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凍死不折屋,餓死不虜掠
皇帝出行的規劃,都是早就定好的,是爲了給地方充足的反應時間,不至於大家都失了體面,而上海知縣姚光啓,更是早就準備好了正義執行的哭駕,等待皇帝陛下來正義裁決,來滿足皇帝的正義心。
皇帝出巡,不能一片和和美美,一定要有問題,要不皇帝不是白來了嗎?但一定不能有大問題,一旦有了大問題就會牽連到自己的頭上,官帽子、人頭,都會丟。
而這個任家,就在哭駕的範疇之內,屬於既能滿足正義心,又不至於牽連到他姚光啓的頭上。
“任家和楚家,通倭、販售阿片。”姚光啓先把兩個足以族誅的大罪名告訴了陛下,他俯首說道:“陛下,楚訓孝不敢開罪任家,是因爲,把人家任家惹急了,說不定明天他們楚家全家老少,就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
前內閣首輔謝遷死後,謝遷的家族就被流竄的倭寇給滅了滿門,其案件之慘烈直達天聽,甚至驚動了皇帝。
楚家可沒有什麼前內閣首輔的長輩,自然不敢和通倭的任家造次。
姚光啓一五一十把自己調查到的情況,告訴了陛下,楚家的通倭,是任家介紹的,確切地說,這個任秋白是他們兩家徹底合作的投名狀,雷霆之怒株連九族的時候,一定會連累到他們楚家,變成了一條船上的人,才能放心做生意。
任家和楚家的通倭,主要是往倭國運送糧食,因爲倭國非常的缺糧,糧價極高,但大明律法禁止往倭國販賣糧食,而販賣糧食的路線非常古怪,整個路線是完全脫離了大明腹地。
“也就是說,從元緒羣島拉上足夠的糧食,雖然在通關文牒上,是運往松江府,但在離開了首裡府的時候,就會向北,抵達了倭國,換取倭奴,運回元緒羣島,在棉蘭老島達沃城集散之後,這些奸商搖身一變,將獲得的貨物運送回大明換取白銀?”朱翊鈞驚訝這條鏈路。
這些人是真的會鑽漏洞,這裡面最大的風險,就是運糧船從首裡府出發到抵達倭國這段路,只要這一段不會被發現,那麼其他的航程,都是完全合法的!可以說是非常隱蔽了。
“是的,一切的手續都是合法的,這還是去年大計的時候,和首裡府第一次對賬,才發現了不對的地方,去年自琉球那霸港流入大明的米糧少了整整一百三十萬石,我們才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姚光啓俯首說道。
這個漏洞就是四大總督府市舶司的賬目是獨立審計的,而且審計的時候,朝廷更加關注督餉館,這就涉及到了朝廷的歲收,而對於貨物明細,就沒有那麼多的人力物力去審計了,這種獨立,其實是總督府制度建設不完整導致的。
連殷正茂都要受呂宋士族的氣,讀書人的廣泛缺乏,讓總督府的賬,本來就十分的稀碎,能把稅抽明白,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當松江府和首裡府對賬的那一刻,這個不大不小的制度上的漏洞,就被發現了。
一百三十萬石的糧食,就是任家、楚家賺大錢的來源。
“至於販運阿片,則是楚家帶着任家一起。”姚光啓繼續奏聞,販賣阿片這買賣,則是楚家的獨門絕活,任家之所以願意讓任秋白‘下嫁’,也是看上了阿片豐厚的利潤。
至於海防巡檢的搜檢?他們根本不放在心上,因爲這買賣做了幾年了,都沒出事,朝廷因爲僵化,向來反應緩慢,在朝廷發現的時候,他們早就脫身了,或者乾脆離開了大明,前往了元緒羣島,做千島之國的國王,逍遙快活了。
任家和楚家這個想法是極其正確的,但姚光啓盯上了任家的時候,發現了任家不同尋常的舉動,順藤摸瓜,抓到了任家和楚家販運阿片的鐵證,人證物證俱全,鐵證如山。
“他們把阿片賣到了倭國…”姚光啓奏聞了阿片的具體出處,相比較嚴防死守的大明腹地,不如送到倭國來的安全。
通倭賣糧食、賣阿片給倭國,然後帶走倭女和倭奴,這就是這個案件的古怪地方,需要皇帝處置,因爲所有違法行爲都是在海外發生,而且受害的是倭人。
楚家人和任家人,打心底瞧不起大明軍兵,大明水師一年220萬銀的軍費,花了那麼多錢,才殺了幾個倭寇?
他們楚家和任家做這生意,一年能從倭國運三千到三千五百名倭奴和五百名以上的倭女,不比你大明水師來的效率?
他們從來不會想,他們能這麼幹,對倭人予取予奪,是因爲水師在側,讓倭人不得不老老實實的接受他們的朘剝,否則惡劣的海貿環境之下,他們的船都到不了,到了也是被搶劫,海貿更是無從談起了。
這是這些勢要豪右一貫的思維,所有的收穫,都是依靠我自己的努力,從來沒想過,脫離了大明這個環境,會是什麼下場。
“看起來,他們殘害了倭人,但做買賣做生意是要賺錢的,阿片球在倭國才幾個錢,又有多少人能吸食的起?只有想方設法的打開大明的市場,才能獲得潑天的富貴,看起來他們現在在霍霍倭人,但過不了多久,他們就該危害大明瞭。”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
商賈逐利,以利益爲導向,尤其是做這種絕戶買賣的,怎麼可能有什麼家國情懷?最後還是禍害大明百姓,就以阿片爲例,倭國纔有多少勢要豪右能夠造的起這麼貴的東西?
姚光啓頗爲誠懇的說道:“陛下,不是過不了多久,他們現在已經開始幹了,海防巡檢已經查獲了幾條船,上面有阿片,一共七箱,估計是爲了試試大明海防巡檢的稽查力度,這些船都和他們兩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朱翊鈞聽到這裡,點頭說道:“稽稅、鞏固證據、抓人吧。”
“陛下,他們還幹了點不是人的事兒。”姚光啓眉頭緊蹙的說道:“他們弄了個航海保險,弄得一地狼藉。”
“哦?”朱翊鈞坐直了身子說道:“詳細說說。”
大明航海保險政策,是以安特衛普,也就尼德蘭(比利時)地區南方城市,保險商人的商業模式爲藍本構建,專門爲了促進海貿發展推出的政策,而大明官衙的保險,主要集中在遠洋商貿,水程在五萬裡以上,遠洋距離的貿易保險,盈利大概只有3%左右。
至於五萬裡以下的近海海貿保險,則交給了民間商人,任家和楚家,就是做的大明領海保險。
得益於大明海事學堂、艦船設計院的建設,大明回航率累年遞增,從最開始的八成,增加到了現在的九成半,而大明領海保險業務因爲大明領海的安全,可謂是穩賺不賠。
任家和楚家搞得一地狼藉,玩法,可謂是非常的噁心,主要是任家。
任家從來不自己出面,而是在街面上尋找一個經紀買辦,而且還多數找的是外地人,不是松江府本地人,這樣跑路的時候,就找不到人了,以價格低廉、賠付高爲主要競爭手段,給兜售保險的業務員,極高的權限,業務員在兜售的時候,往往利用自己的權限,給出返點的許諾,除了返點之外,就是承諾高昂的利潤。
到這一步,其實這個買賣,已經脫離了保險本身的定義,這些業務員開口就是回報率,一年五六個點都是少的,而且是非常有說服力的,因爲這些銀子都會以高昂的利息借出去,與其說是保險,不如說是集資、借貸的當鋪生意。
在集資足夠多的時候,外地的經紀買辦拿到一筆豐厚的報酬,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而業務員們也很清楚自己乾的什麼,當經紀買辦消失的時候,也會隱姓埋名,甚至是改頭換面,換一家繼續幹。
真正拿到了大筆銀子的任家,反倒是隱藏在幕後,這也是這些年,任家的地盤越來越大,銀子越來越多的原因,苦哈哈的辦工坊、累死累活的海貿,哪裡有搞這種集資、放貸來錢快?
“這搞得松江府的海商,一直在跟申巡撫吵架,要官險專營,推出領海、內河漕運保險來,不要再讓這些財迷心竅的傢伙,破壞保險市場,破壞營商環境了。”姚光啓頗爲感慨的說道。
朝廷的官險只有遠洋保險,沒有領海、內河漕運的保險,甚至申時行就沒跟朝廷提出過設立。
因爲在申時行看來,這塊領域應該讓給民間,防止民間批評朝廷聚斂過甚,除了風力輿論的顧慮之外,則是人力有限,大明能把遠洋保險處理清楚,已經傾盡全力了,至於規模更大的領海、內河漕運,朝廷真的要管,付出的人力物力財力精力,實在是太大了。
結果民間保險亂糟糟,松江海商天天跟申時行吵架,要求朝廷管一管這亂糟糟的市場。
“管的時候,嫌管得寬,不管的時候,又嫌亂,這幫傢伙,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明白,不能既要又要呢?”朱翊鈞嘆了口氣,他和申時行的傾向是一致的,朝廷管不了那麼多,哪有那麼多算學人才。
姚光啓低聲問道:“他們願意提高保費,陛下官險本來就是最貴的了,也不行嗎?”
“不行。”朱翊鈞再搖頭,他略顯無奈的說道:“這不是保費的問題,朝廷也是由具體的個體組成的,能做到這個程度,也是松江地面官員上下一心,竭力盡心做事的結果了。”
每一條三桅夾板艦需要五百銀,這是五萬裡以上,十萬裡以下,而十萬裡以上,是按航程算的,更加昂貴,要數千銀乃至上萬銀,提高保費看起來美好,但算學人才是需要培養的,這種亂象,還要持續很久。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避免官險無限制的過度膨脹,進而導致臃腫問題的惡化。
“在矛盾中,不斷尋找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以至沖和,朝廷只能抓到一例處置一例,儘量讓事情不過分的惡化。”朱翊鈞沒有力求任何政令的盡善盡美,而是選擇了理性。
“臣遵旨。”姚光啓俯首領命,他略微有些悵然,發展的路上,不只有鮮花,還有荊棘。
姚光啓眼下就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兒,八月是松江府臺風天最嚴重的一個月,這個月,又有很多船隻,再也回不了新港了,沉沒在了漫天風雨之中,永遠留在了大洋,皇帝陛下因爲大雨天,都無法出門。
又會有一堆的打着保險名頭的集資者要暴雷了,那些損失了本金的海商、失去了家人的水手親眷、損失了貨物的商賈,一定會把大明衙門給堵了,希望朝廷能給他們做主,主持公道,而那些捲了款逃跑的經紀買辦,本就是改名換姓的業務員,基本上找不到。
保險也好,交易行也罷,這些東西,一旦發展到盈利爲導向,集資大於做事的時候,這些社會矛盾就會爆發。
在萬曆維新進行到第十三個年頭的時候,大明現在面臨的所有問題,都是新的挑戰,需要在這些挑戰之中,不斷地尋找沖和之道。
大明在經濟上存在着兩個派別,一個主張更多的貨物,一個主張更多的貨幣,大抵就是務實派和務虛派,顯而易見,主張更多貨幣的務虛派,賺銀子的速度更快,而且承擔的風險更小,習慣了賺快錢,就再也不會願意去賺慢錢了。
看到務虛派能賺這麼多銀子,務實派也會慢慢變成務虛派,最後整個松江府都變成羣魔亂舞之地。
姚光啓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大明皇帝似乎也不打算過分的干涉松江府的變化,這裡是大明新政的試驗田,也是大明國朝經濟上,最大、最重要的戰場。
任家和楚家倒了血黴!這是上海縣百姓馬上就知道的事情。
當天緹騎帶着衙役們就把兩家給再次圍住,而後開始抓人,不是踏平,而是抄家,很快衙門就貼了榜,公示了兩家的犯罪事實,證據十分確鑿,尤其是任家以保險的名義搞集資、地下錢莊放錢這些,都是波及甚廣,受害者極多,路邊的狗,見到了都得啐兩口再走。
任家和楚家犯罪的事實,是十分清楚的,民間普遍都非常認可,但上海縣有傳言,任家和楚家倒了黴,是大將軍戚繼光在皇帝面前,狠狠的參了他們一本,因爲楚家的大公子楚中天,得罪了不能得罪的貴人,才招惹了禍患。
上海縣百姓無不拍手稱快,戚繼光雖然到北衙近二十年了,但還是那個急公好義的戚繼光,遇到了不平事,就要處置,而那個胡鬧的黃公子,雖然紈絝了些、喜歡仗勢欺人了些,但在紈絝的時候,維護了公平和正義。
相比較公平正義得到了實現、大明這架龐大的國朝機器的糾錯機制還在順暢運行,民間普遍更相信‘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這個劇本,覺得這個劇本更加合理。
北衙意見簍子林輔成,回到了自己老家松江府,但是他已經完全不認識這裡了,走在街上都有些迷茫,離開日久,那些熟悉的街道,全都已經翻新,青石街道也都是硬化後的路面,路邊的行道樹都已經亭亭如蓋。
這種陌生,讓林輔成參加上海縣燕錚樓聚談的時候,又又又一次遲到了,上海縣比北衙還要豪奢,註定了上海縣比北衙還要堵,林輔成被堵住後,自己下了車步行前往燕錚樓,結果迷了方向,繞了個大圈子,所以晚到了一些。
“諸位海涵,海涵,許久沒有回來,在這翻天覆地、日新月異的上海縣,都迷路了。”林輔成對着四方拱手,而後大咧咧的坐下,看向了臺上的三個人,笑着對李贄問道:“這二位是?”
“這一位是聞道先生馬經綸,這一位是公安派陽春社袁宗道。”李贄介紹了來人,這個馬經綸是個舉人,而且馬上要入京參加科舉考試了,而袁宗道這是公安派三袁之一,都是有名的意見簍子。
林輔成看了一圈戲臺下,都是松江府的才子,讓林輔成比較意外的是,除了才子,還有佳人,幾乎每個才子都帶着女伴,這和過往聚談的氛圍完全不同。
一羣大老爺們搞聚談,很容易喊出你們的家人也很苦吧這類的口號來,所以,大明的聚談,必須要攜帶佳人才能參加,防止氣氛過於嚴肅。
林輔成嘆了口氣,這幫才子佳人,個個爭奇鬥豔,他們壓根就是來鬥富的,看看身上那一大堆的零碎,就知道,這些才子們的心思,根本不在要聚談的內容上,而是在這些佳人身上,如何在佳人面前壓別人一頭,纔是他們參加聚談的目的。
不過也好,每個人入場都是要買票的,聚談是要花錢才能來的。
李贄的神情非常放鬆,因爲天字號包廂窗戶是關着的,證明裡面沒人,大明皇帝今天的行程是去閱視松江府鐵馬廠,姚光啓來到了上海縣,辦的第一件事,就是懸而未決的松江府鐵馬廠,落戶到了上海縣。
華亭、青浦、上海、浦東四個地方,爭搶這個鐵馬廠,姚光啓憑藉着自己和工黨黨魁王崇古的特殊關係,獲得了鐵馬廠落戶上海縣,這可是皇帝都親自關心的項目。
姚光啓能力出衆,把這個鐵馬廠弄得有聲有色,已經可以生產昇平三號,三十匹、十六匹、十匹馬力三種類型的鐵馬,每年預計產量達到了一千臺。
皇帝不在,林輔成就是口出狂言,也不會被皇帝給親自聽去了。
“林大師來的剛好,我們剛纔在討論,大明興文匽武。”馬經綸頗爲平靜的說道:“我是老學究,我還是覺得興文匽武,乃是定國安邦之策,興文匽武沒錯。”
袁宗道點頭說道:“我的觀點和聞道先生是一致的,若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到了萬歲面前,我也是這個說法,興文匽武,對國朝有益,振武,適可爲止的好,再給更多,就會有麻煩。”
李贄有點無法說服馬經綸和袁宗道,這兩位,十分的固執。
“我認可二位的觀點,的確,興文匽武沒錯。”林輔成非常認可的點頭說道,這是他一貫的聚談方式,肯定並且支持對方的觀點。
“我認爲興文匽武沒錯,是因爲歷朝歷代,漢唐宋明,無論制度如何變化,都有一個共同的認知,那就是大一統,不是大一統的兩宋,被我明文人嘲弄的體無完膚。”林輔成首先表明了自己爲何支持,是有非常明確原因的。
大明的士大夫動輒遠邁漢唐,對兩宋的態度,多數是吸收經驗教訓的批評爲主。
“額,大一統和興文匽武有什麼關聯嗎?”馬經綸有點懵,他和袁宗道的論點,多數都是站在了俠以武犯禁之上,武夫的權力過於強橫,就會影響江山的穩固,對皇帝形成直接威脅,左右朝堂政令執行。
這林輔成一上來,就把問題上升到了大一統的高度來,搞得馬經綸都有點驚慌。
這個格局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爲什麼歷朝歷代都強調大一統?這個大多數人的認知是怎麼來的呢?”林輔成看向了所有人,開口說道:“因爲大一統就意味着穩定,就意味着邊疆穩固,腹地不會發生強度很高的戰爭,意味着萬民的生活能夠基本維持下去,寧做盛世犬,不做亂世人。”
“北宋末年,有一個女詩人,名叫李清照,她的前半生無憂無慮,一如她那首詩,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可是這世道忽然就變了,金兵來了,到了晚年,她的境遇也如她那首詩,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
爲何要大一統,因爲邊疆會穩固,腹地不會發生大規模的戰爭,生活就會安定,當天傾地覆時候,哪怕是勢要豪右出身的李清照,也會過的無比悽慘。
傾巢之下,安有完卵。
林輔成極爲感慨的說道:“歷朝歷代,軍兵,都是不穩定的一部分,我們看一看先秦到現在的軍兵吧,先秦時,春秋戰國無義戰,動輒舉國之力興兵征伐,萬民凋零,到了漢時,這日子終於安穩了下來,這軍兵就成了世家的鷹犬,西漢末年,王莽篡漢,東漢末年,十八路諸侯烽火狼煙,不就是世家掌強兵嗎?”
“漢以強亡,漢的確很強,可是,生靈塗炭。”
“兩晉時候,司馬家引了胡人充實中原,因爲戰亂造成了極大的人口短缺,結果鬧出了永嘉之亂,西晉兩個皇帝被俘。”
“魏晉南北朝,荒唐了數百年,終於到了隋唐,以府兵制爲主的關隴世家逐漸崛起,隋唐的建立,隨着科舉制的建立和完善,世家雖然仍然有着莫大的影響力,但已經今非昔比,直到唐中晚期,黃巢徹底把世家掃進了垃圾堆裡。”
“可唐朝末年,五代十國,軍兵強橫,鬧出了多大的亂子來?不必細說,以至於到了兩宋,矯枉過正,在兩宋朝廷眼裡,武將、武人的威脅,比胡人的威脅還要大,最終鬧得天下亡於胡虜之手。”
“該不該興文匽武,該。”
林輔成十分簡單的梳理了下,爲何大一統和興文匽武會聯繫在一起,大一統是人們追求穩定美好生活的共識,軍兵作爲不穩定因素,興文匽武,成了必然,這是歷史教訓,魏晉南北朝足夠的荒唐,一點都不美好,五代十國,所有人都可能成爲軍糧。
“林大師,高見啊!”馬經綸十分誠懇的說道。
林輔成繼續說道:“其實北宋滅亡,宋欽宗和宋徽宗北狩之後,在山河破碎激烈的矛盾衝突中,以岳飛爲代表的底層出身的武將,開始尋找軍兵在江山社稷中的意義,而且岳飛找到了,在目標上,是收拾舊山河,在軍紀上,提出:凍死不拆屋,餓死不虜掠。”
“本來,關於軍兵社會地位、權利、責任、義務的思辨和演化,應該在南宋初年的紹興年間完成,岳飛做得很好,神武后軍軍紀嚴明,能征善戰,如果紹興十年,沒有那十二道金牌,大宋軍重新奪回京城,以嚴格的軍紀來約束軍兵,保家衛國的義務深入人心,演化就可以成功了。”
“但是這一切,因爲宋高宗在慣性之下,對軍兵天然不信任,一切的一切,在紹興十一年,宋高宗下旨將岳飛處死的時候,戛然而止了。”
馬經綸和袁宗道互相看了一眼,林輔成這話,他們聽出了些別的味道來。
“軍紀不良,四處殺良冒功、打家劫舍、兵過如篦的軍兵,當然要興文匽武,可是軍紀嚴明,甚至連被人打了,都不肯還手,只因爲對方是民,比如秦忠科;別說打家劫舍,甚至願意以血肉之軀,抗天地之力,比如出巡抗汛的浙江九營,這樣的軍兵,就不該興文匽武。”
林輔成非常肯定的說道:“既然履行了義務,就該享受應得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