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師軍兵滅倭和討了個倭女媳婦不矛盾,因爲這年頭,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倭女本來就是被抓到大明來渡種,渡種就是生了高大健壯的孩子後帶回倭國,這些倭女,倭人根本不把她們當人,倭女又怎麼會視這些混賬爲同族呢?
所以討個倭女媳婦,不是問題,尤其是可以省一大筆的彩禮錢。
彩禮過於昂貴沉重,這個問題,可不是萬曆年間,白銀大量流入竟奢之後纔有的,自洪武年間就有了。
洪武五年,奉天承運太祖高皇帝詔曰:古之婚禮,結兩姓之歡,以重人倫。近世以來,專論聘財!習染奢侈,其儀制頒行。務從節儉,以厚風俗,違者論罪如律。
以管得寬、暴力、專制著稱的朱元璋,並沒有通過明正典刑、明刑弼教解決這個問題。
大明水師軍兵,要攢差不多三年的銀子,才能操辦婚事,這還是松江水師有工兵營營造了家宅的情況下,若是自己置產,甚至是附籍地方,那要的銀子就更多了。
京營也是差不多的情況,而京營銳卒,水師精銳,已經是大明少有的高收入羣體了,一年十八銀的軍餉,冠絕大明,冠絕全球。
而大明一個壯勞力,一年也就不到八兩銀子,這還是在碼頭做工,纔有這種收入。
高彩禮這個問題,對於中原王朝而言,都是頑疾一樣的存在,這裡面的矛盾,非常非常的複雜。
彩禮首先是一個供需問題,大明有着極爲廣泛的溺嬰的惡習,就是女孩子生出來,直接溺死,這種惡習可不是朱程理學帶來的,早在先秦的時候,韓非子中就記載了‘產男則相賀,產女則殺之’,這種習俗在民間廣爲流傳,甚至朝廷的成文法,都無法約束。
之所以要溺死女嬰,是因爲生女孩子是賠錢的,養,一定會賠錢,即便是各地的善堂也只收六歲以上的女童,因爲孩子長到六歲的時候,就擁有了一定的免疫力,不會經常生病,而且六歲就能看出眉眼來,長得歪瓜裂棗,人牙子都不會要。
這養到六歲對於窮民苦力的家庭而言,已經是一個龐大的支出了,而醫療在任何時代都非常的昂貴,這種昂貴註定了窮民苦力,只能有選擇的養育,而五六歲就可以到田裡拾麥穗、八九歲就可以放牛,十二三歲就能幹點重體力活的男孩,就成了更好的選擇。
而且最爲關鍵的是,這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年代裡,女兒出嫁,就是別人的家人了,大明並沒有太廣泛的冠夫姓的習俗,而且可以和離,比如戚繼光晚年潦倒窘迫,過去的政敵窮追不捨的情況下,爲了避免禍及妻子,戚繼光選擇了和正妻王氏和離,在無錢拿藥,窮困中死去。
虎落平陽被犬欺,這些禍國殃民的王八蛋,是不會放過戚繼光,這是討好萬曆皇帝、新首輔的機會。
而且,女兒嫁了人,身份就從家裡的女兒,變成了別人家裡的兒媳,哪怕是嫁得再好,跟孃家也沒什麼關係了,夫唱婦隨,纔是慣例。
種種客觀原因,造成了大明普遍的重男輕女的思維,重男輕女、選擇性的溺嬰和天價彩禮構成了惡性循環,供小於求。
溺女嬰在大明不叫溺嬰而是送養,女嬰會被穩婆帶走,父母是不會親眼目睹女兒的死,而穩婆抱着襁褓並不回家,而是到各地都有的死老孩子溝,把孩子泡在水裡,女兒有健而躍且啼者,穩婆則力捺其首,少頃,兒無聲,將其撈出,埋在死老孩子溝裡。
畸形兒,也是這樣處理。
其實歸根到底還是窮鬧的,虎毒不食子,況且是爲人父母,父母捨不得下手,讓穩婆來做,這也是接生穩婆被廣泛歧視的原因之一,下九流,甚至是賤籍纔會做三姑六婆。她們殺孩子這事,人人皆知,穩婆做着做着,自己投河自盡的也有不少。
除了供需問題之外,還有一個就是律法問題,女兒嫁了人要遷戶,就是把戶籍遷徙到夫家,這樣就是夫家的人了,這個時候,女兒在夫家過什麼日子,沒人知道,若只是日子過得不順意也就罷了,若是被打罵,甚至是被殺了,只要民不告,官不糾。
所以父母往往都會在女兒出嫁的時候,索要一大筆的彩禮,再搭上一大堆的嫁妝,讓女兒帶到夫家,生怕女兒被瞧不起,這樣女兒被人欺負了,也有銀子使,至少可以通風報信,讓父母知曉。
大明出嫁原則上,是有嫁妝的,而且很多。
除了律法問題,還有更嚴重的倫理問題。
成婚這筆天價的彩禮,往往給不到女兒,不是誰家都那麼闊綽,其實就是賣女兒。
這女兒一嫁過去,發現嫁過去的人家,表面光鮮,負債累累,沒有合理的理由,和離只能男方提出的年代裡,基本無法離婚,嫁過去也是當牛做馬。
女兒若回家討要,反而被趕出家門,因爲沒帶回彩禮,在夫家也受欺負。
這成婚本來就不是兩個孩子你情我願就行,是兩個家庭的事兒,這一來二去的,最後鬧到老死不相往來的比比皆是,這不離也就罷了,這離了,彩禮也是個矛盾的禍根,兇殺案也不少見,所以纔有門當戶對這種經驗。
當年大明皇室也遇到了這種問題,門不當戶不對,跟皇帝門當戶對,只有世襲的武勳,本身就是武勳,又變成皇親國戚,無法無天爲禍一方。
最終大明皇室,只能從平民百姓家裡選擇皇后了,皇后是百姓出身,這嬪妃一個個比一個來頭大,後宮又是不得安寧,鬧出了宣德年間廢后的風波,最後都從民間擇選了。
到了朱翊鈞這個主少國疑的時候,更是麻煩,強悍宰相在朝,這個皇后,跟這個悍相不能有任何的關係,否則就是國朝不寧、禍及整個大明的大風暴。
當年霍光把自己女兒嫁給漢宣帝,漢宣帝故劍情深死活不肯,霍光妻子殺了皇后,強迫漢宣帝娶了自己女兒爲皇后,霍光死後,滿門都沒了。
張居正折了箇中,從河南陝州,找了個王夭灼出來,家裡沒人了,跟任何人沒啥關係,跟皇帝這個孤家寡人,天生絕配。
彩禮的問題錯綜複雜,其中的矛盾比麻線團還要亂,哪怕是強悍如同明太祖朱元璋、百世一才的張居正,都是束手無策。
影響有嚴重?以浙江溫州爲例,在萬曆十五年時候,浙江溫州,十丁之中,八無家室,成婚者亦生育鮮寡,民物漸稀少,四百里路,無一嬰啼兒鳴,萬物蕭瑟。
“這倭國媳婦真的不跑嗎?”朱翊鈞往前湊了湊身子,低聲說道:“這本來就是渡種的,生了兒子不得抱着兒子跑回倭國去?咱覺得不行,秦老也說了,這大明軍兵攢三年的銀子,也是能討到媳婦的,要咱說,還是娶個大明姑娘穩妥些。”
秦肇一聽黃中興黃公子這個腔調,立刻嗤笑了一聲說道:“你這後生也是一身的腱子肉,一看這一手的老繭,沒少在軍營裡摔打,娶本地媳婦?娶的着嗎?你看看那些個忙前忙後的後生,都是什麼人?外鄉人!在本地人看來,跑到人上海灘討飯來了!”
“在他們看來,我們就是流寇,不知道哪天死了的死丘八,而且水師還有個問題,就是大風大浪做水鬼,你以爲都跟你這貴人一樣,那姑娘見了就生撲嗎?”
朱翊鈞聽聞秦肇的揶揄,差點被罵紅溫了,拳頭攥的極緊,張居正都不敢這麼罵他,說他這個皇帝不食人間五穀,不知人間疾苦!作爲天上人,朱翊鈞已經非常非常接地氣了,但還是發表了何不食肉糜的言論。
馮保立刻擡起了頭,四處打量,發現沒有中書舍人,才鬆了口氣,這要是記下來,大明笑話集裡,又要加一條了。
秦肇閉着眼,嘆了口氣,情緒不高的說道:“你知道當年戚帥在浙江招募義烏兵,練兵之後,出征的時候,見到的最多的是什麼嗎?是和離書!從大面去看,這些義烏兵都是去打倭寇了,是保家衛國,可是在一家一戶私門看來,生死難料啊。”
“本來許配的親事,也黃了,本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也嫁了人,本來舉案齊眉也和離了。”
“哎。”
秦肇之所以痛苦,就是他當年也曾許過一門親事,家裡遭了災,無法成婚,秦肇心一橫就從了軍,在浙江征戰了三年,衣錦回鄉的時候,許配的妻子,都已經抱孩子了,後來受了傷,沒了世俗的慾望,也沒個後人,就認了兩個義子。
戰爭,變數太大了。
“你看這倭女媳婦,看着不可靠,反而最可靠,爲何?跑不了啊,這裡是上海縣崇義坊,看到坊牆了沒有?哪個倭人能進得來?況且,她們纔不傻,跑?倭國戰亂頻頻,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日子,她們缺根弦才跑回倭國。”秦肇非常肯定的說道。
世界是物質的,倭國那地方,亂的很,大明是天朝上國,能嫁過來已經是潑天的幸運了,況且還是軍兵,高收入人羣,甚至連女兒都能讀女校的待遇,全世界都找不到第二個的好去處。
秦肇說的那個軍兵後生,都是倭女主動的,哪怕做個妾室也願意那種,大約就是潑天的富貴從天而降,倭女把握住了機會。
“那就是說,咱們大明軍兵家屬,能接受這種外來的媳婦咯?”朱翊鈞笑着問道,從長崎總督府舶來的倭女,良家都會和工匠組織聯誼,內部消化,以前軍兵沒有聯誼,是因爲朱翊鈞覺得委屈軍兵,但看軍兵討媳婦這麼難,朱翊鈞打算髮媳婦。
秦肇嘖嘖稱奇的說道:“能,不過也就這一輩兒了,再往後幾年,恐怕,軍兵就看不上這些外來媳婦了,貴人啊,也不知道咱們天老爺到底怎麼想的,軍兵發全餉也就算了,咱大明軍一百七十多年沒全餉過了,不僅全餉,軍兵妻室也發錢,嘖嘖,真的是變了天。”
“你打着燈籠都找不到這種好事的,這六個娃也就是到歲數了,等本地人反應過來,都該搶女婿咯。”
“這一個月半錢銀子,三個兒子三錢銀子,嘖嘖,一個秀才也就這麼點廩米,能不搶嗎?”
朱翊鈞發現發媳婦可以,但也就發幾年,問題其實已經解決了大半,徐邦瑞的建議,走在了前面。
秦肇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貴人你是不知道,現在想入伍,難得很!個頭、體態、視力都得好,差一點都不行,你使銀子都不行,遴選卡的嚴得很,要是不合格,那是要連坐全營的,軍法可不跟你胡鬧!”
“你合格了,使銀子就行了?不行,還得有門路。”
朱翊鈞愣愣的說道:“現在入伍這麼難的嗎?”
秦肇一看貴公子的神態,恐怕是聯想到了貪腐上,趕緊說道:“這門路,是至少有兩個軍兵介紹,是硬性規定,退伍的也行,這就是保舉,出了問題要連坐的保舉,如果實在是沒有軍兵擔保,舉人也能保舉,可不是知根知底,誰給你保舉啊?”
“歪瓜裂棗的孬種,我都不會保舉,當了逃兵,我這九品官就當到頭了。”
“現在入伍,十選一都選不上,一個缺二十個人等,這京營水師,強就強在這裡,現在營的後生,一個個都比我高一頭了,厲害得很!”
門路不是朱翊鈞想的那種,賄賂來的門路,而是硬性規定的保舉,兩個人做擔保,逃兵、違反軍紀連坐,軍法從來都是這樣,連坐跟吃飯喝水一樣的平常,要不然打起仗來,不可能一條心。
這京營、水師一共就二十萬人,缺一個補一個,一個蘿蔔一個坑,坑坑都有人等。
保證兵源等於保證軍隊的戰鬥力,可不就顯得京營水師,打起人來,砍瓜切菜嗎?
“這麼難的嗎?那秦老看,咱這體魄,能進得了京營水師嗎?”朱翊鈞笑着問道。
秦肇哈哈大笑的說道:“你指定行,你這膀子肉,快比得上大帥了,你要去,我給你保舉,但也用不到我,戚帥給你保舉,那更行了,天生的?”
大帥是陳璘,陳璘可是善戰的武將,陳璘能開虎力弓,朱翊鈞也能開,而且能發十矢,但最後一箭,中不了,而且再開虎力弓就要休息幾天,要不然就會拉傷,但李如鬆能十矢皆中,而且次日就可以繼續開弓。
李如鬆敢孤軍深入衝鋒在前當尖刀,是因爲實力的強悍,小規模遭遇戰,敵人遠遠的就被射死十幾個,士氣直接就崩了。
“不是,練出來的。”朱翊鈞搖頭,其中辛苦,他知道,沒有天賦只能下苦功夫。
“了不得!了不得!”秦肇驚駭無比的看着朱翊鈞,豎起了大拇指,不住點頭說道:“你這後生了不得啊,這等毅力,天塌下來,都能扛得住哩!當真是了不得!”
大明皇帝是個很執拗的人,明知道騎射無用,他還是練到了十矢全中,他知道自己沒有什麼天賦,就用勤奮補足了部分天賦,因爲是大明最大的貴人,這一身的武力,其實也沒啥用處,也就跟駱思恭打架用了。
作爲皇帝,操閱軍馬做做樣子就夠了,可朱翊鈞就是想要盡善盡美,從來不喜歡做表面文章。
秦肇靠在椅背上,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羣,笑着說道:“過不了幾年,水師還得擴軍,你看吧,松江水師一共就三個團營,可是總督府就有四個,一個總督府那麼大的地方,需要腹地水師駐軍維持羈縻,還需要巡視,帝國的海疆在擴張,水師就必須更加龐大。”
“就算舊港總督府在天南極,可萬歲爺下了令要設港駐軍,加強羈縻,那鷹揚侯張元勳別說反對了,恨不得立刻就把水師請過去駐紮,保證他的後方,他好放心出馬六甲海峽征戰。”
“哪怕是皇帝不願意擴張,那幫做生意的海商,也要逼着朝廷擴軍,哪個海商願意提心吊膽的做生意?大明水師到的地方,纔可能安心經營。”
“萬歲爺再喜歡銀子,也不會無緣無故搶劫,可是那些海寇,一定會搶的。”
“秦老所言有理,八成還得擴。”朱翊鈞笑呵呵的說道。
這年頭,人老的都快,尤其是操勞過度,秦肇四十五歲,兩鬢斑白,看起來像是五十五了,他現在最喜歡的就是婚事,年輕人結了婚生了娃,這纔算是後繼有人,所有的犧牲才值得。
“秦照磨!打起來了!打起來了,去接親的隊伍,和那楚公子打起來了!”一個年輕人驚慌失措的跑了進來,指着外面,大聲的說道:“秦照磨,快去看看吧!”
“欺人太甚!”秦肇猛的站了起來,一拍桌子,大聲的說道:“在衙門和水師當差的不許去,其他人,抄傢伙,跟我去救人!”
祥和熱鬧的崇德坊,立刻沸騰了起來,朱翊鈞一臉莫名其妙的看着這一幕,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
“去問問。”朱翊鈞看向了馮保,這秦肇要去平事兒,就打了個招呼,帶着人就走了。
馮保很快就回稟了情況,這六個成婚的後生裡,有一個娶了倭女,或者說這倭女仗着大明軍兵都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賴上了這軍兵,還有兩個娶了織娘,兩個娶了同鄉介紹,最後一個娶了本地人。
就是這娶了本地姑娘的軍兵,秦肇的義子,秦忠科,這秦忠科是個孤兒,是秦肇負傷後從養濟院領養的,說是義子,其實就是親兒子了,而秦忠科娶這本地妻子,是十里八鄉的大美人,名叫任秋白,取自白居易詩詞裡的唯見江心秋月白。
這詩情畫意的名字,是任秋白的父親給起的名,是個舉人,沒考中進士,任秋白的父親遠赴貴州做流官,這一去,卻死在了瘧疾之下,這任秋白的弟弟是個渾人,就把家產給獨佔了去,不僅如此,還非要把任秋白‘許配’給這個楚公子。
這楚公子是個病秧子,打小就體弱,而且才十歲,說是許配,其實就是發賣到楚家做童養媳。
任秋白是嫡出,親生母親是大家閨秀,可是去得早,這弟弟是繼室所出,任家發生的這一切,這都是繼室的主意。
這趕巧了,任秋白還沒進楚家的門,朝廷就廢了賤奴籍,這童養媳是決計不允許的,兩任知縣都不是善茬,閻士選、姚光啓都是狠人,申時行更是歹毒,朝廷的政令說執行,那就要徹底執行!童養媳查到,輕則罰沒,重則抄家,對抗新政,可不是能用銀子贖命的輕罪。
任秋白在廢除賤奴籍當天就跑了,跑回了姥姥家,躲這些禍害,姥姥家一看這楚家、任家咄咄逼人,就想把這外孫女許給軍兵,要知道當了軍屬,這楚家、任家再逼迫,那大明水師的法司松江鎮水師鎮撫司,也不是吃素的。
這秦肇的兒子秦忠科,今天去接親,路上出了事,楚家搶親來了!
“陛下,秦肇手下有首級功七,都是倭寇,帶甲三,萬曆三年之前打的首級功;秦忠科手下有首級功三,兩倭寇、一紅毛番,都是去年在對馬島營造港口時殺出來的。”馮保這話再明顯不過了,這是有功的軍兵,是大明水師的基石。
馮保之所以這麼說,是怕秦肇、秦忠科吃虧,這是自己人,帝黨中的鐵桿帝黨,基本盤中的基本盤,他這個大將軍府的黃公子,若是不馬上行動起來,說不過去的。
朱翊鈞一拍桌子,對着趙夢佑說道:“帶上火器,走!今天,就是耶叔來了,朕都不能讓秦家父子受這個委屈!”
馮保一揮手,大聲吆喝道:“同去,同去,黃公子可是大將軍府的貴人!今天,這事兒,黃公子管定了!什麼狗屁楚家任家,崇德坊今兒個要是受了欺負,明天,天都得塌下來!大家都同去!”
馮保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再大的事兒,這裡是水師的老巢松江府,上海縣城駐紮着三千緹騎,城郭還駐紮着三萬隨扈京營,就是泰西那邊的神真的下凡,都得讓他哪來的回哪去。
朱翊鈞帶着一羣人耀武揚威,緊隨其後,那叫一個囂張跋扈,緹騎甚至把肅靜和避讓的牌子都打了出來開路,絕對不能讓皇帝看熱鬧晚到了,朱常治興奮無比,在趙夢佑懷裡,攥着小拳頭,錘着鐵渾甲,手都錘紅了。
這很不穩重,但因爲是打着大將軍府黃公子的名號行事,就沒有問題了。
朱翊鈞沒有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到了的時候,時間剛剛好。
“楚雲天!你不要太囂張了。”秦肇扶着兒子,對着一個錦袍男子,憤怒無比的說着話。
秦忠科是個身高快七尺的漢子,但被人給打了,身上好幾個鞋印子,他倒是沒事,就是有點狼狽。
“秦瘸子,我告訴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這親我也搶定了,我楚家的人,誰都別想帶走!”楚中天看着秦肇,厲聲說道:“一羣流民,一朝得勢,還想騎到我們楚家頭上!日後這上海灘,我楚家還能擡得起頭?!”
“天王老子,誰叫我?誰叫我?”朱翊鈞慢步走了出來,緹騎已經開好了路,朱翊鈞一步步走到前面,看着秦忠科的樣子,眉頭緊蹙的說道:“怎麼被打的如此狼狽?”
新郎服都被扯碎了,倒是沒受傷,沒見血,倭寇都沒有讓秦忠科這麼狼狽過。
這楚中天嘴上說的囂張,可是下手還是有分寸的,真的見了血,松江鎮水師鎮撫司就該找他們家麻煩了。
“有軍紀,出營不得私鬥,違令者除籍,我兒是軍,他們是民,打不得。”秦肇眼睛通紅,替兒子回答了這個問題,軍紀如山,秦忠科就是再憤怒,也不能動手,只能捱打。
這也是秦肇讓當差的不要去的原因。
“好漢子,這事咱來管。”朱翊鈞嘴角抽動了一下,面色變得更加冰冷了起來,這什麼狗屁的楚公子,他倒是要看看這松江府,還有比徐階更難纏的勢要豪右?
“楚中天,是吧。”朱翊鈞打開摺扇,看向了對面的人,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今天這事兒,咱管了,你劃個道來,怎麼才肯放人?”
對方手裡有人質,任秋白的花轎在對方手裡。
“你是何人?”楚中天還是知道些分寸的,這貴公子帶着緹騎來的,一看就不是小門小戶。
朱翊鈞面色冰冷的說道:“蓬萊黃氏,大將軍弟子黃中興,住在奉國公府,楚中天,你覺得秦家父子是流民,那咱呢?”
“好,貴人!”楚中天咬着牙回答道,他完全沒料到這種局面,這秦肇父子什麼時候和大將軍府扯上關係了?今天這是結結實實的碰到了鐵板上。
“黃貴人是京城來的,既然是大有來頭,想必是講道理的,那我楚家給了銀子,買了任秋白,花了足足五千兩銀子!”
“朝廷廢了賤奴籍令,這是普天同慶的大好事,任秋白的賤奴籍廢了,可是這任家沒把聘禮退給我,我楚家、任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這婚事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了。”
“這任秋白,給我弟弟做兒媳,委屈她了嗎?躲了起來,死活不肯嫁。”
“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這裡可是有聘書的,任家出的。”
楚中天將一紙聘書遞給了一名緹騎,讓緹騎轉呈,的確是非常合法的聘書,父母之命,繼室是家裡唯一的長輩兒了。
楚中天在黃公子確認了聘書之後,才狠狠地啐了一口說道:“這但凡是講點道理,這秦家就不該結這門親的!秦瘸子明知這情景,還非要搶,不懂禮數!”
“皇爺爺,戚帥調了三個步營入了城,兩個圍了這裡,一個圍了楚家。”馮保提醒陛下,精神點,別丟分!
戚繼光擺明了陣仗,不愛惜自己的名聲,讓皇帝可勁兒的鬧翻天,鬧得小了,戚帥不滿意。
秦忠科嘆了口氣,從袖子裡拿出聘書來說道:“你有聘書我也有!還有,嘴巴放乾淨點,再說我爹瘸子,我殺了你!”
朱翊鈞看都不看秦忠科出示的聘書,伸出三根手指頭說道:“敢動咱的人,咱數到三,你把人給咱,這事兒,咱慢慢跟你掰扯,若不肯,立刻,踏平你們楚家!”
一個小廝驚慌失措的跑到了楚中天耳邊,急切的說了兩句,顯然,楚家被圍了這個消息,楚中天一清二楚。
“黃公子,莫要欺人太甚!”楚中天驚恐無比的說道。哪有這樣的,不答應就踏平,這特麼的講講道理好不好!到底誰劃下道來?一言不合要滅人滿門?
這就是個仗勢欺人的大惡人!
朱翊鈞就是在等京營入城,他才說兩句,讓楚中天劃道。
“三!”
“二!”
“給給給!黃公子,留情,留情!”楚中天嚇傻了,這混不吝,真的說到做到!他不敢賭,沒了家世,他就是活着,還不如死了算了。
賭這個大惡人在嚇唬人嗎?
“還以爲你多勇呢,就這?”朱翊鈞看到花轎被擡了回來,秦忠科確認了新娘子沒有受傷,才放下了手,嘲弄這楚中天,還以爲這楚中天多霸氣呢,學人搶親,感情也這麼慫,殺全家的時候,跪的這麼快。
楚中天當然有話說,你特麼的三千軍圍家宅,九斤火藥的火炮都堵大門了,這再勇,敢跟你說一個不字?
楚中天滿臉難堪的說道:“我放人了,黃公子能解圍了嗎?”
面前這位黃中興,還沒下令解圍,這手指頭縮回去,他們家都得死全家,這可不是咒罵,是物理意義上的死全家。
他來搶親就足夠顛了,這黃公子太顛了,比他還顛!
“不行,不能解圍,跟你這種人說話,就得槍頂在你全家的腦門上,你才能聽得進去。”朱翊鈞連連搖頭說道:“你過來,站着別動。”
楚中天一臉奇怪的走了上來,臉色都是醬色,今天這人,丟大發了!
“秦忠科是吧,去上去踹他,你身上有多少腳印,就踹多少回來。”朱翊鈞可記得秦忠科的狼狽樣兒,這事兒,不能以楚中天認慫結束。
“我看你們這些狗腿子誰敢動,誰動誰死!”朱翊鈞看向了那羣家丁,緹騎的火銃已經對準了他們。
沒完,今天這上海灘楚公子的面子,丟定了!
這就是紈絝之間的狗鬥,他楚中天不講理,黃公子當然會更不講理!
京師第一紈絝,絕不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