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仔細詢問了很久,確定了姚立言的玩法,其實和晉商的身股法是有一定相似之處的。
姚立言作爲資方,提供資金、場地、設備、原料供應、商品銷售等通道,承擔投資風險,這類股份在身股法裡被叫做‘銀股’,而管理人員和部分大工匠出力不出資,享受分紅,同樣持有一定比例的股份,叫做‘身股’。
大掌櫃的一分身股被叫做一俸、二掌櫃則爲八釐身股,稱之爲二俸,大把頭爲七釐身股,稱之爲三俸。
銀股是百分之百的世襲罔替的,因爲這是真金白銀的出資,而身股,也是可以繼承的,不過繼承的極少,叫做故身股,就是人死了,故去,本來持有的身股,可以折半交給子孫後代。
除了身股之外,工匠們普遍持股,不出資、不參與決策、只分紅的模式,這種股份一般被稱之爲乾股,或者個股,若是中途離開,乾股則不享受分紅,乾股是不能繼承的,人死了就沒了。
幹不動了,兒子會接着幹,也算是繼承了這份乾股。
“這其實就是最開始的沒錢發勞動報酬,當了十幾年的紙坊大掌櫃,出來自己做,錢都花的大差不差了,草民才愕然發現,沒辦法生產了,那時候就跟匠人們商量欠薪,但匠人們也有話要說啊,他們承擔欠薪的風險,賠了一起賠,賺了東家賺,沒這個道理啊!”
姚立言滿是感慨的說道:“草民覺得匠人們說得對,就開始派身股、乾股給匠人了,沒成想,匠人爲了分紅拼命的幹,這紙坊一下子就盤活了。。”
“那當初困難的時候,爲了度過難關才這麼做,後來爲何還是用這種方式呢?”朱翊鈞好奇的問道,姚立言可不止是一家紙坊,光是染坊就有七個之多,棉紡、織造坊、成衣坊、紙坊、傘坊、礬坊等等,都是這種經營模式。
姚立言笑着說道:“這俗話說得好啊,薪金百兩是外人,身股一釐亦自家。”
“因爲把身股給匠人,匠人真的拼命幹啊,陛下,姚氏摻和的買賣,物美價廉,以染坊爲例,我們染得青衣,從不掉色,即便是紫黑,也不會掉的那麼厲害,常洗常新,除此之外,我們的價格也低,這樣一來,立刻就能打開局面,坊裡的匠人也肯鑽研又快又省的法子。”
“這活兒不都是人在幹?他們越拼命,我賺的越多,我這個東家就能坐享其成了。”
姚立言說起了好處,身股法和將匠人的利益和工坊高度綁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鼓勵生產積極性,起到了極大的激勵作用,而且最重要的是,匠人們也承擔了部分的風險,若是生意敗了,他姚立言虧大頭,也有人承擔一部分。
而且身股法讓工坊能夠長久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分離了經營權和所有權。
事實上持有了身股的大掌櫃、二掌櫃、大把頭們,對工坊經營是具有經營決策權的,是具體的經營者,和東家的地位,幾乎是平等的。
姚立言懂紙坊,可他不懂染坊,他對染坊指手畫腳,只會讓染坊生意越來越困難,而且姚立言這個大東家有錢的很,他對具體的染坊市場的敏感程度,真的是很低,反應也會很慢。
說難聽點,以現在姚老闆的身價,這一家工坊就是賠的底朝天,姚老闆也只會感慨一句:怎麼黃了?
遠不會說是傷筋動骨,可對工坊的掌櫃、工匠而言,工坊沒了,無異於天塌地陷了,工坊上下可謂是切身厲害,自然比姚老闆更小心。
這些大掌櫃、二掌櫃、大把頭們,只能指望着一家工坊來改變自己的命運,可不就拼盡全力,對市場更加靈敏,會做出積極調整,尤其是染坊、成衣坊之類的,年年布料、花色、款式各有不同,就需要及時應變來迎合市場。
“姚老闆賺的這麼多銀子,就沒人眼紅嗎?而且看起來,因爲要給身股的原因,姚老闆的生意經,似乎不是秘密。”朱翊鈞笑着問道。
“有,但他們不捨得。”姚立言面色古怪的說道:“陛下,草民經紀買辦出身,其實也就比窮民苦力好點罷了,也是從夥計做到了掌櫃,自己辦了工坊,知道這萬事皆難。”
“可是這些個勢要豪右之家,別說給掌櫃的身股,給匠人們個股了。掌櫃的開口說一句,他們就是滿腹牢騷,張口就罵,老爺時間做的久了,就聽不進去一點意見了。”
姚立言的生意經是什麼秘密嗎?全浙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姚立言壓根也沒想瞞別人,瞞不住。
工坊裡的賬本也是一樣,因爲人人持股這個理念,所以人人有賬,對廠裡賺多賺少,極爲關注,不光是大掌櫃、二掌櫃和大把頭對賬,這些匠人們也會算賬,所以,人人持股,賬目就極爲清楚。
生意經壓根不是秘密,只是勢要豪右們根本做不到。
尊重人都學不會,還學身股法?
讓勢要豪右給掌櫃、大把頭、工匠身股乾股?連掌櫃的說一句不是,都要大發雷霆,恨不得當場殺人全家,瞪着眼一副你敢頂撞我,簡直是膽大包天的樣子!
在這些老古董的眼裡,自我之下都是家奴,他們早就習慣了強人身依附生產關係。
這種腐朽的觀念,讓他們無論如何無法接受這種分配方式的。
讓東家給掌櫃的股份,讓下人跟自己平起平坐,給充分的自由決策和尊重,這些東家要是懂尊重,還能被一向寬仁的陛下給抄了家?陛下和太祖、成祖皇帝一比,那就是人間至仁了。
姚立言就完全無所謂了,他本身就不是勢要豪右,一個經紀買辦,生意越做越大,姚立言對工坊的干涉就越來越少,就是讓他管,他也不懂,他就利用自己的人脈,四處介紹人認識,剩下的都交給工坊裡的人自己去打拼就是了。
真的是坐享其成,真的是不勞而獲,但姚立言是真的賺到了錢。
姚立言說起了生意,那就是真的一點都不緊張,他繼續說道:“這勢要豪右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讓掌櫃的管事了,自己又不放心,把自己三姑、六姨、小侄女、外室子亂七八糟的人派過去,好嘛,好好的一個工坊,加了這麼個些人還能好?”
“而且這幫人進了工坊,一定是管賬,讓他們管賬,他們一定會弄出天大的虧空出來,然後所有人一起承擔損失,這些東家往往不聞不問,最後工坊就散架了。”
“那個費氏的三媳婦,硬生生攪黃好幾個工坊,弄出了三十萬兩的虧空來,一問,都去養戲子去了,簡直是丟死個人了,可費家老爺子就喜歡這個三媳婦孝順,三媳婦說都是掌櫃的胡說八道,這費老爺子也信,嘖嘖。”
“這些老爺們總是覺得自家親戚可靠,咦,自家親戚可靠,老母豬都能上樹了!”
姚立言就從來不把自己的親戚派去工坊,一來,早些年還沒發達的時候,他爲了老父親、老母親的病四處磕頭,但就是借不到,等到他發達了,好麼,這幫親戚全都找上門來了,那叫一個親切;
二來,姚立言其實很清楚,相比較人情,制度更加可靠,人人持股之下,賬目出問題的可能本來就小,弄個所謂的自己人,除了添亂,屁用沒有。
姚立言自己經歷,再加上他對這套玩法聊熟於心,所以不會派親戚,可是這些個勢要豪右,那真的是沒辦法,本身勢要豪右們就是依靠宗族在支撐,強人身依附生產關係的具體執行人就是宗族,誰來說情,這當家的,都得答應下來,能成纔怪。
“也對,大明朝皇親國戚、勳貴們,子孫後代不爭氣,也多數給個不視事兒的閒職,而不讓他們處理具體的政務。”朱翊鈞笑着說起了國朝,大明政治是非常成熟的,比如藩禁制度,就把親王郡王和權力進行了切割,比如三公爵主業就是個大祭司,主持郊祭、山川、河流祭祀等等,現在還多了個忠勇祠祭祀。
想長久,還是得靠制度。
“陛下,除了上面兩條之外,還有一個,就是勢要豪右決計不可接受的,那就是工坊的規模會擴大,身股也會因爲工坊添加了工場需要增加,這個時候,東家就得拿出銀股來增發,可這些東家,多數不願意拿銀股出來,這就決定了,即便是把工坊做成了,也沒法擴大。”姚立言說起了第三點,也是最重要一點。
他姚立言能做成,別人做不成,那一定是他姚立言做對了什麼,而別人做錯了什麼。
利益之爭,就是這裡面的核心矛盾了。
掌櫃的身股、工匠的個股,都隨着工坊的規模不斷地擴大增多,這個時候,就需要繼續分配,佔了大頭的東家,就得把自己的銀股拿出來分下去,因爲規模擴大利潤增加,其實分出去銀股,也能換到更多的利潤。
可是這些勢要豪右可不這麼想,他們就覺得自己這些股份,決計不能分出去,就不停的稀釋身股,搞得工坊無法擴大,因爲身股擴大,這些掌櫃和大把頭們,利益受損,在實際經營中,就會限制擴張速度和規模。
生意場上,慢一步就是死。
“朕聽明白了,這掌櫃的身股、工匠的個股,每次擴張,都要東家把銀股拿出來分,東家自然不肯,但這麼做有個問題,長此以往,這工坊還是你們姚家的嗎?”朱翊鈞聽到這裡,有些好奇的問道,這麼幹,五年十年還好,時間一長到二十年,三十年,這工坊就不姓姚了,因爲銀股在不斷減少。
至於這工坊屬於所有股東。
“不是就不是唄。”姚立言搖頭說道:“草民在這個銀股不斷向下稀釋分配的過程中,已經賺了足夠的錢了,再投新的產業就好了,非要計較這一城一地,最後是什麼都得不到。”
“陛下,這工坊可能不姓姚了,但不管這工坊誰當家,都得給我姚家點面子,這就夠了,下次有相關工坊興建,草民都能說的上話。”
姚立言想的很明白,與其執着一個工坊的得失,還不如弄點新產業來錢更快,他的目的是賺錢,不是躺着收租。
習慣了躺着收租的勢要豪右們,總想着江山萬萬年,但哪有什麼江山萬萬年的事兒,人一死,身後事一點都管不了,而姚立言的目的是賺錢,怎麼賺錢怎麼來,根本不想着萬萬年。
“這買賣都是有賺有賠,姚老闆是怎麼確定要投資什麼的?七年,從一家紙坊,到浙江第一富,肯定有些獨到的經驗吧。”朱翊鈞問起了自己內心深處的疑惑。
姚立言聽到這個浙江第一富的名頭,就冷汗直流,這麼熱的天,嚇的他渾身冒汗,他可不是松江孫氏,人孫克弘可是朝廷的一等開拓侯爵,是元緒羣島上開拓第一人,和朝廷保持了良好而密切的關係,說一句皇商都不過分,他姚立言可沒有這麼深厚的背影。
這浙江第一富哪裡是美名,分明就是告訴陛下,這裡的豬肥了,可以宰了!
姚立言頗爲感慨的說道:“陛下,其實,都是賭罷了,和賭坊一樣十賭九輸,但就是這一贏,就能頂得上九輸了,這就是和賭坊不一樣的地方,只要成了一家,其回報之豐厚,就可以頂得上賠的錢了,再加上草民確實有點經驗,這十次總是有三五次能成。”
“其實也不算什麼獨到的經驗,草民從來不是看產業,是看人,投的也是人,這人能不能成,其實一眼就看出來了。”
“哦?詳細說說。”朱翊鈞坐直了身子。
大明皇帝是大明投資第一人,收緊內帑之前的3712萬兩的投資,再加上南衙拷餉1300萬兩的投資,總計5012萬兩的投資人,對同爲投資人的姚立言,獨特的投資法非常好奇。
這姚立言浙江第一富的名頭,說的嚇人,其家產把所有都算上,也不過兩百萬銀的規模。
“草民有四不投。”姚立言十分確定的說道:“這第一不投,不忠君體國不投。”
“開海的風是朝廷吹起來的,不忠君體國的人,大抵是不認同朝廷的政令,決計不會遵紀守法的,不遵紀守法,被雷劈的時候,一定會連累到草民。”
“這第二不投,喜歡吹得滿天星的不投,越是說的天花亂墜,越不可信,他說的那麼好,還能輪得到草民?好東西是不流通的,事物如此,生意如此,人也如此。好生意都是需要搶的,吹得越是天花亂墜,越會失敗。”
“這第三不投,親戚朋友介紹的都不投,說得好聽是人情,可是這人情最是難還,掙錢不掙錢其次,親朋的生意、親朋介紹的,無論賠賺,都不能投,賺了會因爲銀子翻臉,賠了那更是老死不相往來了。”
“這第四不投,就是不毅之人不投,這做人做事,不弘也便罷了,心裡沒有別人,自私點也很正常,天下人人爲私,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嘛,可是這不毅,是決計成不了事兒的,做事半途而廢習慣了,遇到困難就會退縮,做生意總歸會有坎坎坷坷,不毅之人,草民投不了,投一定賠錢。”
四不投,對應的就是四投,就是篩選,尤其是這個不毅,可以從過往看出來,很多人的失敗不是一次兩次,面對失敗面對困難時候的態度,就能看清楚是毅還是不毅了。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朱翊鈞笑着說道:“姚老闆,咱去工坊看看?咱也不白看,走的時候,賞姚總辦一件大氅,再給姚總辦題一幅字,就四個字,經營有方,如何?”
“草民叩謝皇恩!”姚立言眼前一亮,直接磕頭謝恩,這一件大氅,誰來爲難他,他直接披上!皇帝陛下賞的,誰爲難他,他就去敲登聞鼓去!
“那就一起去看看工坊吧。”朱翊鈞站起身來,之所以要給一件幾乎用不到的大氅和題一幅字,是因爲朱翊鈞要到工坊調研,嚴重影響到了工坊生產,耽誤了姚老闆賺錢,有些工期緊的活兒,甚至可能有違約的風險。
昨日皇帝說要去調研,這已經是臨時起意了,爲了迎檢,工坊裡裡外外都進行了打掃,工匠們全家老少都幫忙,把工坊裡裡外外打掃乾淨,比較危險的易燃物都放到了別處,今天的生產也耽誤了,因爲皇帝要去,只留下了一部分工匠們表演式開工。
工坊是真的假的,其實一眼就看出來了,工坊裡處處都有生產的痕跡,這些生產的痕跡,絕不是短時間內就能製造出來的,姚立言的工坊,算不上什麼光鮮亮麗,但能看到平日裡的熱火朝天。
朱翊鈞看了染坊,一個個染坊池子裡的水都是清水,染料基本都有刺激性的氣味,爲了照顧到天老爺的嗅覺,染坊裡沒有一滴染料的奇景,被朱翊鈞看出來了,但染坊的池子本身,已經被染料給泡透了,能看得出,經常使用。
紙坊的情況也是如此,都是做做樣子,但還是能看出使用痕跡。
紙坊、染坊,一共看了四處之後,朱翊鈞站在織造坊的大花樓提花織機和姚立言聊了幾句,姚立言不懂,叫來了工坊裡的大工匠,詳細解釋大花樓提花織機的細節。
大明官營的織造局是不要那些個青樓出身的織孃的,但是民坊就沒有這個顧及了,所以織造坊也算是紅火,而且質量也不算差。
“咦,這一間倉儲,是用來做什麼的?”朱翊鈞走過了棉紡的倉儲,而後又走了回來,看着門前一個大圓牌,上面寫着一個‘軍’字。
姚立言笑着說道:“這一間倉,是每年入秋後,送到九營的棉布、棉被、棉鞋等物,這不是七月了,眼看着要到了,就提前準備好了。”
“這是攤派還是撲賣的?”朱翊鈞還以爲是衙門給的攤派,畢竟浙江九營養起來並不便宜。
姚立言左看看右看看,才低聲說道:“既不是攤派也不是撲買,是慰勞,錢是工坊一起出。”
“啊?慰勞?”朱翊鈞被這兩個字定在了原地,略微有些恍惚和不確信的說道。
姚立言頗爲感慨的說道:“浙江九營每年出巡抗汛啊,這衙門裡的狗…老爺們沒事就扣餉、減餉的,受過恩惠的民坊,就會在九月回營的時候,送點自家產的東西,慰勞軍兵辛苦抗汛,陛下,抗汛是極爲辛苦的,三到六月是沿途檢修堤壩,六到九月,都是哪裡漏了都撲過去搶險。”
“九營抗汛,自從嘉靖三十四年設立九營以來,就一直做到了現在。”
姚立言和陛下交流是很放鬆的,差點把狗官兩個字直接說出來,姚立言很難理解衙門的想法,浙江九營,多麼好用的一羣人,抗汛這活兒,沒了九營誰來幹?多少人受過九營的恩惠,吳善言居然要減餉!真的狠得下那個心!
“啊,哦,打開看看。”朱翊鈞示意姚立言打開看看,每一件都是一個棉被、兩身棉服、一個褥子,棉被是四斤棉,朱翊鈞掂量了下,分量很足,一身棉服是帽子、暖耳、衣褲、鞋,鞋是千層底,看起來就很結實,整個庫房裡整整齊齊擺着三百件。
這一件就得五錢銀子,一百五十兩銀子,真的很多了。
“草民名下一共七家棉紡,一百到三百件不等,每年都去羅木營,其實不止草民這麼幹,浙江這麼做的民坊,大大小小有數百家。”姚立言介紹了下自己每年送多少過去,不是他的個人行爲,而是浙江地面普遍行爲。
上報天子,下救黔首,不是戚繼光的一廂情願,是長期實踐的總結。
浙江九營常年以來抗汛救險,誰對百姓好,誰對百姓不好,百姓們心裡門清兒,連這些以盈利爲導向的工坊都在擁軍,可見九營深得人心,按照原來的歷史線,浙江九營和南京振武營的下場相同,都是譁變之後,逐漸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
一飲一啄,一因一果,這人世間從來沒有無緣無故。
朱翊鈞看了一圈,想了想開口說道:“算算自浙江九營成立以來,一共多少錢,朕把賬給你結一下,申巡撫把賬算清楚,給內帑,朕把這個賬平了。”
虧大了,追欠了十二兩稅銀,爆了一波大金幣!但朱翊鈞倒是不覺得虧錢,反倒是有一種還債的感覺。
無債一身輕。
“使不得,使不得。”姚立言連連擺手,他趕忙說道:“陛下,這都是工坊裡的錢,都是乾股、身股、銀股一起定下的事兒,都是一片心意,真沒多少錢,而且草民還賺錢啊,草民這幾家棉紡賣貨的時候,一開口就是浙江九營用過都說好,百姓們都很認可的!”
“朕知道,但這涉及到了軍紀,不能白拿。”朱翊鈞看着姚立言笑着說道:“不必驚慌,每年浙江九營軍兵的棉用品,還從你姚家購買,但也提前說好,你要是糊弄軍兵,那國法無情。”
“這…”姚立言還是不大情願,他低聲說道:“去廟裡燒香拜佛,祈求風調雨順,這風調雨順是不是佛祖保佑,都要去還願,求龍王下雨還得準備三牲,這浙江九營真的保證了風調雨順,給這點,就是知恩圖報而已。”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這口子不能開,拿習慣了,過不了多少時間,就要借老鄉人頭一用爭個軍功了。”
萬曆年間,還是一個廣泛存在殺良冒功的時代,不能縱容。
皇帝有皇帝的考慮,民間有民間的心意,可是軍隊有軍隊的條例,現在浙江九營軍餉戶部直接管理,每一筆都要算清楚,拿百姓的東西,過去是無奈之舉,現在朝廷管着,就不能拿。
從打交道開始,姚立言都很怕皇帝,皇帝這生物打個噴嚏,他老姚家都得去爪哇了,姚立言怕,但這件事,姚立言意外的堅持。
“一半?”姚立言試探性的說道:“草民這工坊也從這生意上,賺了不少名聲。”
“陛下,草民是嘉靖年間出生的,倭患鬧得厲害的時候,草民已經記事了。”
大明軍當然是陛下的軍隊,同樣也是萬民的大明軍,姚立言非常堅持,這種堅持是多方面考慮的。
生意做大了,名聲就等於錢,名聲等於人們對這家的認可,就等於市場,棉紡的棉貨,全都是九族嚴選的質量。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這姚立言可不想失去名聲,同樣,這人活一世,總要有點堅持的東西,知恩圖報,也是姚立言的堅持,是他的毅,倭患肆虐的時候,誰打退了倭患,洪澇的時候,誰救了他,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平日裡,姚立言也是一口一個狗官,尤其是吳善言做巡撫的時候。
“行吧。”朱翊鈞鄭重思索之後,認可了姚立言的提議,這些軍需朝廷只結一半的賬。
此次調研收穫滿滿,不僅僅摸清楚了姚立言如何發家,還知道了四不投,還有意外收穫,那就是民間對於能做到上報天子、下救黔首的大明軍,何其擁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