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的一個夏日,長山大隊西河稻田的小路上,戴發跑的滿頭大汗,終於在田裡找見了江源,他正在水田裡起昨夜下的“地龍”。
“老天爺!這都幾點了,今天是你的訂婚宴嗎?啊?”
江源聽見戴發的聲音,放下了手裡的竹簍。他當然知道今天是自己和趙二丫訂婚的日子,二丫她爸是大隊書記,村裡的幹部來了不少,都到了趙二丫家,等着開席吃飯,他覺得自己去訂婚,就等於成了刀俎上的肉。
“老戴,我不去!”
江源有點意外,自己貓在齊腰高的稻田裡竟然會被找到,但面對着滿頭大汗,急的臉通紅的戴發,他有點慌。
“啥意思?早幹嘛去了?革命同志這麼沒擔當?是讓你去鬥蘇修了還是讓你打美帝?啊?”
說着戴發挽起褲腿就要下田,看架勢是要揍江源一頓。
“你少說風涼話,我寧可上了珍寶島打仗,死了也不叫屈!”
“m的!”
“老戴,你得替我想想,如果把李桃換成二丫,我看你死的心都有。”
戴發聽了,真的生氣了,也不下田了,抄起路邊的石塊就要丟田裡的江源,嚇得江源連連擺手,“老戴老戴,別~~別··,革命的生力軍不能自耗,覺悟~覺悟!”
戴發沒聽他的,但故意丟歪了扔在他身邊,濺了他一身的泥水。
“快點跟我回去,你這個熊樣真是把知青的臉都丟光了。”
見逃不脫,江源一邊拖着泥腿子一邊跟戴發村往裡走,戴發看着他一臉喪氣像是要上刑場是的,就想安慰兩句。
“二丫其實不錯,就是不打扮,如果你教她學文化再打扮一下,放在城裡,人家還看不上你呢!”
江源心裡正不忿,哪聽得進去,這會兒正痛恨戴發把自己逮回去,覺得戴發是想看自己笑話然後幸災樂禍,所以滿腦子搜刮帶刺的話想刺激戴發。
“哼,你知道我當初是權益之計,還非把我倆往一塊兒撮合,要是二丫有金萍一半,哪怕像李桃一樣有文化···我也··”
他看見戴發的臉色一下陰鬱下來,立馬閉了嘴,知道自己一時語失說了不該說的。
二人一前一後都不吭氣了,走回了村裡,江源就要直接奔二丫家去,被戴發拽住。
“你這是幹嘛?二丫人挺好,人家全家人都待見你,你耍什麼?別覺得城裡人高人一等!往上三代我們不也是農民?”
江源心裡正愧,也沒言語,被戴發拉回住處換衣服。
“那次你腸胃感冒,一直跑肚,大夫說弄點細糧粥喝就能好,後來我給你弄了幾次疙瘩湯。”
“我記得啊,你提這幹嘛?”
“其實白麪根本不是我拿工分換的,那時候整個工社也沒白麪,老鄉那我也要不到,是二丫知道你病了,怕自己弄了你不肯吃,從家裡偷來給我的。”
江源聽了怔了一下,也沒說話繼續換衣服。
“去年中秋,咱們一時高興把大隊發的月餅都給孩子分了,大晚上餓的睡不着,後來嘎子送來的豬頭肉,你知道··”
“老戴!別說了!”江源打斷了戴發的話,他不傻,有些事他只是不願意相信,自己騙自己罷了。
二丫家大門外擠滿了看熱鬧的鄰居和等着放鞭炮的娃娃,整個鄉公社裡知青和當地人處對象的雖說有,但鳳毛麟角,開花結果的幾乎沒有。知青和村裡的青年就像井水和河水分的很清,而江源和趙二丫處對象這事兒,好像一開始就帶點政治色彩,村大隊裡很重視,想要樹立典型,算是響應知青紮根農村搞建設的口號。
-----
77年8月x日,兩天後就是自己進京的日子,因爲團裡有市領導來看演出,只有兩個剛進團的小孩兒幫李豔提行李,小孩兒回去後李豔自個兒在候車大廳等着檢票,看着眼前的包裹和自己的處境,眼淚就不自覺的涌上來,她又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極力的剋制。
她最想見的人是大哥,因爲大哥從小最疼自己,可大哥是個病秧子,家裡的農活都不讓他做,要是帶着東西趕火車來送自己,可能路上就會犯病,李豔怎麼能放心。
她二哥她就不指望了,從小就欺負自己,惹了禍也總往自己身上推,要是真來送她還不夠自己生氣的,而三弟還是個小孩子,想到這兒她情不自禁的嘀咕一句“不要來了!都不要來了!”眼淚卻再禁不住了。
想來想去,母親是個小腳老太太,沒主見對父親只會逆來順受,得到信也沒用。
自己當年就是頂撞了父親才跑出來的,老爺子是地主的兒子,全國批‘右’時家產就被充了公,老爺子很聰明當時也沒抵抗,還把老宅炕洞子裡的金條主動上繳,算是態度良好支持革命,也就是因爲這事兒後來纔沒被扣帽子,沒跟六爺一樣被槍斃。
老爺子也因爲出身的事兒,在外人面前都是謹小慎微的,遇誰都和和氣氣的,但卻把一肚子的氣都發在家裡人身上,從沒拿自己當閨女,喝完酒之後突如其來的打罵更是家常便飯。
想到這兒李豔無奈的搖頭,看了一眼車站大鐘的時間,再有半個小時應該就開始檢票了,自己先搬行李往裡面走吧。
“豔兒···豔兒··”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李豔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提行李的手瞬間就沒了勁兒,她轉過身,人羣里正有一個男人踮起腳跟自己揮手,他手裡還拎了一大包東西,擠過人流朝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