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月意外的看了眼女人,忽然意識到,這個女人,必然是老爺子的新任妻子了。
那麼,按照她的話,這段時間,都是她在照顧小九嗎?
神色微動,宋時月半張着脣,看向女人。
“還愣着做什麼?快上去吧。”女人雙手環在胸前,似笑非笑的看着宋時月。
女人背對着陽光,她身後就是一個爬滿了薔薇花的花架,襯得她整個人如同油畫裡走出來一般,美得攝人心魂,難怪,七十多歲的慕老爺子,竟然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的。
宋時月感激的點點頭,扶着木質扶手,一路上了小樓。
閣樓門微微打開着,一個人正背對着門,慵懶的坐在窗戶邊的藤椅上,他的旁邊,擺着一本翻開了一半的書,書的旁邊,一杯茶正在騰騰冒着熱氣,白色的水汽蜿蜒而上,安詳寧靜。
看着那個背影,宋時月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若是眼前這個人不曾強制搶走小九,她一定以爲他是一個和善的老人,然而,他並不是。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滄桑的聲音,依舊中氣十足,絲毫聽不出來他像是身體不好。
“老爺子。”宋時月猶疑了一下,出聲打了招呼,緩緩進門。
木質的地板,光滑潔淨,能倒映出人的影子,低下頭,宋時月幾乎能看見自己眼裡的複雜的情緒。
慕華年緩緩的在藤椅上調了一下,藤椅便自動轉了過來。
宋時月擡起頭,朝慕華年看去。
不得不說,基因真的是個很強大的東西。
慕沉晞跟慕華年的五官真的很像!
慕華年年紀雖大,可那張臉,看上去彷彿只有五十多一般,連皺紋都很少,臉型棱角分明、五官深邃,讓人過目不忘的,是他那雙眼睛,明亮卻犀利、冰冷,如同利刃,直勾勾的看進宋時月的內心。
慕華年睜大眼睛看了眼宋時月後,又眯起雙眼,懶洋洋的伸手指了一下他對面的椅子。
宋時月猶豫了一下,大步走到椅子旁,坐了下去,身體有些僵直。
“原本我以爲,你只是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卻不想,gon做得不錯,酒,我嘗過,味道很好。”慕華年手指有節奏的敲着藤椅的扶手,語氣有些散漫。
宋時月愣了一下,不卑不亢的應道:“gon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離不開員工們的努力。”
慕華年忽然睜開滿是精光的眼,有些不屑的說道:“哪怕你把gon做得再好,依舊不比慕氏。”
赤裸裸的打擊,讓宋時月心頭一跳。
她強行按下心裡的不舒服,勾起脣角,應道:“慕氏百年積累,早已立於不敗之地,而gon不過才成立短短兩年半,自然是沒有辦法跟慕氏做比較。”
“呵呵,好,很好……”慕華年忽然笑了起來,臉上皺紋橫生。
雙手握成拳頭,放在脣邊,輕輕咳嗽了兩聲,慕華年指着不遠處茶几上:“那茶,是半月前,沉晞從國內帶來的,據說全世界一年只有兩斤,喝了不僅清熱降火,還能令人耳清目明。那蓄水壺裡,有化雪時花瓣上採集的雪水,你,幫我煮一壺茶吧。”
煮茶?
宋時月不明白慕華年的意思,猶疑着,用眼神看着他。
“叫你去就馬上去!慕沉晞看中的女人,怎麼做事婆婆媽媽的?”慕華年瞪了眼宋時月,板着臉,語氣十分不好。
宋時月咬了下嘴脣,想着爲了慕沉晞、爲了小九,忍了!
乖乖拿了紫砂蓄水壺、小火爐、茶葉罐、茶壺等茶具,宋時月衣袖半挽,小心翼翼的開始煮茶。
幸好,當初外婆曾指點過她的茶藝,以至於她在慕華年面前,不會丟太大臉。
整個過程,慕華年一言不發的坐在藤椅上,冷眼看着宋時月煮茶的每個細節。
“老爺子,請喝茶。”倒了一杯新煮好的茶,宋時月把茶杯舉至胸前。
慕華年垂着眼皮,看了眼宋時月遞茶的姿勢,冷聲哼道:“你家父母難道不曾教過你,如何給長輩敬茶?”
宋時月聞言,纖長的睫毛狠狠顫動了兩下,語氣平靜的應道:“我父母在我很小時便離開我了……”
慕華年臉上的肌肉狠狠跳動了兩下,吐了口濁氣,語氣好了一點:“那便……罷了。”說着,他依舊滿臉不悅的接了宋時月手裡的茶,吹了片刻後,緩緩喝光。
宋時月盯着慕華年的表情,以爲他喝完後,又會對她不滿的斥責,卻不想,老爺子安靜的把茶杯放在一邊。
“你那個兒子,年紀不大,脾氣卻不小,從會說話那天起,從未叫過我爺爺!”慕華年瞪了眼宋時月,雙手放在藤椅扶手上,行動遲緩的起身。
宋時月猶豫了一下,大步走到慕華年身邊,伸手扶了他。
慕華年看了眼宋時月,面無表情,繼續說道:“也不知道那小子隨了誰,整天板着臉,像座移動的小冰山,興許,跟他父親小時候有幾分相似吧。”
宋時月認真的聽着慕華年的話,當聽到她提起小九的父親,眼皮狠狠跳了兩下。
莫非,賀雲軒小時候,竟然整天板着臉嗎?
慕華年出了閣樓,下樓朝花園深處走,邊走邊說道:“這些年裡,我的親生兒子怨我憤我,我的養女因爲繼承權,除了要錢,從未理會我,我操心着一切,卻始終放不下那些陳年舊事,以至於年事大了,反而欠了太多債。可我,又是爲了什麼?”
宋時月一邊扶着慕華年,一邊伸手去爲他拉開路邊低矮的花枝,靜靜的聽着。
其實,慕華年,看似風光了一生,其實,他也只是一個可憐人。
不過,可憐的人,必有可恨之處!
“我一直認爲,人的這一生那麼短,該滿足的時候,就該滿足,又何必費盡心思謀劃,讓自己勞累一生呢?”繞過前面的花園,宋時月停在一個不知名的花架下,冷靜的看着慕華年。
慕華年眯眼看了宋時月片刻,冷笑了一聲:“你倒是想得開,不過,如果我、或者沉晞,有你這樣的想法,不去爭,不去搶,慕氏就該破產了!”
宋時月看着慕華年,竟然啞口無言,不知道如何反對。
慕華年繼續擡腳往前走,聲音有些凌厲:“慕家的男人,生來就該爲金錢、名譽、地位、權勢奮鬥,愛情,不過是過眼雲煙,所以,我絕不許我的兒子爲愛情所羈絆,成爲一個碌碌無爲的廢物!”
宋時月渾身一僵,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冒起,直達頭頂。
停下腳步,宋時月鬆開扶着慕華年的手,渾身冰涼,咬牙看着慕華年,問道:“所以,您的意思是,慕沉晞,就該站在金錢、名譽、地位、權勢的高峰,孤獨一生嗎?”
“你難道不覺得,慕沉晞三個字,只有這八個字能配得上他嗎?”慕華年冷笑着,反問宋時月。
宋時月垂在大腿邊的雙手不自覺的收緊,睜大了眼睛,近乎憤怒的問道:“那你就一點都不在乎慕沉晞活得開不開心、幸不幸福嗎?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是你的兒子,不是支撐慕家和慕氏的工具!”
她實在是無法想象,在慕華年的教養模式下長大的慕沉晞,是有多麼的不容易,她更無法想象,爲什麼,他對待別人皆冷清淡漠,卻爲何獨獨對她時,溫柔似水……
如果今天能把小九帶走,她一定要回去好好跟慕沉晞道個歉。
那天在飛霞山,都是她的不好,不該說出那樣無情的話,去傷他的心。
她隱隱聽王姐提過一次,慕沉晞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失去了母愛的庇護,而父親又冷漠的只把他當成未來支撐慕氏的繼承人培養,除了嚴厲和呵責,不曾給過他溫暖,所以,他從小到大,該有多孤單無助?
想到這些,宋時月的心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針紮了一般,疼得有些厲害。
那個男人啊……
“好了,到了。”走到一間房屋外,慕華年停下腳步,語氣冷冽。
宋時月被慕華年的聲音驚醒,擡頭朝木屋看去。
只見,那屋子大約有五米高,除了四角的鋼筋水泥柱體,牆體爲玻璃拼接而成,從外往裡看,竟能看到滿屋的花草灌木,隱隱之間,那些花奼紫嫣紅,儼然是一間花房。
“這是……”宋時月打起精神,疑惑的看着慕華年。
“你進去吧。”慕華年淡淡的看了眼宋時月,轉身沿着來時的路回去了。
真是個肆意妄爲的老頭子。
宋時月目送慕華年離開後,這才遲疑着進了花房。
然而,剛踏進花房的門,宋時月便渾身都僵住了。
花房裡的花草,不下百種,全都是名花草,這些花草間,連枝葉都在爭芳鬥豔,可真正讓宋時月徹底震住的,是花房盡頭,鋪書而坐的小小孩童,如同花間精靈……
小九,那是小九!
宋時月瞪大眼睛,擡起腳,小心翼翼的放下,她從未有過這樣的緊張,生怕驚嚇到了那個小小身影。
“站在那裡別動,別驚了我的花草,更別靠近我!”就在宋時月想着以什麼話開場時,那個小小孩童悠然轉過身來,明亮的雙眼瞪着宋時月,面色不善,稚嫩卻凌厲的語氣,有一絲厭惡。
宋時月有些無措的看着小九,過度的驚喜和激動,讓她語氣幾度哽咽:“小九,你是我的小九嗎?我是你媽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