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機緣真就來了。
這日晨起,張儀從溪中洗漱過後,路過草堂門前,見童子正在收拾竹簍、鐵鏟等物什,隨即湊過來,站在那兒看有一時,笑口問道:“大師兄,你在忙活什麼呢?”
童子應道:“仲秋時節適宜採藥,師兄這要陪伴蟬兒姐上山去呢。”
“哦?”張儀打個激靈,“幾時出發?”
“這……”童子看看日頭,“眼下露水太大,看來還得再候半個時辰。”
“敢問大師兄,你們欲上何山?”張儀順口問道。
“猴望尖。”童子朝遠處一指,“那兒的草藥,藥性最好。”略頓一下,突然望向他,“咦,我說師弟,你問這個幹嘛?”
“是這樣,”張儀笑道,“師弟在想,師兄跟師姐到那麼遠的地方採藥,萬一採得多了,總該有個腳力纔是。”
“你若想去,明說就是,何苦要兜這麼大的圈子?”童子奚落道。
“是是是,”張儀趕忙表態,“不瞞師兄,師弟這幾日從早到晚都在打坐,兩腿坐僵了,就想跟隨師兄遛這一趟,一是活動一下腿腳兒,二是跟師兄長點見識。”
童子笑道:“就憑你這張甜嘴,師兄允准你了。這樣吧,你拿一把篾刀,再帶一根長棍子,過上兩刻,在此候着。”
張儀答應一聲,急急走回草舍。兩刻之後,張儀帶上篾刀、棍子走向草堂,遠遠望見玉蟬兒揹着竹簍,與童子已經走在小徑上。張儀加快腳步,急趕上來。玉蟬兒聽到後面腳步響,扭頭一看,眉頭微皺,對童子道:“他來幹什麼?”
童子笑道:“是我讓他來的。後晌採藥回來,也好有人背上。”
玉蟬兒撲哧笑道:“他要想背,讓他這就背上!”說話間,已從背上取下竹簍,候在路邊。
張儀趕至,看到路邊竹簍,又見玉蟬兒微笑着立於路邊,心中大喜,二話不說,將篾刀放進簍中,將木棒遞予玉蟬兒,嘻嘻笑道:“師姐,你拿上這個壓陣。萬一遇到山貓子什麼的,師弟這條小命,可就全仗師姐了!”
玉蟬兒接過木棒,笑道:“不要耍貧嘴,省下力氣,後晌有你受的。”話音落下,人已頭前走去。
“好咧!”張儀輕快地答應一聲,舒坦得全身骨頭無一處不服帖。
三人說說笑笑,不消兩個時辰,就已趕到猴望尖。
猴望尖雖險,但幾年下來,三人俱是熟門熟路。即使張儀,也全然沒有初來此處的那種驚懼感,尤其是這一日,晴空萬里,秋風送爽,更有心上人近在咫尺。
仲秋正是藥材成熟季節,猴望尖更是百藥盛地,不出數步,就有好藥入目。童子、玉蟬兒都是識貨的,剛過午時,張儀背上的竹簍已滿。因有腳力,童子也就無所顧忌,看到好藥,只管下鏟去挖,張儀背上的竹簍漸次滿起來。
童子用腳踩踩,嘻嘻笑道:“今日天好,轉過這個山嘴,還有幾味好藥,師兄我去年早看好了,沒捨得挖,今年當該長成。張師弟,你可不要嫌多喲!”
“師兄只管挖去,”張儀笑道,“不瞞師兄,師弟這身力氣連攢數年,竟也沒個使處。莫說是幾味草藥,縱使師兄坐在簍裡,師弟也一併揹你回去。”
“好好好,這話可是你說的。”童子當即拿上鐵鏟,興沖沖地頭前跑去。
秋日採藥,多爲塊根,又經童子踩實,雖只大半簍,卻有分量。二人追着童子走不多時,玉蟬兒就已看到張儀的額頭上滲出汗珠。
玉蟬兒從袖中掏出絲絹,遞過來道:“張士子,你都出汗了,這還嘴硬。來,擦一把。”
張儀充滿情意地望她一眼,接過絲絹,送入鼻下,輕輕嗅了嗅,遞還給玉蟬兒,別有用意地說:“師姐這麼香的絲絹,若是擦了張儀這身臭汗,豈不污了?”
玉蟬兒不由分說,伸手替他擦過,嗔道:“什麼香臭?絲絹就是用來擦汗的,你這樣窮講究,快要趕上蘇士子了!”
張儀心中涌出一陣莫名的感動,聲音發顫,喃聲道:“蟬兒——”
玉蟬兒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咦,張士子,你這是怎麼了,聲音聽起來不對。”
見玉蟬兒一副無邪的樣子,張儀只好強自忍住,別過臉去,小聲說道:“沒什麼,嗓子有點幹。”
玉蟬兒忙從身上解下水葫蘆,取出塞子,遞過來道:“張士子,來,喝口水潤潤,興許會好些。”
張儀接過葫蘆,咕嘟咕嘟連喝幾口,伸衣袖擦擦嘴,笑道:“好了,師姐。”
玉蟬兒看看前面,急道:“張士子,快點走吧,童子不知哪兒去了。”
張儀望玉蟬兒一眼,半開玩笑道:“師姐,要是童子真的不見,這兒可就沒人了,只有你和我。”
玉蟬兒皺下眉頭:“那可不成!”
“哦?”張儀心裡一沉,急問,“有何不成?”
玉蟬兒咯咯笑起來:“你我是二人,童子就是孤零零一個人了!”腳步加快,“快走吧,咱倆得快點。”
聽聞此話,張儀打個激靈,急趕一步,明知故問道:“師姐,咱倆怎麼了,我沒有聽清。”
玉蟬兒嗔他一眼:“沒有聽見就算了!”
“乖乖,”張儀心裡忖道,“咱倆……真有意思……嗯,蟬兒此話別有深意,看來有戲,待我再拿話兒探她。”又趕幾步,欲言又止,“師姐,要是……”
玉蟬兒放慢腳步,扭頭望向張儀:“要是什麼?”
張儀囁嚅道:“要是……要是……這個天下沒有童子,沒有先生,沒有蘇兄,也沒有其他任何人,只有師姐一人,孤零零地待在這雲夢山裡,師姐……師姐將會如何?”
玉蟬兒撲哧一笑:“張士子何出此言?”
“師姐還沒回話呢?”
“我呀,真得好好想想。天下只有蟬兒一人,這……天哪,蟬兒……蟬兒會瘋掉的!”
張儀心裡一喜,連連點頭:“是啊是啊,任誰都會瘋掉!”略頓一下,“師姐,師弟還有一問,若是另有一人與師姐做伴呢?”
玉蟬兒撲哧又是一笑:“嗯,這還差不多,不過,蟬兒要看這個人是誰嘍!”
聽到此話,張儀兩眼放光,兩嘴一咧,“呵呵呵呵”傻笑不住,那模樣真如得了個天大的寶貝。望着他的興奮樣兒,玉蟬兒心中納悶,正欲問他傻笑什麼,忽聽童子在叫,擡頭望去,見童子正在遠遠招手,也就顧不上此事,加快腳步,急走過去。
張儀跟過去,打眼一看,乖乖,童子的面前竟是一大片何首烏,若是全挖出來,少說該有幾十斤重!
揣知玉蟬兒並不拒絕塵緣,張儀的心情就如春暖花開時節放飛的風箏,笑意寫在臉上,即使幾十斤重的簍子壓在背上,走路也似腳不沾地。
這日晚間,張儀雖然疲累,心情卻是愉悅,躺在榻上輾轉反側,熬至夜半,眼見毫無睡意,索性走出房門,並膝坐於月光下面的草坪上。
張儀沒有再望月亮,而是微閉雙目,細細回味,思緒從洛陽周室開始,一直遊至鬼谷裡的幾年,最後才進入關鍵場面,耳邊再次響起玉蟬兒的聲音:“我呀,真得好好想想。天下只有蟬兒一人,這……天哪,我……我會瘋掉的!……嗯,這還差不多,不過,蟬兒要看這個人是誰嘍!”
張儀陡然打個驚愣,思忖道:“對,除我之外,這個人會是誰呢?是先生嗎?若是先生,說明玉蟬兒仍無塵心,與前意不符,因爲修道之人,心中唯有天地道心,斷不會說出自己會因孤獨而‘瘋掉’。不是先生,又會是誰呢?龐涓、孫臏?不對。蘇兄?絕無可能。周天子?不會是他。難道是姬雪?”
張儀眼前現出姬雪的面容,思索有頃,搖頭忖道:“斷不會的!男人若有凡心,斷不會與另一個男人生活一輩子。女人也是一樣。儘管是姐妹,若是終生廝守,也是無趣。除去這些人,還會有誰呢?”
張儀陷入苦思。
又過一時,張儀陡然打個驚愣:“大師兄!”
童子立即浮現在張儀面前。前些年,童子是個孩子,今日卻不同了,童子已跟他差不多高矮,聲音也變了。修道使童子過早成熟,智慧更使他卓爾不羣。再往細處想,鬼谷數年裡,真正與玉蟬兒形影不離、不離不棄的,是童子,不是他張儀。
是的,他們二人志同道合,真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譬如說今日挖藥材……
張儀不敢再想下去。
“是的,”張儀抱頭自語,“在這世上,除我張儀之外,真正關懷師姐,也值得她去廝守的還有一人,就是大師兄。”
想到自己的情敵竟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張儀不禁苦笑一聲,搖頭嘆道:“唉,天下滑稽之事,莫過於此了!”
翌日午後,四子草舍前面,張儀悶坐於草地上,蘇秦坐在離他不遠的石几邊看書。正看之間,蘇秦遠遠望見鬼谷子、玉蟬兒二人走來,起身招呼張儀,拱手揖禮。鬼谷子與玉蟬兒直走過來,在張儀旁邊的草地上坐下。蘇秦、張儀見了,也自坐下。
張儀偷眼望向玉蟬兒,恰好撞見她的目光,臉上頓時一紅,一顆心撲撲狂跳不止,急急轉過頭去。
鬼谷子望向張儀:“張儀,適才見你心神恍惚,可有所思?”
張儀臉上燥熱,急道:“弟子在回味先生所傳的揣、摩之術。”
鬼谷子笑道:“哦,可有感悟?”
“揣即審時度勢,摩即窺人心事。”
“呵呵呵,”鬼谷子點頭笑道,“這麼解釋,倒也簡明扼要。悟至此處,已屬難得。常言說,知己易,知彼難。揣、摩之術,旨在知彼。你二人若能靈活運用,對手的形勢、心事就會了然於胸。孫武子曾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蘇秦問道:“請問先生,如果知己知彼,就一定百戰不殆嗎?”
鬼谷子搖頭。
“既然如此,”張儀問道,“孫武子之言豈不有誤?”
“孫武子此言,旨在強調知情。如果知情,如果做到知己知彼,你就可能取勝。否則,你只能一敗塗地。”
蘇秦又問:“如果知己知彼,捭闔之中可有取勝之術?”
“有兩術或可助你取勝,一是權,一是謀。”
張儀急問:“何爲權、謀?”
“權即權衡,謀即籌算。權衡是依揣、摩所得,權衡利弊、得失,決出是否出言,是否出手。至於如何出言,如何出手,則需籌算,就是謀。”
“先生是說,權即何時言,謀即如何言。”
“正是。”
張儀心裡一動:“請問先生,如果揣摩已成,得失已權,如何出言,可有依循?”
鬼谷子呵呵一笑:“當然,捭闔道術,皆有循依。如果揣摩已成,利弊已權,則可決定如何出言。一般說來,當因人而言。與智者言,依博;與博者言,依辨;與辨者言,依要;與貴者言,依勢;與富者言,依高;與貧者言,依利;與賤者言,依謙;與勇者言,依敢……”
張儀恍然悟道:“先生是說,見什麼人,說什麼話。”
“正是。”
“那……如果不是出言,而是謀事呢?”
“也有所循依。一般而言,謀陰不謀陽,謀私不謀公,謀奇不謀正。”
蘇秦垂頭,喃喃重複:“謀陰不謀陽,謀私不謀公,謀奇不謀正……”
鬼谷子見他眉頭皺起,進一步解釋:“換言之,善謀者,在陰,在私,在奇。謀事,必陰;謀君,必奇;謀臣,必私。”
先生和玉蟬兒走後,張儀反覆咬嚼鬼谷子最後一句話,“謀事,必陰;謀君,必奇;謀臣,必私”,越琢磨越有意趣,恍然悟道:“師姐如君,謀師姐,必奇。師姐心中是否有我,尚屬未知,待我想個奇策,得個實證。若是師姐心中有我,再和盤托出心事不遲。”
張儀悶頭苦思一時,一拍大腿:“有了,先生說的是,‘與智者言,依博;與博者言,依辨;與辨者言,依要;與貴者言,依勢……’與師姐言,當依悲纔是。蟬兒面上冷酷,內中卻有慈愛,待我作殘自己,演一場苦戲,或能試出她的真心。”
東山谷裡有一棵合抱大的柿樹,眼下正值柿子成熟時節,樹上掛滿紅紅的果實。黃昏時分,張儀告訴蘇秦,說是東山摘果去了。
眼見天色昏黑,仍然未見張儀回來,蘇秦大急,因爲秋天正是山貓、狍子、野豬等大型走獸猖獗之時,谷中諸人往往在天剛落黑就回谷中,輕易不走夜路。
蘇秦尋至草堂,又在谷中喊叫幾聲,斷定張儀出意外了,急急叫上童子、玉蟬兒一路尋去,果見張儀躺在那棵柿子樹下,兩手緊緊抓着一根斷枝,已是“昏厥”。
蘇秦大驚,伸手探過鼻息,見呼吸仍在,略略放下心來,低頭輕喊幾聲,張儀仍無反應。蘇秦上前,正欲背起張儀,玉蟬兒急道:“蘇士子,慢!”
玉蟬兒彎下身去,拿出張儀的一隻胳膊活動一下,把脈有頃,復將他的肢體逐一查驗,看到並無外傷,脈搏也無大礙,這才與童子協力將他攙起,輕輕放到蘇秦背上。
快到谷中時,張儀總算哼哼唧唧地呻吟出聲。蘇秦加快腳步,回到草舍,將他放到榻上。玉蟬兒再度檢查時,張儀大呼小叫,這兒疼,那兒麻,全身上下竟是沒有一處舒坦的。玉蟬兒初修醫道,自也識不出真假,左按右扭,折騰約有半個時辰,認定張儀摔得不輕。因見並無明顯外傷,最終推斷他可能傷及內臟了。
玉蟬兒自修醫以來,雖是讀書不少,也治過幾樁小病,似此“嚴重”摔傷還是第一次,因而甚是上心,這日夜間,死活也不回去,定要陪在張儀身邊觀察病情。
翌日晨起,玉蟬兒發現張儀的左腳踝有點腫脹,伸手一摸,張儀又驚又乍,大呼小叫。玉蟬兒找到病竈,緊急忙活半日,調好草藥爲他敷上,又配幾味草藥,親自煎熬,藥好之後,又親口嘗過,這才端與他喝。
看到玉蟬兒如此上心,張儀哪裡把持得住,內中一酸,淚水奪眶而出,“嗒嗒嗒”地滴進藥碗裡。玉蟬兒掏出絲絹,爲他擦過,小聲說道:“張士子,莫要傷悲,蟬兒看過了,只是左腳踝扭傷,並無大礙!這碗藥是蟬兒配的,可調內中陰陽,利跌打損傷,若是喝下,興許會好一些。”
張儀泣不成聲,哽咽着點點頭,端起藥碗,咕嘟幾聲,和淚喝了。
玉蟬兒走後,張儀獨自躺在榻上,又流一會兒淚,嘆道:“唉,這番苦頭,看來沒有白吃。只是……蟬兒這樣子待我,我這裡疑神疑鬼不說,這又裝腔作勢,弄得就跟真的一樣,愧對她了。”
張儀悶頭自責一番,心裡略略好受一些,七想八想一陣,歪在枕上甜甜睡去。
在玉蟬兒的精心調養下,張儀的“傷勢”痊癒得甚快。幾日之後,腫脹消除,張儀也能“勉強”下榻,跛腳走動幾步。玉蟬兒看到,開心得如同孩子一般,出去尋來一根木棒,定要蘇秦削成一根拄杖。張儀看在眼裡,多出一份感動之餘,更加堅定了先前的推斷。
因張儀之傷尚未全好,宿胥口大集之日,蘇秦就與童子一道下山,購置日用物什。次日黃昏,二人返回谷中,張儀自是急不可待地向蘇秦打探山下狀況。蘇秦將聽到的各種傳聞略講一遍,多與孫臏、龐涓二人有關,說他們在魏如何了得,說孫臏如何被魏王聘爲監軍,如何促使魏國耕戰兼顧,魏人又如何減賦免稅,魏國如何因之大治等,聽得張儀心猿意馬,兩眼圓睜,雄心勃起。
蘇秦肩背許多物什,又走了大半日山路,甚是疲累,講個大略,也就拱手告辭。蘇秦剛出房門,張儀之心就似被人猛揪一下,陡然一顫。
張儀從榻上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幾日來,他的身心全都系在玉蟬兒身上,竟將此生的宏圖大略,對秦人的深仇大恨忘了個乾淨。蘇秦一席話,將他這份心思重又喚回。是啊,如果選擇玉蟬兒,此生只能待在山上,跟隨先生終老於山林,因爲玉蟬兒不是那種貪戀塵世的人,斷不可能跟他下山,伴他與世俗之人拼殺。這……
一邊是玉蟬兒,一邊是壯志宏願,張儀哪一個也割捨不下,一宿未曾閤眼。天將亮時,張儀決定捨棄玉蟬兒,下山搏殺,但在太陽出山、玉蟬兒又來探視他時,這一決心頃刻如煙消散。
這些天來,鬼谷子一直在閉關深修。傍晚時分,鬼谷子出關,玉蟬兒向他講述了張儀摔傷一事,也約略述及自己的診治經過。鬼谷子贊她幾句,與她前往探視。
見先生到來,張儀知道隱瞞不住,眼珠兒連轉幾轉,只將扭傷的腳踝示於先生。
鬼谷子掃他一眼:“走幾步看。”
張儀裝模作樣地拿過拄杖,一拐一拐地連走幾步。
鬼谷子呵呵笑道:“不是早好了嗎?”
看到仍有點跛,玉蟬兒應道:“先生,張士子的腳傷沒有全好呢!”
鬼谷子微微一笑,對張儀道:“張儀,扔掉柱杖,跳上兩跳,再走走看。”
張儀只好扔掉柱杖,連跳兩跳,又走幾步,果是不跛了。
張儀乾笑道:“先生神了,只這兩跳,竟就不跛了。”
鬼谷子笑道:“腳本未跛,是你的心跛了。”
張儀知先生窺破自己心事,面色一紅,正不知說句什麼解脫尷尬,玉蟬兒恍然悟道:“先生,蟬兒明白了。心爲神之主,神爲身之主,張士子心先跛,神再跛,然後方是肢體之跛!”
“呵呵呵,”鬼谷子笑起來,“蟬兒,習醫道悟至此處,已是難得了。”
“對對對,”張儀急道,“師姐所悟極是。弟子這幾日來,整個就是魂不守舍。”
鬼谷子呵呵笑出幾聲:“張儀,你的心神現在可否回來?”
張儀搖搖頭,忽又靈機一動,拱手道:“弟子正有一惑求教先生。”
“說吧。”
“是這樣,”張儀的眼睛連眨幾眨,“古有一人,志在四方。他日行至一地,見一奇女子,甚愛之,真心與她相守終身。此女卻是戀家,雖然愛他,卻不願隨他四處奔走。一面是暢遊四方,盡其心志,一面是廝守戀人,兩情相悅,此人兩相權衡,哪一面也難取捨。請問先生,可有妙解?”
“嗯,”鬼谷子沉思有頃,捋須道,“此人的困惑涉及決斷,亦爲捭闔之術。”
聽先生再次講到捭闔之術,張儀兩眼大睜:“決斷亦是捭闔之術?”
“是的,”鬼谷子點頭,“捭闔諸術中,揣、摩、權、衡僅是手段,決斷纔是目的。天下最難之事,莫過於決斷。換言之,需做決斷之事,必是疑難。”
張儀嘆道:“唉,確實如此,弟子爲之輾轉反側,夜不成寐,深受其苦!”
鬼谷子笑道:“看來你是遇到難決之事了。不過,再難之事,終需決斷。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張儀急問:“弟子該當如何決斷呢?”
“這就須知何謂決斷了。”鬼谷子緩緩說道,“所謂決斷,就是選擇。天下諸事,皆因選擇,亦皆由選擇。人生之妙,正在於此。萬事萬物,涉及決斷的只有兩種,一是易決之事,一是不易決之事。”
蘇秦問道:“何爲易決之事?”
“易決之事就是當下可斷之事,天下諸事,大多屬此。”
“易決之事可有因循?”
“易決之事可分五種:一是值得做之事;二是崇高、美好之事;三是不費力即可成功之事;四是雖費力卻不得不爲之事;五是趨吉避凶之事。”
“不易決之事呢?”張儀關心的是這個,急不可待地問。
“不易決之事也有因循。俗語曰,‘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孟子有云,‘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說的就是這個。”
張儀再問:“先生,若是再三權衡,仍舊無法決斷,又該如何?”
鬼谷子笑道:“古人的做法是,求籤問卦,聽從天命。”
“先生之見呢?”
“天命不可違也。”鬼谷子一邊說着,一邊緩緩起身,“捭闔諸術,術術通道,無道即無術。諸術之間,互相關聯,由一而生十,由十而達一,萬不可孤立使用,否則,就會墨守成規,喪失變化之本。”
兩人叩拜於地:“弟子謹記先生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