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老頭先白

折梅流香? 未老頭先白

冷玉翎彷彿到了一個四處不着地的地方,他便在這其中沉浮着,很想就這麼睡着,沒有任何痛苦不需記掛任何事情,這樣的感覺很輕鬆,卻又隱隱覺得有什麼放不下。

也彷彿有許多人許多事不許他就這麼放下,不停的拉着他拽着他不允許他再繼續下沉,原本就想繼續沉沒下去,不理會會沉到哪裡的冷玉翎有此不耐煩了,他奮力想要擺脫的這些人,卻被人更緊的抓着,似乎有個聲音在拼命喊他,一會兒是霸道的怒喝,一會兒是溫柔的輕語,都在拼命喊他不許他放棄。

一種更爲深刻的痛楚擊中了他,疼得他四肢百駭都被生生撕扯着,疼得他不知怎麼是好,眼前卻驀然出現一道亮光將他瞬間拉了上來。像沉入深水多時的人一樣,嚴重缺氧的肺部被大量空氣擠入讓他重獲呼吸的同時也痛苦萬分。

他想大口大口呼吸終變成痛苦的呻吟,耳邊卻傳來欣慰歡愉的聲音,他仍然聽不清楚,像是耳朵裡也灌進了水,頭脹痛着,聲音傳進來也是悶悶的,卻敲得他直想再回到那黑暗之中去。他拼命搖頭想要擺脫,卻被一隻手按住,那撕扯着身體的痛楚不見了,頭痛卻沒消下去,那隻手輕輕在他頭上揉弄着,痛楚慢慢減輕,冷玉翎舒服的嘆了口氣,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再次醒來,沒有那讓他恐懼的疼痛,只是眼睛酸澀的厲害,睜眼的瞬間腦子裡一片空白,甚至連思考都不會只是呆呆望着頭頂的帳子。

“玉翎,你醒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雖然平穩卻難掩喜悅之情。

冷玉翎沉默的看着坐在牀邊爲他探脈的男子,一時想不想起這人是誰,不由的苦惱的蹙起眉頭。

“玉翎?“看到他這模樣,龍秀有些擔心的看他。

冷玉翎眨了下眼,“龍……龍伯伯……”聲音軟弱的沒有一絲力氣。

龍秀臉上現出笑意來,“你終於醒了,你這孩子真是讓人擔足了心,還好……還好……”雖是埋怨可是言語之間盡是慶幸,和不易覺查的顫抖。

“是龍伯伯救了我。”冷主翎閉了下眼,“我好像做了一個好長的夢,似乎在無邊的黑暗中,一直有人拼命抓着我,喊着我……不讓我沉下去,那雙手一定是龍伯伯的。”

龍秀抿緊嘴脣,下巴的線條緊繃着似乎在忍受着什麼,微紅的雙眼卻透露出他的心情。

“你這孩子……在鬼門關轉了幾圈……先喝點水吧。”說着連忙走到桌邊倒來溫水,扶起冷玉翎喝了兩口。

冷玉翎渾身虛弱無力,勉強喝了幾口便喘起來。

眼前似乎有什麼東西格外礙眼,冷玉翎遲疑了一下拉過一看,不由的手一頓,再拉一把,驚的眼睛都瞪大了,手裡竟是一撮白如銀霜的頭髮。

龍秀忙拉住他的手,“沒事的,玉翎不要擔心……”

可冷玉翎完全被他眼前的情況驚呆了,哪聽得到龍秀的話,只呆呆的看着手中的頭髮。

龍秀眼見冷玉翎一副打擊過度的樣子,不由的着急起來,“玉翎你沒事吧……”

“我想要鏡子,我想……看看……”冷玉翎不停的把身後的頭髮拉到前面來。

“玉翎……”

“龍伯伯我要鏡子。“冷玉翎顫着聲叫,龍秀皺眉看他一眼,揚聲喊道,”來人,把鏡子拿來。”

不一會兒一個婢女恭敬的捧來一面鏡子,冷玉翎心急的撐着身體想坐起來,卻是一點力氣都沒有,只得靠龍秀才能直起身子,原以爲一頭白髮已讓他無法接受,而沒想到的是看一鏡中那形如枯柴的人更是將他打擊的眼前一黑。

原來的冷玉翎身體一直不好,卻也有幾兩肉,可是鏡中那臉色臘黃,眼窩深陷,兩頰乾癟,雙目無神的人……再配上那一頭銀色髮絲,這哪裡是人……

龍秀看冷玉翎良久沒有動作,忙讓人撤了鏡子,擔憂的晃晃冷玉翎,冷玉翎卻猛然捂住臉倒進被子裡,身子不停抖動,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怎麼會……冷玉翎無法接受,他雖然並不是注重相貌的人,可是原先的樣子和現在的自己根本是兩個人,他怎能接受。

龍秀不忍看他這樣,把他從被子里拉出來,冷玉翎便撲到他懷裡,把臉全埋在龍秀懷裡,“這幅模樣……龍伯伯救我做什麼,讓我死了算了……”

“胡說什麼……”龍秀口氣一厲,隨即又軟下口氣,“你這孩子幾時也注重容貌起來了,當年若不是我逼你,你身上那些傷連管都不管。”

“那不一樣,這可是面上的東西,而且……相差也太大了。”冷玉翎哽咽着。

龍秀有些哭笑不得,他一直知道冷玉翎有些孩子氣的,也許在別人面前不會表現出來,可是在病痛面前卻從不掩飾,會撒嬌會耍賴,會沮喪會害怕……

輕拍冷玉翎硌手的脊背,龍秀難得現出有耐xing的一面來,“你這孩子,三個月昏迷不醒,幾次差點就醒不過來了,粒米未盡,整日只吃些湯藥吊命,能救回小命已是不易,哪能不受些折磨,又受蠱毒傷病所累,容顏怎會不損。”

冷玉翎一僵,擡起頭來,“三個月……我睡了三個月。”這時才發現自己似乎遺忘些什麼,伸手向腹部摸去,傷口只有微微疼痛,早已俞合。

冷玉翎臉上一紅,“龍伯伯,那我……”

“我給你開些藥,你好好調養,過不了多久就養回來了。”龍秀扶着冷玉翎躺好。

“謝謝龍伯伯,可是我的頭髮……”

龍秀輕嘆一聲,“頭髮怕是難些,救你回來時,你幾乎沒了氣息,要不是用‘赤晶’保了你一命,你……可是短短時間你服用了兩粒,再加上你身上傷勢頗重用的藥材也多,還有你的蠱毒……”龍秀說到這兒氣得冷哼一聲。

“赤晶是奇藥,得一粒已是不易,你吃了兩粒不知是不是身子受不起,頭髮……就白了,不過這赤晶有延年益壽駐顏之功效,好好調養說不定……”說是這麼說可是龍秀也實無把握,只是不想看到冷玉翎傷心難過的樣子,冷玉翎是他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他怎能看着他因爲這樣再消沉下去。

冷玉翎毫無信心,“哪有那麼容易,我怕是……就要頂着這妖怪模樣了……”

“你還敢說。”龍秀怒視他,“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逞什麼英雄敢把無情引到體內,若無這蠱毒,哪能到這地步,身上傷口雖重卻還不至於有xing命之憂,若不是那時你無情蠱發作,你……哎……”

冷玉翎自知理虧,一聲也不敢吭,皺着眉頭聽龍秀教訓,其實他現在真正想問的是,那兩人怎樣了。

束心和楚水……

肚子適當的大聲抗議,引起了龍秀的注意,沉着臉走到外面叫人去準備飯食,卻發現門旁站着一人。

“你來了?”

“我聽說他醒了,過來看看。”

龍秀點點頭領着來人走了進來,冷玉翎早聽到龍秀和人打招呼,撐着身子想坐起來,卻沒有力氣,只有粗口喘氣。

龍秀快走兩步,扶起冷玉翎,“你做什麼,好好躺着。”

“龍伯伯,我躺了這麼久,骨頭都躺酥了。”看到龍秀身旁的人,微微一愣,一身明黃錦袍,上面花飾繁雜卻不失貴氣,保養良好的面容威嚴沉穩,一雙眼眸銳利的讓人不敢直視,只靜靜站着就盡顯王者之氣,冷玉翎不由向後一縮。

龍秀感覺他的退縮,不悅的瞪了眼身旁之人,那人臉上顯出無奈的神色來,向旁輕移了半步,微微斂了身上氣勢。

“玉翎……他……就是你父親。”

冷玉翎愣住,擡頭看着龍秀,眼中盡是疑惑和不解,龍秀輕輕點點頭,“你身受重傷,只有皇宮大內纔有可以治癒你的藥材,……叫父皇吧。”

冷玉翎徹底被龍秀的話砸懵了,只覺得一覺醒來怎麼什麼都不一樣了,這是一個夢吧……伸手捏了下自己的手臂……

好痛……

冷玉翎不由的嚥了口口水,一直都忘了問這裡是什麼地方,完全陌生的環境,因爲龍秀的出現讓他忽略了一切,直到此時……

也許是冷玉翎長久的沉默,男子先開了口,“算了,他一時怕也接受不了,過段時間再說吧。”那是一種清朗到讓人覺得很乾淨的聲音,很吸引人。

婢女端來龍秀吩咐的清粥,尹靖驥——臺宣國的國君伸手端了起來,“你許久沒進食,只能吃些清淡的東西。”在碗裡輕輕攪動一下,用調羹盛起一勺遞到冷玉翎面前。

冷玉翎一直默默的注視着面前的人,雖然上了年紀卻沒有發福的跡象,身材修長,五官端正,臉上線條剛毅,似乎是習慣xing的表情,溫厚的嘴脣總是輕抿着帶着一絲不可侵犯的威嚴,只從這張臉便可看到年輕時是個怎樣英俊不凡的人物,舉到面前的手,指甲圓潤飽滿,指甲修剪的很整齊,中指上有着淡淡的薄繭,是長期持筆造成的。

這人便是冷玉翎的父親,臺宣國的國君,他們雖是父子卻沒有多少相似之處。

現在更是不像了……

龍秀看冷玉翎發愣,碰了碰他,“你父皇餵你,還不快吃?”

冷玉翎回過神來,張嘴吃了尹靖驥喂的飯食,尹靖驥很滿意冷玉翎的表現,原以爲一個生長在民間的孩子聽到自己的身份會驚慌失措,可是他沒有。親自喂他吃飯,這在自己身邊衆多孩子之中也不常做,即使做過也是他們很小的時候了,可是他卻是很安然的接愛,並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有一瞬的驚鄂卻很快逝去,有些吃驚卻並不失態,吃飯時氣息也沒有太大的波動,眼神中盡是深思和不解卻沒有急着尋問。

明明已經變成這副樣子,卻還是讓人感到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只想要保護卻不討厭。難怪以龍秀的xing子也這麼掛念這個孩子。

尹靖驥嘴角掛着一個笑容,冷玉翎沉默的吃完飯,龍秀拿起手帕給他抹嘴,他忙接過“謝謝龍伯伯,我自己來。”

說完又看着尹靖驥,“謝謝,不過很對不起,這副模樣見您……我……”

尹靖驥微微笑了,“病了這麼久,要好好修養,你伯伯一直掛念你,不要讓他擔心。”

冷玉翎應了一聲,又望了一眼尹靖驥,“您真的是臺宣國的國君,那個大敗天渝二十萬大軍,隻身殺入敵營取了將領首級的國君?”以前冷玉翎多少也聽過一些關於這個皇帝的傳聞,只是見了本人實在無法將他和傳言中那個封疆王爺相提並論。

冷玉翎說的是尹靖驥當儲君之前做的事了,已經事隔多年,雖然當時英勇被人稱頌,可是他畢竟身份不同,不會有人這麼當面將過去的事提起,若是以崇拜的口氣說起,反而會有奉迎拍馬的嫌疑,可冷玉翎顯然是疑惑居多,讓尹靖驥有了興趣。

“那是許久以前的事了。”

“可是一點也不像啊……”冷玉翎靠在龍秀懷裡,微微蹙起眉頭。

“不像,什麼不像?”

冷玉翎淡淡一笑,“以前聽人講起的時候,我以爲那傳說中的封疆王爺,嗯……應該很像……威武的將軍……”

“將軍?”尹靖驥不解,我堂堂一國之君爲何要像一個將軍。

“我的意思是……很威嚴……很魁梧……很兇悍,不像現在……”

“現在如何?”

“您看起來像個讀書人,沒有武人的氣息。”

龍秀輕笑一聲,伸手拉拉冷玉翎身上的被子,“你整天就會胡思亂想,皇上可是我們臺宣國的戰神,你卻說他像個讀書人?”

尹靖驥不以爲意,想當初自己可是馳騁沙場的封疆王爺,若不是那赫赫戰功,又怎麼會有機會登上如今的寶座,想來是這朝堂坐久了,竟將一身蕭殺氣息都磨平了。

“那在你心裡是覺得我當將軍好呢,還是當讀書人好呢?”

“武可定國創業,文可安邦守業,兩者缺一不可。皇上自然是兩者兼備了,要不然又怎能守得了臺宣不爲外敵侵犯,繁榮太平呢?”讚美的話誰都愛聽,更何況是如此中肯的肯定一個皇帝的功績,尹靖驥又怎會不開心呢。

尹靖驥笑了一陣兒,目光一銳,“你這可是奉承話兒?”

冷玉翎想了一下,“有些吧,不過真假立時可辯。”

尹靖驥笑起來,伸手在冷玉翎頭上摸了摸,“你這孩子可真是立了大功了。”

“嗯?”

“暉兒都告訴我了,你那個詐降進寶的故事。還有利州城下的秘道,爲我臺宣避過了一場禍事。”

冷玉翎一驚,“打仗了嗎?”

尹靖驥站起身來,身上的氣息又顯露出來,“多延國主狼子野心,妄圖侵佔我臺宣國土,之前我們在多延的探子也探得多延異動,只是他們將小隊化做零散以剿匪之名瞞過了我們,沒想到卻是想利用那遺留下來的秘道出其不意的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他們進獻的壽禮,雖然沒有一匹馬一個馬伕倒也着實派了不少人,而這些人全都是多延死士,他們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攻佔利州引兵入關,那三千馬匹也是他們的戰馬用以攻臺……幸好我們發現及時,暉兒帶人炸燬那秘道兩頭,活埋敵軍三千餘人,擒獲敵軍五百多人,更是活捉多延的二皇子,真是大快人心。”

尹靖驥說得情緒激昂,冷玉翎卻是聽得面如死滅。特別是聽到活埋那三千餘人,身子不由的輕抖,這是當初他讓無名安排的,當時只想炸了一頭可以堵了地道之中人的去路,讓他們知難而退也就算了,沒料到尹天暉這麼狠,竟然……

胃部強烈的抽搐讓冷玉翎不耐的皺起眉頭,竟是壓不住的噁心扭頭便大口大口的嘔吐起來,直把吃進去的東西全吐了出來昏死在龍秀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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