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貪天之功,異代同憤

朱翊鈞看着臺下的禮部尚書,萬士和與陸樹聲,兩任禮部尚書都是一樣的人,這樣的禮部尚書,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總不能一直被宦官追着罵吧?

被宦官追着罵,實屬是把讀書人的面子給丟的乾乾淨淨。

“你若是不懂,可以問元輔先生,元輔爲《世宗肅皇帝實錄》總裁,你不懂可以問,而不是在這裡搖脣鼓舌,胡言亂語。”朱翊鈞敲了敲桌子,做了最後的總結。

張居正無奈的說道:“萬尚書,的確有此成法,你若是不信,覺得我與中貴人相知,誆騙與伱,你就問問王錫爵、王家屏、範應期等學士,他們也負責修撰。”

王錫爵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他知道並且肯定了,確實有這個祖宗成法,也是肯定了馮保比萬士和這個禮部尚書懂禮法,讀書更多。

萬士和無奈又磕了一個頭,滿是羞愧的說道:“臣學藝不精,貽笑大方,臣有罪,懇請致仕還籍閒住。”

朱翊鈞眉頭緊皺的說道:“你昨日剛進了禮部尚書,今日就致仕歸籍,這傳出去了,豈不是顯得朕薄涼寡恩,朝廷用人如同兒戲?你自己個丟人還嫌不夠,非要拉着朕和朝廷跟你一起丟人才行?”

萬士和跪在地上,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十歲人主,是怎麼用那充滿了陽光的外表,說出如此冰冷的話的!

馮保發現小皇帝這張嘴,是真的厲害!屬實是氣死人不償命那種,在氣人這塊,馮保還需要向皇帝陛下多多學習纔是。

張居正知道皇帝陛下歷來思緒敏捷,罵人都是戳人肺管子,萬萬沒料到,這真的罵起人來,能如此牙尖嘴利。

朱翊鈞伸出了小手,不耐煩的說道:“行了,也別跪着了,日後好好學習,多多讀書,罰俸半年,以示懲戒,廷議吧,浪費時間。”

浪費大明皇帝讀書的時間、浪費大明廷臣廷議的時間,小皇帝伶牙俐齒,又狠狠的補了一刀,把萬士和罵的那叫一個狗血淋頭。

這算是又追擊了一句,萬士和沒有任何辦法,他要是尋死膩活,就更丟人了。

等萬士和灰頭土臉的坐穩之後,張居正纔開口說道:“古先聖王,莫不以勸農爲首務,去歲,羅拱辰獻祥瑞於御前,陛下以先王爲師,務農重本,國之大綱,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

古先聖王、先王,都是法三代之上的聖王。

張居正繼續說道:“陛下履寶岐殿親事農桑,時至今日半年有餘,三日前收刨,得其法,傳種、時令、土宜、耕植、栽種、剪藤打頂、收刨、食用等若干法,乃是開闢之舉,得雜植中第一品,救荒第一義。”

“陛下率天下而豐衣食,絕饑饉而向至治,此乃國之大幸,傳旨文淵閣曰:聞他方之產,可以利濟萬民者,往往欲得而藝之,奈何常不得其法,不聞其聲色,引以爲憾,故此下章設寶岐司,立於戶部之下,設於西苑瓊華島。”

“徐貞明落落穆穆,不甚與人較短長,佐番薯種,圖饑饉之年民不乏食,推舉其爲寶岐司司正,遴選農學聞達之士,留心實務,稽查天下水土,推而廣之,使天下庶民皆知種薯之利,多爲栽種。”

張居正把設立寶岐司定性爲了敕諭,將這份功勞和善名,歸到了陛下身上,當然具體負責做事的徐貞明,也沒有落下,張居正推薦了他爲寶岐司的第一任司正。

此乃開闢之臣,若是日後番薯天下皆知其利,徐貞明官運不見得亨通,但是他在民間一定會有生人祠紀念。

徐貞明在皇帝陛下授意下寫的那封奏疏,被張居正收了起來,徐貞明不懂,他以爲皇帝讓他寫,他就可以寫,但是徐貞明這是在貪天之功,張居正拿到那本奏疏,稍加修改,就讓徐貞明不至於名節有虧,還能繼續做事。

張居正給人腰牌,當然要護人周全。

“萬尚書還有異議否?”張居正開口問道。

朱翊鈞在宮裡打算折中,內外都設一個寶岐司,但是張居正不想折中,只在西苑設立一處寶岐司,萬般功德善名皆歸聖上。

小皇帝需要威望和實力去親政,張居正也奢求小皇帝能夠讓他人亡而政不息。

“並無異議。”萬士和終於明白了,到底哪裡得罪了元輔,原來是寶岐司選址之事。

張居正手中這本奏疏是他自己寫的,他本來準備好了先用進淨男三千二百名之事,告誡萬士和不懂別瞎說,還準備了君臣大義的論述,以萬士和無恭順之心爲切入點,反駁萬士和西苑選址的言辭,結果他還沒進攻,陛下就把萬士和給罵了。

萬士和見勢不妙,直接就慫了。

張居正敲了敲桌子,看着萬士和訓誡的說道:“君臣義重,名教所先,此長幼尊卑孝之大常,臣工理應,明大節於當時,立清風於身後,貪天之功乃民爲凶逆,國之鴆毒,人神所疾,異代同憤之。”

“萬尚書以爲呢?”

萬士和趕忙說道:“元輔先生所言有理。”

寶岐司選址問題,本質上,是萬士和想要貪天之功。

葛守禮疑惑的說道:“徐貞明爲外臣,如何常居寶岐司履任?”

張居正笑着說道:“此西苑常理,彼時嚴嵩、徐階當國,在太液橋外承光殿坐班當值,正如文淵閣在禁城之內,首輔、次輔、閣臣居文淵閣理事。”

“太祖高皇帝始創宮殿於南衙,即於奉天門之東建文淵閣,盡貯古今載籍。置大學士數員,而凡翰林之臣皆集焉。”

“成祖文皇帝肇基於北京,開閣於東廡之南,爲屋若干楹,高亢明爽,清嚴邃密,仍榜曰文淵。”

“輔臣理政於宮城巽隅之內,遵舊制也,乃是祖宗成法。”

“如此,我沒有什麼疑惑了。”葛守禮點頭,算是明白了這個寶岐司爲何能夠在西苑了。

文淵閣在左順門內,文華殿正對面,離內金水河不到五十步,在禁城之內,而寶岐司只是在苑囿,不算違背祖宗成法。

寶岐司吵吵鬧鬧中落下了帷幕。

張居正拿出了另外一本奏疏說道:“宣大督撫王崇古已經回了宣府,負責處置閱視遺缺,今日京營總督兵務,遵舊制,由兵部尚書領太子少保兼領。”

譚綸進了太子少保,纔算是正式成爲了大司馬,這件事也是大家早有預料,並無人質詢。

張居正寫好了浮票,卻沒有呈送御前,而是拿出了另外一本帶血奏疏說道:“成國公病重已三日,藥石難醫,成國公上奏言京營總兵官任事,提舉戚繼光領京營總兵官一職。”

“馬芳、楊文爲副總兵,麻貴和吳惟忠爲參將,陳大成、王如龍、童子明等領薊州、永平、山海等地總兵官。”

葛守禮立刻搖頭說道:“京營的總兵和總督都爲浙黨,我以爲不妥,兵部尚書曾以王崇古提舉將才名錄皆爲晉黨爲由,堅決不肯批覆,現在輪到了浙黨,怎麼可以如此草率?側臥之榻豈容他人酣睡。”

“葛總憲所言有理。”海瑞作爲右都御史,同意葛守禮的意見。

譚綸是個極爲豁達的人,他笑着說道:“兩位所言極是,那這個太子少保和總督軍務,我就不做了,省的到時候言官喋喋不休了。”

譚綸深知戚繼光的才能,練兵是他,帶兵打仗也是他,譚綸就不去討嫌了。

成國公這份提舉戚繼光回京,實際上擠掉了譚綸進太子少保和總督京營兵務的差事,但是譚綸絲毫不在意。

張居正也是有些爲難,浙黨剛立,張居正也有意培養浙黨,但是這個浙黨黨魁,連爭取都不爭取一下,直接讓位了。

多少爭取一下!

哪怕是做做樣子,拿出這般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的態度來,這不是顯得張四維、王崇古等人,更加醜陋了?

在與韃靼人、倭寇的衝突中,逐漸涌現了一批以譚綸、戚繼光、王國光等人爲代表的忠臣良將,是張居正敢於推行新政的最大底氣。

“那就暫且不設京營總督兵務吧,京營武備不爭,戚帥回京也是練兵,暫時空缺。”張居正看着譚綸詢問兵部的意見。

譚綸不爭不搶,張居正卻把這個位置暫且留了下來。

譚綸思考了片刻說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元輔多次說要稍假權柄使得以展布,那既然暫無動兵之事,臨戰再差臨時差遣爲宜。”

禮部尚書萬士和終於反應了過來,大爲震驚的說道:“這總督京營兵務,豈不是成了臨時差遣?驕兵悍將,如何節制一二?”

王錫爵看着萬士和這個禮部尚書終於不耐煩的開口說道:“嘉靖二十九年,主上下旨罷團營及兩官廳,復永樂三大營舊制,改三千營爲神樞營,其三營司哨掖等名及諸內臣,俱裁革,而以大將一員統帥,稱提督京營戎政;以文臣一員輔佐,稱協理京營戎政。”

“京營無總督兵務,此乃祖宗成法,萬尚書,確實該多讀點書。”

“王崇古從宣大督撫調入京師,爲督理軍營,應該稱之爲協理軍務,王崇古回京,本身就不合乎祖宗成法。”

大明京營兜兜轉轉兩百年,最終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在制度上,京營武將爲首,文臣輔佐。

值得注意的是,嘉靖二十九年,京營改制,這個輔佐的文臣,雖然名爲協理,其實還是總督軍務,朝堂格局沒有發生改變,權力就不會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但是總督京營或者說督理軍營這個差遣,確實已經裁撤了。

王崇古從邊方入京,現在又回宣大老家去了。

“原來如此。”萬士和徹底不說話了。

兵部尚書的大司馬丟了權柄,都沒什麼怨言,禮部本來還想以祖宗成法反駁一二,結果祖宗成法本來就該這個樣兒,萬士和討了個沒趣,不再說話。

張居正把總督京營兵務空了出來,就是再等等,等到戚繼光身上張黨、楚黨的背景逐漸淡化,等戚繼光領了世券,成爲了世襲武勳,成爲了地地道道的帝黨之後,再把總督京營兵務、太子少保給譚綸。

並不會太久,張居正非常確信。

張居正寫好了浮票,將兩本奏疏遞給了張宏,張宏傳到了御前,朱翊鈞收起了那本譚綸進太子少保的奏疏,在拜戚繼光爲京營總兵官的奏疏上下印,下章吏部。

“張尚書以爲如何?”張居正看着張翰問道。

張翰一愣,他就是那種典型的邊緣人,他朝中沒有什麼根基,若非張居正提拔,他也坐不到吏部尚書的位置上,他也不打算髮表意見,但張居正問,張翰還是老實說道:“元輔先生處置得當。”

“遷安伯名爲京營總兵官,但這京營無兵可調,無將可遣,其實仍然是三鎮總兵官的督師,所以新京營不設文臣協理爲宜,因爲新京營有名無實。”

“若是譚司馬任了京營協理戎事,那他的職位就和薊遼總督樑夢龍起了衝突。”

王錫爵聽聞張翰的分析,頗爲認同的說道:“嗯,張尚書所言甚善。”

新任的禮部尚書老是想講祖宗之法,卻老是講不對,但是新任的吏部尚書,還是能聽明白廷臣們在講什麼,不只是就會一句,元輔先生處置的得當。

張翰把廷臣們的討論,總結的非常到位,新京營有名無實,讓戚繼光先練兵,等到有了戰鬥力,再派大臣爲總督軍務,纔有名有實。

廷議終於結束,廷臣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離開,而是等待着,既然已經廷議通過,就應該拜京營總兵官了,這是重大人事任命。

朱翊鈞放下了手中的筆,合上了書,開口說道:“宣遷安伯。”

“宣遷安伯!”馮保一甩拂塵,大聲的喊道,小宦官們將天語綸音傳下,等在殿外的戚繼光一步步的走進了文華殿內。

“臣戚繼光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戚繼光穿着麒麟白澤補硃紅色官服入殿,五拜三叩首的見禮。

“朕安,戚帥又見面了,馮大伴,宣旨。”朱翊鈞笑着示意馮保宣旨。

兩個小宦官拉開了身子,馮保向前一步,一甩拂塵,陰陽頓挫的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兵家至聖曾言:勝不妄喜,敗不惶妥,胸中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

“朕登大位聞遷安伯連戰告捷,勝不妄喜,自成兵起,大小數百戰未嘗敗績,胸中有韜略、腹中有淵洿,將軍謀勇絕倫,南北驅馳爲國奔波,朕嘗責遷安伯爲京營總兵官,倚毗爲朕之股肱心膂,克濟大勳,今邊胡未殄,朕實憂其擾,期勳萬里長城之寄,再耀我大明軍威。”

“欽此。”

馮保讀完了聖旨,小黃門將聖旨捲了起來,朱翊鈞站起身來,來到了戚繼光的面前,拿過了一把劍,開口說道:“戚帥,朕賜你天子劍一柄,專事京營振武之事,可斬佞臣不法。”

“勿以三軍爲衆而輕敵、勿以受命爲重而必死、勿以身貴而賤人、勿以獨見而違衆、勿以辯說爲必然。”

戚繼光接過了天子劍,再叩首朗聲說道:“臣謹遵聖誨,謝陛下隆恩。”

“戚帥免禮。”朱翊鈞又將京營總兵官的印綬、聖旨都遞給了戚繼光纔開口說道:“辛苦戚帥了。”

“臣定當肝腦塗地,爲陛下前驅!”戚繼光鄭重其事的許諾。

戚繼光敗過,剛到浙江抗倭的他三戰連敗,但是自從戚繼光練兵有成之後,大小數百戰從未有過一敗,他做到了勝不妄喜,敗不惶妥。

朱翊鈞賜給了戚繼光一把劍,而此時戚繼光離皇帝只有尺距,若是戚繼光欲要犯上作亂,拔出劍就可以把小皇帝一命嗚呼。

其實拜徵虜大將軍,按照大明的禮法,應該授予斧鉞,皇帝手握鉞刃,將柄授予大將軍,而後對大將軍說,從此以後,上至天者,將軍皆可制;而後皇帝再拿斧頭,握着柄,將斧刃授予大將軍,說:從此以後,下至淵者,將軍皆可制。

當初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在徐達領兵北伐滅元時,就曾拜徐達爲徵虜大將軍,授斧刃鉞柄,上至天者,下至淵者,皆可制,令徐達征討胡元。

戚繼光這個大將軍,只是京營總兵官的雅稱,並不是重號將軍,所以就沒必要搞那麼大的陣仗。

“戚帥,朕寶岐殿的番薯都收刨了,收穫頗豐!”朱翊鈞迫不及待的告訴了戚繼光這個好消息,戚繼光告訴過他,將士們吃飽了飯,就能禦敵。

吃不飽那一切免談。

戚繼光笑的很是燦爛,他不是笑自己終於從邊方調入了京營,也不是笑自己升官發財撈到了天子劍一把,戚繼光對這些其實不是很在意,他是由衷的高興,大明小皇帝真的很認真的在重振大明軍威,他心中那個不甘心、那個期望的火苗,愈加旺盛。

戚繼光將天子劍遞給了張宏,俯首說道:“臣爲天下賀,爲陛下賀。”

天子劍要等離開了陛下三丈以後,再領走,這是恭順之心。

雖然戚繼光只需要一拳,就能把十歲人主的小腦袋,打的四分五裂。

“成國公病危,戚帥先過去探病吧。”朱翊鈞並不打算讓戚繼光變成孤臣、獨臣,既然已經是勳貴了,那就送送前任勳貴。

戚繼光笑容滿面的說道:“臣遵旨。”

“大家也都散了吧,各忙各的。”朱翊鈞小手一背,心情愉悅的邁着四方步走上了月臺,他還有講筵要做。

張居正等到廷臣離去,侍讀、侍講、展書、贊禮官就位後,俯首說道:“臣爲陛下解惑。”

“嗯。”朱翊鈞今天心情很好,不打算掄大錘了。

戚繼光和朱希孝匆匆趕往了成國公府,朱希忠的狀態更差了幾分,但是,看到了弟弟和戚繼光,略微急切的往前湊了湊。

朱希忠示意戚繼光近前些,看到了戚繼光配天子劍,才露出了一個由衷的笑容,抓着戚繼光的手說道:“好好好,遷安伯,做事要講勢,勢是什麼?勢是天時地利人和,最重要的便是這人和,我等了一輩子,終究是沒等到人和的那一天。”

“不要辜負了陛下期望,呼,大明江山永在,日月山河永固。”

“謝成國公教誨。”戚繼光趕忙答應,正打算開口謝成國公的舉薦,朱希忠的手卻從戚繼光手中滑落,隨意的耷拉在了榻前,朱希忠帶着笑容,閉上了眼睛。

“哥!”朱希孝往前急走了一步,年輕時候護持嘉靖皇帝出火場,胡虜南下,守備京畿的成國公,因爲舊傷復發,已然離世。

朱希忠一輩子都在等人和,他等了夏言、嚴嵩、徐階、高拱,終於等到了張居正,他等過了嘉靖、隆慶,也終於等到了當今陛下,他在等,在等大明新的京營總兵官到來,當朱希忠看到是戚繼光後,最後一股心氣一散,了無牽掛,溘然長逝。

朱希忠臨終前,看到了希望,這是對他一生最大的寬慰。

成國公去世的消息,立刻傳遍了整個京師,庚戌之變中,成國公部署諸將卒,晝夜捍禦,守住了京師,沒讓俺答汗攻破,守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朱翊鈞聞訊輟朝三日,以示哀悼,令禮部擬定諡號,禮部擬恭靖,張居正請命,請皇帝追封成國公定襄王。

在成國公大行之日,戚繼光上奏請遴銳選鋒一萬餘,於北土城組建京營。

晚秋的風愈加凜冽,文武百官都等在在承天門外。

今天,是提舉將才考校武藝之日,按照之前廷議,小皇帝要親自前往北土城主持考校之事,所以百官等在承天門外等待着皇帝陛下的儀仗。

晨鐘敲響,鼓聲陣陣,承天門緩緩打開,朱翊鈞從裡面走了出來,他不喜歡坐轎,車駕停在承天門外。

“臣等拜見陛下。”諸多臣工行禮。

朱翊鈞揮了揮小手,笑着說道:“免禮,免禮。”

“臣爲陛下前驅。”戚繼光走到了白象面前,兩三下就上到了白象身上,爲王前驅的先導車,先導車之後還有一個指南車。

禮部尚書萬士和趕忙大聲喊道:“奏樂!”

教坊、太常寺的樂伎開始吹奏,恢弘之音在整個長安街上響起,而一羣舞姬在一個平車上,翩翩起舞。

朱翊鈞站在大駕之上,只看到了一眼看不到頭,烏央烏央的人頭攢動,而張居正站在車駕的正後方,等待着皇帝的儀仗。

車隊的最前面是扛着屈刀的騎卒,白象拉着的象車爲先導,之後是大紅袍的緹騎,他們身着飛魚服扛着儀刀,威風凜凜。

正中是一盞大旗,由戚繼光扛着,那是皇帝陛下的龍旗大纛!

“元輔先生上車來。”朱翊鈞笑着說道。

張居正趕忙俯首說道:“君臣有別,臣不敢僭越。”

“那就走吧。”朱翊鈞也沒強求,元輔想鍛鍊身體,那就讓他腿着去吧!小皇帝走進了輅車之內。

“天子出巡!”馮保見陛下已經在輅車上坐穩,一甩拂塵,大聲這吆喝着。

鼓聲、鑼聲,聲聲震天穹,小皇帝迎着第一縷朝陽,儀仗向着北土城而去。

悠揚的號角聲傳來,朱翊鈞的儀仗駛入了北土城內,沒過多久,小皇帝就感覺到了無聊,雖然名義上是他主持考校,但實際上,他所在的武英樓,距離校場的距離很遠,至少有二里地,連戚繼光的臉都看不清楚。

“流於表面,虛浮於事,元輔先生說考成法,就是爲了防止吏治之中的這種陋習。”朱翊鈞非常不開心的說道:“這不是流於表面,虛浮於事嗎?請朕主持考校,結果朕連人都瞧不見。”

張居正侍立在左側,頗爲誠懇的、理直氣壯的說道:“陛下幼衝,人多手雜。”

嘉靖二十一年以來,大明皇帝第一次離開皇城,意義重大,張居正爲了這次皇帝離開京城準備了長達四個月的時間,爲了防止再失火,張居正甚至把大臣們都叫來了,要點火,大家一起被燒死算了。

皇帝到了,就行。

一步一步走,一點一點來,大明的皇帝近三十年沒離開過皇宮了,要是出點什麼紕漏,張居正難辭其咎。

“馮大伴,把朕的千里鏡拿過來。”朱翊鈞想了想退而求其次,千里鏡,是朱翊鈞爲了登高望遠,特意製作的小發明,把透光性極好的玻璃磨出來,放到兩個套筒裡。

難見廬山真面目,撥霧還賴老磨工。

修磨刀剪、磨鏡,街上時常有老磨工走街串巷,需要就可以呼喚他們磨剪子、磨刀、磨鏡,爲了這架千里鏡,馮保可是找了不少的老磨工。

馮保帶着兩個小宦官找好了位置,固定好架子,而後將鏡筒放在了架子之上,才小心的打開了兩端的防塵蓋,對着陛下俯首說道:“準備好了。”

“此物…”張居正看着這東西,他還真沒見過。

馮保底氣十足的說道:“此物名曰千里鏡,前鏡不對日光,日光眩目,會傷害眼睛,鏡光反昏也看不清楚,須於暗處置架,鏡必置架,千里鏡纔不搖動。”

“視欲開廣,挪動動鏡牀,左右上下,絕對不能快,要慢慢來。鏡面勿沾手澤,倘蒙塵垢,以淨布輕輕拂拭,勿用綢絹揩摩,否則就磨花了。”

“何用?”張居正聽這東西使用起來如此的繁瑣。

馮保站直了身子,侃侃奇談的說道:“遠視山川河海、樹木村落,如在目前。若十數裡之內、千百步之外,取以觀人鑑物,如同當面。”

“就是望遠用的。”朱翊鈞笑着說道:“元輔先生試試?”

張居正將信將疑,朱翊鈞找了個凳子,指着鏡筒說道:“看不清近處的人,需要把後鏡略伸,把鏡筒延長,看不見遠處的人,需要後鏡略縮,把鏡筒縮短,自調爲得,慢慢拉伸。”

“這…”張居正試了試,調整好了鏡筒長短後,就看清楚了戚繼光的臉,非常清晰,就像在眼前一樣。

朱翊鈞搞這個也不是突發奇想,而是張誠從月港回來的幾件玩具之一。

一個放大鏡,可以夏天烤螞蟻的放大鏡,一個縮小鏡,通過這兩個鏡片看人,可以把人放大和縮小,頗爲有趣,就是宮裡太監出差給小皇帝帶的玩具。

張誠一共帶回來十幾面顏色各異的放大鏡縮小鏡,有一次張誠將兩塊疊加之後,卻可以看清遠處的景物,張誠有些嚇壞了,以爲自己要開天眼了,惶惶不安了好幾日。

直到試了好幾次,才發現其中關鍵。

武英樓這臺千里鏡製作用可是耗費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從挑選透光玻璃開始,就是精益求精,一共製作了幾十臺,纔算有一臺能用。

朱翊鈞頗爲感嘆的說道:“水晶無論多麼透亮,對着陽光看,都會有淡淡的、均勻的、細小的橫紋或柳絮狀紋理,兩塊疊加很容易影響視線,開始的時候,找不到那麼透亮的玻璃,有孔洞、氣泡等等,朕都打算放棄了,馮大伴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這纔算是有了。”

馮保頗爲謙虛的說道:“燒玻璃的工匠有恭順之心,妙手偶得。”

工匠們翻閱了景泰年間的工匠曹昭寫的《格古要論》,才從‘罐子玉’中找到了排氣眼的法子,而玻璃在《格古要論》中也有記載,玻璃:出自南番,有酒色、紫色、白色、明瑩,潔亮明瑩。

即便是找到了辦法,這麼晶瑩透亮的玻璃,攏共就燒出了四十多片,最終做成了面前的千里鏡。

“奇物也。”張居正頗爲讚歎的說道。

這東西要是能小型化、便攜化,那對戰爭的影響,將是舉足輕重的。

朱翊鈞看向了校場,戚繼光爲總裁、馬芳、俞大猷爲副總裁,考覈這數百名四品官及以上推舉的將才,這裡面最次爲武舉人出身,也有武進士。

而朱翊鈞很快就注意到一人身上,他對着馮保說道:“去問問那試斬第四排第三人,是何許人也?”

馮保去了沒多久,就回來了,俯首說道:“陛下所問之人,是遼東總兵官李成樑長子,李如鬆。”

正所謂:寶岐司設於西苑內,戚繼光拜帥文華殿,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啪!感謝書友“異史公”1500點打賞,謝謝支持。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面子、裡子、尊嚴,都是靠自己掙來的!第450章 知識本就是昂貴的第一百零二章 元輔先生沒有這麼無能的弟子!第514章 解刳院雅座一位第513章 事莫明於有效,論莫定於有證第二百七十九章 朕出一千萬銀,圖謀世界之路第一百七十五章 手縛濁龍潘季馴,慘如水鬼高啓愚第四十六章 大明早晚有一天,被人踹了攤子!第294章 等,等太陽落山;等,等天下有變第497章 陛下劍指之處,大明軍兵鋒所向第512章 皇家理工學院第二百七十五章 戌時三刻夜襲敵營第513章 事莫明於有效,論莫定於有證第429章 買得吳船載吳女,都門日日醉醺醪第401章 朱翊鏐的好日子,徹底到頭了!!第二百零五章 復古派中的古墓派第六十三章 民生困苦,纔是天下之大弊!第469章 大爭之世,強則強,弱則亡!第404章 顛倒黑白,倒行逆施第二百四十五章 言先生之過者斬,勿論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的命是不是命,你是不是人?第415章 萬曆朝特色王化道路第九十六章 公與私,根本難不倒元輔先生!第七十三章 尊主上威福這杆大旗,我們晉黨要扛!第一百四十四章 朕,唯利是圖!第381章 君子之惡,小惡爲大惡第四十六章 大明早晚有一天,被人踹了攤子!第二百四十四章 王崇古強烈的求生欲第一百七十章 大明皇帝的鎮國神器第二百一十八章 不想說,不敢說,不能說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明和西班牙的共同困境第四十九章 給戚繼光封個伯爵第333章 再苦一苦這賤儒,罵名張居正來擔第一百四十九章 少年組天下第一高手朱翊鈞第二百七十二章 我一個惡貫滿盈的惡人,都覺得邪惡第486章 一羣遠不如前輩的慫貨第一百零五章 朕要學外語第369章 大明皇帝的恩情,根本還不完第一百八十三章 餒弱則懦,此誠君王之戒第一百九十章 友軍有難不動如山,撤退轉進其疾如風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可攻陷、無懈可擊的城堡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只是收買了仙姑的侍女第二百零一章 海總憲,朕有個主意第一百四十三章 數學不會騙人,不會是真的不會第二百六十章 戰爭之中,傷亡不可避免第327章 陛下,臣真的沒敢多拿一釐錢!第376章 陽,太陽升起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大明火器,遙遙領先!第471章 蒸汽機是要吃人的第一百九十章 友軍有難不動如山,撤退轉進其疾如風第一百八十九章 陛下,要不看看創造發明?第406章 給泰西一點小小的大明震撼第458章 春冰種秋火回,謂之雁行第二百六十五章 西山老祖的無上真經第440章 羊毛來了,韭菜就沒了第二百三十一章 正奇相生,變化無窮第380章 我真的不想進步第一百一十八章 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第一百九十章 友軍有難不動如山,撤退轉進其疾如風第319章 殺倭寇?酒管夠!第一十二章 晉黨的條件,格外優厚第373章 放不下,不想放下第443章 大明新秩序的建築師第417章 法不嚴則不能信,法不信則不能治第八十九章 給元輔先生一點小小的科學震撼第482章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第442章 飛雲起伏龍,大鵬運以風第286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第一百六十三章 皇極殿公審三逆臣第一百三十五章 《算學寶鑑》、《算法統宗》和《泰西算學》第二百四十一章 張居正丁憂歸政,王崇古憂懼逃亡第312章 條陳務虛儒生共疾疏第288章 怎麼可能讓狗皇帝順意!第二百七十六章 銀錠不是貨幣,銀幣纔是第413章 作惡多端,大禍自招第379章 人心都是肉長的,經不起這樣扎第一百零九章 一步錯,步步錯第二百一十七章 自作孽,不可活第293章 肯遷京畿就活,不遷就死第492章 不是臣工不努力,是真的無能爲力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客氣的大明使者第一百五十四章 永定毛呢廠第326章 至此,只是人間君王第五十一章 朕以皇帝的名義許諾第七十三章 尊主上威福這杆大旗,我們晉黨要扛!第八章 大明軍容耀天威第374章 兩宮太后非但不阻攔,還一起胡鬧第五十四章 過河拆橋,上房抽梯三江感言+上架感言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們的選擇沒有錯(爲白銀盟主“暖陽1314”賀!)第492章 不是臣工不努力,是真的無能爲力第308章 人給狗送葬,天下奇聞!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明版的解放奴隸宣言第二百零五章 復古派中的古墓派第340章 根深蒂固的軟弱,習以爲常的妥協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客氣的大明使者第297章 屎盆子都嫌他臭第一百三十三章 申舊章飭學政,以振興人才第三十九章 科道言官朝天闕第一百七十一章 新鄭公來去匆匆,寧遠伯入京面聖
第五十六章 面子、裡子、尊嚴,都是靠自己掙來的!第450章 知識本就是昂貴的第一百零二章 元輔先生沒有這麼無能的弟子!第514章 解刳院雅座一位第513章 事莫明於有效,論莫定於有證第二百七十九章 朕出一千萬銀,圖謀世界之路第一百七十五章 手縛濁龍潘季馴,慘如水鬼高啓愚第四十六章 大明早晚有一天,被人踹了攤子!第294章 等,等太陽落山;等,等天下有變第497章 陛下劍指之處,大明軍兵鋒所向第512章 皇家理工學院第二百七十五章 戌時三刻夜襲敵營第513章 事莫明於有效,論莫定於有證第429章 買得吳船載吳女,都門日日醉醺醪第401章 朱翊鏐的好日子,徹底到頭了!!第二百零五章 復古派中的古墓派第六十三章 民生困苦,纔是天下之大弊!第469章 大爭之世,強則強,弱則亡!第404章 顛倒黑白,倒行逆施第二百四十五章 言先生之過者斬,勿論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的命是不是命,你是不是人?第415章 萬曆朝特色王化道路第九十六章 公與私,根本難不倒元輔先生!第七十三章 尊主上威福這杆大旗,我們晉黨要扛!第一百四十四章 朕,唯利是圖!第381章 君子之惡,小惡爲大惡第四十六章 大明早晚有一天,被人踹了攤子!第二百四十四章 王崇古強烈的求生欲第一百七十章 大明皇帝的鎮國神器第二百一十八章 不想說,不敢說,不能說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明和西班牙的共同困境第四十九章 給戚繼光封個伯爵第333章 再苦一苦這賤儒,罵名張居正來擔第一百四十九章 少年組天下第一高手朱翊鈞第二百七十二章 我一個惡貫滿盈的惡人,都覺得邪惡第486章 一羣遠不如前輩的慫貨第一百零五章 朕要學外語第369章 大明皇帝的恩情,根本還不完第一百八十三章 餒弱則懦,此誠君王之戒第一百九十章 友軍有難不動如山,撤退轉進其疾如風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可攻陷、無懈可擊的城堡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只是收買了仙姑的侍女第二百零一章 海總憲,朕有個主意第一百四十三章 數學不會騙人,不會是真的不會第二百六十章 戰爭之中,傷亡不可避免第327章 陛下,臣真的沒敢多拿一釐錢!第376章 陽,太陽升起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大明火器,遙遙領先!第471章 蒸汽機是要吃人的第一百九十章 友軍有難不動如山,撤退轉進其疾如風第一百八十九章 陛下,要不看看創造發明?第406章 給泰西一點小小的大明震撼第458章 春冰種秋火回,謂之雁行第二百六十五章 西山老祖的無上真經第440章 羊毛來了,韭菜就沒了第二百三十一章 正奇相生,變化無窮第380章 我真的不想進步第一百一十八章 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第一百九十章 友軍有難不動如山,撤退轉進其疾如風第319章 殺倭寇?酒管夠!第一十二章 晉黨的條件,格外優厚第373章 放不下,不想放下第443章 大明新秩序的建築師第417章 法不嚴則不能信,法不信則不能治第八十九章 給元輔先生一點小小的科學震撼第482章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第442章 飛雲起伏龍,大鵬運以風第286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第一百六十三章 皇極殿公審三逆臣第一百三十五章 《算學寶鑑》、《算法統宗》和《泰西算學》第二百四十一章 張居正丁憂歸政,王崇古憂懼逃亡第312章 條陳務虛儒生共疾疏第288章 怎麼可能讓狗皇帝順意!第二百七十六章 銀錠不是貨幣,銀幣纔是第413章 作惡多端,大禍自招第379章 人心都是肉長的,經不起這樣扎第一百零九章 一步錯,步步錯第二百一十七章 自作孽,不可活第293章 肯遷京畿就活,不遷就死第492章 不是臣工不努力,是真的無能爲力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客氣的大明使者第一百五十四章 永定毛呢廠第326章 至此,只是人間君王第五十一章 朕以皇帝的名義許諾第七十三章 尊主上威福這杆大旗,我們晉黨要扛!第八章 大明軍容耀天威第374章 兩宮太后非但不阻攔,還一起胡鬧第五十四章 過河拆橋,上房抽梯三江感言+上架感言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們的選擇沒有錯(爲白銀盟主“暖陽1314”賀!)第492章 不是臣工不努力,是真的無能爲力第308章 人給狗送葬,天下奇聞!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明版的解放奴隸宣言第二百零五章 復古派中的古墓派第340章 根深蒂固的軟弱,習以爲常的妥協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客氣的大明使者第297章 屎盆子都嫌他臭第一百三十三章 申舊章飭學政,以振興人才第三十九章 科道言官朝天闕第一百七十一章 新鄭公來去匆匆,寧遠伯入京面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