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
單純的下墜感,已經品鑑的足夠多了,但與此同時,還有無數隻手腳從旁邊伸出,抓握住她渾身上下的每一寸關節,這就十分煩人了。蜜麓一努力地睜大眼睛,至少想要知道自己身處何地,究竟在經歷一個怎樣的狀況,但事與願違。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處只有黑暗,腳下是黑暗編織成的無盡深淵,身邊是無數團簇的鬼影,它們拖拽着自己,彷彿失控的小汽車,一直朝“下”方墜落。
沒有盡頭。
還有很多人和她是一樣的處境,也被鬼影拖拽到這片不見底的深淵中,一起下墜。他們要不是放聲尖叫,要不就是已經被嚇昏過去了……對凡人來說,這一趟旅程,和下地獄已經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下落,下落,永無止境的下落。
終於,蜜麓一感到厭煩了。無休止的下墜,一眼望不到邊的黑暗,還有在身邊鬼叫的噁心影子……這些都讓她感到不適。右手的五指張開,同她一同下落,此時已不知道掉在哪個犄角旮旯裡的開天大斧,“嗡”的一聲,在無盡黑暗中劃出一道弧光,徑直飛入手中。
爲了壯膽氣,拿到斧頭後,她一反常態地吼了一聲,先是掄圓一週,將周圍纏在身上的鬼影盡數驅散。隨後,對準那彷彿永恆存在的深淵,全力進攻,猛然劈落!
“轟————————!!!!”
一斧子下去,深淵像是被某種力量給鑿穿了,竟然露出一個大洞!無數驚叫着的魂靈從中掉了出去,巨大的風壓隨之傳來,讓蜜麓一找到了方向。就在她手腳並用,試着用狗刨的姿勢朝那個空洞游過去時,卻忽然從不見底的深淵之下,感受到了一股視線。
“——!!!!!”
不過,對於現在的蜜麓一啦而言,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蜜麓一不敢再多做逗留了,身形一轉,將自己完全包裹在黑暗元素中,一口氣往前衝!她其實並不清楚前方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但不管怎樣,肯定都比被困在一處渾濁黑暗造就的世界裡,不停向下滑要好的多。
不用大蟲張口提醒,向來靈驗的直感瞬間被調動到了最大。那個人,那個潛藏在深淵以下的存在,已經關注到了她。那串眼神中,帶着一絲相當明顯的敵意,似乎是因爲她貿然砸開了這條傳輸“食物”的甬道,讓其無法飽餐一頓,又或者,還有其他更深層次的原因。
視野一變,豁然開朗。
往下看,下方仍是一片渾濁,看不到底。
“霧影公所言極是!”
“羽王,雖說很遺憾,但……就結果而言,已經不能再打下去了。其實,自從您的父兄在戰場上接連陣亡後,勝負的天平,就開始向淵人那邊傾斜。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對於今日,我們早有預料。”一位髮鬚皆白,穿着得體的老者第一個站出來,並不拱手,只是微微鞠躬,一面說道,“事已至此,不如……爲戰後的事宜,早做打算。”
少年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坐在主公之位,身披白金色錦邊戰袍,卻在兀自嘆氣,完全沒有主公氣質的少女。以他的經驗,戰線吃緊,還有辦法能負隅頑抗一下,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未必就等不來機會。但看這架勢……要是主公第一個心態崩了,這仗,基本也就沒法打了。
一言既出,彷彿丟進池子裡的石頭,瞬間激起千層巨浪。
“淵人身後,有【大淵】支持,而我們身後又有什麼?請恕臣下直言,若是羽王一味求戰,非但自身不能報全,城破之時,必然會引發淵人對羽族全境的血洗和清算!屆時,羽族人的傷亡恐將不計其數。真到了那一天,生靈塗炭,哀歌四起,您又有和麪目去與您的父兄相見呢?”
“是啊,羽王,戰必死,不戰請和,則無愧於羽族芸芸衆生哪!還請羽王三思!”
“敵方似乎有意向奇谷進兵,一旦陸戰部隊穿過那裡,我們的大後方恐怕就……”
“自您上位以來,羽族人和淵人的戰爭持續不過數月,還沒有傷害其太深。如果繼續僵持下去,雙方的軍力損傷都將成比例上漲,到了那個時候,再想要說和,會比現在困難一百倍、一千倍,就不是那麼好張口了。”
太多太多消息傳來,身披甲冑,面容俊朗的少年忍不住皺起眉頭,揮了揮手,讓他們下去了。大帳之中,擺着一臺錯綜複雜的沙盤,上面已經在各個位置插滿了旗,乍一看,還以爲這玩意兒是隻巨大的刺蝟。聽完各線戰報,衆人臉上的神情越發陰鬱,但凡腦子沒問題,還有點兒分析能力的,似乎都能看出眼前的形式。
深淵被甩在身後,就在蜜麓一通過的瞬間,這個被她用外力破壞得來的巨大空洞,開始迅速塌縮,並在數秒內變回了一個絕無可能通過的小點。洞裡洞外,完全是兩個世界,對其他被捕獲者來說,好不容易看到一絲逃生的曙光,在第一個人逃出去之後,又立刻關上,未免有些太過殘忍。
“轟————!”
一發熱射線直接糊在臉上,打了她一個猝不及防。
“南陽被敵方小股力量滋擾,但由於大部分武裝都被派遣到第一線參與作戰了,剩餘力量不足以鎮壓動亂。南陽那邊請求我們發兵增援。”
越來越多的人張開口,越來越多類似的論調被說出。看得出來,第一個開口的霧影公,應該是個位高權重的元老。他一張口,就等於給這場談話定了基調,有領頭人,接下來的所有事情都會好辦許多。
“淵人之兵強,羽族之兵弱,以我之弱強攻,有如以卵擊石,自取滅亡。不如趁着尚有餘地的時候,以退爲進,保存實力,好過玉石俱焚。存有用之身,又何愁將來不能翻盤呢?”
……
————
“羽王,連年征戰,民心疲乏,不可不察啊!”
“若羽王仍有顧慮,老臣願自請爲使者,立即動身前往淵人領地,面見冬蜇君,呈上我方和平的意圖。請羽王安心,老臣必將據理力爭,爲您爭取到最優的待遇。”
“前線僵持不下,始終維持激戰狀態,我們的陸戰人員傷亡比例每日都在擴大!”
……
剛出狼窩,又入虎穴。
總結起來四個字,要完蛋了。
“淵軍開啓了針對凡人靈魂的獻祭儀式後,從凡間源源不斷地抽調力量,戰鬥力更甚於往常,我方落入守勢。”
“西線戰報,我方艦隊損失慘重,無法繼續推進。”
人們暢所欲言,話裡話外,無非就是老一套的玩意兒——你這快要不行了,我們輔佐了你爹和你哥,有經驗啦。跟別人打仗沒好處撈,現在這個形勢你也打不過別人,趕緊收拾收拾,趁着還沒把對面得罪狠,趕緊一波投了吧。
“諸位的意思……我大概有數了。”雲小白嘆了口氣,略顯慵懶地揮揮手,“還請暫行退去,容我再考慮一下。”
衆人眼看這位年輕的羽王似乎也有退意,目的達成,便也匆匆退去。
“除了你,雲中卿,留步。”
雲小白點了最開始那位年輕將軍的名字,“我和你有些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