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話還沒說完,方榷再次掛斷了我的電話。
嘟嘟嘟----電話的餘音嘲笑似地響個不停。
我擡頭望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它變得灰濛濛的,顏色像死了一個月的小貓,看着似乎要下雨。
我沒有在天台多逗留,接着乘電梯回了病房。
我得聽秋暝把剩下的故事講完纔是。
進入病房之前我努力讓自己平復心情,裝成什麼都不知道,裝成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我看着衛生間碩大的鏡子裡的自己,無精打采,兩個黑眼圈好似要掉到地上去,便趕忙拿出化妝品,不到五分鐘,廉價的化學物品輕易把我的疲憊和焦慮遮蓋得毫無瑕疵。
就這樣過去吧。
什麼都不要和秋暝說,什麼都不要跟他提,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我回來了。”我一邊把病房的門拉上,一邊放慢腳步調整了一下呼吸走了進去。
秋暝看着窗外,我進來的時候他纔回過頭來衝我微笑。
是啊,這麼溫柔的秋暝怎麼會是嫌疑人呢?還是殺人嫌疑人。
不論從哪個角度想,都絕對不可能。
那些方榷所說的支離破碎的證據在這一個溫暖的微笑面前化爲烏有。
此刻我只想繼續聽他講故事。
“回來啦,我等你好久。”他把水杯遞給我,笑容溫和得像秋天的太陽。
“嗯,我去了下衛生間。”
“你冷麼?”我看到他明明是坐着,卻把杯子拉得好高,幾乎快到脖子處,而且整個人連雙手都縮在裡面。
“嗯,有點。”
我走到旁邊的木櫃旁,拿出梅姨不久前帶過來的毛毯,給他蓋在身上。
“這樣可有好點?”我順便在他腰下墊了一個小枕頭,因爲早上他跟我說過腰有些酸,這樣也許會好一些。
“嗯,好多了,謝謝你。”
“好啦,跟我說說結局吧。”我在牀邊那把沒有靠背的椅子坐下,爲了讓自己集中精神,隨手拿起旁邊桌子上水果籃子裡的一個蘋果,用水果刀開始削皮。
“我以爲你不想聽。”他喝了一口熱水後纔回答我。
“不,我想的,沒有結局的故事也太悲慘了。”我聚精會神地盯着手裡的蘋果,堅持不讓脆弱的水果皮斷掉。
“是方榷站出來幫了我,他扮演了我的角色。”
“啊?”
“我那時根本沒有勇氣站出來承認我和高非的關係來堵住那些人的嘴。”
“而方榷他說出了本應該是我該說的話。”
“我那時眼淚直接下來了,但卻怎麼都說不出話來,我甚至不敢去看高非。”
“本質上,我是懦弱的吧,甚至很無恥地說---我是清醒的,我深知我根本無法承受公佈性取向之後的生活會是怎樣可怕。”
“而且你知道,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這都不是很光彩的事情。”
我忍不住擡頭看向秋暝,他的面容有些憔悴,留着手術過後的疲態,說話的聲音好小好小,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消失在風中。
“但遺憾的事,方榷的話,並沒有起到拯救的效果。”
“高非最後,還是打人了---”
“而我沒能攔住。那個被打的男生--也就是一直帶頭滋事的男生--爲了自衛,用課桌把高非的手指砸到粉碎性骨折。”
“我和方榷當時就在現場,我們本來攔住了他們兩個人。”
“方榷逼着那個帶頭的男生道歉--他真的道歉了--聲淚俱下的那種。”
“就在高非往回走的時候,那個男生突然搬起課桌衝過去,我們誰都沒有預料到。”
“悲劇就那樣發生了。”
“當時手傷嚴重,做完手術之後醫生還在手術室外對高非的媽媽說還好是左手不影響以後讀書寫字。”
“但醫生不知道的是,對於高非這種彈琴的人來說,兩隻手都不能有一丁點的缺陷。”
“當時他媽媽沒有太激動,只是默默地掉眼淚聽着醫生的話。”
“我後來問她,她告訴我她寧願高非放棄鋼琴,因爲那本來就不是一條好走的路。”
“可高非不這麼想。”
“從那以後,他不再跟我說話,也不讓我去醫院看他。”
“他真狠啊,斷絕了和我的一切聯繫。”秋暝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到他眼裡有淚光。
“我當時--發了瘋地去找他,但得到的消息只有一個他退學了搬家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到了哪個城市生活,還有沒有繼續讀書。”
我還是把水果皮削斷了,唉。
我切了一小塊蘋果,遞給秋暝,但他沒有接,他太入神了。
我自己把蘋果塊送入口中---嗯,還挺甜的。
“那段時光對我來說,簡直是噩夢。”
“是方榷陪着我熬過了那段日子。那時他每天來找我,但不會跟我提高非的事。”
“我知道的他是怕我出事。”
“他只是來到我家,什麼話都不說,就拿着本漫畫書在我臥室的牀上看,還會帶一些我根本就不會去吃的便當過來。”
秋暝擡頭看看天花板,停了一下講話,我抽了一張紙遞給他。
我知道他在忍着眼淚。
“沒有方榷,我大概不會在這裡。”
“再到後來見到高非,他已經變成了我一點也認不出來的模樣---然後把我打成了這個樣子。”
“我一點怒氣也沒有。”
“他把你打到失血,你一點都不感到憤怒麼?”我問秋暝。
我的腦海裡又閃現出秋暝幾乎奄奄一息地躺在黑暗潮溼的小巷子裡的場景。
他們絕對下了重手,這點毋庸置疑。
“比起這個,我傷心的是,他落在我肚子上的每一拳,都讓我感覺,”秋暝嘴裡說着這麼悲傷的話,表情卻是笑着的,非常勉強地笑。
他接着說:“讓我感覺,不管是否會把我打死,他都不在乎。”
“我爲我的懦弱感到愧疚,我也知道了在那種時候他多麼希望我能說出--對,我們就是在一起了,這句話。”
“可我沒有,我甚至想都不想直接把這句話從我腦子裡抹除。”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嘩啦啦好似要把整個世界淹沒一樣。
我趕緊跑去關窗,順便把窗簾拉上了。
“你要睡一會兒麼。”我問秋暝。
“嗯好,反正故事講完了,就睡一會吧。”他這麼回答,然後乖巧地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