵,不僅僅爲了一雪前恥,更想魏國從此俯於趙之下,以雍兒馬首是瞻,魏國不相欺,雍兒才能騰出手來休生養息,強我趙國,立於列強不倒。”
原來,趙侯冒病攻魏,卻是爲了自己着想,趙雍聽言,五味雜陳,有痛,有怨,能感激,眼淚盈眶,十年來的抱怨因這句話一掃而空,他朝着趙侯深深一拜,嘶聲喊道,
“父親!”
一聲再平常不過的稱呼,也令趙侯動容,抽泣兩聲,拉着趙雍的手,哽咽而道,
“吾兒,吾知汝怨父久矣,他日,爲父去了,把吾與之母妃合葬,爲父此生,女人衆多,唯一對不住的就是月後,她的情,爲父怎能不知,然,爲父不僅僅是一名丈夫,更是一國之君,爲了趙氏社稷,只能娶越姬,與越成婚姻之盟,吾兒可明白爲父之心?”
這是趙侯第一次向趙雍談其母妃之事,趙雍聽言,心痛難忍,終究是頭靠在趙侯手上,猶如兒子偎依在父親身旁,無聲的哭泣起來,君父對母妃有情,母妃可明白君父之心?
趙侯再次輕咳兩聲,言道,
“爲父病重,恐朝堂生亂,雍兒可令其三軍嚴駐邊關,令其樂池將軍爲都城守將趙宮護衛軍統一職,尋一過失,削去趙湯兵權,百金之士或交於信任之人統領,或雍兒自己掌控,雍兒持三軍兵符,誰有違令,立斬不赦,不可心軟也。”
趙雍聽言,點頭不語,哽咽出聲,趙侯又道,
“爲父爲之留下宰相肥義,乃忠臣賢士,雍兒必須禮待之,唉,可惜,趙之朝堂除了樂池竟無一人有大將之才,雍兒今後不知要面對多少戰爭,爲父心痛呀。”
言完,卻是嚶嚶的哭泣起來,趙雍立即緊握趙侯之手,安慰道,
“父親無須擔憂兒臣,兒臣會大招天下奇才,爲我趙國社稷,兒臣定會讓趙國列爲衆強之首。”
“吾知,吾兒有經偉之才,然,吾兒如今年幼,恐他國相欺,如今,定要與韓相好,這也是爲父爲汝定下婚姻之盟的原因,萬萬不可感情用事,吾知兒心繫那位女子。”
趙侯所指孟蝶,趙雍聽言,身子再次一顫,只聽趙侯又道,
“此女頗爲賢才,若能輔助於兒,也算好事,恐兒太過寵愛,反誤大事,父才一再相逼取之性命,唉,”趙侯長嘆一聲,又道,“然,父又恐兒心傷,這才放其一命,不然,僅憑她那點小聰明,怎能逃出邯鄲?……兒可招之夫人,切記不可專寵……”
言之又猛列的咳嗽起來,
“父親?父親?”
趙雍急急喚之,巫醫,奴僕衆人一一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