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沉的天下閃過一道驚雷,慘白光映照着靈蝶那張看似人畜無害的臉。
第一滴雨從高空墜落,徑直埋入泥土。而後,淅淅瀝瀝的雨漸勢變大,水霧朦朧下,所有的血腥都被逐漸洗刷。
澤拉斯走到了繆斯身旁,懊悔的叫着少主之稱。
“回來了啊。”她的手臂依舊遮擋着她的視線,語態似乎已經十分疲憊了。她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如果她不說話就好像這個人已經死了一樣。她全身上下幾乎沒有地方是完好無損的,身上被打得發紅的地方已經開始微微變得青紫,不少地方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澤拉斯慌忙移開了目光,他不忍心去看。
“對不起,我回來了。少主。”自責無用,澤拉斯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疼嗎……”
繆斯緩緩舉起另外一隻手,單指指着自己的心臟,一字一頓,“疼。”
這樣的繆斯讓他無法適應,平日裡,她都是一副高冷且驕傲的模樣,這樣一個驕傲的人如今這樣直白袒露心扉……那該有多疼?
雨聲欲漸磅礴,所有的穿林打葉都試圖磨平傷痛,儘管這是徒勞。
靈蝶無感,她茫然無措的看着雨中那唯一意識清醒的兩個人——這種感情她不懂,也不想懂。
她揮了揮手,所有的人好似發了瘋似的朝星球之力的方向衝去。所有人,這個星球的所有人。
之前看着一個一個人死在她面前已經夠了,她不想也不願在看到有一羣一羣的人了……
繆斯召喚出聖劍,孤身一人繞過澤拉斯,站在這大雨之中。雨很大,她的傷口被雨水擊打的暗自發痛。她看着那如潮水般的人在雨中的輪廓逐漸清晰。
她將劍高高舉起,喃喃說道,“我願以本源爲媒,鮮血爲引,引上古之力,斬斷虛無。”
說吧,她轉過劍尖,朝着自己狠狠刺下。鮮血染紅的劍身,繆斯的本源之力開始喚醒聖劍的力量。
霎那間,金光四起,在這朦朧水霧之間,有這樣一束光,照亮黑暗和嚴寒。
混沌的眸光開始逐漸變得清晰,唯有一人,在目睹這一切後,清晰的眸光變得混沌。
“繆斯……!”澤拉斯來不及制止她這樣自殺似的方式,拿本源之力去獻舍這不是鬧着玩的。且不說失去本源變成廢人,生或死都難以預測。
他踩過雨窪,濺起泥濘,發現繆斯尚有一息,便稍稍安下心來。
所有人都恢復了意識,所有人都看到了眼前的場景。衆人開始議論紛紛,對於眼前的場景胡亂猜測。其他七魔將也來到繆斯身邊,七人合力,讓她稍稍恢復了意識。
靈蝶見此情況也不驚,她只是飛快地飛到了最接近星球之力的地方。繆斯看見了,所有人都看見了,繆斯想要去阻止,可憑着那股毅力只讓她站起來,穩住了身形,卻無法多走一步。
靈蝶也不給那些人阻止她的機會,她只是很快的,觸碰到了星球之力,隨即被它的能量吞噬殆盡。
星球之力開始崩塌,天地爲之鉅變。
大地在顫抖,天空在哭泣。
什麼都完了。
必須有人去重啓星球之力的封印。可是他們的力量,靈蝶並沒有還來。
繆斯推開部下的攙扶,想要去崩塌的星球之力處重啓封印,可立即被部下拉了回去。
“您現在本源破碎,去了便是找死,更別說救人了。”
“有飛行系精靈嗎?送少主離開。”
許久,一片沉寂,他們回頭才發現,精靈們早就開始躁動,或跑或瘋。
“飛行系精靈早就逃走了!她可是星球守護者,誰看不出這是天蛇星的劫難,守護者竟然無動於衷,還想着逃跑?”
到處都充斥着這樣的罵聲,繆斯聽得清,聽得她不由得顫抖。
“少主,莫聽……”
“聽什麼啊……要走你們走。”她緩緩說道,“能做這件事的只能是我,也必須是我。哪怕不行,我也要和這顆星球一起毀滅!”
她再一次掙脫開束縛,朝着崩塌的星球之力而去,步伐不穩但堅定,她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沒有意義,可是她還是得去。澤拉斯想把她再次拉回來,卻被崑崙按住了手。
“有些東西是宿命,這是她的宿命。而我們能做的只有陪伴。”
“她是我們認定的主,她與天蛇共存亡,我們與她共存亡!”
雨聲,驚雷。
衆人目睹着那抹赤紅漸漸在水霧之中模糊不清,而一抹藍色卻恍然從他們身側越過。
繆斯覺得自己忽然陷進了一個極其溫暖的懷抱,那是她熟悉的淡淡的甜味。
“抱歉我來遲了。”他聲音溫和,卻極力壓抑着快要溢出的自責的擔憂。
“你來作甚?”繆斯冷言,“這是我天蛇星的事,是生是死輪不到懷特星守護者來過問。”
他一把把她轉過身來,摟在懷中,他輕輕含住她的脣,她無力抵抗,只由得時間靜止在這片刻的溫柔。
“你是我的妻,是生是死,一起擔着。”他笑得雲淡風輕,他握緊她的手,白光從他的手心氾濫,將繆斯的傷口溫和籠罩。
“剪頭髮啦……也好,其實不管你是長髮還是短髮,我都喜歡。”
“我不是你的妻。”
“我說是就是,你不願意嗎?”說着,他在她額前輕輕一吻,留下一抹溫和笑意。然後,他鬆開了她,以最快的速度飛到了星球之力前,重啓封印。
到星球之力的那段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彷彿連接了整個世紀。繆斯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跤才跌跌撞撞走到了結界旁。
他與她近在咫尺,可又相隔了一個生死的鴻溝,隔了僅僅一道屏障。
她手掌置於封印屏障之上,琥珀色的眸子看着那個男人。眸光之中的是怒火、是自責更是一分不捨的愛戀。
“混蛋,誰讓你來的?我天蛇星的事何曾輪到你來插手,快給我滾出來!”
她明明知道,他做不到。
卡修斯走了過來,手,輕輕抵在了繆斯手掌所在的位置。聽說,十指相扣,白首不離。可惜,他沒辦法做到了。
“抱歉,小五。”天藍的淺色眸光下的不捨的眷戀和愛意。
他還是一樣溫柔,一樣毫不顧及自己。
繆斯已然做好了與天蛇共亡的準備,可用卡修斯的命換來的共生不是她想要的。
“本來想說,等一切結束,我便娶你可好……但是我等不了,抱歉,是我自作主張,喚你爲妻,是我太自私了。原諒我,我是真的……”
“夠了。”繆斯厲言止住他的話語,她不想聽,彷彿他再說一句話、一個字就會和她再也不見。她不想分離,她害怕分離。
“等一切結束,你娶我。此話當真?我答應你,不管怎樣我都答應你。”她額頭抵在結界的封印屏障之前,深深垂下眼簾。
“對,當真。”卡修斯從未像今日一樣說謊,謊言這種東西,太珍貴。但明明知道這是謊言,繆斯還是笑了,笑得悽苦而甜美。
“天蛇星明明是我想要守護的東西,爲什麼,你這個懷特星守護者爲什麼要這樣……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混着雨水,淚水奪眶而下。沾着一點點雨水的自然和苦痛的鹹味。
“因爲我愛你,所以你想守護的一切,我都會幫你守護。至死不休。”他笑得輕鬆愜然。
他們很清楚,他們之間的愛源自守護,也將終於守護。這是一種感情,更是一種責任。不是膚淺的你儂我儂,而是博愛的去守護對方所愛的一切。
“小五,小五,你看看我,小五。”
“小五別哭啊……我碰不到你,我沒辦法安慰你,但是別哭啊。”
“對不起,我……我不想這樣,我希望你能活得快樂一點……對不起,我……”
他漸漸有些語無倫次,繆斯無聲的抽泣,全身都有些輕微的顫抖。
“混蛋。你明明答應了我,會娶我爲妻。懷特星守護者,卡修斯——阿修,爲什麼要食言。”她恍然擡頭,碰見了卡修斯關切的目光,淚水縈繞的眸光與之相連。
她今天哭得夠多了,也疼得夠多了。
自己想守護的人一個一個死在她面前,她真的不想再失去了。她緊貼着封印屏障,一點一點摸索着屬於他的輪廓。她想記住他的樣子,永生永世。
“你覺得,我會獨活嗎?”繆斯再次露出了慘淡的微笑。
“不會,但是,你必須活下去。活遠比死要難得多,不用我說,你是知道的啊。我們這些人,早就把生死記掛給了我們的信仰,不是嗎?”
是啊,她沒有選擇死亡的權利,活着,她就必須一直、一直戰鬥下去——爲了守護自己想守護的一切,不停的戰鬥。
直到鮮血流盡。
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
她點點頭,看着卡修斯在她面前一點一點,逐漸消失。
“再見了。”
“對不起。還有……”
“我愛你。”
他最後留給她的,是一抹溫暖的笑意。
她忘記了眼淚,她只記得他。她看着他一點點化爲塵埃,一點點消失在她的面前。
忽然,最後一抹亮光從封印之中竄出,飛到繆斯手心。那是卡修斯最後一點殘破的精元——這算是大悲中的大喜嗎?他竟然還能留下一點精元的碎片。
她緊緊護住那一點點光芒,流盡她最後一點淚水。
聽說,那天,神瞳的少主傷痕累累,背水一戰。
聽說,那天,天蛇星從危機之中得以倖存。
聽說,那天,這世界上再沒有了一個叫卡修斯的精靈。
聽說,那天,懷特星失去了它的守護者。
聽說,那天,有人爲了保護天蛇星而灰飛煙滅。
……
聽說。
那天的暴雨連下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