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到嘉峪關的馳道,毫不誇張的說,就是奇觀,這條路線的經濟價值遠不如從開封到武昌府,武昌府是湖廣的首府,乃是通衢九省之要地,如果從開封修到武昌,那麼陸運和河運也會被打通。
這條馳道一定是賺錢的。
從京師到廣州這條馳道,可是工部念念不忘的一條貫穿大明南北的馳道,但是工黨黨魁,還是選擇了修往嘉峪關。
這看起來都是爲了皇帝陛下重開西域的‘好大喜功’,但重開西域的重要性,已經一再論證,不重開西域,大明就永遠無法真正擁有河套,失去河套,就會失去臥馬崗的金山銀山銅山煤山,失去勝州、大同府附近的煤炭,失去煤銀對流,大明經濟就會和過去一樣,一潭死水。
開封到嘉峪關的馳道,在寧夏中衛和綏遠馳道連接,這不是好大喜功,這是戰略投資。
王崇古發現有點誤判了,他本來以爲要說服陛下如此投資一條註定要賠錢的馳道,陛下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畢竟陛下的節儉天下皆知,但就是簡單一開口,陛下就立刻答應了下來,甚至沒有任何的猶豫。
節儉≠吝嗇,陛下從不吝嗇,節儉是陛下的八大美德之一。
“其實修建馳道就是利用馳道這個大工鼎建,對下分配,尤其是對窮困的陝西、甘肅等地,都是一種分配,否則這些地方的窮民苦力,永遠感受不到來自大明新政的東風。”朱翊鈞再次解釋了下爲何要先修開封到嘉峪關的馳道,而不是經濟價值更高的開封到武昌府。
張居正的分配論裡,詳細的討論了分配,從開海中獲取的海量白銀,將會通過大工鼎建分配到內地。
一碗水是永遠不可能端的平,陝甘寧三邊之地的軍兵民實在是太苦了。
“陛下聖明。”張居正略微有些汗顏,他其實沒想到這一層,即便是他是分配論的作者,但是在實際運用中,因爲理論提出的時間比較短,習慣之下,張居正也只是察覺到了陛下對重開西域的決心,未曾想到事涉分配之要務。
理論是理論,實踐是實踐,張居正自己撰寫了矛盾說、階級論第一卷階級,第二卷分配,但在實踐中,依舊很難做到知行合一,畢竟在前五十年的時間裡,張居正都是一個十分標準的儒學士。
但陛下做到了知行合一。
即便是以儒家價值觀去評定,陛下也是心繫萬民的仁君,聖君。
有的時候張居正看着皇帝,有一種恍惚,這真的是自己培養出來的嗎?自己有這麼強嗎?
“陛下,熊廷弼要回京了。”張居正說起了一件小事,熊廷弼這位綏遠人交口稱讚的少年郎,從五原府回京來了。
“熊大要回來了嗎?草原上遍地都是他的傳說,很好,到京之後,傳他到通和宮覲見。”朱翊鈞對自己這個小師弟,頗爲寵溺,熊廷弼的性格只有一個缺陷,那就是嫉惡如仇,嫉惡如仇也就罷了,還非要說出來,做出來去糾正,這種人通常講都是君子,但君子在官場是活不久的。
朱翊鈞喜歡熊廷弼的赤子之心,即便是跟着張居正學藝,熊廷弼依舊沒有學會圓滑,也沒有學會眥睚必報,張居正身上這些‘缺點’,熊廷弼實在是學不會。
有些事,學是學不會的,得栽跟頭,才能學會。
“他本來打算春節前回京,爲陛下賀歲,但這走了半截,就遇到了不平事,耽誤了些時間。”張居正說起熊廷弼,自然是熊廷弼和陛下很親近,其實是爲了正本清源之論。
草原上的傳說過於離奇了,這次草原上又有謠言四起,熊廷弼回京的路上,遇到了一個案子,關於風俗。
草原上有種習俗,叫做搶親,成吉思汗鐵木真的母親,就是他的父親也速該搶來的,蔑兒乞部又搶劫了鐵木真的妻子,後來鐵木真將妻子搶回來,在回去的路上,鐵木真的妻子,生下了第一個孩子叫朮赤,意思爲客人。
這是一種惡俗,也是各部之間征伐殺戮的禍根,而熊廷弼在回京的路上,就遇到了一起搶婚的案子,熊廷弼帶着人將搶親之人趕走了。
這本來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很快就被加工爲了傳奇故事,說熊廷弼對着天空射了一箭,箭沒射中,但冬日晴天突然平地起驚雷,霹靂一聲巨響,砸中了搶親之人,所有人立刻勒馬而去,一鬨而散,落荒而逃後熊廷弼說:草原不得搶親。
整個故事基本脫離了事實,霹靂巨響是隨扈的緹騎將虎蹲炮擊發,驚退奔襲而來的賊人,不是什麼驚雷,熊廷弼也沒說過草原不得搶親,就只是看到了,路見不平拔刀相救而已。
“這…朕就是發邸報說明情況,草原人也看不懂邸報啊,草原人讀書的都沒多少。”朱翊鈞笑着說道:“這挺好的,這種傳聞,之所以被廣泛相信,完全是草原人自己對搶親這種惡俗的厭惡導致,熊大隻是適逢其會罷了。”
任何的傳奇故事,都是有流傳背景的,《熊廷弼傳奇故事集》的流傳,完全是因爲草原人對這種惡劣的環境,自己都受不了了,所以假託在了熊廷弼身上,對美好的一種寄託。
故事是編的,但訴諸的情感是真的。
“那被救的姑娘,難道沒有以身相許嗎?”朱翊鈞好奇的問道。
張居正愣了片刻說道:“若是如此,那熊廷弼不就成了搶親的嗎?”
“那倒也是。”朱翊鈞莞爾一笑,搖頭說道:“挺好,這是文化趨同,也是王化的一部分。”
“南衙龍江造船廠在年前發生了一件事,一個大工匠在家中自縊了。”工部尚書汪道昆面色凝重的說道:“整個事情,站在事後去看,十分簡單,但身在局中,難免有些撲朔迷離。”
“爲何自縊?因何緣故?每個大工匠都是朝廷寶貴的財富。”朱翊鈞的話裡帶着一些怒氣,這可是大工匠,整個大明還不足三百之數的大工匠!比進士還稀少的大工匠!
汪道昆將整件事娓娓道來,從事後來看,這就是一場騙局,但這位大工匠身在局中,中招了。
民間民坊之間的競爭手段極爲惡劣,爲了獲得競爭優勢可謂是手段盡出,其中就有一種進攻性的挖牆腳的行爲。
挖人的手段非常簡單粗暴,將對方關鍵項目的關鍵人物,用遠高於市場的勞動報酬挖牆腳,做出各種許諾,只要將對方挖過來,就是成功了,所有的許諾一般不會兌現,因爲這個關鍵人物或者高價值目標,挖人的一方,並不需要,只是對方不能擁有。
與其自己進步,不如破壞敵人。
這位大工匠在龍江造船廠也是關鍵人物,是一個船塢的總代辦,負責五桅過洋船的建造,是龍江造船廠重建之初就已經在的老匠人,大工匠被高昂的報酬所吸引,最關鍵的是對方的家學,對方的家學有名儒坐堂,這是匠人學堂所不具備的條件。
爲了小孫子上學,這位大工匠離開了龍江造船廠。
悲劇開始了。
到了這民坊大工匠才發現,民坊壓根就沒有生產五桅過洋船的能力,畫的大餅壓根就沒有實現的可能,因爲五桅過洋船對於民間商船而言,並非一種必需品,巨大的投入不見得會有回報的項目,利潤爲導向的民坊,是不會大筆投入的。
之前的許諾倒是兌現了,大工匠發現在一身的本事,壓根一點都無法展現,不僅如此,在半年後,民坊以不合適爲由,辭退了大工匠,之前的許諾都成了鏡花水月。
大工匠在百般無奈之下,只能自謀生路,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龍江造船廠。
造船廠的總辦趙士禎找到了大工匠,面談了一番後,將大工匠聘回了造船廠,但大工匠回到了官廠,卻受不了旁人指指點點,最終自縊而亡。
趙士禎雷霆大怒,嚴查之後,發現不僅僅是因爲匠人們的指指點點,還因爲大工匠在離開官廠之後,欠了一屁股債。
南京是留都,留都也是都,居京師,大不易,大工匠在官廠住的是官舍,到了民坊要住民舍,買了一家宅,大工匠多年的積蓄被掏空,還欠了不少的錢。
多種情緒疊加之下,大工匠最終走向了窮途末路。
王崇古眉頭緊蹙的說道:“不是,他有困難可以跟趙士禎說啊,官廠對於評定大工匠以上的匠人都有優待的,龍江造船廠的大工匠一共就十七個人,他可以找趙士禎支取一部分,趙士禎還能看着爲官廠復設出工出力的匠人,被小人刁難不成?”
這是官廠的人文關懷,同樣也是官廠爲了籠絡匠人的手段,龍江造船廠匠人兩萬三千人,大工匠一共就十七個人,這些大工匠,基本都是官廠的中流砥柱,額外的優待,是賞罰分明,是爲了讓所有匠人都知道,官廠是我家,不是泛泛而談。
“這個大工匠走投無路,求告到龍江造船廠,總辦趙士禎面談之後,將其返聘,這就是優待,欠點錢而已,他欠了多少?”王崇古眉頭緊蹙的問道。
“一百二十兩銀子。”汪道昆回答了這個問題。
王崇古面色已經變得冷厲了起來說道:“才這點兒?趙士禎這點都不肯給?不要說什麼法例,官廠的法例我比他熟的多!這官廠剛剛十年,這僵化的毛病,就如此明顯了!”
大工匠都是有功於官廠的,爲官廠流過汗,爲官廠流過血,結果因爲一百二十兩銀子的債,就被逼死了,這趙士禎才做了幾天的總辦,就擺起了架子!
汪道昆趕忙說道:“不是,是這個大工匠抹不開面子,覺得已經麻煩了一次廠裡,再麻煩一次實在是羞愧,便尋了短見,次輔,不是趙總辦的問題。”
“這裡有遺書一封。”
趙士禎當然不是缺少人文關懷,甚至大工匠返聘,都是趙士禎自己找上門去的,只是趙士禎不知道有這筆債務,也是人尋了短見之後,趙士禎才知道,可惜,一切都晚了。
“所以,這個案子,登在邸報上,讓官廠總辦、代辦、會辦、大把頭都看看,引以爲戒,就不必寫姓名了。”朱翊鈞斟酌再三,還是決定登邸報,曉諭所有工匠,不要被騙了,但還是不寫大工匠的名字,算是爲他保留了顏面。
“這誰家乾的?敢挖朕的人!”朱翊鈞握着拳頭說道:“南巡在即,朕倒是要看看朕這條過江龍,能不能壓得住他們這些地頭蛇!”
龍江造船廠,內帑可是有一半的股份在的!斷了官廠的項目,還害的大明造船業損失了一名大工匠,朱翊鈞到了南衙,定要親自會會這幫人!老虎不發威,就會有人以爲你是病貓。
其實這件事,挖人的民坊,真的有錯嗎?
民坊許下的承諾,都如數兌現,但就是不合適,民坊難道養着這個大工匠吃閒飯不成?這夫妻不合適還能和離,這民坊和匠人不合適,也可以辭掉,至於尋短見,是你這大工匠自己想不開。
置身事外的角度看,似乎是如此。
但朱翊鈞看問題的角度壓根就不是置身事外,在他看來,這個大工匠的離去讓一個船塢停滯了一段時間,這是一筆損失,大工匠的離世,更是重大損失!要培養一個大工匠,那不是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問題,還需要有天賦!
作爲天底下最大的勢要豪右,朱翊鈞要不做點什麼,他還當什麼皇帝!是個阿貓阿狗,都要把主意打到他的產業上來了。
必須要出重拳!
“太倉琅琊王氏。”汪道昆簡單的說明了情況,太倉琅琊王氏,是琅琊王氏的本家,而且在南衙擁有莫大的影響力,即便已經不是門閥時代,但如王陽明,也是琅琊王氏的分支,三槐王氏。
“朕記下了。”朱翊鈞十分平靜的說道,這次南巡又多了一個目標,這內帑因爲馳道要修建,會立刻癟下去,銀子堆着心慌,沒有銀子堆着,更心慌!
被皇帝記到小本本上,就絕對不可能躲得過,最好這個太倉琅琊王氏遵紀守法,腚底下一點髒事兒沒有,否則指定被陛下掀個底朝天。
“度數旁通以來,大明取得了許多突破性的進展,具體而言有造船廠的造船精確、農桑之中育種的溫度、殺青,還有極爲重要的清丈、釐清稅基、稅賦改制、繪測堪輿圖,文教之中的算學推廣等等,這些都是度數旁通的成果。”王國光在訴說自己的功績。
度數旁通,就是以用具體的數字去度量天下無窮萬物,才能觸類旁通,讓大明變的更好。
這是萬曆維新極爲重要的一環,是大明數理思想的應用和實踐。
“陛下,矛盾說告訴臣,萬事萬物一體兩面,不光是有好處,也有壞處,度數旁通的惡果也在突顯。”王國光話鋒一轉,轉到了自我批評之上,親自告訴皇帝陛下,度數旁通不僅僅有好處,還有壞處。
朱翊鈞眉頭緊鎖的說道:“比如呢?”
王國光平靜的說道:“比如,泰西在新世界的種植園裡,奴隸一年可以吃120斤肉,400斤的各種糧食,如果按照6斤飼料長一斤肉去計算,這個奴隸一年可以吃掉1120斤的糧食,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這不是典型的謠言嗎?”朱翊鈞一攤手,嗤之以鼻的說道:“京營銳卒一天大約消耗爲1.5斤米,四兩肉,油三錢,鹽三錢,菜一斤,折算下來也就是一天2.4斤的米,一年也就876斤糧食。”
“合着,京營銳卒還不如奴隸吃得好是吧!”
朱翊鈞不信,京營銳卒的伙食朱翊鈞心裡有數,這伙食已經是整個大明最好的待遇了,這還是振武大勢之下,能夠提供的待遇,朱翊鈞每天都去北大營,軍兵吃的什麼,他一清二楚。
現在,帝國的賬房先生告訴朱翊鈞,奴隸比大明銳卒吃的還好,朱翊鈞不信。
“真的吃的這麼好,他們還能瘦的皮包骨頭?”朱翊鈞又不是沒見過奴隸,黎牙實這個信徒,都會爲了在新世界作的惡而懺悔,當然懺悔歸懺悔,該壓榨還是壓榨。
“但這是真的,至少在度數旁通上而言,這是真的。”王國光深吸了口氣說道:“這是一個種植園的賬本,總產量減去賣出的量,減去種植園奴隸主的消耗,最後每個莊園內所有人,包括奴隸在內進行了平均,進而得到了這樣一個離奇的數字。”
新聞學上大分,統計學也會上大分,只要你改變了定義,就會發現了數字也是會騙人的。
王國光繼續說道:“這看起來很合理,但其實這種算法沒有代表性,首先就是這個種植園的效益極好,屬於撒把種子,就能收穫的良田,其次,賬目上有作假,稍微撥一下算盤,就發現這是爲了避免收稅官收稅故意做出來的賬目,收支是對不上的,還有,就是該種植園裡有釀酒,但釀酒不在賬目上。”
“最後,這麼平均算是不對的。”
賬目上選擇的樣本是單一的,而且是效益良好的孤例,爲了避稅進行了售出造假,釀酒的糧食沒有計算,不能平均。
“事實上,這家種植園的奴隸,一年吃不到一次肉,哪怕他們是生產這些的人,而一年一個人的糧食消耗,大約在200斤上下,鹽是粗鹽,一日也不過半錢左右。”
“在具體處理國事的時候,我們不能盲目的相信統計數字,需要踐履之實的去深入瞭解,綜合判斷。”王國光做了最後的總結。
粗鹽是一種皇帝根本接觸不到的食鹽,大約就是海水直接曬乾之後的產物,這種鹽苦澀無比,但再苦也得吃鹽,不吃鹽沒力氣幹活,不幹活,奴隸主的鞭子就到了。
朱翊鈞每次操閱軍馬之後,都會有一碗大碗涼茶,涼茶是甜的,也是鹹的,因爲要補充糖分,也要補充鹽,大碗涼茶也是民間重體力窮民苦力的無上飲品,當然能冰鎮最好。
“200斤,人,真的會餓死的…”朱翊鈞又不是五穀不分,大明一個成丁一年要消耗掉四百斤的糧食,只要一個地方的糧食產量低於這個標準,並且沒有補足,立刻就會鬧出饑荒來,會餓死很多很多人,如果是低於三百斤,就會鬧出民變來。
平均是平均,這裡面還涉及到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那就是分配。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亙古未變。
朱翊鈞想到了宋仁宗的寶岐殿,在收穫之前,寶岐殿的宦官都會爲了哄宋仁宗開心、爲了製造祥瑞,去把雙穗的麥子移植到寶岐殿,最終創造一個產量神話出去。
“安南人在廣西殺人案,已經被兩廣巡撫王家屏調查清楚。”刑部尚書王崇古說起了一件案子。
安南人在大明殺的是安南人,案情並不複雜,安南人會從偷偷進入大明砍甘蔗和砍樹,砍甘蔗一天30文,砍樹一天是20文,是那種飛錢,但是大把頭要抽掉15文和10文,這樣一來,這樣對半抽成。
這抽成本來就奇高無比,大把頭貪得無厭,還要壓了三個月的工錢。
“到底是大把頭被殺了,還是砍樹、砍甘蔗的苦力被殺了?”朱翊鈞問起了被害者的身份,發現屍體之後,大明衙門很難搞清楚具體的身份,朱翊鈞在去年十月份收到的奏疏,是極爲模糊的,只知道是因爲勞動報酬內訌。
“大把頭把苦力給殺了。”王崇古面色極爲難看的說道:“這大把頭,藉着自己在大明有親戚,能找到活兒幹,直接抽傭一半,還不給錢,這也就罷了,有人反抗,這大把頭就鼓譟其他的苦力,殺了敢於反抗的苦力。”
“大把頭許諾,把刺頭殺了,就把工錢發了,結果刺頭被殺,大把頭依舊沒發工錢。”
“這大把頭逃回了安南,王家屏傳信黎越僭朝,讓安南國把人犯給交出來,在大明地界行兇,理當大明明正典刑。不交也行,在安南境內斬首示衆,傳首廣州府。”
之所以要放到廷議上討論,是因爲這個案犯,跑回去了。
王家屏索要人犯,在王家屏看來理所當然,但是在安南看來,這是安南人殺了安南人,大明也要管?是不是管的太寬了些。
“安南如何答覆的?”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如果不把這個大把頭明正典刑,廣西那些個大把頭都會有樣學樣,廣西也會受到影響。”
朱翊鈞之前就退了一步,不要求安南交出人來,他們自己斬首示衆也行,總之要明正典刑,廣西的生產活動不能被破壞。
大宗伯萬士和低聲說道:“安南的黎越僭朝在裝傻,不作迴應。”
之所以叫他們僭朝,是因爲安南國王對內自稱皇帝,對大明則稱臣,不作迴應,當無事發生,安南這種擰巴的反應,也是安南比較尷尬的現狀。
真的事事聽大明的,過不了幾年,安南百姓敢到大明京師告御狀,敲登聞鼓;但是不聽,大明又要武力威懾,爲了一個人渣,又不值得。
所以,就只能不作迴應了。
“不肯交出人犯,還不肯自己明正典刑是吧!下旨安南都統使,聖旨到算,一個月內,必須把人犯移交廣州府,否則後果自負!”朱翊鈞吐了口濁氣說道:“這安南非要跟莽應裡一樣,朕就成全他們!”
大明的要求過分嗎?從法理上講,安南沒有王國,安南是屬地,安南都統使莫氏是大明秩二品的世襲土司,作爲屬地,朝廷要求移交一個人犯是合理的;從律法上來講,安南人殺安南人,大明願意查案,願意給個公道,這是爲了維護公正。
在大明看來,完全合理的要求,在安南看來,就是大明手伸的太長了,又不敢明確反抗,就只好裝糊塗,但朱翊鈞不給他們裝糊塗的機會,要麼把人犯交出來,要麼直接跟着人犯一起死。
廣西的甘蔗可是支柱產業,容不得被人破壞。
萬曆十三年的第一次廷議,格外的漫長,以致於跟着皇帝來聽政的潞王朱翊鏐都打起了哈欠,才終於結束,因爲以留守身份監國的緣故,朱翊鏐必須要早起聽政了。
“終於結束了。”朱翊鏐伸了個懶腰,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皇兄要是讓我監國,我就第一時間對那些個搖脣鼓舌的賤儒下手!大明京師的聚談,太過於自由了!”
朱翊鏐意圖以退爲進,試圖用荒唐來達到自己不留守,和皇兄一起下江南的野望,他選了個很明確的目標,搖脣鼓舌的賤儒。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你隨意,既然讓你留守,只要不是規定的藩王、外事、維新大事,一切庶務都是你來做主。”
“朕不對他們動手,是朕怕他們倍之,捂嘴這種事,很容易被官僚們搞成道路以目,你動手就正好。”
“朕支持你。”
朱翊鏐眼前一亮,立刻說道:“那行,這北衙留守,我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