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不過是一句氣話,卻無意中激起精神已近崩潰的譚剛作出一個瘋狂的舉動。
他雙手拳頭狠狠地捶打幾下臉頰,哇的發出一聲尖嚎,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媽呀!老天爺呀!能不能停下來,我受不了了哇!”
戰火歷練出來的林青松怦然一驚,當即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譚剛這個小列兵被炮聲震壞了心智,精神已經錯亂。
他知道,士兵在戰場上神魂顛倒後,難勉容易幹出一些瘋狂的,愚蠢的事情來,比如突然從掩體內直起身子,比如迎着彈雨亂奔竄,比如不分敵友開槍一通亂射,比如飲彈自殺。
意識到種種可怕的後果,林青松爲防悲劇發生,正要制住譚剛,好言安慰幾句,殊不料,這小子竟然像驟然發了失心瘋一樣,拼命地搖着腦袋,雙手在身上臉上胡亂扯抓着,哇哇的尖呼號叫着。
“你幹什麼,冷靜點。”林青松一看情況不妙,急忙伸手過去,想一把按住這小子,不料,手剛剛抓住這小子的肩膀,就被這小子一口咬在手背上,一把抓到臉龐上,他負痛之下,本能地鬆開了手。
只見這小子一骨碌從地下蹦起來,就往外邊竄。
林青松左手摸着痛得像鞭子抽打過的臉龐,大聲吼叫着,“快,快拉住他。”
牛志勇快似獵豹一般從地下躥起來,撲上去,一雙粗壯有力的手電閃伸出,抱住譚剛的腰身,也不知道這小子是那來的神奇力量,腰身扭兩扭,胳膊肘狠力地拐兩下,居然把力氣大的牛志勇撞了一個踉蹌,一屁股跌坐下去。
蒲兵大驚失色,閃電般撲上去,伸出右手,抓住譚剛背後的尼龍編織外腰帶,猛力一把將這小子拖回來,不料,這小子右胳膊肘狠狠地撞在他胸口上,他哦的悶哼一聲,一背仰跌倒下去,撞到從後邊撲上來的林青松懷裡,兩個人一起摔倒在地下,如倒塌了兩座
小山。
牛志勇從地下翻爬起來,還想再去阻止譚剛的瘋狂舉動,但這小子已經尖叫着,像匹脫繮的烈馬不要老命地衝了出去。
外面是摧枯拉朽的炮山火海,譚剛沿着交通壕一個猛跑,牛志勇也不顧生死地追出去,想要一個飛身撲擊,把譚剛撲倒在地下,誰知,這小子伸手攀着交通壕的邊沿,很利索地翻了出去。
空氣中彈片日日的厲聲呼嘯着,飛過來射過去,風暴似的氣浪卷得灰土沙石,一切碎屑物紛紛灑灑,衝擊波震得大地搖搖蕩蕩,分分鐘鍾都能秒殺一切人和動物。
而譚剛就是在這樣險惡已極的炮山火海中,摧心剖肝地嘶叫號哭,發瘋似地東奔西竄。
牛志勇實在忍不下心再看譚剛瘋狂了,雙手搭住壕溝上沿,剛要翻出去,就在此刻,林青松突然出現在他背後,伸手揪住他後頸衣領,一把將他扯了回來。
就在這一剎那間,譚剛那瘦高的身軀給一團火焰山那般的炮火吞噬了,密密層層的鋼珠彈片有如惡魔的爪子,將他撕成粉碎,然後像撒花一樣,紛紛揚揚地四處拋散。
好好的一個人什麼都沒了,只剩下一隻冒着黑煙的迷彩頭盔,從滾滾而起的火煙中飛出來,拋揚到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咚的落在山坡上,哐哐地滾下去十幾米遠,撞到一截斷樁上面。
眼睜睜地看着一條幼稚的生命化爲灰盡,林青松和牛志勇悵然地閒上了雙眼,各人頹然地癱坐下去,背靠着壕壁,腦袋無力地耷下去。
他們兩個人的心裡悲痛難當,牛志勇雙手捧着臉,嗚嗚嗚大哭起來,林青松也一聲一聲地發出悵痛的嘆息,右手悲憤地抓着地上的泥土。
蒲兵跪在洞口前,彎着腰身,腦袋咚咚地磕幾下地面,磕得額頭皮肉破裂,出血了,他雖然沒有哭叫,但心卻悲痛欲絕,他真怨自己剛纔太混帳,不該
火上加油,言語刺激本就幾近精神崩潰的譚剛。
利用敵軍暫時中斷炮擊的間歇,武文濤出來巡視各單位的情況,看見蒲兵正跪在那裡,垂搭着腦袋,小聲地抽泣着,明顯有傷心的事情發生在這傢伙身上。
武文濤走近前,問蒲兵發生什麼事了,幹嘛要哭鼻子?
蒲兵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武文濤哭訴了剛纔發生的慘劇,起身就要去高地下方的山坡上尋找譚剛的殘骸。
武文濤趕忙攔住蒲兵,不要他再去無謂的冒險,因爲在這種摧枯拉朽地炮火中,人只要被炸飛了,那可真是叫粉身碎骨,連一小塊布片也不可能找着了,也就是說譚剛的遺骸已經化成了灰燼,隨同他參軍報國的熱情一起埋葬在這片紅土地中。
武文濤臉色一陣的黯然,並沒有流淚,心裡卻深感惻隱和愴痛,譚剛只有十八歲,生命還在嫩芽狀態就這麼被戰火焚燒掉了。
武文濤翻過譚剛的檔案資料,也聽譚剛的班長蒲兵說過譚剛的那些事,去年冬天,這小子新訓結束後,剛剛分到邊防三連時,因爲沒有實現他去團機關給首長當公務員,享受清閒的願意,加上不適應部隊緊張的,處處受約束的生活,思想變得很消極,訓練怕苦怕累,輪到他執行巡邏任務的時候,他總是裝病試圖逃避,捱了班長,排長几次海訓後,情緒十分低落,甚至產生了私自離隊的念頭,連隊兩名主官也曾多次對他進行過思想教育,仍然沒有多大效果,他成了連裡一個出了名的“刺頭兵”。
三個月以前,東臺山縣發生特大山洪泥石流災害後,邊防三連接到任務,火速馳援災區。
進入災區後,當他看到殘垣斷壁,滿目瘡痍的災難現場,失去親人的人們撕心裂肺的痛哭之時,從沒經過大風大浪,偎依在父母的溫暖懷抱里長大的他,腿腳有些發軟,心裡也很緊張,萌生了逃避念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