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恩伯府的管家劉石已經在府裡做了四十年的事,也算是見證了改朝換代的事。自四十年前現任沐恩伯承襲爵位以來,還沒見過誰敢對沐恩伯府無禮的,哪怕是四年前孫少爺陸坤得罪了當時的永定侯陸離,差點被陸離一箭射死,沐恩伯府也保了下來。
所以,當他聽到搜查兩字時,還以爲只是走走樣子而已,畢竟金吾衛都是他家少爺的手下。那個左金吾中郎將也是這樣打算的,這裡看看那裡瞧瞧也就算了,但那個金吾校尉卻十分來勁,吩咐手下一間一間房地搜了個遍,一副當真有賊的樣子。
不過這也不能叫劉石擔心,畢竟他每天都呆在伯府裡,這裡邊的一草一木他都清清楚楚,有什麼他還能不知道?他慢慢地跟在金吾衛旁邊,將整個前院都搜了一遍,又派人去後宅通知,再帶着人進了後宅。
忙了大半個時辰,還是一無所獲,劉石正鬆了口氣時,忽然一個金吾衛跑來報道:“稟中郎將、孔校尉,有個院子兄弟們進不去,被人攔住了。”
王甫平皺眉道:“什麼人能攔住你們?”
金吾衛面帶紅色:“回中郎將,是……是個女眷!她說自己是將軍的愛妾,不許我們這些臭男人進她的院子。”
愛妾?孔惟道轉頭望向劉石,“不是讓你派人將女眷都集中到伯夫人的院子了麼?”
劉石不用去就知道,這個所謂的“愛妾”肯定是三個月前才進府的倪冬兒。這女子本是個罪犯之後,被官賣爲歌伎,某次宴席上與寧秋霖對上了眼,便暗通款曲了。寧秋霖當晚便將她接了出去,在外邊買了院子安置着。這倪冬兒也是了不起,寧秋霖院子裡多少女人都不曾有動靜,她不過跟了寧秋霖三個月便懷上了。寧秋霖大喜,沐恩伯也看在子嗣的面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寧秋霖將她接回了府裡。
“怎麼不說話?”孔惟道見劉石不說話,又問了一聲。
劉石暗自叫苦,陪笑道:“二位稍等,還請通融一下,老奴去同冬姑娘說一聲……”
“陛下下旨搜查,令女眷都到伯夫人院子裡迴避,她倒是好大的架子,連陛下的話都不聽?我倒是要去會會這位姨娘,看她有什麼好神氣的!”孔惟道冷哼一聲,帶着人就去了。
人還未到那院子前面,平白地就聞到一陣似麝非麝的香氣,孔惟道皺眉,快步上前,只見一處寫着“冬趣”的院子前,一個面容豔麗的女子正毫不畏懼地與金吾衛對峙着。她對面的金吾衛離開也不是,進去也不是,正爲難得面紅耳赤,見到王甫平與孔惟道來了便如蒙大赦。
“左中郎將大人,孔校尉!”
“喲,還來了兩個官?有我家將軍的官位大麼?”倪冬兒上下打量了一眼,傲慢道:“我說了不許進去就是不許進去,我一個婦道人家的院子,是什麼臭男人能進去的麼?沒得壞了我的名節!別說什麼壞人,如今我可是懷着將軍的骨肉呢,千珍萬貴,若是有壞人,我豈能不叫,還留在這裡受你們的氣?”
孔惟道忍着脾氣道:“陛下有旨,搜查全府,你要抗旨不成?”
“什麼抗旨?什麼陛下?空口白牙的誰不會說呀?你能拿出聖旨麼?”倪冬兒完全不吃這套,末了還加上一句。“即便是有什麼聖旨、令牌,我一個內宅婦人,哪裡認得真假?可不能被你們騙了去!”
孔惟道氣得牙癢癢,正要給這囂張的女人一點顏色看看,忽然一聲輕笑傳來。
“哎,孔校尉,你爲何這樣無趣粗魯?可不是對女兒家的道理哦。”
孔惟道轉身看去,只見紅檀與青瓷並肩而來,兩人皆是步履輕盈,只是紅檀如舞蹈般曼妙,青瓷卻如貓一般隱秘。
他臉上一喜,問道:“二位姑娘怎麼來了?”
“聽聞陛下來看望沐恩伯夫人,妾身恰好懂些婦道人家的藥理,便請旨來了,青瓷是護送妾身來的。這一來,瓊葉姑娘便道孔校尉搜內宅去了,恐怕諸多不便,特命妾身與青瓷前來協助。”紅檀將緣由解釋了一遍,一雙盈盈的美目繞着倪冬兒上下看了一遍,讚歎道:“當真是個美人兒啊!”
倪冬兒卻絲毫感受不出話裡的稱讚,她歷來自負美貌,不曾想今日一見兩個美人兒,一個如琵琶版嫵媚,一個如青花瓷般清雅冰冷。與那兩人相比,她簡直就是個庸脂俗粉,一點檯面也上不去。她心中惱怒,張口就要說話,卻覺得眼前人影一閃,她差點就動了,卻被對方點住了穴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青瓷來去如電,孔惟道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回到紅檀身邊了,漠然道:“進去吧。”
紅檀笑着走過去將倪冬兒的手扶着,半抱着將倪冬兒請回了屋子裡,柔聲道:“有了身孕的女人可不能被風吹着,姑娘還是先坐下歇息吧。孔校尉,快搜吧,將地方搜乾淨了,好讓姑娘休息下。”
她又招手叫來院子裡的婆子丫鬟,吩咐道:“好生照顧着你家姑娘,若是有什麼差池,你們將軍可要拿你們試劍的。至於衣櫃、牀鋪這些地方,就交給妾身與青瓷好了。”
孔惟道大爲感激,“紅檀姑娘,我從沒覺得你有這麼好!”
“罷了喲!”紅檀笑着抿了抿鬢邊的發,一雙眼睛彎彎的。“妾身只要我家大人知道妾身的好便知足了,多則憂,少則專。青瓷,咱們來吧。”
孔惟道差點被她大咧咧的示愛給羞死,他拍着胸口道:“我滴個娘哎,幸好我不是孫墨釋那包子,否則的話還不被這溫柔鄉化了英雄骨去!”
身邊的金吾衛都不禁哈哈笑起來,紛紛揶揄道:“校尉,你這是嫉妒孫大人麼!”
孔惟道瞪眼:“快搜!快搜!囉嗦什麼廢話?”
金吾衛們急忙到處搜查。
倪冬兒的院子雖然不小,但是房子還不少,足足費了兩刻鐘纔將所有的地方搜完,最後一個金吾衛空手而歸時,劉石不禁鬆了口氣,道:“如此,中郎將大人與校尉……”
“孔校尉。”紅檀忽然從臥房裡走出來,撩起紗簾道:“你快叫人來。”
孔惟道與王甫平對望一眼,立刻就帶人進去了,一進臥房,差點被濃郁的薰香薰死。孔惟道趕緊捂着鼻子問道:“發現了什麼?怎麼也不開開窗?這薰老鼠呢!我們這羣大老爺們兒都快窒息死了!”
“廢話什麼?”青瓷冷冷道,“這牀不對勁,你們快過來查一查。”
孔惟道靠近那鋪着鴛鴦戲並蒂蓮繡被的牀,薰香更加濃郁了,他差點就閉氣過去。最後還是王甫平忍着頭暈腦脹靠近,在牀板上敲了敲,變色道:“下邊是空的!”
“什麼?”孔惟道這時候也顧不上什麼薰香臭死了,與王甫平並兩個金吾衛一起抽出了劍,在牀板接縫處嵌進去,使勁地撬起。只聽咣噹幾聲,四柄劍應聲而斷。
這一下更加確定不對勁了,孔惟道與王甫平立刻換了其他金吾衛的劍,一連試了三次,才終於將沉重的牀板撬開了,挪出一點距離。原來那木牀板之下竟然還有一層石板,怪道這樣重。孔惟道與王甫平再使勁,將石板推開,終於看到一個黑洞洞的入口,上邊還有石階,像是通向地下密室的。
“這……這是怎麼回事?”劉石面如土色,幾乎站不住了。“老奴在府中四十年,還從未聽說此處有個密道的!”
“你不必聽說,只要陛下知道就行了。”孔惟道拍拍手上的塵土,嘴角勾起一抹壞笑。“現在,可以去問那位什麼姑娘了,這地道可是新挖掘的!”
話音未落,外邊便傳來一聲尖叫:“啊!”
孔惟道與王甫平同時色變,孔惟道留下守着,王甫平立刻衝出去,問道:“發生何事?”
“冬姑娘……她……”丫鬟跌坐在地上瑟瑟發抖着,道:“她忽然飛走了!”
“怎麼可能?”青瓷道,“我親自點的穴道,她不可能衝破的!”
“恐怕她是個深藏不漏的高手。”王甫平現在已經完全相信謝凝說的話了,這沐恩伯府確實不尋常,他當機立斷道:“請姑娘立刻稟報陛下,求陛下定奪!我與孔校尉守着地道入口,姑娘,快去快回!”
青瓷一抱拳,閃電般消失了。
正堂之上,謝凝在歇息,孫墨釋乖乖地守在一旁,誰也不敢說話,忽然青瓷就衝了進來,報道:“陛下!”
謝凝慢悠悠地睜開眼睛,問道:“刺客找到了?”
“回陛下,屬下與金吾衛在金吾將軍愛妾牀底下發現了個密道,左金吾中郎將與孔校尉求陛下定奪。”
一句話說出來,滿堂變色,寧元業驚呼道:“這不可能!”
“沐恩伯稍安勿躁,且隨朕去看看吧。”謝凝吩咐道,站起往外走去,寧元業呆呆地站了片刻,忽然發現身邊多了四個羽林衛,不禁小腿肚打戰。
偏偏在這時候,謝凝又回頭笑道:“沐恩伯,還不跟上來?別是被冤枉了。”
寧元業只好跟着上前,兩人剛走出正堂,忽然整齊的馬蹄聲遠遠地傳來,沐恩伯府的門被人一下子撞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