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老駱這樣的老江湖已看穿了一切,他用旱菸袋一指牧野靜風,道:“今日有不下
千人的武林同道在尋找你,你卻自己往絕崖上逃,豈不是自尋死路?”
敏兒心知已瞞不過他了,便冷冷一笑。道:“你自忖武功比武帝還高嗎?”
老駱齜牙道:“有時候取勝的關鍵並不在於武功的高低,我辛辛苦苦把這棵樹砍斷,又
不讓它倒下,你以爲這是我小老兒吃飽了撐得慌,沒事找事麼?”
牧野靜風眉頭一挑,看這枯瘦老人的眼珠骨碌碌直轉,就知不是善與之人,他這麼做,
難道真的有深意?
敏兒心中也有些擔憂,但臉上卻平靜得很。
只聽得老駱道:“二位可曾覺得腳下有何異樣否?”
敏兒不屑地道:“想騙得我們分神去看麼?我們又豈會上你的當?”
老駱嘆息一聲,道:“現在的年輕人總是喜歡自作聰明,我還是直言相告吧,免得到時
你們見了閻王爺還說不清自己是怎麼死的。”
他指了指牧野靜風與敏兒所站的地方,道:“在你們的腳下,有一塊鐵板,鐵板下我設
置了一種火器,當你們踏足其上,便會觸動機枯,一旦你們離開這塊鐵板,鐵板下埋着的火
藥就會立即爆開!”
牧野靜風先是一驚,忽又笑道:“你這樣的謊言漏洞未免太多,若你真的在地面下埋下
火藥,又何須要設置成我們一旦離開鐵板纔會爆開?”
老駱道:“道理很簡單,我只想借此困住你,若是將你們炸得粉身碎骨,他人是否會相
信死者就是你?”
牧野靜風心道:“不錯,我與他本無緣無仇,他對付我的目的無非是爲了藉機揚名立
萬。”
一轉念,復又哈哈一笑,道:“我仍是不信,你怎麼能夠算準我們必定會經過這裡?”
老駱的用意很絕:“因爲前面是絕崖。”
牧野靜風不解地道:“前面是絕崖我該避開纔對!”
老駱道:“若在平時,你自然會避開這個方向,但在無數武林同道的矛頭都對準你,整
個青城山被圍得水泄不通而你己是插翅難飛之時,最可能選擇的道路就是這條看起來更像是
絕路的路,這樣才能出奇而制勝。”
牧野靜風靜靜地聽他說完,沉默不語,便如入定了一般!
老駱得意地道:“不用多久,這兒會聚集越來越多的人,他們將發現傷了武帝的牧野靜
風被我困住而無法脫身!”
敏兒的鼻翼上有了細細的汗珠,因爲她知道老駱是一個不做無把握之事的人,單單從他
能夠料知牧野靜風歡ɑ崬誘舛?弒闋鬩運得魎?牟煌?俺?募啤?
牧野靜風忽然道:“你對自己佈下的機括真的很有信心嗎?也許它突然受潮了,根本無
從發揮它的威力,也許它炸開時,卻被鐵板擋住了,根本傷不了我們。”
他看着老駱的眼睛,看出了一絲的動搖,不由心中暗喜,忽又道:“也許地下壓根兒沒
有火藥機括,你只是想以謊言將我們壓住而已!”
說完後,牧野靜風忽然擡起了一隻腳。
老駱神色大變,像是被毒蜂蜇了一般向後疾掠而出!
牧野靜風的腳又放下了。
他對身邊的敏兒低聲道:“看樣子他並沒有騙我們。”方纔他是藉此試探老駱,他知道
自己擡起一隻腳後壓在地面上的重量卻並不會改變。
老駱見牧野靜風並未真的走出來,便明白了他的用意,放下心來,美滋滋地吸了兩口旱
煙後方道:”二位可莫拿性命開玩笑。”
敏兒忽然開口道:“可惜你最終只能是替他人作嫁妝,空歡喜一場。”
老駱也不介意,以一種勝利者的寬宏大度道:“願聞其詳!”
敏兒道:“屆時面對武林羣豪,你能以什麼證據證明我們是被你困住的?”
老駱一怔。
敏兒根本就不給對方仔細思索的時間,她繼續道:“你離我們至少有七八丈遠,別人
怎會相信我是被你困住的?一旦另有一人發現我們在此,從暗處悄悄靠近我們,然後突出殺
手,我們被困在此處不敢移動,豈不是任他宰割?到時,他會被世人認爲是剷除武林公敵的
大英雄,而你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將不被他人所承認!”
老駱臉上有了驚慌之色。
敏兒嘆道:“可笑你不但沒有勇氣殺我們,連走近我們的勇氣也沒有,我知道你是擔心
我們的暗器射殺你,對不對?”
老駱神色變了變,忽然怪笑一聲,道:“我知道你是要用激將法,沒有什麼東西能夠瞞
過我,也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嚇倒我。”
他真的向牧野靜風二人走了過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敏兒與牧野靜風的手上,顯然是防
備着兩人發射暗器。
敏兒笑着對牧野靜風道:“你的輕功好還是我的輕功好?”
牧野靜風不明白她問這句話的用意何在,便如實回答:“大概我要略勝一籌。”
敏兒又道:“你的體重比我要略略重些,對不對?”
牧野靜風又點了點頭。
敏兒忽然又指着遠處一塊石頭,道:“可惜與它離得太遠了,否則它可以代替我站在這
個地方。”
她所說的三句話可以說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干,牧野靜風也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敏兒忽然大聲道:“與其在這兒等死,倒不如一步邁出,讓火藥炸死乾脆些!”
牧野靜風大驚,忙道:“萬萬不可!”
敏兒帶着哭腔道:“哪好,你就想個辦法,我不願意就這麼死去!”
牧野靜風一時分不清她的神情話語是真是假,頓時急出了一身冷汗。
敏兒道:“我知道你根本想不出辦法!”神情顯得很激動!
老駱幸災樂禍地道:“你若是一步跨出,立即就會面目全非!若是老老實實地呆在這兒,
至少還能留個全屍。”
敏兒恨恨地道:“你嚇唬我麼?我就走給你看!”
老駱先是有些慌亂,再見她只是說說卻並未付諸於行動,不由笑道:“悉聽尊便!”
敏兒咬了咬牙,道:“我一-我真的跨出了!”
老駱這時更爲得意了,他彎腰施禮道:“請!請!只要你有這個膽量!”他已料定敏兒
必不會邁出來!
敏兒大聲道:“你以爲我不敢麼?”
老駱笑道:“我一-”
只吐了一個字,笑容便一下子僵在那兒了。
因爲敏兒竟真的一步跨出,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向他飄然進襲!她並無兵器,但曾被
人稱爲“有血有肉的兵器”的她沒有兵器一樣能幹淨利索地殺人!
老駱的武功實在是不低的,但在這一瞬間,他的所有武功似乎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極度的意外讓他的思維呈現了一種暫時的空白!
一絲涼意直入心脾!像是有一根冰條落入了他的心中。
然後,這種涼意轉變爲一種脹脹的痛。
老駱的表情與牧野靜風的表情同時凝固了。
牧野靜風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敏兒會真的跨出去,所以,雖然他有極爲敏捷的身手,卻未
做出任何反應。
在潛意識中,他似乎是在等待着死亡。
但死的卻是老駱!
老駱緩緩地倒下了,乾瘦的身軀在空中劃了一個弧,然後倒在地上。他的胸前有一個很
小的血孔,鮮血從裡邊汩汩溢出。
當老駱倒下後,敏兒立覺全身如同即將虛脫一般,大滴大滴的汗水洶涌而出,一下子把
她的衣衫浸溼透了!
牧野靜風剛要動,敏兒突然以全身的力量喊道:“別動!”
聲音大得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牧野靜風雖然很是驚訝,但他真的沒有動了。
敏兒一把拖起老駱的屍體,將之放在牧野靜風的腳下,又找來一塊石頭,這才牽着牧野
靜風的手,輕聲道:“走!”
牧野靜風看了看她。
敏兒堅定地點了點頭。
心跳似乎在跨出原地的時候就停止了,雙腳有一種麻癢癢的感覺,如同千萬只螞蟻在上
面爬行。
一步、二步、三步—一
終於已在四大開外!
牧野靜風這才發現兩人互牽着的手心中滿是汗水!
兩人同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如釋千斤重荷!牧野靜風回頭看了看,忍不住問道:“難
道老駱騙了我們?”
敏兒搖頭道:“沒有。”
牧野靜風不解了。
敏兒道:“圍在青城山的人都以爲你是孤身一人,既然老駱這個陷阱是早己佈置好的,
那麼他在佈置機栝時考慮的必定是用一個人身體的重量就可將機栝引動,而今天我們卻是兩
個人同時踏足其上。”
牧野靜風恍然道:“所以你纔有把握離開原地?”
“不錯,我相信在這樣的要緊關頭,只怕連老駱他自己都已忽視了這一點,所以我才能
攻得他措手不及。”
“那麼你所說的一些毫不相干的話是爲了分散老駱的注意力?”牧野靜風道.
“不僅如此,這樣做還可以給他造成錯覺,讓他誤以爲我的精神已越來越脆弱,以至於
將要崩潰。”
雖然雙方只在一招之下便生死立判,但牧野靜風卻覺得這是他生平所經歷的最扣人心絃
的戰鬥!
他由衷地道:“我已根本無計可施,本以爲真的就這麼被他困住了,沒想到你還能臨危
而不亂。”
敏兒幽幽地道:“別忘了,我曾經是一個出色的殺手。殺手的第一要素不是武功,而是
要有超越常人的冷靜,否則,就會是被殺而不是殺人。”
說話間,兩人己走近絕崖。
忽然,走在前邊的敏兒停住了腳步。
牧野靜風一驚,擡眼望去,只見絕崖邊上站着一個人。
他身着華服,一塵不染,烏髮垂於比他人寬闊得多的雙肩,鼻樑高挺正直,雙目神采如
電!
那有若淵亭嶽峙般的身材氣度,足以讓人心生敬畏之感!
與此人一樣出類拔萃的是他腰中之劍!
劍鞘古樸而幽深。
此人赫然是——日劍蒙悅!
牧野靜風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
能否闖過蒙悅這一關根本不可知,更何況蒙悅於他有知遇之恩,他不可能對蒙悅出手!
略一怔神之後,牧野靜風立即上前拜倒在地,恭聲道:“晚輩牧野靜風見過日劍前輩。”
日劍蒙悅靜靜地注視着牧野靜風,良久方輕嘆一聲:“果然是你,昨夜傷了武帝祖誥的
人可是你?”
牧野靜風不安地道:“正是—一”
蒙悅眼中精光暴閃,旋又恢復了平靜,沉聲道:“你爲何要如此做?”
牧野靜風爲難地道:“晚輩有不得已的苦衷。”
蒙悅掃了他一眼,道:“既然事出無奈,非你本意,爲何犯了錯之後不向武帝請罪,乞
他原諒,卻匆匆而逃?”
牧野靜風一怔。
傷了武帝后,他心中一直想的就是如何逃離青城山,從來往這方面想過,蒙悅一語驚醒
夢中人,牧野靜風喃喃地道:“不錯,我只是傷了他而已,尚不是無可挽回的錯誤,何不向
他請罪,至少也可以讓武帝前輩明白我的初衷!”
正當他進退兩難之時,卻聽得敏兒道:“即使武帝前輩肯原諒他,一定仍有一些好事之
徒不肯原諒他的。”
頓了一頓,她的臉上有了複雜之色:“連他自己都不肯原諒自己,何況他人?”
蒙悅有些奇怪地望着她:“姑娘甘冒如此大的風險追隨他,自是能諒解他了。”
他稱敏兒爲姑娘,顯然是看出她臉上細密的皺紋是化妝成的。
敏兒凝視着牧野靜風,道:“我只知道自己很在乎他,因爲在乎他,所以我只好不在乎
他的對或者錯。”
她頗有深意地看了看蒙悅,又道:“許多東西是不能放棄的,一旦放棄了,若想要再追
回,就很難很難,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這一點。”
牧野靜風心頭微震!他忽然記起敏兒曾說過她極有可能是蒙悅的女兒!
蒙悅亦是神色微變!然後道:“姑娘的話我記下了。”他的目光掃過兩人,落在牧野靜
風身上,道:“我與你有一面之交,你若是信得過我的話,不妨與我一道向羣豪解釋清
楚。”
牧野靜風未及開口,已聽見西南方向有衣袂掠空之聲響起,“譁”地一聲,樹枝亂顫,
人影一晃,場中已多出一位仙風道骨的道人,髮髻高聳,正是武當掌門人無想道人!
敏兒心中頓時大爲焦慮,而牧野靜風因爲不認識無想道人,倒還鎮定些。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一聲清朗的笑聲響起,東北側較爲平緩的坡地上已有人飄然而來,
素衣飄飄,手中描金紙扇輕搖,灑脫至極!
來者尚在十數丈之外便遙遙拱手道:“蒙大俠、無想真人好快的身手,龐某人緊趕慢趕,
仍是被你們搶先一步了。”
wωw ▲ttκǎ n ▲¢ ○ 敏兒低聲對牧野靜風道:“這道人是武當掌門人無想道人,而現在來的則是十大門派中
的清風樓樓主龐予!”
說話間,蒙悅、無想道人已與龐予招呼過。但見龐予年約四旬,神采飛揚、俊朗不凡,
一望可知,當年必是讓少女美婦情愫暗結的翩翩少年郎!
龐予目光掃過場中牧野靜風二人,哈哈一笑,道:“想必你便是牧野靜風了!”
牧野靜風自然不會否認。
“既然你已自認是牧野靜風,在諸位前輩面前,還不伏罪?”
說話的卻不是場中任何人,衆人循聲望去,才知是青城幫掌門人戴可!
彈丸之地一下子多出了這麼多當世高手,登時有了擁擠之感!
牧野靜風與戴可在“死亡大道”中曾協力對敵,故聽得戴可之言後,不由一怔,一時不
知說什麼好。
清風樓樓主龐予輕搖紙扇,面帶瀟灑笑容,道:“牧野靜風,武林中人切磋技藝較量
高下並不爲過,只是你選擇的時間、地點、對象卻大爲不妥,尤爲讓人不齒的是武帝心懷仁
慈之心,而你非但不思悔改,反而惜機以卑鄙手段暗算武帝,分明是不把武林正道放在眼中,
我龐某人雖然不才,卻也不能容忍你這等行徑,倒要好好向閣下領教幾招!”
牧野靜風根本無意與這些人中任何一人結仇,當下又是一陣沉默。心中暗暗叫苦,忖道:
“昨夜我已犯下大錯,他們決計不會放過我的,而我又怎能與他們動手?若是再傷了他們,
豈不是罪孽更深?可若是不還手,只怕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有心想解釋,但同時又明白他的解釋除敏兒之外,他人是很難相信的,畢竟那樣的事
太過離譜,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敏兒那樣理解他信任他的。
甚至,有的人即使相信他所說的是事實,也不會善罷甘休。
敏兒忽然一笑——能夠在這樣的場面露出笑容,這足以讓衆高手對她刮目相看了--敏
兒平靜地道:“在場的諸位皆是前輩高手,今日我與穆大哥是插翅難飛了。諸位前輩不辭辛
勞地搜尋我們,無非就是要向我們討一個公道,取我們的性命。既然如此,我有一個很好的
建議,能否說出來以供商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