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河的河水冰冷刺骨,河道凍結,浮冰隨流入海。莽古爾泰站着河邊滿心絕望,就是這麼一條最窄處不到百米的河道,愣是斷絕了大金國正藍旗的三萬人馬。
半個月前,莽古爾泰就帶着大軍從北面快速衝過了凍結的河面。可半個月後,他再想逃回去卻成了奢望。僅僅半個月,戰局就從晦澀難明變得全盤崩解。好端端一個大金國眼看就要分崩離析。
兩天前,騎鶴使者還能從北面給莽古爾泰傳遞消息。他知道了自己後路被截,知道阿敏戰敗身死,知道廣寧被佔,知道父汗不顧衆人勸阻執意南下前來救他——他知道這不完全是爲了救他,更是爲了救大金國。
大金國本質上就是個部落聯盟,所謂八旗其實就是八個關係緊密,由奴酋統領,以家族血緣做聯繫的八個部落。歷史上黃太吉上位,也是四大貝勒同座,權力是對等的。
直到黃太吉死,他都沒能完全擺平內部的兄弟勢力。本應接替他繼位的大兒子豪格被廢爲庶人,才六歲的第九子福臨上位。權力落在多爾袞手中。
這種部落聯盟內部存在衆多利益糾葛。女真人的習俗中又充滿了兄弟互噬,父子相殘的破事。有好處大家都上,有壞處大家都躲。努爾哈赤建立大金國的基礎是他能打勝仗,可若是他戰敗呢……女真人可能還會存在,但大金國必然分崩離析。
努爾哈赤爲什麼不顧瀋陽,執意南下?他不是看不到和卓的威脅,可他要用戰爭把所有人力物力操控在手,甚至用敵人消滅異己,抹去那些可能在戰敗後威脅自己的勢力。努爾哈赤勘破了權力的奧秘,救莽古爾泰不過是順帶的事,救他自己纔是真的。
莽古爾泰知道這一點,他知道父汗一定會來救自己,因爲他對父汗的忠誠。爲了效忠,歷史上的他連自己親生母親都可以狠心殺掉。他不是野心勃勃的褚英,不是看似恭順的代善,不是桀驁不馴的阿敏,不是心機深沉的黃太吉。他就是個傻子,父汗的忠狗。
可現在莽古爾泰被困在六州河畔已經兩天了,父汗還是沒來。從綏中到寧遠不過一百里地,輕騎半天就可以到,可死活就是看不到援兵。
啊……莽古爾泰站在河邊撕心裂肺的叫喊。身軀高大的他狀若瘋狂,猶如困獸。三天前他丟下了恩格得理向北撤退,只是後撤的那一刻,整個戰線就崩潰了。
恩格得理只聚攏了三千人斷後,一個時辰不到就被漢人大軍淹沒。發現建奴想逃,駐守山海關的高大牛立馬全軍突擊,兩萬人馬從關牆後衝了出來。這其中韓石的騎兵旅最是兇狠,騎着阿拉伯馬的兩千多人猶如一把滾燙的利刃,將潰逃的女真人捅的七零八落。
逃了一天一夜,莽古爾泰才把一萬多殘兵敗將拉到六州河南岸。接下來便是絕望的一幕,五千漢人民兵以逸待勞堵在北岸。他們就是用火炮不停的轟,愣是把勇猛敢戰的大金三貝勒攔在此地。
由於冰封的河道被炸藥炸開,正藍旗剩下這一萬多人只能看着冰冷的河水發呆。他們已經失去了所有輜重,所有奴隸,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進攻,構建浮橋更是癡人說夢。
有的女真人爲了逃命,乾脆頂着漢人的槍炮強行渡河。只是馬匹跳進河裡自己都跳回來。那怕強行入水,一兩分鐘就會被凍的半死。就算有人命大躲避所有彈丸渡河到達北岸,上岸後也被凍的失去戰鬥力。北岸的漢人用根叉子就能把上岸的女真人重新推進河裡。
莽古爾泰親眼看到那些驍勇的女真兵卒哆哆嗦嗦的到了北岸,面對懦弱的漢人卻直接跪地求饒。可那些漢人根本不受降,他們就是要所有女真人都死絕。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
堵截的那些漢人是以逸待勞,追擊的漢人則如狼似虎。
莽古爾泰也想過是否向西進入燕山山脈。雖然道路難行,苦是苦點,可興許還能活命。但是屁股後頭緊緊追擊而來的高大牛不幹呀。後者帶着兩萬漢軍就跟牛皮糖似的一直跟正藍旗的殘兵保持接觸,並且截斷了莽古爾泰向西的可能。
一萬多女真殘兵就被圍困在六州河南岸,被炮火反覆轟擊。最後這一天下來,炮火聲都小了,顯然戰事逐漸停息。
“主子,你自己逃吧。”正藍旗最後兩個部將屯不祿和艾巴里還守在莽古爾泰身邊。他們兩人是莽古爾泰的鐵桿親信,在戰場上反覆衝殺,身上都有槍傷。現在只能讓莽古爾泰一個人離開。
最後還有一人跟在莽古爾泰身邊,赫然是命大一直沒死的‘天佑’軍統帥高鴻中。這個漢奸兜兜轉轉一直想逃,可就是沒逃成,最後跟抓住救命稻草般跟在莽古爾泰身邊。眼看這位三貝勒身邊就只剩下幾個人,他只能用可憐的語氣哀求道:“主子,帶奴才一起走。”
“你還想活下去?”莽古爾泰看到高鴻中就一肚子氣,“我大金那麼多勇士都死了,你也死了去伺候他們吧。”說着他抓起高鴻中的脖領,甩手將其丟進了六州河的冰冷河水中。高鴻中掉進河裡還掙扎了幾下,可灌了幾口冷水就再也沒冒出來。
“主子,快走吧。”屯不祿和艾巴里還是要推着莽古爾泰離開。
可這時已經走不了,四面八方都圍過來一圈漢軍,成排成排的士兵扛着燧發槍朝莽古爾泰所在的位置前進。甚至還有火炮也被推了上來,這顯然是插翅難飛。
屯不祿和艾巴里立馬抓緊了刀兵護在莽古爾泰面前,莽古爾泰則高聲喊道:“我是莽古爾泰,我曾經與你們大帥決鬥過。今天要我死可以,出來個有名有姓的武將與我決鬥。”
轟……火炮搶先開火。數百發鋼珠全數打在莽古爾泰三人身上。這過程中壓根沒人搭理其要求,號稱女真第一高手的大金國三貝勒,正藍旗主就這麼粉身碎骨了。
在三天的追擊作戰後,三萬正藍旗人馬就在這六州河的河岸邊覆滅,莽古爾泰飲恨而亡,宣告漢人的這次戰鬥勝利。消息藉助神念傳訊通報到了京城,周青峰正在忙着搞開國大典,得知此事後既鬆了一口氣,又問道:“寧遠的情況怎麼樣?”
通報的參謀人員報告道:“我們在寧遠沒有安置傳訊的神念,不過這兩天扁毛一直用雙翼機飛過去運輸補給。返回的消息說,寧遠城內的一萬人被努爾哈赤親自統帥的至少六萬大軍強攻,目前損失很大。”
“我們的秘密武器準備好了沒有?”周青峰又問道。
“據文貴妃在科學院那邊的消息,天字一號專案目前進展順利,不過能用於戰陣的還不多。”參謀說道。
“有多少就用多少吧,能少死點人就少死點。寧遠前線的戰士們都不容易,好些還是臨時徵召的民兵。面對敵人數萬人馬,他們能扛到現在已經是盡職盡責,儘可能讓他們多些人回家。”周青峰說道。
“是。”參謀點頭應下了,“我們馬上去辦。”
而此刻在寧遠,整個城防體系已經崩潰。一萬多人守這個小小的城池,其中一半還是缺乏訓練,裝備普通的民兵。他們能孤軍奮戰到現在,實屬不易。
從昨天入夜前,努爾哈赤就不斷的催動幾萬大軍輪番上陣,不斷的強攻。十幾門重炮甚至抵近射擊,跟城牆上的國防軍炮兵進行對射。雙方損失都極其慘重。
不得不說努爾哈赤這麼拼命不是沒有效果,防守寧遠的漢軍一夜間損失了四五千人,不得不放棄外圍城牆,退入城內進行巷戰。
天津來的動員民兵損失極大,桑全來的手下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其他的全在陣線上交代了。昨晚上敵人動不動就幾百幾百的衝過來,殺不勝殺。屍體壘起都把壕溝給填滿了,可他們後頭還有人衝上來。
桑全來此刻倒在城內的一條街上,後背靠着一堵破牆。他腿上緊緊的捆了幾條繃帶,可還是止不住流血。這傷是昨晚跟建奴拼刺留下的,差點被扎穿了大動脈。可現在他還是覺着渾身發涼,止不住的身體亂顫,陣陣頭暈。
“完了,這下我們真完了。”昨晚進壕溝的老伙伕還活着,這老傢伙機靈的很,打了一夜竟然毫髮無損。他探頭朝街口方向看了眼,回頭就推了推桑全來喊道:“連長,連長,那些韃子上來了。”
桑全來流血過多,眼皮子直耷拉。他虛弱地說道:“我不是連長,我是排長。可我手下連一個班都沒有。”
老伙伕又喊道:“副連長不是說了麼,他死了,你就是連長。”
呵呵呵……桑全來苦笑了。他現在就只剩下這麼點力氣,“你個老傢伙快逃吧,我們是逃不了。”
桑全來身後,還能活動的就沒幾個。全排剩下的人都帶傷,甚至缺胳膊少腿,真的沒什麼戰鬥力了。老伙伕看了看他,嘆了聲道:“你們這些年輕的後生都不逃,我這個土埋半截的逃什麼?”
說着話,老伙伕又探頭從牆後看了眼。對面來了十幾個穿着棉甲,戴着鐵盔的韃子精兵,正在小心翼翼的摸索着清理街巷。他一扭頭便從桑全來的身邊拽過一個炸藥包。
桑全來伸手想抓卻沒抓住,虛弱地問道:“老傢伙,你想幹嘛?這是老子用來最後拼命的。”
老伙伕鼓了鼓勁,佈滿皺紋的臉呵呵笑道:“我老了,受不了那個罪,不想給韃子當奴才。桑小子,你待會再拼命吧,我先走一步了。到了陰曹地府,我再給你做好飯好菜。”
說完,老伙伕將炸藥包的導火索點着,貓着腰就竄了出去。一夥的功夫,街道上傳來韃子精兵哇哇亂叫的潰逃聲,接着便是驚天動地的一陣爆炸。
炸起的亂石撲棱棱的掉落,桑全來被煙塵迷了眼,淚珠止不住的朝下掉。他明明已經沒了力氣,卻還是拄着一杆上刺刀的火繩槍貼牆站起來,回頭喊了聲:“弟兄們,還有能喘氣的嗎?跟我出去,最後廝殺一場吧。”
牆頭後,十幾個傷兵站了起來,相互攙扶着跟着自家連長出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