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我掐着嗓子,止不住地咳嗽,整個人都滾下了牀。
手上的點滴跟着倒了下來,點滴架砸到地板上的聲音吵醒了方榷。
他沒有上牀睡覺,就坐在旁邊的小沙發上眯着眼睛--估計是想看着我,但太累了就在那裡睡着了。
他總是很累,方榷他的高強度的工作就足以讓他筋疲力盡了。
現在他還要這樣徹夜看着我,肯定累壞了。
我拔掉點滴,顫巍巍地起牀從櫃子裡拿出毛毯蓋在他身上。
方榷睡眠真淺,我輕輕一碰他便醒過來了,睡眼惺忪地拉着我的手,問我要不要喝點水,感覺身子怎麼樣。
我努力幾下,卻發現自己怎樣都說不出話來。
我啞了。
“啊----啊--也----”無論我怎麼努力,我都只能發出一些咿咿呀呀的,根本不成音節的聲音。
“嗓子--難受嗎?”方榷一下子從小沙發裡站起來,眼神清醒了不少。
“啊---呃呃呃呃-----”完了,我真的說不出話了。
我感到喉嚨裡好空,舌頭無論怎麼努力也都無法和聲帶配合起來。
方榷把我抱出房間,把我放到廚房的餐椅上,然後給我倒來一杯溫水。
溫水剛流過喉嚨,我只感到裡面一陣陣刺痛,好像我剛剛吞了一千根針,又好似裡面有人在不斷地拿刀子刮我的喉嚨。
我想把水杯放回桌子上的,但卻不小心把它摔倒了地上。
因爲我開始瘋狂地咳嗽起來,劇烈而且絲毫沒有停止的徵兆。
好像我就要這樣咳死過去了。
“咳咳咳咳------”方榷從我對面跑到我旁邊,不斷地拍着我的背。
我卻愈發有一股嘔吐之感,一陣滾燙涌上喉嚨,我俯下身子,不可遏制地狂吐出了一大灘鮮血。
我愣愣地看着地上的血,胸口突然感到涼颼颼的,低頭一看,原來是好多血浸到了我的衣服上。
我和方榷對看了一眼,他喊來梅姨收拾現場,又叫了一個一直守着的護士幫我清理。
他一邊掏出手機不知道給誰打電話,一邊走了出去。
我木然地伸手給護士擦拭,木然地擡手讓她幫我換衣服,木然地重新躺在牀上。
沒過一會兒,方榷進來了,他坐到我旁邊,什麼都沒說,只是抱着我。
我一想說話喉嚨就刺痛刺痛的,於是我連“呃呃呃呃”的聲音都不發出來了,只是把手臂搭在方榷溫暖的背上。
過了一會兒,他鬆開我,起身從衣櫃裡給我拿出一件很厚的外套,幫我穿上身之後,對我說:“我已經聯繫好市裡最好咽喉科醫生,是我以前大學時的朋友,他給你做檢查,弄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榷把我外套上的鈕釦全都扣上,而後又拿出他自己的羊毛圍巾把我的脖子裹了起來。
“這樣可以麼?”
他的意思是,這樣會不會有哪裡不舒服。
我點點頭---嗯,可以。的意思。
方榷摟着我出了門,外面風好大,我看了一下手錶,現在是凌晨五點。
車裡的暖氣開得很足,我有些出汗,想把圍巾解開,但方榷把手放到我的手上面,阻止了我。
“我把暖氣調小。”他低聲說。
我點點頭,掏出手機寫出了一些字,但想到方榷在開車,手機裡的字太小了,不容易看。
於是我隨便找了一張紙,用馬克筆寫下---嘴裡有血味,想吃糖。
我拍拍方榷的肩膀,把寫下來的大字放到面前給他看。
他看完之後搖搖頭,說:“不行,你現在什麼都不能吃。”
我委屈巴巴地望着他,無果,只好望着窗外空無一人的街道。
看着這悽清的場景,我又想起了姑姑---離姑姑走的那天已經過了半個月,葬禮都是方榷一手安排,總算也讓姑姑體面地走了。
後來我們整理姑姑的房間的時候,找到了姑姑的日記本。
我知道姑姑一直有記筆記的習慣,但沒想到姑姑一直堅持到現在。
姑姑即使遭受病魔折磨和後來記憶混亂不清,也都堅持記錄着一切。
有些只是一些塗鴉,但大多時候姑姑的文字是清醒的。
只是越往後面,姑姑的文字就越奇怪。
好多個逃跑的字眼,到後來便沒了。
但我在某一頁看到了姑姑娟秀的字體---好好活下去,馮禮,我的孩子。
那是姑姑的字,我認得出來,寫下來的日期,剛好是方榷跟姑姑提出要和我結婚的那天。
那時姑姑是懷着怎麼樣的心情寫下這些東西的呢。
我現在已經無法得知了,但我感受到了,來自姑姑的力量。
好好活下去。----雖然這對我來說非常艱難,但我會試試--如果是姑姑的願望的話。
“到了,來,過來。”方榷又抱了我一下,就在車裡。
鬆開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臉,他的鼻子紅紅的,臉色有點蒼白。
我幫他把帽子戴好,在紙上寫字。
他耐心地等我寫完。
我說---不要着涼。--笑臉。
他看完之後又看向我,我看到了他眼裡的淚光。
他用食指擦了擦鼻尖,說:“嗯。走吧。”
方榷過來幫我開車門,而後牽着我進了醫院。
時間已經是早上六點了,氣溫依舊很低,我的雙腳雖然塞在厚厚的靴子裡,但還是很冰,這靴子怎麼一點都不保暖。
方榷先和醫生談了些什麼,而後他才把我帶進了診療室。
醫生問了我一些基本情況,吃了什麼排泄怎麼樣,問到精神狀態的時候,方榷咳嗽了一下,他們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醫生轉移了話題。
我寫上,it's ok。'
之後在方榷朋友的幫助下,我依次做完了檢查,把拍出來的片拿給醫生的時候,他把片子貼到發光體上,用一個鐵棒指着我看不懂的地方,跟方榷對看了一眼。
而後方榷點點頭,醫生纔開口說道:“聲帶撕裂--這就是爲什麼你說不出話來。”
我對這個詞語完全沒有概念,只是感覺--嗯好像挺嚴重的。
我永遠都不能說話了麼?--我寫下這句話。
方榷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靠得很近。
醫生淡然地笑笑:“當然不是,這個可以手術修復的。”
“不過更重要的是本人,不要過度用嗓,避免大悲大喜,飲食方面也要多加註意--。”
之後醫生給我開了點藥,又和方榷在診療室裡聊了很久。
方榷出來的時候我正數到了走廊經過的第三百零六個人。
“走吧。”方榷把我從椅子上扶起來,我牽起他的手,才發現他的手比我還冷。
於是我把他的手放到了我的口袋裡。
“我已經和朋友約好時間了,下週給你手術。”他溫柔地說。
我又重新進入了方榷暖呼呼的車裡。
我點點頭,--方榷的目光幾乎都在我身上,所以我的肢體語言他可以輕易看到。
我也省去了很多寫字的麻煩。
我打開藥袋,寫下話---有沒有水。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簡短地回答:“回家再吃。”
我回家之後才明白,爲什麼方榷要我回家再吃了。
因爲他怕我吞嚥藥片時喉嚨難受,於是回家把所有藥片都磨成了粉末,按照每天的量裝入了一個個小袋子裡。
但這樣溶在水裡喝下去會很苦,於是他又給我準備了食用膜,用來裹住苦澀的粉末。
做完這些的時候,剛好八點了,方榷該去上班了。
我卻突然不想他走。
他走的話,我會很孤獨的。--我這麼自私地想着。
於是自私地拉住他的衣服,用廚臺上的番茄醬在盤子裡寫出--你能不能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