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名士兵牽着一面戰旗,戰旗的上面躺着李富貴的遺體,或者說,那已經不是屍體,而是肉塊了。
李富貴已經被砍成了七八塊,士兵們小心地將他的屍體拼湊在一起,放在戰旗之上,低着頭,慢慢地走到雲昭身前。
雲昭翻身下馬,站在李富貴的遺體前,久久地凝視着他血肉模糊的身體。
慢慢地伸出手去,想替他擦去臉上的血跡,手剛剛捱上他的臉,腦袋卻從脖腔之上掉了下來,臉剛好正對着雲昭,臉上兀自帶着笑意,嘴巴上翹,似乎仍在放聲大笑。
雲昭的身後傳來號淘聲,那是蔣旭。蔣旭的號哭讓更多的人流下了眼淚,周圍低泣之聲響成一片。
雲昭慢慢地蹲下來,兩手扶着李富貴的頭,端正地放在脖腔之上,一手扶着頭,一手輕輕地替他揩去臉上的血污。
“麻子,我會給你報仇的。”雲昭低聲道。
“都督!”姚長坤有些擔心現在雲昭的情緒。
雲昭看了他一眼,霍地站了起來,翻身上馬。嗆的一聲,雲昭一反手,已是抽出了腰間的易水寒,高高舉起。隨着雲昭的易水寒出鞘,五千餘騎兵齊聲吶喊,五千柄馬刀同時舉了起來,棲霞山下,陽光反射着刀鋒,氣氛瞬間陷入了凝固。
似乎預感到大難臨頭,人羣之中有人騷動起來,邊緣之上,有人哭喊着站了起來,拔腿向外跑去,馬上便有一名騎兵縱馬追上,刀光閃處,已是人首異處。
五千名騎兵的眼光都盯着雲昭,盯着那柄高高舉起的易水寒。
起始姚長坤並沒有明白雲昭的意思,等看到遠處奔逃的百姓被騎兵縱馬追上砍於馬上,再看着雲昭眼裡的殺氣,瞬間明白了雲昭想幹什麼。霎那之間,背心裡的冷汗嗖嗖冒出,他大叫一聲,撲到雲昭跟前,雙手死死地託着雲昭持刀的右手,不讓他落下。
“都督,使不得啊,使不得,這裡有五六萬人,他們都是百姓啊!都是不明真相的百姓啊!”姚長坤大聲喊叫道。他明白,易水寒一旦落下,被李富貴的慘狀刺激的已經紅了眼睛的第五營騎兵必然會盡情地報復,毫無顧忌地殺戮,棲霞山下,將無憔類。
“凡與我徵北軍刀槍相向者,皆爲敵人,當盡殺之!”雲昭看着他,“放手!”
“不放!”姚長坤大聲道:“都督,我們是徵北軍,我們不是蒙人,我們不是土匪。”
啪的一聲,雲昭一鞭揮出,馬鞭落在姚長坤的身上,捲走一片肩甲,鞭梢帶過臉龐,臉上當即多了一條血痕。
“都督,殺不得。他們都是普通的百姓啊,是覃理豐將不明真相的他們煽動來此,李將軍的大仇人是覃理豐,是覃家人,不是這些老人孩子婦女,都督,殺人容易,但徵北軍將從此失信於天下,遭天下人唾棄,將再無征戰天下的資本,都督,報仇有很多種方法,不一定非得殺掉他們啊!”姚長坤聲淚俱下。
盯着姚長坤臉上的淚水和着血水緩緩流下,雲昭心中微微一動。轉頭看着被騎兵圈禁在當中的百姓,那一張張驚慌失措,絕望無助的臉龐,恍乎之間,他又似乎回到了雲家村,回到了那一夜血與火之中,那時,他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張張絕望而無助的臉龐。
噹的一聲,易水寒從雲昭的手中掉落,跌落在地上。姚長坤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氣,剛剛這一瞬間,心力上的疲乏與緊張比他打一場大仗更爲勞累。
隨着雲昭的易水寒落地,五千騎兵鋒利的馬刀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垂了下來。姚長坤從地上撿起易水寒,雙手奉給馬上的雲昭,“將軍,攻打覃家莊的戰鬥應當已經開始了!”
抓起易水寒,雲昭看了一眼姚長坤,“我去覃家莊,你留在這裡,給你一半騎兵,先將這些人圈禁起來,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等我解決了覃家莊,再來決定如何處置他們。”
“是,都督!”姚長坤低頭道,他知道,只要此時雲昭再沒有殺心,等他從痛失大將的哀傷之中走出來,恢復了理智,必然不會重複今天這樣驚心動魄的舉動。
“我們走!”一夾馬腹,雲昭帶着蔣旭以及第五營的騎兵縱馬而去,姚長坤伸手擦了一把臉上的冷汗,這才感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覃家莊,已經陷入了極大的恐慌之中,覃理富,覃作金,覃作銀的軍隊前腳剛剛返回到覃家莊,屁股還沒有坐熱乎,徵北軍第五營的前鋒已經呼嘯而至。
覃理豐還沒有從全殲李富貴的狂喜之中清醒過來,便接到了徵北軍部隊兵臨城下的報告,大驚失色的他跌跌撞撞地奔上城牆,看着城下第五營的旗幟,臉色煞白,而一面面接錘而至的旗幟向他無情地宣佈,徵北軍第五營主力已經齊聚於此。
覃理豐想不通,爲什麼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徵北軍竟在已經兵臨城下。
覃理富,覃作金,覃作銀三人更是驚駭欲絕,與覃理豐不同,他們三人曾經與第五營有過正面交鋒,上萬人的軍隊圍攻千餘人把守的營壘,四天時間,竟然都沒有攻破,徵北軍的戰鬥力由此可見一斑,眼下,近兩萬人的第五營主力頂到了門前,而他們期盼的蒙人援軍起碼還要數天時間才能趕來,這幾天時間,他們怎麼撐?
他們撐得過一天麼?
抵達覃家莊的第五營主力並沒有急着攻打覃家莊,在副將孟高的指揮之下,他們開始有條不紊地安裝霹靂炮,十臺巨大的霹靂炮那高高的擲臂,對覃家莊的城牆是極大的威脅,看着那擲臂盡頭重達數十斤的石彈,城頭之上,一片死寂。
除了霹靂炮,更多的平板車被推了出來,但城頭之上,很快就發現這不是什麼平板車,而是另一種武器,徵北軍將這種類似於平板車的武器固定在霹靂炮前,在車上一陣擺武,便看到一排排鋒利的矛頭高高地昂了起來,竟然是一種類似於牀弩的武器,不過牀弩一次只能發射一支,而這玩意兒,面對着他們的竟然就有十多枚。
作爲第五營在這裡的最高指揮官,孟高自然不會讓他的士兵們閒下來,還沒有接到進攻的命令,他便命令士兵們一部分警戒,小心提防城內的人開城突襲,另一部分人則開始挖溝修牆,總之不能讓士兵們閒下來,得讓他們有事做,否則,極易使軍心懈怠。這位出身高山族貴族,曾經是高山赤馬一族少族長的青年,如今已經成長爲一名合格的將領。
當初雲昭對高山族的策略,就是分化瓦解高山族貴族的權力,使所有高山族人不再依附於這些貴族生活,像孟高的父親孟祥現在除了保留了自己當年的財產,在徵北都督府掛了一個虛職之外,任何實權也沒有,完全已經成了一個富家翁,而幾乎所有的高山族當年的貴族酋長們都是這樣的待遇,像孟高這樣能做到一營副將的幾乎是鳳毛麟角,當然,這也與雲昭要酬謝孟祥當年率先投靠自己的功勞。
孟高自己亦很努力,不過天百度搜索書書屋,書書屋提供本書txt下載。資有限,他能成爲一名合格的副將,爲主將查漏補缺,卻無法獨擋一面。
孟高自己也很滿足,因爲他的關係,父親在興靈頗受尊重,不像其它的高山族貴族,如今已經逐漸被邊緣化了。
覃家大廳,所有的覃家將領們一個個如同木偶,呆坐廳中,徵北軍來得太快,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怎麼辦?大哥?”覃理富聲音有些顫抖,“對手隨時可能發動攻擊,我們守得住嗎?”
“守不住也得守!”覃理豐臉孔有些變形,早知道如此,當初便答應給李富貴百萬斤糧食又有什麼關係?左右不過是自己再多向那些草民徵收一些罷了,以爲能仗着蒙人的勢力保持住家業,現在看來,竟然成了鏡中月,水中花。
守,肯定是守不住的,只看看那些攻城的武器,只怕那一個進攻波次都扛不下來。
只能跑了!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各位都是我覃家中流邸柱,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廢話了,我們要爲覃家留一些種子,所以,我需要人留下守城,爲其它人爭取到活命的機會。”他的眼光緩緩地從衆人的臉上掃過,所有人的頭都深深地垂了下去,生怕覃理豐點到自己頭上。留下,就是死,這是誰都明白的問題,特別是在殺死了徵北軍的大將李富貴之後,這段樑子已經結下,血仇只能用血清洗,誰都懂得這個道理。
“沒有留下,那就會綁在一起死!”覃理豐陰沉沉的聲音響起。“覃家不能亡,在這裡,我想說得是,誰留下,他的兒子便將是覃家下一任的族長。”
仍然沒有人應聲,覃理豐臉上怒氣愈濃,“我們經營覃家莊數年,城牆雖說比不上州城,但比起縣城府城來,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徵北軍也是兩個肩膀扛個腦袋,不見得就能打下,大家都知道,蒙人來援的騎兵已經離此不遠,而在蒙人那裡能說上話的也就只有我,否則那來這麼多麻煩,我自己留下就好了,但現在,爲了覃家在蒙人將來能有一個好的待遇,我還不能死,所以,我需要一個人來代替我,難道在此生死存亡關頭,就沒有一個覃家人有膽子站出來麼?”
覃理富長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大哥,我留下!我也不想我兒子當下一任族長,我只望大哥帶着他能安全脫險,讓他平安到老!”
覃理豐微微點頭,“好,我答應你,你爲主將,作金!”
“父親!”覃作金站了起來,覃理富答應留下,讓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你,陪着叔父留下守城!”
“啊,父親?不是有叔父了麼,有叔父就足夠了,我還是跟隨父親,保衛父親的安危!”
“我身爲覃家長房,自然要作出表率,你身爲覃家長子,自然當身先士卒!”覃理豐霍地站起,“就這樣了,馬上要入夜了,對手不會晚上進攻,其餘人作作準備,隨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