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大雪飄漫天。
立冬未至,入冬第一場雪卻已到來。
金玉樓雅閣內,王玄漫不經心撇着盞中茶沫。
透過軒窗,可以看到對面城隍廟方向,工匠正搭着一排排帳篷,百姓弄了自家醃肉擺攤,貨郎搖着手中撥浪鼓,江湖藝人牽着猴在街邊避雪…
每年立冬是城隍廟廟會,如今正在準備。
祁隆臨走時,給他介紹了個門路。
他已修兵家,無法學習各家法脈秘術,要麼找到擅此術者收入麾下,要麼尋得一靈獸。
尋找的途徑有兩種。
其一,大燕各個府城之中,皆有珍寶閣及地下鬼市,背後要麼是教派法脈,要麼是世家大族,實力極其雄厚,但價錢極貴。
其二,便是江湖市井。
行走江湖,有“拜碼頭”一說,這碼頭便是掌控當地江湖秩序的地頭蛇,要麼是幫派,要麼就是有威望的“班頭”。
東城車馬店老闆唐子雄便是永安“班頭”。
此人交友廣闊,永安城中肉鋪蔬菜生意皆被其掌控,還有大小婚喪事物,廟會喜宴,都由其牽頭舉辦。
無論討生活的五行八作手藝人,還是途徑此地的空空賊道,無不上門拜見,算是地下秩序維持者。
就像這次城隍廟會,從搭燈架的工匠,到外地來的各色江湖藝人,甚至賣小吃的攤販,都由其組織,並且維持秩序。
官府也樂得將雜事交給此類人。
咚咚咚!
敲門聲忽然響起,隨後一名留着八字鬍的微胖男子走了進來,一邊摸着額頭汗,一邊彎腰拱手道:“王校尉,在下來遲,還望贖罪,還望贖罪。”
此人正是唐子雄。
王玄隱約嗅到血腥味,眼神微眯,“唐老闆,出了什麼事?”
唐子雄先是爲難,隨後咬牙道:“卻也不怕王校尉笑話,上個月陳員外家中大壽喜宴,在下給拉來個戲班,沒想到那唱小生的竟是個採花賊,污了人小姐清白,這不毀我名聲嗎…”
王玄也不在意,點頭道:“我問的事呢?”
唐子雄滿臉笑意拱手道:“王校尉的事,在下哪敢怠慢,已尋得一靈獸,只是需要校尉隨我走一趟。”
這傢伙賣的什麼關子?
王玄面無表情道:“好,在哪裡?”
“不遠不遠,人就在南城。”
……
兩人出了金玉樓,踏雪而行。
路上,唐子雄一邊走,一邊介紹事情原委。
“王校尉發話後,在下便放出消息,但校尉您莫怪,有尋妖秘術者若肯進官府,大多入靖妖司,能尋妖的靈獸更是珍貴。”
“說來也巧,這次城隍廟會有一對玩獸戲的師徒前來拜門佔臺子,聽了在下放出的消息,當即表示有一靈獸要售賣……”
說話間,二人已行至南城一破落民宅。
“侯三,貴客來了,快開門!”
唐子雄敲門後,一灰頭土臉的老頭點頭哈腰走了出來,“唐老爺來啦,快請進快請進。”
王玄跟着進門後,只見院內牆角蹲着一老猴,旁邊還趴着只山羊,依偎在一起取暖,臺階上還有個留着鼻涕的小夥子正大口吃着烤地瓜…
一個詞形容,落魄。
王玄也不奇怪,正如做生意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爲富豪,江湖中瀟灑風流的大俠也只佔少數,貧窮交困,流離失所纔是常態。
即便如鬼手祁隆,亡命奪寶的原因,也是爲了消解他那殭屍手術法屍毒。
不同於和王玄相處,唐子雄聲音此時顯出一絲威嚴:“靈獸在哪兒,快牽出來讓貴客瞧瞧。”
“是、是。”
老頭滿臉諂媚,進屋抱出了一個鐵籠。
鐵籠不大,裡面是一隻小狗,毛色純黑,體態敦實,不停左右亂蹦,汪汪直叫,一股奶兇奶兇的勁頭。
唐子雄一看臉色頓時陰沉:“侯三,我敬你侯家在幷州也算個名號,卻拿這種東西糊弄,都當我老唐好欺負是吧?”
“唐爺,我哪敢啊…”
老頭侯三連忙叫屈,連忙提起籠子,“二位先彆着急,且看這狗崽子的耳朵。”
王玄定睛一瞧,當即發現不對:“耳朵…兩隻?”
只見那小黑狗耳朵赫然有兩層,只是粘連在一起,如不細看,根本無法察覺。
“沒錯沒錯。”
侯三笑得滿臉都是褶子:“凡屬異獸,必有異象,這崽子是老夫於一農家淘得,唐爺也知道,我們老侯家擅於辯獸,卻從未見過…”
誰知,唐子雄臉色越發難看:“侯三,你可越老越出息了,貴客要的是尋妖靈獸,不是剛斷奶的小崽子,還跟我玩花活!”
說罷,轉身對着王玄一拱手,“王大人,這老子玩的是江湖詐術,和拿牛骨冒充虎骨一樣,用個畸形雜犬冒充靈獸,在下有負重託,必親自去府城幫您找。”
王玄微微點頭沒說什麼,這種江湖手段到處都是,唐子雄顯然也有些惱火,故意點破解釋。
侯三見把戲被戳破,尷尬中帶着驚恐,咬了咬牙道:“唐爺和這位大人留步,不知可願買小人家傳秘術?”
“哈哈哈,笑話…”
唐子雄冷笑一聲:“你侯家早已敗落,留下的能有什麼好東西,明日之前,滾出永安城!”
然而王玄卻心中一動,“是何傳承?”
侯三嚥了口唾沫:“回大人,是蓄養靈獸之法。”
“哦…”
王玄若有所思,“你不怕祖宗蒙羞?”
侯三扭頭看了臺階上的小子一眼,聲音滿是苦澀:“若有一絲希望,老朽哪肯做這事,但幼子天生癡傻,傳承終究要斷。”
“老朽年事已高,這江湖是跑不動了,只想換些銀子,給他娶個媳婦續香火…”
王玄面無表情道:“好,出個價吧。”
唐子雄張了張嘴似乎想要阻止,但看侯三父子那落魄樣,又一聲嘆息閉上了嘴。
侯三渾濁眼睛一亮,伸出三根手指:“三百兩。”
唐子雄眼皮一跳,“侯三,大人心善,你莫得寸進尺,這個價高了!”
侯三臉色窘迫:“那…二百五十兩。”
王玄揮手製止了想繼續砍價的唐子雄,淡然道:“就這樣吧,但若秘術是假,交易作廢。”
“大人,小人不敢,我這就去拿!”
侯三大喜,匆匆進屋取出一本冊子。
王玄接過一看,冊子乃羊皮土紙穿線而成,年代久遠,不僅有蟲蛀坑洞,不少地方還字跡斑駁無法辨認,封面寫着《妖變經》三字。
侯三在一旁小心介紹道:“大人,老朽祖上也曾輝煌,不過後來遭逢大難,口訣遺失,秘籍也大多破損,不過能看清的幾篇秘術都挺實用。”
破損遺失…天道推演盤可不怕這個。
王玄不動聲色,大致翻了幾眼後心中已有數:“可以,就這樣吧,麻煩唐老闆差人去軍府叫一下劉順。”
唐子雄看了看窘迫的侯三,又看了看王玄,眼神變得恭敬:“是,大人。”
說罷,急匆匆而去。
沒一會兒,劉順趕來交付銀兩,侯三父子高高興興離開,將院中老猴賣給了其他藝人,又將兩耳小狗送給王玄,當天就收拾包袱離開了永安。
望着一老一少離開背影,唐子雄一聲感嘆:“侯家大魏時也曾威名顯赫,無人敢惹。但江湖易老,從此名頭算是徹底斷了。”
說罷,對着王玄鄭重拱手:“我知王大人是出於仁義,老唐必定爲您找到一真正秘術。”
“哦,無妨。”
王玄面色平靜,他大致翻閱,這本《妖變經》無需道術修煉,正好適合推演,不過要等鍛體術融合之後再說。
“旺旺!”
懷中兩耳小黑狗不停折騰,衝着他兇巴巴叫喚。
王玄眼睛一瞪:“再叫,燉了你!”
“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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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他的凶煞之氣,小黑狗縮下了頭。
唐子雄在一旁笑道:“這小東西雖是假貨,卻也識趣,大人若嫌麻煩,丟了就是。”
王玄撓了撓小狗頭,“無妨,留在軍府看門吧。”
就在這時,街上突然亂了起來,只見一名眼神兇悍的半大小子兩腳如風跑來,對着唐子雄拱手道:“唐爺,南山谷道出了事,好幾家商戶被襲,咱們的人也死了幾個。”
“什麼?!”
唐子雄一聽頓時眼睛冒火:“是哪個山頭寨子?”
那半大小子連忙搖頭,看了一眼王玄,隨後低聲道:“回唐爺,不是綠林劫道,據回來的人說…是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