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縣,樸得猛看着靜靜流淌的延津河,心裡七上八下,這一段時間以來,左眼老是跳個不休,俗話說,右眼跳財,左眼跳災,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想想眼前,除了駐紮在延平的安慶邊軍有可能給他帶來禍患以外,樸得猛實在想不出會有什麼事情。
駐紮在延平的安慶將領王強雖然年輕,但卻着實難纏,打起仗來,該穩重時如大山壓頂,該靈動時猶如狡狐,數次與王強交鋒,不但絲毫佔不到便宜,反而連接險些吃了對方的大虧,要不是仗着多年的軍事生涯積累起來的經驗,自己早就完蛋大吉了,但隨着對手與自己交手次數越來越多,對方的用兵亦漸顯老辣,慢慢地,連自己也看不出個端倪來了,即便處處小心,還是連接吃了好幾個虧。學了乖的樸得猛此時已是不求有功,但求無功了。
興靈即將打響決定益州歸屬的大戰役,交給自己的任務就是要守住慈縣,將安慶邊軍死死地擋住,如果他們進攻的話。這個任務的難度在樸得猛看來並不算大,防禦,總是佔有一定的優勢的。
左眼跳個不休讓他很是惱火,坐立不安之下,樸得猛每天都要到軍營裡去巡視一遍,督促着自己的軍官和士兵們提高警惕,隨時準備作戰,看着麾下們枕戈待旦,樸得猛心裡稍稍安穩了一些。
今天如秋之後雨水多了一些。連帶着延津河的河水的水位也比往年上漲了許多,如果不是戰亂,想必益州延津河兩岸以及下游高梁河周圍的百姓都會很高興,不會缺水來澆灌兩岸的良田了。樸得猛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這該死的戰爭。
樸得猛是本地人,眼見着戰事爆發。眼見着戰事擴大,眼見着一路路人馬風起雲涌。你方唱罷我登場,原本平靜的益州轉眼之間便烽煙四起,亂成一團。
“好大一條魚!”身邊的士兵突地驚喜地大叫起來,樸得猛聞聲看去,卻見靠近岸邊的水中,一條魚的背脊時隱時現,看那模樣,怕不是有好幾十斤重。這麼大的魚,在延津河當中當真是少見,“捉了他上來!”樸得猛喜道:“晚上讓弟兄們喝一頓新鮮的魚湯。
一名士兵手執長矛,小跑了幾步,瞄準着那條時浮時沉的魚背,吆喝一聲,猛力一擲,長矛帶着風聲沒入水中。哧的一聲響,河水之中頓時泛起一股血花。
“中了,中了!”衆多士兵都是大喜,當下便有人脫了衣服,一個猛子扎直水中。向那條背上插着長矛,翻着白花花的肚皮浮在河面上的大魚游去,看那個頭,可不有幾十斤重麼。
樸得猛和一羣士兵都涌到河岸邊,看着那跳下水的士兵將那魚慢慢地推到河邊。
這麼大的魚當真是稀罕,樸得猛亦是興趣盎然地彎下腰去,幫着那士兵將那魚拖上岸來。這一彎下腰,樸得猛的目光便凝住了,看着河邊的堤坎,整個人都僵在那裡。
“將軍,這是延津河的獨有的黃花魚啊,長這麼大個兒,我還真沒有見過。”一名士兵翻看着死魚,大聲笑道。這羣士兵都是益州本地人,的確從沒有看見過這麼大的黃花魚,都圍在魚身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一臉的稀罕。
“將軍,您怎麼啦?”看到樸得猛仍舊彎腰站在那裡,有士兵問道。
樸得猛伸手在堤坎上摳下一塊泥土,在手中的一捏,頓時成了一個泥團,不停地向外泛着水花,他的目光再向上移,又摳下一塊,仍是如此,直到往上一尺,泥土才幹爽了起來。
樸得猛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也不會理會士兵奇怪的目光,大步沿着河岸向上走了十幾步,蹲下身來,又摳下一塊泥巴,拿在手裡捏成團。然後再向上走去。
看着樸得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衆多的士兵也覺得事情有異,收斂了笑容,跟着樸得猛無聲地向上遊走去。
連着走了數里路,一路之上樸得猛不時地摳起一塊泥巴在手裡仔細察看着,“蔡厚。”他大聲喊道。
“將軍,小人在這兒。”一名士兵從人羣之中擠了上來。
“我記得你是慈縣本地人?”
“是的,將軍,末將正是慈縣本地人。我家距縣城不到五十里路。”看到位高權重的將軍居然記得自己一個小兵的名字,甚至記得自己是那裡人,叫蔡厚的這名士兵激動的臉泛紅光,結結巴巴地道。
“這時節,延津河的水位會下降麼?”樸得猛問道。
蔡厚楞了一下,“將軍,如果是乾旱,水位下降那也是有的,不過今年,雨水很多,應當不會下降的。”
樸得猛伸手攤開了手裡的泥巴,“但是延津河的水位比起前些天的水位卻降了半尺。”
看着樸得猛手裡的泥巴,那是他剛剛從堤坎之上摳下來的,另一隻手伸出來,亦是如此。
“水位爲什麼降了?”衆多士兵聽着樸得猛的問話,看着嘩嘩流淌的延津河,一股寒氣頓時從背心裡直冒了出來,他們都是老兵,知道河水水位在絕不應該下降的時候卻降低了代表着什麼,在他們的上游,延平,那裡駐紮着他們要防守的敵人。安慶邊軍。
“他們想斷流蓄水!”蔡厚忽地大叫起來,臉色蒼白,“將軍,他們想斷流蓄水,水淹慈縣。”
聽到蔡厚的大叫聲,士兵們頓時譁然,如果對手截斷津河的水流,蓄高水位,然後一泄而下,地勢較低的慈縣將淪爲澤國。
“這幫缺德的王八蛋,這樣斷子絕孫的事情也敢做。”衆人破口大罵起來,大水下來,固然可以將樸得猛所部淹個一乾二淨,但慈縣在延津河兩側的數萬百姓可也就跟着遭了大殃了。
樸得猛一言不發,鐵青着臉翻身上馬,向着慈縣縣城一路急奔而去,身後的士兵們趕緊跟了上去,頃刻之間,河岸之上,便只剩下了那隻被長柔洞穿,兀自向外冒着血水的碩大的黃花魚。
“水淹慈縣?”慈縣縣令鍾傑臉色一片慘白,看着樸得猛,“樸將軍,你沒有搞錯?”
“你看我像是在跟你開玩笑麼?”樸得猛冷冷地迴應道。
“瘋子,混蛋!”從樸得猛那裡得到斬釘截鐵地回答,鍾傑嘴脣哆嗦着,“喪心病狂,喪心病狂,雲昭是朝廷的宣威將軍,竟然如此不顧百姓死活,蓄水斷流,洪水一旦下泄,兩岸無數良田全成澤國,數萬百姓性命不保,他竟敢如此?”
“他爲何不敢如此?”樸得猛冷冷地道:“他是大越的四品宣威將軍,我們算是什麼?我們還是大越人麼?在他眼中,我們都是叛逆,反賊,這些在慈縣的百姓沒有羣起反抗我們,那就是從賊,謀逆,死得人越多,他的功勞越大。”
“他,他真會這樣想麼?”鍾傑嘴裡發苦,情急之下,他竟然忘了,自己已經向王好古宣誓效忠,而王好古早已投靠了蒙元朝廷,受封益州王,嚴格來說,此時的自己,樸得猛都是蒙元的臣民,與大越早已沒了干係。
“他已經這樣做了。”樸得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疲憊地嘆了一口氣,“鍾大人,不要在心存僥倖了,兩國對壘,向來無所不用其極,雲昭這是要趁着王爺與簡述在達縣對壘,想打開通道,直襲興靈。”
“那你還不敢緊向王爺稟報,請王爺定奪?”鍾傑急道。
樸得猛譏諷地看了他一眼,“這還用得着你來教我,信使早已在我來你這裡的時候便已出發了,只是如今達縣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數萬大軍對壘,王爺此時又能做什麼,還得靠我們自己,守住慈縣,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怎麼守,怎麼守?這慈縣的縣城都是有土壘的,大水一到,不用敵人攻打,自己就垮了。大水進城,我們拿什麼抵擋。”鍾傑喃喃地道。
“縣城是守不住了,我們都得撤往王屋山!”樸得猛站了起來,指着窗外遠處那一座數百米高的大山。“鍾大人,全城動員吧,撤往王屋山,王屋山頗大,幾萬人總是容納得下的,不然大水一至,慈縣縣城之內,將無人得以倖存。”
“你的軍隊一聲令下,當然是說開拔就就開拔,但我這城內便有一兩萬百姓,兩岸邊上,更是還有數萬人丁,這些百姓,大水不真到跟前,你當他們會俯首貼耳地聽我們的話,拋家別舍,撤往王屋山麼?”鍾傑苦笑。
“事急從權,只能強行逼着他們遷撤了,大水一至,他們自然明白我們是爲了他們好。”樸得猛道。
“即便是逼着他們走,就憑我手裡的這幾十個衙役?”鍾傑連連搖頭,“別說城外,就連城內只怕也是應付不過來。”
樸得猛咬咬牙,“我調給你一千兵,不能再多了,我軍營裡的糧食,軍械亦要搬運上王屋山,已經安裝好的大型器械還要拆卸,上了王屋山又要重裝,還要佈置陣地,這都需要人手,這時節,雨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來,一旦下起了雨,安慶邊軍蓄水的速度就會加快,我們都耽擱不起。”
正說着,似乎是在響應着樸得猛的話,天空之中突地響起一聲聲炸雷,兩人對望一眼,都是有些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