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宮,太子殿中,太子槐正與奉命前來的景翠、屈丐、逢侯丑三位年少愛將商議眼前危局,靳尚匆匆走進,叩道:“微臣叩見殿下!”
“靳尚,”太子槐白他一眼,“景將軍他們早已到了,本宮使人四處尋你,皆說不見,你到何處去了?”
“回稟殿下,”靳尚看一眼景翠,“微臣接到請帖,前往拜見景將軍的友人去了!”
“在下的友人?”景翠一怔,“他是何人?”
“是位姓荊的,從葉城來。”
景翠急道:“可是公孫肉林的荊先生?”
“正是。”
太子槐臉色一沉:“一個賣肉的爲何請你?”
“回稟殿下,”靳尚應道,“此人有個姑爺名叫張儀,是中原士子,深諳黑白之道。此人不知從何處聽聞殿下棋藝高深,特來郢都,欲向殿下討教。荊先生不知景將軍已經回郢,聽聞微臣侍奉殿下,特別使人登門求請。”
“向本宮討教棋藝?”太子槐略略一怔,冷笑一聲,“國難當頭,莫說本宮不善弈棋,即使善弈,眼下何來這份閒心!”轉視靳尚,“你是如何回覆他的?”
“回稟殿下,”靳尚眼珠兒一轉,“微臣聽聞此事,甚覺可笑。只是有礙於景將軍面子,不便發作,推說殿下國事繁忙,沒有閒心對弈,要他速離郢地,尋他人對弈去。”
“嗯,”太子槐點頭,“回得甚好。後來呢?”
“那位姓荊的不肯罷休,從袖中掏出一信,務要微臣轉呈殿下,並說殿下看到此信,一定會於百忙之中,親來客棧與他家姑爺手談。”
衆人盡皆怔了。
太子槐緩緩將頭移向靳尚:“書信何在?”
靳尚從袖中摸出一書,膝行幾步,雙手呈上。
太子槐拆開一看,見裡面是一帛書,帛書上僅有七字:“殿下欲弈天下否?”
太子槐神色立變,匆匆將帛書疊起,納入袖中,轉對靳尚:“此人現在何處?”
“回稟殿下,就在麗水旁邊的那家客棧。”
太子槐忽地起身:“快,擺駕客棧,本宮這就與他手談!”
“微臣遵命!”
章華臺前殿,楚威王站在巨大的楚國版圖前,眉頭緊皺,一動不動。內宰小心翼翼地站在身後。令尹景舍手拄柺杖,站在右側。
自愛子景合戰死疆場後,景舍一下子老了,頭髮幾乎全白,平時極少出門,國事更不多問。此番越人襲境,威王緊急召請,景舍這才拄着柺杖,匆匆忙忙地一路趕到章華臺。
版圖上標着許多箭頭,北部項城、陘山一線是魏人,西部房陵一線是巴人,西北商於谷地是秦人。魏人的箭頭直指項城、方城,巴人的箭頭直逼房陵,威脅郢都,秦人的箭頭呈多個方向,直指漢中、襄、鄧、宛等處。另有兩支箭頭位於東部,顯然是新近添加的,特別粗大,一支沿江水上行,是越人水路,另一支沿江北上行,是越人陸路。兩支箭頭幾乎是並肩齊驅,已逼昭關,方向是雲夢澤。
楚威王凝視這些箭頭,有頃,轉對內宰:“昭陽、屈武幾時可到?”
“回稟陛下,”內宰應道,“若是不出意外,昭大人明日午時可至,屈大人後日申時可至!”
楚威王“嗯”一聲,目光重又回到版圖,盯有一時,轉向景舍,輕聲嘆道:“唉,寡人悔不聽老愛卿之言,倉促伐宋,折兵六萬不說,這又丟掉陘山,處處被動!”
景舍老淚流出,緩緩跪下,泣道:“陛下能有此悔,老臣心中甚慰!”
“老愛卿請起,”楚威王雙手拉起景舍,扶他至殿中几案前坐下,自己也於主位坐了,望着他道,“眼下局勢,老愛卿也都看到了,魏人奪我陘山,秦人佔我商於,巴、蜀起爭,巴人東移,迫我房陵,寡人正自苦悶,越人這又水陸並進,真就是雪上加霜啊!”沉吟許久,“老愛卿,寡人思來想去,苦無應策,今召老愛卿來,是想聽聽老愛卿之見。”
“陛下,”景舍奏道,“兩人相爭,力大者勝;兩家相爭,人多者勝;兩軍相爭,將智者勝;行兵佈陣,不在兵多糧多,而在將軍智謀。魏有龐涓,不可與其爭鋒。秦人佔我商於,短期內無力再與我爭。巴、蜀起爭,巴人之敵在蜀不在我,雖然東移,並不可懼。眼下可懼者,唯有越人。越人與我習性相近,知我甚深,況我精銳盡在西、北,腹地空虛,不堪一擊。越人近海,習舟船,善水戰,舟師所向無敵。我近年爲爭中原,只重戰車步騎,幾無舟師可與爭鋒。越人若是逆江水而上,勢必長驅直入,經雲夢澤進襲郢都。”
“老愛卿所言甚是。”楚威王連連點頭,“如何禦敵,老愛卿可有良策?”
“依老臣之見,”景舍將早已想好的思路和盤托出,“我可遷徙都城,遠離雲夢大澤,暫避越人舟師,以免當年吳禍重演。”
楚威王眉頭微皺:“遷都可避越人舟師,越人陸師又當如何?”
“回稟陛下,”景舍緩緩說道,“自勾踐以來,楚、越之間雖說互有侵擾,卻無大爭。越王無疆繼位之後,更是以齊人爲敵,以爭鋒中原爲國策,與我井河兩不相犯。此番越人竟於一夜之間掉轉矛頭,轉而攻我,實令老臣費解。陛下,有果必有因,老臣以爲,我可避其銳芒,遣使至越,尋出其中蹊蹺,與越人和談,或可化干戈爲玉帛,以四兩撥千斤。”
“老愛卿之意是與越人和談!那……魏人呢?”
“亦可和談。”
楚威王的臉色漸漸陰沉,末了嘿出一聲:“我大楚世代征戰,擴土數千裡,及至寡人,先失商於,後失陘山,喪師辱國,四面受敵,老愛卿卻是東也和談,西也和談,南也和談,北也和談,叫寡人百年之後,如何去見列祖列宗?”
“回稟陛下,”景舍卻是不急不躁,“老臣未曾說過西也和談。”
楚威王一怔,身子微微趨前:“老愛卿是說,西圖巴、蜀?”
“陛下聖明。”景舍點頭,“巴、蜀縱橫兩千裡,多奇珍異寶,盛產粟米,更爲我西部屏障,我若趁其內爭,分兵奪之,既除西顧之憂,又得沃野千里,豈不是好?”
楚威王閉目沉思有頃,起身道:“老愛卿所言甚是,只是,此事關係重大,待寡人斟酌一二,再行定奪。愛卿年歲大了,走這幾十里路,想也累了,可到偏殿安歇。”
景舍起身,緩緩跪下,叩道:“陛下萬安,老臣告退。”顫巍巍拄杖退出。
兩位宦人看到,趕忙上前攙扶。景舍甩開二人,徑自走下三休臺。三休臺的臺階共有二百四十級,每八十級爲一休,設一平臺。景舍下不到四十級,竟是累了,坐在臺階上大口喘氣。喘有一陣,起身欲走,遠遠看到太子槐領着張儀健步上臺。
景舍候立臺上,見太子走到跟前,躬身揖道:“老臣見過殿下。”
太子槐還一揖:“愛卿免禮!”
景舍斜睨張儀一眼,朝太子槐道:“老臣告退。”不及太子回禮,拄杖徑下臺階,柺杖落在石階上,發出“得得”聲響。
張儀站在臺階上,久久地望着景舍的背影,見他又下四十級,坐在二休臺上喘氣,這纔回過頭來,對太子槐道:“敢問殿下,此人可是令尹大人?”
太子槐亦收回目光,點頭道:“正是景愛卿。”
張儀讚道:“令尹大人手中的那根柺杖不錯,想是楠木做的。”
太子槐笑道:“張子搞錯了,在楚地,楠木是做壽材用的,不好用做柺杖。景愛卿的柺杖是紫檀木。”
“哦?”張儀亦笑一聲,“是張儀看走眼了!方纔怎麼看它,都覺得是楠木做的。”
太子槐似也明白了張儀的話外之音,輕嘆一聲:“唉,景愛卿是三朝元老,年逾古稀,的確老了!張子,臺上請!”
二人大步上臺,徑直走至前殿。早有宦者入報,內宰迎出。
太子槐止步,轉對張子道:“張子在此稍候,待本宮奏過父王,即請張子。”
張儀拱手道:“有勞殿下了!”
太子槐跟着內宰步入殿中。張儀在殿外候有一刻,內宰復出,在門口大聲宣道:“陛下有旨,宣中原士子張儀覲見!”
張儀整整衣襟,跟在內宰身後,大步趨入前殿。
殿中,楚威王正襟端坐,太子槐侍坐於左首下方。威王面前的几案上擺着一個棋枰,枰上放着黑白兩盒棋子,對面空置一個席位,顯然是留給張儀的。
張儀急步趨前,距威王五步跪下,連拜三拜,叩道:“中原士子張儀叩見陛下!”
楚威王將他細細打探一番,微微笑道:“寡人頗愛縱橫之道。聽太子講,張子棋藝高超,天下莫敵,寡人心向神往,特此設下棋局,還望張子不吝賜教!”
張儀再拜道:“是殿下錯愛。陛下褒獎,儀愧不敢當!”
楚威王又笑一聲:“張子莫要自謙。”手指對面空席,“張子平身,看座!”
張儀謝過,起身坐於威王對面。
楚威王拿過白子,將裝有黑子的檀木盒子推給張儀:“張子是客,請執先!”
張儀謝過,接過盒子,摸出一子,拿在手中,只將兩眼緊盯棋枰。
威王候有一時,見張儀遲遲不落子,擡頭望向張儀:“張子爲何不落子?”
“回稟陛下,”張儀應道,“儀在觀這棋局。”
威王奇道:“子尚未落,不過是個空枰,何來棋局?”
“陛下請看,”張儀手指空枰,“此處雖爲空枰,卻是縱橫糾結,縱有縱道,橫有橫道,棋局無處不在。”
威王凝視棋枰,有頃,緩緩放下手中白子,擡頭望向張儀:“寡人愚癡,請張子詳解。”
“儀敢問陛下,既要對弈,可知棋道?”
“哦?”威王驚道,“棋也有道?”
“萬物皆有道,”張儀侃侃說道,“棋法天象地,傳爲上古聖人摩天地之道得之,自然有道。天圓棋圓,地方局方。萬物從一而起,一即天元之位。棋路三百六十,以象周天之數。三百六十分而爲四,以法四季。隅各九十路,以應一季三月之日數;子分黑白,以別陰陽。局方而靜,棋圓而動。自古迄今,弈無同局,與《易》相合,喻天道變化。”
張儀將鬼谷子的臨別棋喻添油加醋地倒手販賣,楚威王聽得目瞪口呆,抱拳敬道:“傳聞弈秋善弈,天下無敵,聽張子此論,堪比弈秋了!張子不遠千里而來,能以一局教寡人乎?”
張儀抱拳還禮道:“儀謝陛下褒獎!”拿出一子,擡眼望着威王,“敢問陛下,是弈大,還是弈小?”
楚威王又是一怔,沉思一時,問道:“弈小何講?”
張儀將子鎮於一角:“弈小可守一隅,築連城作無憂之角,修長城成金剛之邊,陶陶乎樂在其中,巍巍乎不可侵犯。”
楚威王似有所悟,點頭問道:“那……何爲弈大?”
張儀收起佈於角落之子,“啪”的一聲將其鎮於棋局中心的天元之位:“弈大可據天元,上應天道,下順地理,中和民意,守一而撫四隅!”
此言一出,楚威王全身一震,目不轉睛地凝視張儀,似要看穿這個年輕士子的內心深處究竟在想什麼。
張儀亦凝視注目,與他對視。
有頃,楚威王放下手中棋子,身子後仰,語調放緩:“張子大才,寡人敬服。張子是弈大棋之人,寡人棋藝平庸,只能弈小,不可弈大,只能令張子失望了!”
眼見楚威王擺出拒絕架勢,張儀急了,拱手陳辭:“能守一而撫四隅者,必有大德大力。儀遍觀天下,能據天元之位者,非陛下莫屬啊!”
楚威王微微搖頭:“天元之位早爲周室所據。楚人雖不服周,卻是歷代尊周,寡人怎能雀佔鳩巢呢?”
“陛下有失偏頗,”張儀力辯,“天元之位雖屬周室,然周室式微,力不勝逮,致使四隅不撫,亂勢混生,天下失道,樂壞禮崩,魏、齊蕞爾小邦,早已起而代之,宋公偃居彈丸之地,也敢稱王,陛下——”
張儀頓住不說,目視威王。
“唉,”楚威王略頓一下,搖頭嘆道,“張子所言雖是,卻是過博過大,寡人德微力薄,心有餘,力卻不足!”
聽到“心有餘”三字,張儀旋即一笑,再次拱手:“陛下,天道在一,唯有一以貫之,方達和諧。方今天下,失道缺德,由一而生多,由多而生亂,致使亂象紛呈,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天道既生於一,必歸於一。天下一統,乃大勢所趨,民心所向。陛下德、力兼具,自當順天應命,施大愛於民,救百姓出水火之苦,不可過謙。”
楚威王趨身問道:“寡人德、力,見於何處?”
張儀拱手道:“陛下有大力而不發,以存周室,足見大德。至於陛下之力,更非列國所及。陛下屬地,東西五千裡,南北五千裡,中原諸國加在一起,不及荊楚一半,此其一也。楚稻米之豐,魚肉之富,五金之出,珠寶之產,中原列國無一可及,此其二也。楚民逾千萬,勇而好戰,忠而死國,中原列國無可爭鋒,此其三也。陛下正大光明,殿下果敢神勇,衆臣賢而不佞,衆將武而善謀,此其四也。陛下有此四利,自是天下第一有力之人。”
“哈哈哈哈,”楚威王陡然身子後仰,爆出一聲長笑,“聽說中原多出善舌之人,今日看來,張子應算其中之一了。善舌並無過錯,只是張子不諳楚地實情,一味信口開河,卻是過了!”
“敢問陛下,”張儀微微一笑,“張儀所言,不知哪一句爲信口開河?”
“其他姑且不論,單是你所說的第一利,就是空洞。楚地西到黔中,東到昭關,不過三千七百里,何來東西五千裡之說?”
張儀又是一笑,朗聲稟道:“陛下,若是東至甬東(今舟山羣島)呢?”
楚威王又爆一笑:“張子雖然善弈,卻是不知楚、越。甬東歷來就是越人之地,如何突然就成了寡人的屬地呢?”
張儀斂神,極其認真地凝視威王:“陛下所言,只是昨日與今日。張儀所指,當是明日。”
楚威王心中一動,斂住笑容,身子趨前:“請問張子,此話怎解?”
張儀正襟端坐,緩緩說道:“在張儀眼中,甬東今日屬於越國,不出一年,必將成爲陛下屬地。”
楚威王愣怔片刻,方纔深吸一氣,向張子深打一揖:“張子教我!”
張儀微微一笑,話外有音:“越人成羣結隊,前來送死,陛下早已心知肚明,何必裝作不知呢?”
楚威王又是一怔,沉思良久,恍然大悟,精神面貌煥然一新,哈哈連笑幾聲:“哈哈哈哈,張子這局大棋,寡人下定了!”轉對太子,“槐兒,你去安排膳食,在觀波亭中擺好棋局,寡人在那兒與張子對弈!”
太子槐起身,朗聲應道:“兒臣領旨!”
郢都大街上,迎黑時分,全身披掛的上柱國昭陽威風凜凜地站在戰車上。
御手揮鞭吆馬,戰車風馳電掣般馳過幾條街道,在昭陽府前停下。昭陽下車,大步走入府門,家宰邢才聞聲,急率衆僕迎出。
昭陽頓住步子,對邢才道:“去,速召陳上卿來!”
邢才應聲喏,轉身急去。爲交往方便起見,陳軫購置的房舍就在昭陽府斜對面。不消一刻,邢才已經領着陳軫快步進府,趕至客廳。候有一時,昭陽洗漱一新,換身便裝疾步出來。
陳軫站起,揖道:“陳軫見過上柱國大人!”
昭陽竟不還禮,黑沉着臉走至主位,並膝坐下,伸手指着客位,冷冷說道:“坐吧,不要講這虛禮了!”
陳軫略一躊躇,起身至客位坐下。
“哼,”昭陽不無怨恨地白他一眼,“什麼大禮?什麼令尹之位?昭某算是瞎了眼,聾了耳,竟就鬼使神差地聽信上卿之言,舉兵伐宋,折兵六萬不說,這又失去陘山一十三城,昭某的臉皮算是丟盡了!”
“柱國大人息怒,”陳軫拱手道,“陘山之敗,過不在大人,只在景將軍一人!”
“哦?”昭陽一怔,“此言何解?”
“據軫所知,”陳軫侃侃言道,“柱國大人兵分兩路,使景將軍隱兵陘山,避實搗虛,遠襲大梁,當是上策。可惜景將軍未聽柱國大人命令,中途擅自回軍,這才陷入龐涓圈套,致使全軍覆沒,陘山丟失!”
“是是是,”昭陽連連稱是,“上卿所言極是。如果景合奔襲大梁,龐涓必回師救援,昭某回師夾擊,龐涓必將陷入苦戰,結局截然不同!”
“唉,”陳軫嘆道,“看這樣子,許是柱國大人命中該有此敗了!不過——”欲言又止。
昭陽急道:“上卿大人請講!”
陳軫拖長聲音,緩緩說道:“此戰雖敗,於大人卻未必不是好事。”
“此話怎講?”
“楚地雖大,不過景、屈、昭三氏而已。這些年來,楚地雖說三氏鼎足而立,獨領風騷的卻是景氏。今景將軍兵敗身死,令尹大人年老體衰,今又白髮葬黑髮,景氏必將一蹶不振。景氏不立,屈氏無大才,未來數年,能在楚國振臂一呼的,舍大人其誰?”
“這……”昭陽眼睛連眨數眨,壓低聲音,拱手道,“上卿大人此言,只可在此說說,若是他人知了,昭陽縱有十個舌頭,怕也解說不清。”
“大人放心,”陳軫亦拱手道,“在下雖是不才,卻知好歹。柱國大人待在下親如手足,在下焉能不識長短?”
“識長短就好!”昭陽笑了,“不瞞上卿,此戰雖是兵敗陘山,從長遠來看,昭某的確利大於弊!眼下項城未失,景合又死,昭某未添一兵一卒,仍與龐涓那廝鼎力對峙數月,在陛下面前也算有了解說。如若不然,此番面見陛下,昭某唯有飲劍服罪的命了!”
陳軫呵呵亦笑兩聲:“老聃雲,‘禍兮,福之所倚,’說的就是大人了!不過,柱國大人若要完全化禍爲福,還需行施一計。”
“哦。”昭陽急問,“是何妙計?”
“你們荊人若是自行請罪,該行何方?”
“視罪大小而定,輕者賠禮道歉,重者肉袒膝行,揹負荊棘。”
“若是這樣,柱國大人最好要受一番苦楚,來一個肉袒膝行,負荊請罪。”
昭陽似是豁然開朗,朝陳軫拱手道:“嗯,是了!”又思一陣,連連點頭,“是了,是了!在下早將景合違命一事表奏陛下,同時奏明在下戰果,破宋人關隘一處,破宋城二十餘座,斬首宋人數萬,後又回兵力保項城,重挫魏軍,數月以來,使魏人不敢逾前半步,功莫大焉!此番面君,在下居大功而不表,反而肉袒膝行,負荊請罪,陛下還不——”想到美處,哈哈大笑起來。
陳軫賀道:“柱國大人以退爲進,前程無量!”
昭陽拱手謝道:“若有進取,也是上卿之功啊!”略略一頓,斂起笑容,“上卿大人,莫說這個了。在下回來,所以急召上卿,是另有大事相商。”
“可爲越人襲境之事?”陳軫直點主題。
“正是此事。”昭陽點頭,“上卿想必看到了,眼下局勢甚是危急。越人兵分兩路殺來,氣勢洶洶,陘山那邊又被魏人纏上,一時三刻難以脫身,陛下這又緊急召我,在下是首尾難顧,左右支絀了!”
陳軫微微一笑:“區區越兵,何足掛齒?”
“哦!”昭陽眼睛大睜,身子前傾,“敢問上卿,可有良策教我?”
陳軫俯身向前,昭陽會意,亦傾身相湊。
陳軫耳語有頃,昭陽頻頻點頭,臉上漸漸浮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