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印加古國的命運,有沒有可能在大明身上發生呢?朕不知道,歷史總是如此,有它的必然,也有它的偶然。”朱翊鈞笑着說道:“但咱大明是在鐵與火之中建立,是南宋滅亡後,胡虜腌臢之中建立。”
歷史真的很有趣,它是既定的過往,也是未知的以後,它不會生氣,也不會怒罵,更不會辯駁,同樣,它也是最好的、最有耐心的老師,你學不會了、忘記了、故意忽視了、歲月史書、妖魔曲解、甚至將它娛樂化,它也不會打你,罵你。
歷史這位老師,只會重來一遍,告訴你,道理就是這樣,你再胡編亂造也改變不了。
“所以,印加古國的教訓,我們是需要認真對待的,我們的算學在郭守敬郭神仙之後,幾乎兩百年沒有進步了,這就是和世界缺少了有效的溝通和交流,造船如此,毛呢亦如此。閉關鎖國的危害,是顯而易見的,不過還好,咱大明別的不多,就讀書人多。”
“這些紅毛番也就是打不過大明,現在才表面恭順而已,若不是大明水師強橫,你猜朕殺了特使索倫,費利佩是賠大明兩百萬銀子說是個人行爲,還是征伐咱們大明?一定是後者。”朱翊鈞說起了舊事,殺索倫。
費利佩二世把這個行爲推給了索倫的個人行徑,而後給了兩百萬兩白銀,算是給了彼此體面,但如果沒有水師如此強橫呢?如果大明陷入了內憂外患的境地呢?
自正德年間,泰西的帆船漂洋過海來到大明,跟大明也過招了好多次,打不過才老老實實做生意而已。
“漢室江山,代有忠良。”朱翊鈞又重複了下這八個字,看着手中的印加捲海外番國志書,越琢磨越不是滋味。
印加古國就沒有忠良了嗎?
嘉靖十年,國王被殺之後,印加古國的遺民進行了整整四十年的抵抗,最終被徹底消滅,一個人口超過了九百萬的古國,存續了超過幾千年的文明,就此消散,文化只剩下了壁畫證明其真實存在,民衆成爲了奴隸,在惡劣的礦山中,消失不見,甚至連血脈都逐漸斷絕。
靠着忠良真的能撐下去嗎?雖然歷史一遍遍的告訴朱翊鈞,真的可以,山河破碎飄搖之日,前赴後繼的能人志士們,用鮮血在廢墟中數次重塑了中國,並且再次讓古老的文明爆發出了耀眼的生機。
但…如果危機足夠大,大到再多的能人志士,捨身報國,都無法彌補這種差距呢?差距足夠大,大到能人志士都心灰意冷呢?
朱翊鈞拿起了硃筆一邊寫,一邊說道:“印加古國亡於封閉,還揭示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落後就會捱打,落後就會國破家亡,落後就會連文明的名字,都會被偷竊,泰西那麼多的羅馬,沒有一個是真的羅馬。”
朱翊鈞是個悲觀主義者,他喜歡料敵從寬,在他看來,與其讓能人志士前赴後繼的填落後這個無底深淵,撐起天傾地陷,還是一直領先於世界更好,當慣了天朝上國,就一直做天朝上國,纔是道理。
世界從不和平,只是大明軍的劍,讓大明變得和平。
朱翊鈞南巡弄了很多的項目,其中就有閱江樓,這樓是雅客們嘲諷朱元璋的地方,這個爛尾的樓,終於又開始動工了,這些個雅客們當然不滿,立刻開始批評朝廷,大興土木、勞民傷財,罵了多了,連百姓們都琢磨出不對勁來了。
一個閱江樓,纔多少銀子?就這麼招人恨?那閱江樓主要功能是報時,是有利於整個南衙的。
很快,百姓們就意識到了這些雅客筆正們,不過是爲了罵而罵罷了,也就懶得理會他們了。
這些筆桿子們把朱元璋說的跟地獄裡爬出來的凶神惡煞一樣,但百姓們反問一句,朱元璋要真那個樣兒,是怎麼從拿破碗,到做皇帝的?
這就是個基本邏輯說不通的地方,真的是那麼壞,哪裡來的大明?
朱翊鈞懶得理會這些風力輿論,在西湖別苑,繼續處理這五湖四海的奏疏,七月的杭州已經非常酷熱了,連涼亭的風都是燥熱的,經過了複雜的政治鬥爭後,大明皇帝的生活終於變得平靜了起來,他可以關注到一些更加具體的杭州百姓的生活。
有雜報告訴朱翊鈞,殺死一個人靈魂最好的辦法,就是負債,朱翊鈞對此是不太認可的,人的靈魂怎麼會被殺死?作爲弘毅士人,朱翊鈞當然不覺得靈魂會被殺死。
但他到了杭州之後,逐漸認可了這個觀點,因爲他看到了一些讓他非常反感的現象,那就是百姓爲了生活,不得不借錢度日。
受害者不僅僅是窮民苦力,還有中人之家。
浙江擁有五個百萬人口的大都會,在萬曆十三年七月這個時間點,整個世界除了大明,沒有百萬人口的大城,而浙江就擁有五個之多,而這五個超過了百萬丁口的大都會裡,中人之家,是中堅力量,而他們對自己的生活普遍不滿,卻沒有什麼辦法去謀求更加公允的待遇。
而這個時候,負債就應運而生了,而爲了讓這些中人之家,足夠的聽話,浙江的鄉賢縉紳、勢要豪右開始窮盡一切手段,一方面尚奢、競奢,一方面大量的放錢。
“中人一家之產,僅足一戶之稅,遇有水旱疾厲,不免舉貸逋欠,嫁子娶妻喪葬之費,其約者錢數萬,其豐者至數百萬,中人之家一有吉凶之事,則賣田疇,鬻邸第,舉倍稱之息猶弗能給,然則今吉凶之費,絕長補短,殆二十倍於昔也,財用要得而不竭乎?”朱翊鈞讀完了一段雜報上的內容。
中人之家,不上不下,勉強能夠顧得嚴自己的家門,但遇到澇、旱、疾病或者官司,不免要去借錢,這本來就很難了,但社會風氣進一步的奢靡,婚嫁、生子滿月、喪葬的費用,這些人情往來,少則數萬通寶,多則數百萬,是嘉靖年間的二十多倍。
而有人專門瞄準了這些中人之家借錢,利息是典型的高利貸,九出十三歸,借十兩,只給九兩,還錢的時候是十三兩,若是約定的一年到了還沒還錢,就會翻倍。
“赴京闕式,即尋鄉部富商巨賈,預貸金錢以爲費,即謂曰京債。誒?不是,這是啥意思?進士債?”朱翊鈞一愣,看着雜報上的文章,面色極爲古怪的說道。
馮保趕忙俯首說道:“這舉人要長途跋涉前往京師考取功名,這第一次能考中還好說,因爲沿途都是官給驛,沒有多大的花銷,可是第一次考不中,就麻煩了,要麼留在京師,可留在京師那要銀子,拜名師也要銀子,沒有就只能去借了;要麼回鄉,可是第二次、第三次車馬勞頓,就沒有官給了。”
“久而久之,入京趕考的舉人爲了考進士借錢,就被人稱之爲進士債,也有稱之爲京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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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他們怎麼還錢?”
“俟到任而償者有之。”馮保低聲回答道。
“當官了撈錢了再還?”朱翊鈞眉頭皺的更深,這還沒當官,就已經是貪污預備役了,這大明官場能好的了纔是咄咄怪事!長此以往,必然是吏治崩壞,貪污受賄無處不在,橫徵暴斂窮兇極惡,真清流能在這種官場環境活下去?
馮保聲音更低了幾分說道:“陛下,舉子,其實也可以不還錢,允許這些這些同鄉的富商巨賈們把田畝掛靠詭寄於舉子名下即可,避了田賦,也算是還錢。”
“好嘛!偷稅漏稅都搞成產業了是吧!”朱翊鈞將雜報往桌上一拍,站了起來,指着雜報說道:“這舉人、進士都是要做官的,還沒當官,就欠了一屁股的債,大明還有清廉的官員嗎?這濁流要用,清流也要用,可是這清流太少了,這官場自然烏煙瘴氣!”
“馮大伴,你說,三次入京考試,都官給配驛,入了京,多給些廩米,能不能緩解這種現象?”
朱翊鈞敏銳的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舉人還沒考中進士的時候,就已經被異化了,這大明天下指定好不了,緩解而不是解決。
“陛下,這不是給驛和廩米的問題。”馮保低聲說道:“學子們主要花銷不在衣食住行上,而是沒完沒了的謝師宴、鹿鳴宴、詩會、賞花、踏青、消暑、驅寒冬宴之事上,這做了舉人,這就得體面,這又是一筆開銷。”
光給衣食住行就夠了嗎?陛下站在西湖別苑的門前,往西湖斷橋上看看,爲了消暑舉辦的集會,那些個士子哪個不是琳琅滿目?身上一堆的零碎,都是臉面,別人有的你沒有,你就是窮酸。
你得有把扇子,這把扇子得是好木、好紙、好詞;你不掛個香囊,好意思出門?這香囊還得是名家出品,等閒貨色,怕是引人恥笑;你得有一個書童,給你帶些出門用的東西,筆墨紙硯,印章書籍都得有,一篋書卷,半生榮辱;你最起碼得有個女伴,這女伴怎麼也要是會些琴棋書畫,要麼你寫好了詩詞,怎麼唱?
你出門坐的驢車?第二天你就成了杭州城的笑話。
做了舉人就要有配套,這一配套,那銀子就沒數了,沒銀子?好辦的很,你是舉人有的是人借錢給你,不還錢都沒關係。
“陛下,今日斷橋就有消暑集會,杭州大半的士子都參與其中,這出一趟門,少說都得三四兩銀子,中人之家,一年還餘不下三兩銀子。”馮保又解釋了下這個問題,人情往來,可不僅僅是婚喪嫁娶這些,還有各種必須參加的應酬。
“你說的有理。”朱翊鈞吐了口濁氣說道:“朕計窮也。”
“陛下其實浙江的問題解決了一些,這份雜報有點事後諸葛了。”馮保再次俯首說道:“陛下,先生早些年也借過錢,先生十六歲就考中了舉人,一直拖到了二十三歲才入京考取功名,先生其實也沒什麼辦法。”
張居正被王世貞說是腿上的泥都沒洗乾淨,就在廟堂上耀武揚威了,二人是同榜,王世貞瞧不起張居正出身貧寒,張居正考中舉人後,也經歷過這些,但張居正也沒什麼辦法,只能當不知道了。
這是個複雜到張居正這等人物都覺得棘手的問題。
馮保繼續說道:“杭州府光是辦一次大婚,稍微有頭有臉的人家,最少也得十數萬錢,兩百兩銀子都頂不住,這三媒六聘,這娶媳婦要有彩禮,嫁女兒要有嫁妝,這家裡老人去世,總要風光大葬吧,這都是銀子,這杭州城裡的百姓皆言,這活不起,更死不起。”
“沒銀子只能去借,還不上,就得想方設法去還,那仁義禮智信,就只能完全拋到腦後了。”
“陛下來了浙江,這放錢之風倒是止住了,有人把陛下稱之爲朱青天。”
“啥玩意兒?朱青天?朕?他們不是叫朕朱屠夫嗎?”朱翊鈞愕然,他可是記得很清楚,就在封鎖的這一個月,杭州府的筆桿子都敢直言不諱的罵他朱屠夫!
怎麼就變成青天大老爺了?
“這事兒說來話長,容臣慢慢道來。”馮保認真斟酌了一番,告訴了陛下原委。
大明皇帝在浙江的名聲,並沒有帶兵平叛急轉而下,反而上升到了和海瑞一樣的高度,活青天!
這很怪,以至於馮保說的時候,都有點繃不住,可事實的確如此。
浙江地面出現了很奇怪的風力變化,朱屠夫變成了朱青天,這種變化就在解除封禁的三天之內完成了逆轉。
除了仁和縣之外,整個浙江,家產不足百頃之家的鄉賢縉紳們,對陛下平叛殺豬的行爲,拍手稱快!都說殺得好!
皇帝的刀子再鋒利,對準的也就是百頃以上的勢要豪右,百頃以下,其實沒有皇帝動手的必要,那點錢還沒有京營出動的銀子多。
浙江地面積極配合朝廷行動,生怕皇帝抓不乾淨,還提供一些高門大戶外室、私生子的消息,讓皇帝除惡務盡!其實就是因爲浙江地面,苦這幫勢要豪右久也,能放的起印子錢的,基本都在皇帝的打擊名單之上。
借錢借到需要把家產祖業都賣了去還,人人都知道不還,但人人都沒有辦法。
這次尚奢、競奢的幕後推手被一網打盡,浙江地面立刻有了天朗氣清的景象,皇帝的風評,也從屠夫上升到了青天的地步。
主要原因,很多借條因爲債主物理意義上消失了,導致了欠債不再欠債,這風評自然一下自己上來了。
“朕怎麼覺得朱青天這三個字,是拐彎抹角罵朕呢?”朱翊鈞坐在了椅子上,拿起了雜報繼續看。
“陛下,咱們大明這些賤儒,罵皇帝的時候,從來不屑於拐彎抹角陰陽怪氣的。”馮保又陳述了一個事實,皇帝這頭平叛,杭州府的筆正還在怒罵屠夫呢,大明讀書人膽子大得很,哪裡會陰陽怪氣。
比如,這些文人墨客,就喜歡編點朱元璋、朱棣下三濫的段子,朱棣在浙江的形象,都是一個喜歡強淫五十歲老婦的變態殺人狂。
還真不是馮保胡說,陛下的風評在持續上升。
有的時候,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的時候,暴力,未嘗不是一個行之有效的手段,批評的武器不起效果,就使用武器來批評。
朱屠夫本意是壞的,搞肅反,但是給執行好了,執行成了朱青天。
因爲皇帝爲了彰顯皇帝威風的暴力流的血,一個廣場就能裝得下,而數以百年計算的借債關係建立起的烏雲之下,被借貸關係逼到家破人亡,逼到死無葬身之地的百姓、中人之家,一個大明都裝不下,烏雲因爲暴力而消散。
烏雲散了,沒有必要加罪於雷霆。
“陛下,這借債之風四起,弄得大明朝都是些貪吏債帥,貪縱淫虐,誅求無厭,百姓無以寧居,就跟那薯苗,種地裡,過兩年就顆粒無收了,得重新育苗,殺青去毒,才能繼續種。”馮保從種地的角度理解了下這種風力輿論的轉變。
其實就是薯苗殺青,大明江山社稷,缺少一套行之有效的殺青糾錯機制,讓大明的勢要豪右也可以週期性的新陳代謝。
這就是馮保作爲內相的一個粗淺看法,不構成任何政策建議。
朱翊鈞看完了手中的雜報,其實最離譜還不是京債,最離譜的是廟裡的長生債,母金生子息,輾轉相生,綿延不已,故謂之長生或無盡,其實就是寺廟把持的典當行、牙儈、錢莊,放錢循環不息的意思。
這廟裡本該是清修之地,也弄得渾身銅臭。
“那既然都說朕是青天,那這樣,朕就青天到底,浙江廟宇,不得經營典當、牙儈、錢莊,限期半月,全都一體查抄了,亂七八糟,烏煙瘴氣,惹得大師傅們不能清淨禮佛,是吧,朕也是爲了他們安心禮佛。”朱翊鈞決定繼續動手,解決一些具體的問題。
光顧着打勢要豪右,把這些廟宇給忘了。
這些廟宇都是偷稅漏稅的大戶,很多鄉賢縉紳把田畝掛靠到了寺廟的頭上,以此來規避一頃還田令,廟宇便成了藏污納垢之處。
仁和夏氏、應氏、費氏、蔡氏等等每次集會的地方,就在這些廟宇之間,朱翊鈞這算是摟草打兔子,既然要整肅,就把事情做乾淨,省的這些廟宇在勢要豪右沒了之後,發展壯大。
“臣遵旨。”馮保覺得這個政令沒有問題,查漏補缺,漏了不要緊,補上就是。
“走,出去轉轉。”朱翊鈞打算遊西湖,這時節西湖正是最美的時候,他打算出去遛遛彎。
馮保一臉爲難的說道:“陛下,要不明天?”
陛下突然的臨時起意,讓馮保非常爲難,因爲西湖上全都是人,皇帝出巡自然要清街,尤其是發生了大火焚燬駐蹕之處後,大明緹騎對皇帝的安保,更加嚴格了一下。
在浙江,非必要,就不要和在南衙、北衙一樣,玩什麼微服私訪了,容易出事。
“那就明天吧。”朱翊鈞思索了一番,還是不準備給緹騎們找麻煩了,浙江地面,的確不是很太平,他是個很勇敢的人,但不是莽夫,萬一有什麼漏網之魚,見到了皇帝,非要玩什麼行刺,剛喘口氣的浙江萬民,又要遭一次罪。
次日的清晨,朱翊鈞起了個大早,帶上了皇后王夭灼、皇長子朱常治,兩名側妃,英姿颯爽郭雲瑤,溫婉如水王兮悅,身後跟着長長的尾巴,準備去逛西湖了。
萬曆年間的西湖盛景,分爲了外景和四條路,比如朱翊鈞現在要去的嶽王墳就在西湖北路,若是要去雷峰塔、龍井,就得去西湖南路。
“夫君,我就不去了。”王夭灼臨上車的時候,忽然有點面色難忍,低聲說道。
“怎麼了?”朱翊鈞一愣疑惑的問道。
王夭灼眉眼都帶着笑說道:“怕是有了,這兩天一直有些孕吐,這要是路上吐了,擾了夫君雅興。”
“哦?好好好!”朱翊鈞臉上滿是笑容的說道:“娘子辛苦,可是這大醫官也說了,這剛有身孕,多活動活動也好,咱這點興致而已,哪有娘子重要。”
“還是算了,夫君還是多陪陪兩位妹妹吧。”王夭灼搖了搖頭,她看向了兩個怯生生的側妃。
郭雲瑤、王兮悅入宮一年多了,這肚子裡一直沒什麼動靜,侍寢也很多次了,王夭灼還以爲夫君身體出了什麼狀況,可她又有了,那問題就不是夫君,而是這兩位妹妹了。
“那也行吧,只希望娘子一片好心,她們能夠明白,也不會辜負了娘子好心。”朱翊鈞看了眼郭雲瑤和王兮悅,低聲說道。
王夭灼笑着說道:“不會,她們沒那麼不識趣。”
郭雲瑤、王兮悅又和王夭灼說了兩句悄悄話,也不知道王夭灼說了些什麼,弄得兩個側妃都羞紅了臉,才一左一右跟着陛下一起上了大駕玉輅,向着玉蓮亭而去,玉蓮亭是西湖北路第一個景點。
一路上經行了玉蓮亭、昭慶寺、哇哇宕、大佛頭、保俶塔等等景點,兩個側妃拉着朱常治,頗爲開心,只不過朱翊鈞的心思不在路上,他主要是去嶽王墳。
車駕在中午時候,行至嶽王墳,嶽王墳就是岳飛的墓地,因爲死後被追封爲了鄂王,故此得名。
嘉靖中期倭患四起,平倭犧牲的軍兵的墳塋,也就是忠勇祠,設在嶽王墳的旁邊,朱翊鈞這次來,既是祭奠岳飛,也是祭奠死於抗倭的大明忠勇之士。
“爹,這裡埋的是都是誰?”朱常治被皇帝拉着,來到了忠勇祠,祠堂只有兩畝地,和南衙祠堂一樣,只有正房和左右兩廂,影壁牆後,有石碑記錄着一個個人名,和他們的事蹟。
祭拜忠勇祠,是朱翊鈞每到一處的必要行程。
“這裡埋的都是守護大明的英烈,治兒,你記住,這些人,都是撐起大明的脊樑。”朱翊鈞從馮保手中接過了三炷香,鄭重的放進了香爐之內。
朱常治還小,他其實搞不明白天下至尊的父親,爲何要專門跑來這麼遠的地方,給這些人上香,但他很清楚,這些人對父親很重要,兩個側妃被留在了門外,皇后才能跟着皇帝一起進門上香,側妃沒這個資格。
朱翊鈞拉着朱常治,把碑文上的內容念給了朱常治聽,主要是名字,殺了幾個倭寇,犧牲在何處,爲何犧牲,都講給了皇長子聽。
“爹,他們是因爲殺倭寇,所以才被奉祀在這裡嗎?爲什麼要殺倭寇呢?”朱常治走出了忠勇祠的廟門,有些疑惑的問道。
朱翊鈞非常平靜的說道:“因爲倭寇殺了我們大明人,所以,我們大明人就要報仇,這一世報不了仇,就下一代,十代也不晚,他們殘忍的殺害了我大明東南沿海數萬百姓,數以百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此仇不報,朕妄爲天子。”
大明皇帝不是在仇恨教育,因爲他會把事情做完,朱常治長大之後,那些不過都是歷史而已。
“我認識這三個字,嶽王墳,這祠堂前,跪着的四個人,是誰啊?”朱常治看到了嶽王墳前的跪像。
朱翊鈞看着這三個塑像,笑着說道:“他們四個啊,都是笑話。”
“正德八年起,浙江都司指揮使李隆令人銅鑄三跪像,從左到右,分別是:秦檜、王氏、万俟卨,隆慶四年加張俊跪像。這四個,還有他們的主子宋高宗趙構,都是笑話。”
“治兒,你要記住,作爲皇帝,你可以是個偉人、聖人,也可以是個暴君、屠夫,但唯獨不能變成笑話。”
“你一定記得這句話,變成笑話,會被人笑話幾千年的,你想,別人一提到你的名字,就笑着嘲弄,那真的是太糟糕了。”
“爹能給我講講嶽王的故事嗎?”朱常治鄭重的點了點頭,父親很忙,父親語重心長叮囑的他,他會一直記得。
“岳飛啊,他出生的時候,有大鵬飛過屋頂,所以字鵬舉。”朱翊鈞對岳飛的故事非常熟稔,拉着朱常治開始仔細的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