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看似尋常，下方卻別有洞天。
裡面人聲嘈雜，有不少恐怖詭異炁息潛伏，似虛似實，連阿福都無法分辨。
“大人果然好手段！”
邱世元低聲讚道：“這南市頗有一番來歷，跟前朝有關。”
“當時魏幽帝在戰場被咒死，消息傳回，神都皇族作鳥獸散，有些隱姓埋名遁入深山，有些率軍逃亡南方，但其中卻有一位公主名叫李千秋，率人繼續守城。”
“這位公主李千秋可不簡單，天資卓絕，劍術驚人，又通曉機關和陣法，人稱三絕公主。”
“這公主憑藉高超法門與皇族積累，在神都佈下大陣，足足守了一月有餘，城破前還發動大陣，將整個南城連同攻入的數萬大軍沉入地底，形成鬼蜮。”
“後來太一教集合所有世家資源，重立神道，以神都社稷祖廟鎮壓，才徹底將鬼蜮打散。”
“但那三絕公主佈下的陣法，卻南城與地脈相連，若是毀掉便會引發地龍翻身，整個神都都難以倖存，只能封填後在上面重新建城。”
“雖說當時陣亡將士遺骸已被取出，但還散落不少，身上鎧甲賣出一副，便可令一家老小吃喝不愁，況且還有不少店鋪物資，百姓暗中挖掘者無數。”
“朝廷屢禁不止，甚至後來還形成黑市，盜門入駐後將其接管，這才形成一套秩序，在神都被稱爲大魏鬼城。”
秦捕頭也點頭沉聲道：“神都所有陰私買賣都在這大魏鬼城進行，朝廷也曾將其蕩平，但這些買賣流竄到各坊，反倒使得神都治安混亂，後來才形成一種默契。”
“鬼城的生意，不得驚擾神都百姓，若發生大桉要桉，盜門也會幫忙找人…”
“原來如此。”
王玄恍然大悟，隨即皺眉看向旁邊。
就在他們說話的同時，阿福越加焦躁。
有一種鼕鼕冬的怪聲，從微不可聞到越來越響，時刻在其耳邊縈繞，不僅很難聽清下方動靜，而且令其炁血神魂躁動。
“阿福，快停下！”
王玄一驚，連忙心聲下令，隨後摸着狗頭安撫。
阿福也嗚咽一聲，耳朵收緊。
王玄面色凝重，望向前方。
這大魏鬼城中不知有什麼法器，竟能破阿福天耳神通，還是頭一回遇到。
那兩名南晉密探也就此失去蹤影。
蕭仲謀沉聲道：“大人，怎麼了？”
王玄看着前方眉頭微皺，“無事，我們要進入鬼城尋找，秦捕頭，入口在哪兒？”
秦捕頭猶豫了一下，“大人，鬼城自有一套秩序，入口皆有盜門弟子把守，咱們這生面孔進入，根本瞞不住，需要盜門配合。”
“盜門歷史古老，雖傳承駁雜，但起起落落從未斷絕，盛世散如星，亂世聚如火，根本斬不斷，且和巫教、陰門、排教、刺客門、紅燈舫等諸多法脈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本朝起事時，盜門曾鼎力相助，且有不少盜門弟子進入軍中效力，現任盜門魁首閻孤鴻道行驚人，其人心如涌泉，意如飄風，難以捉摸，世家法脈皆不想輕易招惹…”
秦捕頭低聲細語，其意不言自明。
大燕鬼城這個馬蜂窩，不能亂捅。
找海州商會麻煩，爭鬥只限於上層，彼此家大業大，至少懂得權衡利弊。
對盜門，卻要用另外一種手段。
王玄看了看周圍，短短時間，已有不少目光從四面八方投來，販夫走卒、巡邏兵丁、甚至擺攤算卦的道士…皆眼神警惕。
現在滿神都都知道他在幹什麼，想暗中潛入，根本做不到。
“送貼！”
王玄面色平靜，“先按江湖規矩來，若不行，就按朝堂規矩來。”
郭鹿泉笑道：“如果都不行呢？”
王玄眼神古井不波，“那就按照軍中規矩來…”
……
鉛雲密佈，漫天飛雪。
臨近年關，南市顯得更加熱鬧，不僅有四方遊商匯聚，神都百姓購置年貨，一些豪商也紛紛搭臺，請了江湖藝人招攬客人。
神都人確實會玩。
這邊瓜果鋪門口，有人攀繩而上，鑽入半空消失不見，稍頃便有瓜果墜地，表示自家果子勝似仙果…
那邊布匹行外，表演幻術者弄出美女若干，錦衣華服、綾羅綢緞變幻不定…
就連肉鋪外，都有師傅刀法行雲流水，頃刻便將一頭妖獸骨肉分離…
說實話，都是尋常手段，但神都商賈雲集，競爭也更激烈，普通走江湖的，若沒兩手絕活，根本在神都混不下去。
王玄自然無心觀賞。
秦捕頭遞上帖子沒多久，便有一漢子闊步而來，身形壯碩，滿臉胡茬，黝黑皮膚大光頭。
這漢子雖一臉兇相，但說話卻是恭敬有禮，抱拳拱手道：“王都尉，在下封義，奉命帶您入城，請！”
王玄微微點頭，“有勞。”
“王都尉客氣了。”
光頭漢子封義笑得很豪爽，“說起來在下已久仰大名，霍師叔沒少提起您。”
霍師叔…幷州盜門，霍楚閣。
王玄腦中迅速閃過一個高大身影，點頭道：“霍大俠也在神都？”
霍楚閣是出了名的俠盜，王玄與其打過交道，對其人品很是敬佩。
封義嘆了口氣，“霍師叔炁血衰竭，多年老傷爆發，上個月剛辦了喪事。”
王玄一愣，隨之微微搖頭。
修士終有一時風光，但也難逃生死無常，他在無量山時也曾打探過老道李守心，結果只找到一新墳，荒山寂靜，青松爲伴…
說話間，幾人已消失在人潮中。
與此同時，消息也傳向神都各處。
有人羨慕到眼紅，因爲看到王玄仗着太子支持，在神都肆無忌憚，驍騎軍不管，羅家退讓，就連盜門也恭敬相待…
有人讚歎王玄重情義，爲了救一個落魄世交，左右奔走，毫不計較得失…
但消息靈通，機靈點的，都隱約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
“王都尉，這邊請。”
漢子封義在前殷勤領路，衆人進入南市左拐右拐，來到一家染坊倉庫。
兩名正在忙碌的老婦人瞥了一眼，拎起一塊溼漉漉的巨大紅布，同時一抖，頓時漫天水霧飄蕩。
倉庫大門敞開，原本里面堆滿雜物，但隨着水霧光影扭曲，竟出現一條直通地下的石階。
幻陣…
王玄幾人面色平靜，跟着封義進入倉庫，沿石階而下，兩側火把熊熊，每隔一段，便有手持弓弩的漢子藏於暗處。
這些漢子修爲不高，眼神冷漠。
四周牆壁皆有機關，暗藏暴烈氣息。
衆人一看，便明白其中關竅。
這些漢子根本擋不住高手，但除非一瞬間殺掉所有人，否則整個地道就會塌陷。
盜門已掌控大魏鬼城，防的是誰，不言而喻…
王玄若有所思，提起警惕。
據秦捕頭所說，齊洛川刺殺李侍郎逃走後，用得好像就是這種佈置…
向下約莫十丈後，便隱約聽到大量腳步聲，再往前，眼前則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被挖掘出的洞窟，四周皆有木架橫樑加固，兩側有不少人在擺攤。
攤位上全是些稀奇古怪的藥草、毒蟲、骸骨粉末等物，氣味刺鼻。
中間人來人往，各個面相兇狠陰鬱，看到他們後便迅速低頭走開。
“這便是大魏鬼城？”王玄眼中有些失望。
盜門漢子封義嘿嘿一笑，“王都尉莫急，這裡只是外圍石窟，都是些不入流的東西，他們可沒資格入鬼城…”
說着，帶衆人繼續前行。
王玄掃了幾眼，便瞧出端倪。
那些個攤主，大多是空空門之人，還有不少人販賣毒藥和修煉陰損術法之物。
要麼是銷贓，要麼是綠林漢子，都是做無本買賣的人。
封義帶着衆人有拐入一條隧道，這裡竟有五炁朝元修士把守。
又繼續往下走了十丈後，眼前忽然光明大作，出現一座石窟。
石窟內有一座五層高樓，飛檐斗拱，樣式古樸，裡面燈火輝煌，喧囂聲不斷，外面還有不少人來來往往。
高樓內輕紗幔帳，幽香浮動，敞開的窗口內隱約能看到曼妙身影，在靡靡之樂中扭動身軀…
封義微笑道：“王大人，鬼城面積不小，爲免坍塌，便分成了大小石窟，經營各類買賣。”
“這裡是**閣，大魏時最出名勾欄，由紅燈舫經營，我盜門只負責維持秩序。”
說着，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食色性也，修士也不能免俗，但有些口味頗重，未免驚世駭俗，自然不能開在上面…”
郭鹿泉眼神呆滯，“還有這好地方？可憐老夫來了神都只顧低頭修煉…”
話沒說完，連忙閉嘴。
封義心領神會笑道：“郭先生若想來，下次直接找我便是，神都不乏世家子弟，皇族貴胃喜好這口。”
郭鹿泉面色鄭重，“老夫豈是那種人，大人，這裡頗爲可疑，不如我們進去瞧瞧？”
王玄看了一下旁邊阿福，搖頭道：“人不在這裡，莫要浪費時間…”
“抓住那廝！”
正說着，只見一人狼狽不堪破窗而出。
玉面黑衣，身旁跟着一頭黑犬，衣着凌亂衝出來後，看到王玄後頓時大怒：“娘得，混哪裡的，竟敢跟我搶飯吃！”
王玄臉色一黑，“你叫什麼？”
那漢子樂了，抖了抖衣衫，“沒瞧見這身麼，沒瞧見這狗麼？”
“我，幷州王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