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趙雍早己猜到代公必受趙業挑撥,卻不料他竟如此大膽,居然要毒殺自己,趙雍雙手緊握成拳,雙眼泛紅,似要滴出血來,他奮袂而起,在屋裡左右渡步。
屋內的空氣瞬間凝固,安靜異常,只有代姬偶爾傳來的抽泣聲。
良久,趙雍收回情緒,瞧着代姬,面無表情的言道:
“姬告之孤,可知其父必死,其族必滅。”
代姬聽言,抽泣聲大了些,繼續道:
“姬知,然,其夫有難,姬怎能不顧,夫與父皆姬之親,可父行大逆之事,姬不願苟同,姬不求太子赦免,只望太子能顧姬之爲,爲其族留一血脈承家業,姬願自刎謝罪。”
趙雍聽之,也頗爲感動,上前扶起代姬,言道:
“姬何罪之有,罪在其父,不在其身,姬一心爲孤,姬之求,孤應之,姬不必自刎,姬乃孤之夫人,孤必憐之。”
代姬聽言,擡頭瞧着趙雍,臉上一些驚喜,他說他會憐惜她,不責罰於她,代姬突然覺得她的選擇是正確的。
以全族之性命換回趙雍一憐惜,悲哉乎?
只聽趙雍又道:
“姬暫且退下,孤自會行事。”
代姬用帛帕拭了拭淚,弓身而退。
瞧着代姬走遠,仇夜靠上前來,憤怒言道:
“主公,代公實爲可惡,如何應之?”
趙雍思索片刻,回到几案上,提筆寫了兩道手喻,交與仇夜,言道:
“儘快送達,不得有誤。”
“喏!”
仇夜領命而去。
再言越姬,乃嫉妒成性之人,本想借其身份,壓制胡國公主,誰知反受其辱,因而心生仇恨。
次日,趙業進宮請安,越姬把昨日之事一一相告,言語之間,數度流淚,直言胡姬如此恁般,不懂禮節,以言相辱,趙業聽之,心中憤然,寬慰其母,與之報仇。再之,又有心腹稟報,昨夜趙侯駐足胡姬宮殿,長達兩個時辰,越姬更是怒火沖天,誓言不殺胡姬誓不罷休。
趙業又一番安慰,爾後,侍人傳信,胡姬病癒,趙侯設宴,衆卿出席,意爲胡姬接風。
時光流動,夜間,趙宮一片燈火輝煌,宛如白晝。
大殿之外,車水馬龍,各大臣卿大夫,及家眷盛裝而至,目睹這位異國公主的風彩。
大殿之內,清石地面,燈光相映,華光異彩。香菸嫋嫋,編鐘鳴鳴,絲竹幽幽,琴瑟悅耳,美人翩翩,上百貴人,分席而坐,酒香四溢,美食列鼎。
貴人們或持爵飲酒,或欣賞舞蹈,或低聲談笑,或高聲辯論,身着薄沙的美人侍女,穿梭其中,或斟酒,或添食,或陪貴人打鬧一番。
貴客紛紛入席,趙侯與越姬結伴而至,衆人稽首行禮,兩人跪坐於高位之上。
衆人看向高位卻未見胡姬身影,貴女們開始交頭結耳,她們本爲胡姬而來,如今未見其容,正好奇之際,只聽趙侯言道:
“胡姬於殿後着裝,稍後即到。”
衆人私下不滿,區區蠻夷公主,實不懂禮節,竟讓趙侯及衆臣侯之,莫是深受趙侯寵愛,她們不約而同的看向越姬,暗忖,越姬受寵多年,想必也快到頭了。
越姬臉色並無異樣,笑臉盈盈的與趙侯斟酒。
趙業,趙成低頭交談,肥義瞧之,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片刻功夫,只見殿外走來一位白衣女子,胡服打扮,小袖細衫、尖勾錦靴,朱脣赭頰,梳辮盤髻,額佩金飾,玉石腰帶,衆人不由得看呆了眼。
此女並非國色天香,但這異族打扮,確實吸引眼球,她的一顰一笑,透着一股子英氣。
孟蝶來到大殿中央,此刻,胡樂響起,孟蝶隨着樂聲,扭動身姿,翩翩而舞。
她不會胡舞,憑着前世的記憶,跳了一曲類似蒙古舞,樂聲歡快,她的舞姿灑脫,豪邁,剛柔相濟,即端莊穩健、又精深典雅,她乃練武之人,身體柔軟,旋轉,下腰,姿態優美,獲得了掌聲,她的動作非常簡單,但即使這樣,對這些古人而言也是前所未見。
舞畢,孟蝶能感到四周打量的目光,有驚豔,有探索,有好奇,有不屑。
她含笑的來到趙侯面前,稽首行禮,然後跪坐於他的身側。
趙侯自是大聲稱讚一番,臉上毫不掩飾喜悅的心情,衆人跟着符合,然仍有一些賢士夫子,不屑一顧,在他們的意識裡,蠻夷之地自是比不上中原文化。
於是,接下來,大殿內又展開了一些辯論。
趙國之邊境與胡國接壤,因而胡人文化與漢人文化,相互結合,發展,又相互抵,制,不少少數民族都己漢化,且一些趙國民衆還有胡人血統,就如肥義,乃北狄的後裔,這也是他受到趙成等人排擠的原因。
大殿一陣熱鬧,即有歌舞,又有爭辯,衆人各自做樂。
孟蝶一邊飲酒,一邊悠閒的觀看殿內舞蹈,卻又四下打量衆人,她的目光與一少年相遇,此少年面如寇玉,齒白脣紅,風度翩翩,眉宇之間與趙雍幾分相似,孟蝶暗忖,他就是趙業?
不由得多看兩眼,少年對於孟蝶的打量,大方抱以微笑,持爵飲酒,孟蝶‘含羞低頭’,立馬避開眼神,因飲酒,她的臉頰己微微泛紅,不用喬裝,也能顯出嬌媚,令少年眼神一直追逐不放。
此少年正是趙業。
酒過三爵,孟蝶以不勝酒力而向趙侯告退,路過趙業時,斜眼輕瞟,緩緩而出。
趙業自是眼神追隨,半晌才尷尬回神,四周環顧,見衆人並未發現他的失態,才又佯裝飲起酒來。
孟蝶回到寢宮,換下盛服,清洗了臉頰,躺在榻上,思緒萬千,今日宴會,實屬突然,不過也讓她一顆懸着的心安定下來,趙侯默許了她的舉動,他終於做了選擇,這樣一來,趙業必敗無凝。
帝王家的爭鬥就是這樣的殘酷,兩個兒子鬥得死去活來,恐怕要數趙侯心裡最難受,卻也無能爲力,孟蝶同情他,前夜,當他邁着蹣跚的步伐離開時,孟蝶分明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無奈,他不是昏庸的君王,也不是萬能的君主,他甚至連平常百姓最常見的天倫之樂也無法享有,他其實也挺可憐。
嘆了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突然惱怒自己居然去同情一個掌握生死大權,殺人無數君王?趙侯爲了所謂的社稷挑起了多少戰爭,死傷了多少無辜的百姓,這其中或許還包括她的兄長。
在這樣的亂世,她分不清誰對誰錯,或許,不能用對錯來評判。
孟蝶拋開這些雜念,她不是聖人,沒有拯救蒼生的理想,她還時刻考慮着自己的小命。
半夜,‘間諜’陽父又出現在孟蝶的屋內,孟蝶傳之消息,趙侯默許,事有傳機。
接下來幾日,孟蝶時常會在後園遇見趙業,因他每日會向越姬問安,小小的後園,地段不寬,卻也有喬松秀柏,奇石名葩,池沼一方,花亭幾座。
正值春季,孟蝶每日坐於花亭之下,欣賞百花,趙業會打小路走過,偶爾駐步與之交談,偶爾不言語,卻以眼神交流,兩人“媚來眼去”,另有一番‘情意’。
然而趙業也並非荒淫無度之人,他派人打探胡姬的一舉一動,甚爲小心。
趙侯好獵,如今春季正是好時機,家宴上,趙業提出守獵,並言之,草原男女皆好騎射,意爲胡姬出行,暗自也想證明其身份。
孟蝶心知自己的言行即然瞞不過趙侯,那麼趙業勢必也有懷疑,於是,滿心歡喜的言道:
“妾雖自幼身體羸弱,但也習射獵,君父未禁也,今入宮多日,四肢懈倦,恐有痿痹之疾,王大狩,妾要隨之。”
趙侯對曰:“姬之身體如何?”
“己無礙。”孟蝶含笑而言,其實她的身體並無不適,只不過那身上的紅斑卻始終不散。
趙侯聽言,應之。遂命太史擇日,大集車徒。
轉眼狩獵之日即到,衆多車馬出城,集於邙山,侍人設下高臺,趙侯與胡姬位於高臺之上,臺下集聚衆多王孫大小將,他們跨,騎高馬,身着獵服,腰佩長劍,手持大弓,一個個精神抖擻,只聽趙侯大聲言道:
“日落爲期,得三十禽者,賞黃金百鎰,得二十禽者,賞黃金五十鎰,得十禽者,
賞黃金十鎰,不逾十禽者,無賞。”
一時間,歡呼聲起,一聲令響,萬馬齊奔,好不壯觀。
衆將擊狐伐兔,無不各逞其能,以邀厚賞。
待衆人散去,趙侯與胡姬也各換獵服,準備大展身手。
孟蝶換上窄袖短衫,罩上輕細之甲,腰繫純絲繡帶,長髮高高束起,腰懸箭囊,手執朱弓,妝束好不精神,別是一般丰采。
趙侯己騎馬先行,孟蝶落後。
再說趙業,一邊策馬,一邊回頭,待瞧見孟蝶一人在護衛的簇擁下於一小山坡上策奔,隨即放慢了速度,調正馬頭,也朝着小山坡而去。
片刻功夫,兩馬並頭,孟蝶將絲繮勒住,瞧了瞧趙業馬上的獵物,誇獎道:
“久慕公子業大才,今始見之?”
趙業微微欠身,笑曰:“臣之騎,不及胡姬。”
“呵呵”孟蝶輕笑起來,眼波流轉,笑靨如花,她不懂誘惑,學着麗姬曾經誘惑她的模樣,聲如黃鶯般的言道:“姬之騎不及衆人,姬適才在大王面前誇有海口,必得禽十者,還望公子助之。”孟蝶類似撒嬌的口氣讓自己的骨頭都酥了一把。
趙業眯着雙眼打量着她,扯嘴一笑,
“姬之令,臣豈能不從。”
“呵呵。”孟蝶又格格的笑了起來,直笑得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舉鞭抽馬,馬兒騰空而起,嘶叫一聲,朝前奔去,趙業緊跟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