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下來,夏鴻升才知道這七個墨者下午在太極殿之中原來是故意倨傲,故意表現的固執和落後,想要以此減少皇帝對他們的忌憚,卻並不相信皇帝找到他們是爲了用他們,而不是滅他們。
在皇帝的人手馬上就要找到墨家隱居之所的關頭,眼看隱居之地已經保守不住,所以一番商量之後,這七人決定主動現身,跟隨朝廷的人到長安,以此拖延時間,保全其他人,令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轉移。
到了長安之後,七人已經做好被皇帝處死的準備,卻沒想到皇帝在宮中只是問及了一些墨家的東西,然後便叫來了夏鴻升。
幾人也不知道皇帝是何用意目的,所以也只好故作倨傲。且,衆人在長安的路上聽找到他們的人說,皇帝是要啓用他們,而非是殺他們,說一絲也不會心動是不可能的。畢竟,傳承到如今,他們自然也希望墨家能夠在自己的手中重新有所發展,因此也存心有所試探。
於是,就有了下午太極殿中的那一幕。
“鉅子想過沒有,其實學術之間,並非只有一種非你即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情形。”夏鴻升騎馬慢行着,與身邊同樣騎馬並行的樂臺說道:“不同的學術之間,不同的思想,其實提供了看待同一個問題,同一種事物,或者同一個現象的諸多不同的方向,因而可以得到不同的特質,從而使得這個問題,這種事物,或者這個現象變得更加的全面,更加的立體。舉個例子說吧,就拿穿衣服這件事情來說,以道家學說,會說:穿衣服應合乎自然,順乎四時之變化,天氣冷多穿一點。天氣熱少穿一點。由此我們可以知道順勢;以儒家學說,會說:穿衣服要看身份地位還有場合,什麼身份,何種地位。什麼場合,該穿什麼樣的衣服就穿什麼樣的衣服。由此我們可以知道禮儀。以墨家之言,會說:講究衣服的穿着是一種無謂的浪費,布衣得暖勝絲棉。由此我們可以懂的節用;以法家之言,會說:何必麻煩。爲穿什麼而愁?只消依照制度,規定穿什麼就穿什麼。由此,我們可以知道規矩。你看,同樣是穿衣服,不同的學術之中便會有不同的看法,我們得以有不同的參考,不同的適用場所,因此我們在穿衣服這件事情上面,就可以足夠周全,不論何種境況下都有所依照。就不會出錯。世間有如此多的人,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生活環境,並由此產生不一樣的想法。所以學術從來都不能讓所有人都尊崇單獨一種。學術只是提供一種不同的視角,給人們一個不同的角度去看待相同或者不同的事情啊!”
樂臺無聲,思索了片刻,說道:“夏侯的意思是,不論是我墨家,還是道家、法家、甚至儒家,都不能令世人皆聽吾言,行我道?”
“不錯!”夏鴻升笑着點了點頭:“鉅子能這麼說。想來也是有過思索了。”
樂臺嘆了口氣,說道:“吾輩何嘗不願在自己的手中重現當日墨家之盛。又如何沒有思索?倒不如說,我墨者傳人的思索從未止歇過。論致用,先祖墨子技巧之能不亞公輸。墨家機關之術天下無人可及。論經略,墨家爲百姓逐利,行百姓之道。卻爲何屢屢參遭毒手,爲人所不容?!”
“想知道?”夏鴻升笑了起來,看看樂臺,說道。
“哦?夏侯可是有所見解?願聞其詳!”樂臺在馬上拱手問道。
“學問就只是學問。莫干政事,則可長久。”夏鴻升對樂臺說道:“或者說,學術干涉政事,需要的是春風化雨,一點一滴,而不是一蹴而就啊!豈不聞: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好詩!”樂臺眼中一亮,卻又問道:“還望夏侯詳解之!”
夏鴻升說道:“鉅子既知在下於格物之道有所涉獵,試想,倘若在下一開始就去找到陛下,告訴陛下必須用我的格物之道,而不需用其他旁的學問的話,如今可還能有馬匹足下之鐵,你我身下之路?好的學問總會能夠帶來好的成果,誰都不是瞎子,君王更不是。他會看到你做了什麼,講了什麼,帶來了什麼好處。正是這些個好處,讓君王可以慢慢的思索你,漸漸的接受你,進而潛移默化之中受到你的思想的影響,體會到你的學問裡面的好的東西,加以運用。陛下如今對於格物頗爲看重,還不是因爲格物一次又一次的帶來了能看得見、摸得着的好處?”
樂臺默默思索,也沒有接腔。
夏鴻升知道他們的思想觀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改變的,所以當下也就不再多言,只是話鋒一轉,馬鞭之中路面說道:“這是咱們大唐做出來的新東西,這路用水泥鋪成,平整而結實,不懼日曬雨淋,不會酥裂,不會泥濘。這條路一直通到涇陽,涇陽書院正在修築。那裡的工地上面,一個人就能夠將千斤巨石拉到數丈之高。鉅子可有興趣去看看?”
“呵呵,在下不才,亦有令人可拉起千斤巨石之法。”樂臺笑了笑,說道。
夏鴻升也笑了起來,說道:“若我猜的不差,鉅子之法同我的辦法其實是一樣的。只是,鉅子可知道爲何這麼做能讓人拉起千斤巨石麼?鉅子存守墨子做出來的機關器具到如今,可曾想過它爲何會有如此之能?”
樂臺被夏鴻升的話嚇了一跳,立刻問道:“夏侯……竟然知曉我墨家機關之術?!”
“不不不……”夏鴻升連連搖頭:“我所通曉,並非墨家機關術。而是墨家機關術背後的東西。墨子說:景到,在午有端,與景長。說在端。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於上;首蔽上光,故成景於下。在遠近有端,與於光,故景庫內也。可是爲什麼會這樣?墨子知道:衡,加重於其一旁,必捶。權重不相若也相衡,則本短標長。兩加焉,重相若,則標必下,標得權也。可是又爲什麼會有這樣的現象出現?在下的格物之道,說的正是這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