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主幹道兩側大都是那種兩至三層的小樓,臨街的充作商鋪的門面,後院則是住宿,當王啓年一行人與巡邏的兵丁兩相交匯,雙方的精神在瞬息之間放鬆的時候,兩邊幾幢臨街的窗戶忽然被推開,一柄柄強弓從打開的窗戶之中伸了出來,其中竟然還有十數柄強弩.
利箭破空的尖嘯之聲和強弩的嘶鳴之聲響徹夜空,曹剛在窗戶剛剛推開的吱呀聲中,已是毛骨悚然,整個身子從車轅之上一下子縮了起來,一手便抄起了一面盾牌,將自己擋住,同時一腳踢聲另一面盾牌,盾牌飛起,恰好擋住了駕車的另一名侍衛.
曹剛帶來的十數名侍衛不愧是曹府精銳,在利箭破空的嘯聲響起之聲,他們根本沒有擡頭去看箭從何來,也沒有理會箭支的目標是誰,而是齊唰地從馬上一個側翻,利用戰馬龐大的身軀擋住了自己的身體.
而那些巡邏士兵就沒有那麼敏銳的反應了,他們擡頭,觀望,然後便看到羽箭到了眼前,慘叫之聲瞬間響起,十數名坐在前面與馬車交錯的巡邏兵翻身栽倒.
戰馬的慘嘶之聲,中箭士兵的慘叫之聲,響徹夜空.
擋住第一輪箭襲,曹剛與駕車侍衛雙雙方車轅之上躍下,此時,拉車的馬匹要害中箭,轟然倒地,連帶着馬車也側翻在地,轟隆聲中,第二排羽箭再次襲來,這一次的目標卻是齊唰唰地對準了馬車.
“擋住!”曹剛嘶聲大吼,數名侍衛迅速躍起,聚攏起來,舉着盾牌,擋在身前,將身後的馬車車廂死死護住,噹噹之聲不絕於耳,巨大的反震之力讓侍衛們手腕發麻,側身用肩頂上去,以抵消強弩射在盾上巨大的衝擊力.
一名侍衛低低地悶哼了一聲,卻是露在外面的一條腿被利箭射中,頓時血如泉涌.
直到此時,巡邏的士兵們這才反應過來.
“敵襲!”尖厲的哨聲響起,士兵們拔腿衝向兩邊的樓房,以肩撞門,轟然聲中,門板倒塌,士兵們衝進房內,房內慘叫之聲立時響起,顯然,對手在房內也早有準備.
箭嘯之聲不斷響起,不時有士兵倒地.曹剛一拳擊下,將車廂板壁打亂,伸手進去一把抓住王啓年,將他生生地拖了出來,破爛的板壁邊緣有些地方尖利無比,王啓年慘叫聲中,被割得鮮血淋漓,此時曹剛也顧不得這些了.大聲吼道:”一組去攻擊襲擊者,二組隨我保護王大人退走.”
十數名侍衛之中,立時便有五六人手持盾牌躍出,搶向兩邊的房內,叮叮噹噹的兵器碰撞聲旋即響起.另外五六人與曹剛舉着盾牌,死死地護住正中間的王啓年,疾步奔向遠方.
連奔數十米,箭雨漸漸稀疏,身後的喊殺之聲卻愈來愈烈,顯然,侍衛們已經殺了上去,與襲擊者展開了短兵相接.曹剛心頭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樓上!”一名侍衛忽地大叫起來.
又是數肩窗戶打開,只不過這一次下來的不是羽箭強弩,而是一個個黑乎乎的不知是什麼玩意兒的圓砣砣.砰砰砸在盾牌上,地上,一股難聞的氣味立時便瀰漫開來.
“猛火油!”曹剛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徵北軍纔有猛火油,這些刺客應當是羅網的人,他們怎麼會有這些玩意兒.
曹剛知道猛火油的厲害,這一瞬間,他再也顧不得王啓年了.
扔掉了手裡的盾牌,他兔子一般向前竄去,邊跑邊大聲喊,”快跑,千萬不要沾上火星!”
一罐罐的猛火油投擲在地上,盾牌上,所有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沾了一些,這些侍衛都是反應奇怪之人,聽到曹剛的厲喊,當即便扔掉了手中的盾牌,使出吃奶的力氣奔向遠方.
王啓年先前被拖出車廂之時,身上已是鮮血淋漓,行動不便,全靠曹剛等人拖着飛奔,此時曹剛等人扔下他不管逃走,剩下他孤零零地站在那裡,他自也知道猛火油是什麼東西,大驚失色之下,亦想要發足狂奔,只不過他本是一個文弱書生,又受了傷,想跑,又那裡跑得快?一罐猛火油正正的砸在他頭上,砰的一聲,將他砸翻在地,火油四濺,王啓年一陣昏眩,從地上翻過身來,想要爬起來逃走,但映入眼簾的卻是千萬朵火花自天而降.
那是一盆燒得正旺的炭火.
王啓年失聲慘呼!
“救我!”他伸出雙手,伸向遠離這一區域的曹剛等人.
騰的一聲,熊熊烈火瞬息之間便騰空而起.王啓年站在被猛火油沾染的地方的正中央,須臾之間便成了一個火人,他向前奔跑着,揮舞着手臂,慘叫着,終於跌倒在地,在地上翻滾着,慘叫之聲愈來愈低,最縮寂然不動,大火卻還在燃燒着.
曹剛直奔出了近百米,這才停了下來,回頭看見如同一根火炬一般在燃燒的王啓年,臉龐不由自主地抽搐着,他明白,對方的目標是王啓年,而不是他,如果是他的話,今天他也難逃一死.
武功再高有什麼用?在這樣的算計之下,照樣有心無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要保護的人在自己的面前被活活的燒死.
先前的箭雨襲擊只是前奏,對方早就知道這一擊必然不能奏攻,真正的殺着卻在前方.
“將軍!”幾名侍衛心有餘悸地靠近了他.
曹剛默默地脫去身上沾染了猛火油的衣服,連內甲出除去了,只餘上了內衣.其它的侍衛也都照此辦理,誰也不知道,那些襲擊者還會不會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再給他們幾盆炭火,這可是避無可避.
“背叛者,死!”幽靜的夜空中,傳來一個陰沉沉的聲音,旋即消失無蹤.
巡邏的士兵與第一組侍衛終於攻克了第一處襲擊點,埋伏在那裡的箭手們無一倖存,都在激烈的抵抗之中身亡,清理了那裡,趕過來的第一組侍衛與巡邏的士兵們回過頭來,看着熊熊燃燒的大火,都是駭然色變.
遠處馬蹄聲響,腳步雜亂,更多的士兵趕了過來.一名軍官嗅到了猛火油的味道,變色道:”這是徵北軍慣用的猛火油,找沙土來掩住,千萬不要用水!”
大火終被撲滅,曹剛默默地走到了已經被燒得焦黑,早已看不清相貌,毫無人形的王啓年面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賢妃讓此人活不過三天,想不到連第一夜都沒有撐過去.
“收了屍體,擡回去!”曹剛落寞地提着刀,向着來路走去,火光映照,將他的影子長長的投射到地面之上,每一步,都似乎踩在自己的頭上.
曹府,曹儀臉色難看之極,盯着面前被燒成黑炭一般的王啓年的屍體,曹儀的腦海之中浮現的卻是秦柔娘那略帶譏諷的笑容.
“你贏了!”曹儀長嘆一聲,走到窗家,凝望着黑沉沉的天空,相府此時已是燈火通明,燈光映照着夜空,卻有一團團的烏雲正從西方飄來,院子中的樹木發出簌簌的聲響,起風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曹儀重重地垂下頭,”賢妃,我終於還是低估了你.”
“首輔大人,小人有罪,衛護不力,折了府裡的名聲!”曹剛跪在地上,在他身後,十數名衣衫不整,身上鮮血淋漓的護衛緊跟着他跪下.
“算了,便是我,也一樣無能爲力,王啓年死了也便死了,他完成了他的任務,亦無甚大用了,羅網,他根本無力控制.”曹儀揮揮手,”好好休整一下吧,接下來,府裡要更用心一些,曹剛,曹相在宮中衛護皇帝,不能回來,你小心一些,再清查一遍相府的人手,但凡根腳有一點不清楚的,立即清出府去,要防着賢妃破罐子破摔啊!”
“小人知道了,要是府裡出了一點點事情,小人就自己害了腦袋向相爺請罪!”
“去吧去吧!”曹儀心煩意亂地揮揮手.
風愈發的大了起來,有雨點夾雜在風中,撲撲地敲打着屋頂,曹儀閉上眼睛,將頭靠在太師椅的靠背上,手卻在不住地顫抖着.
“也不知接下來的幾天,上京裡會死多少人!”他無聲地哀嘆着.
上京城裡的確是在死人,而且死得都是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官人們.
洪安邦這一夜也沒有睡,他坐在房內,就着幾碟精緻的菜餚,正有滋有味地品着小酒,臉上已是昏紅了一片,看來已經喝了不少了.
門吱呀一響,有人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大勝,看熱鬧去了?”頭也未擡,洪安邦笑道:”來來來,陪我再喝幾杯,講講看到的趣聞!”
董大勝笑着坐到他的對面,”今日上京真熱鬧.洪大人,王啓年被燒成了一把火炬,嘖嘖嘖,照亮了半邊天.”
“我送給他們的猛火油就派了這個用場.”洪安邦不滿地擡起頭來,”我還以爲他們至少會扔幾個進曹儀的府裡去嚇唬一下他們!”
“王啓年是秦柔娘這一次輸的關鍵人物,羅網的人恨他入骨,自然拿他開刀,洪大人,要不要我們再送點給他們?”
“算了,我們也不多,這玩意運進來可耗了我們多少功夫,可不能送給他們了,剩下的就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他們殺得人多,自己人也死得多,這才合我們的意嘛!”洪安邦笑道:”派去向王爺稟報的人出發了嗎?”
“出發了!”董大勝道.”接下來看王爺怎麼安排吧,是讓我們靜觀其就呢,還是插上一腳.”
“我估摸着得插上一腳,就看怎麼插.”洪安邦微笑道,”大勝,作好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