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曉風的事情就算這麼過去了,江衍最終還是在徵得了蔣曉風的同意的情況下,接受了顧棲的安排,他和李家姑娘兩人被毀的是名節,自然也要用名節來還。沒過幾日,就傳來消息,說那個姑娘投河自盡了。事情過去了三年,她早已嫁爲人婦,日子不說美滿,也不算壞,但是曾經欠下的債,就應該還。
江衍尋了個機會把周至青的事情告訴了江翎,他怔了怔,之後就沒再追究,雖則年關未過,但是漠北戰事越發緊急,江翎也沒再耽擱,隔天就啓程了。
江衍親自帶着文武官員送行至城外,眼見着大軍越走越遠,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這天中午的陽光有點烈,冬日裡少見。
他看了看身後烏壓壓的官員們,不禁嘆了一口氣。以後,就是他一個人面對這些人的時候了。
因爲之前度過了一場漫長的準備期,江衍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慌張,他還騰出了點心思在想,還有十來天就過年了,他的那些想法,是等年後再說呢,還是年前就給辦了,不管能不能落實,都別拖過年?
之所以不趁六叔還在的時候提出來,一是因爲大戰當前,用別的事情來讓六叔分心實屬不該,二是他心中也存着一份小小的希望,如果他一個人也能把這件事情給辦成了,那是不是就說明他已經開始慢慢成長起來了,再也不需要別人來指手畫腳?
事實上他對這件事情存在着太多的不確定,殷姜卻知道,這幾乎是一項完美的政策,百代江家早已做好了實驗,江衍初時的想法是把刀鋒直直襬出來讓人看,而他則給刀鋒一層層的抹上了糖霜,不會有人提出異議,因爲目光短淺者看到的是蠅頭小利,心懷異端者看到的是滔天利潤,不會有人知道,這個政策裡,能盈利的只有皇帝。
即使再窮途末路的人,只要他有頭腦,他看到的不會是眼前的光亮,而是光亮的來源,只有光亮的來源,纔是他們要追隨的方向。
殷姜把目光悄悄的投向人羣中央的小皇帝,他眼眸清澈,卻又如妖似幻,他一個太過明亮的存在。黑暗中待久了,誰都會厭惡光亮,但是卻又忍不住關注,直至沉淪,萬劫不復。
殷姜低低的笑了,平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比起初見,現在的小皇帝,纔是越來越吸引他了。
可以肆意攀折的花卉,即使再珍貴,也是比不得天上明月,彷彿若即若離,但其實可望而不可即,就算攀盡了世上最高的山峰,也觸摸不到一絲絲的。
江衍隔日早朝就把自己的想法給說了出來,他還讓蘇青下發了他親自謄寫的政策條令,經過了最後的改進,一共三十二條,每一條都有理有據,進退皆宜。
衆臣面面相覷,顧棲的眼神暗了下來,這麼大的事情,他事前居然完全沒有聽到過一點風聲,小皇帝的水準他清楚,即使再有天賦,也不可能在紙上談兵的情況下把一項政策事前的準備工作完成的這麼好,這其中肯定有一個人全程在參與。
江衍想要弄出來的不是善堂,也不是單純的學院,而是一個特別的國子監,任是誰都能看出,這是小皇帝想要培養心腹才弄出來的小手段,不過到底還是天真,浪費了這麼好的一個想法。許多人在心裡這麼想道,自家的兒子難道還會投靠別人不成?等得了好處,終歸還是要孝敬父母家族的,不然一個人,怎麼能在官場上走的長遠?就算斷了關係又怎麼樣,生身父親,誰敢不認?
還有人心裡明白,庶子等同外姓人,斷了就再也控制不了了,但是卻又抵抗不住升遷考評的誘惑,想着自己還在這裡站着,就算有什麼怨懟,後起之秀,能翻起什麼風浪?
顧棲看得要長遠一些,他也是有庶弟的,顧家還算比較好的,雖然重規矩,但是從不克扣,府裡也當正經少爺看待,但這庶弟平日裡見了他像是老鼠見了貓,縮頭縮腳。他心裡清楚這些庶子大多對於家族沒有什麼歸屬感,這是一條培養忠心屬下的捷徑。
但這捷徑,究竟會不會爲了他人做嫁衣,可就說不清楚了。
顯然,有人和顧棲想的是一樣的,吏部尚書李恆當場就道:“不知陛下心中可有屬意的苑長人選?”
明心苑,是江衍想了許久才定下的名字,他希望這些庶子們能夠明心正氣,不以出身爲恥,淡然處事。苑長,自然是指負責這個政策進一步實施乃至教導這些學生的人選了。
江衍對此也有了些準備,雖然他原本想的是一年或幾年一換,但是總歸要讓人見到甜頭,而且輪換對於政策的開展也有許多弊處,他說道:“這只是朕一個偶然的想法,並沒有定下人選,此事便交由衆位愛卿商議決定。”
他看了一眼顧棲,事實上在江衍看來,再也找不出比顧棲更合適的人了,一來他是當朝丞相,品級足夠,二來朝中文武官員各司其職,再也找不出一個比他更閒的人了,三來……江衍也想試探他,到底會不會對他忠心。
顧棲心領神會,左移一步,站了出來,微微俯首,說道:“此事事關重大,臣,自請纓。”
李恆本就嚴肅的臉龐板了起來,“丞相日理萬機,此等小事,怎麼能麻煩丞相?”
顧棲溫柔的笑了,他狐狸般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彎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弧。
“李尚書,你可是心中另有人選?”他話問的直白,換了旁人只怕心裡有一點鬼都接不下去,但是李恆只是跟着笑了笑。
“吏部總管天下人才,不過區區一個苑長,自然有許多人合適。”
這話就毒了,丞相地位確實太高,若是平日也就罷了,誰管一個擺設平時做的是什麼呢?但是李恆這話一說出來,就差沒直接說了,你一個當朝丞相跟小輩搶,要點臉行嗎?
這話聽得江衍忍不住皺起眉頭來,那日聽過□□後,他本就對吏部尚書存了些不滿,只是苦於現在還沒有那個權力把他換下而已,見他這樣擠兌顧棲,心中更是不喜。
李恆可不管江衍怎麼想,他微微笑着看顧棲,大兒子成才晚,庶子在吏部都快翻天了,才考中了個二甲末等,他雖然疼愛兒子,卻也不敢做得太過,這次正是一個大好機會,若是這苑長之位能給了他,別的不說,二三十年的風光總是有的。
顧棲眨了眨眼睛,溫文爾雅的說道:“昔日家父與各位同朝爲官,在座的大都是子凰的長輩,子凰也就直說了,爲相這些年,子凰稱不上日理萬機,但也心力憔悴,想必諸位也明白,許多事情不從基礎做起,便猶如空中樓閣,尚書也說,不過區區一個苑長,便是允了我又如何?”
子凰是顧棲的字,他身在高位,態度謙恭,一口一個晚輩,把自己擺在了弱勢的位置上,只要李恆還要臉,他就沒辦法再說什麼了。
李恆確實沒那個臉,聽完顧棲的話,他的臉色整個綠了。
江衍適時的站了出來,看了看底下的文武百官:“那此事沒有異議的話,便由顧相全權主理此事。”
顧棲微微的勾起脣角,俊美的眉眼一瞬間亮的驚人。
江衍沒想到事情會進行的這麼順利,他都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想要掐自己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好歹記得這是早朝,面上還是保持了十二萬分的嚴肅。
這還是江玄嬰教他的,那會兒他剛剛登基,看着底下的大臣和看虎狼沒什麼區別,坐在那裡都覺得腿軟,江玄嬰就教他收斂起表情來,眼睛不看人,微微的垂着,如果還是怕,就努力的想着要保持面無表情,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表情上了,也就沒那個工夫去怕了。
其實這位置坐久了,江衍才發覺,那些視線眼神什麼的都是騙人的,御階那麼高,他坐在龍椅上,能看清底下臣子們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但是從角度來看,除了前排的幾個,其他臣子們是絕對看不清他的臉的,那些所謂的眼神壓力,都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
最前排的只有顧棲和幾個親王,他也不怕在這些人面前露了怯,只是習慣性的面無表情起來。
說起來這件事情也要感謝一下殷姜,如果不是他,他也不會想到要剛柔並濟,事情恐怕也就不會這麼順利了。即使蛤是沒有聽見過殷姜的心聲,不過江衍覺得自己已經能夠確定了,殷姜絕對不會是江玄嬰,畢竟江玄嬰看他笑話還來不及,這麼可能會這麼幫他?
江衍想着,是不是要報答一下殷姜,正好這次是個機會,給他在明心苑安排個恰當的職位,也……能替他看着顧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