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
舍屋。
方桌。
油燈。
四個人。
“從我們醒來到現在,大概也有一百多年了吧。”
被尊稱爲伏羲的少女面色嚴肅,好吧,其實蒼玄很少會做出嚴肅以外的表情。
“準確來說,是122年。”
即墨皺着眉,細細算着。
“那麼攜帶有‘聖痕’的孩子們應該已經延續到了第二代了吧。”
丹朱裝出一副思索的樣子。
“也可能是第三代了,小麒麟不就是繼承者之一嗎?雖然少典和附寶並沒有出現‘聖痕’的顯性表現。”
赤鳶坐在南面,託着腮,盯着薄薄的油燈。
她們每晚都會整理所得到的全部情報,並進行理性分析,因爲在這樣的時代,能夠獲取信息的方式實在是太少了,很多口耳相傳的“傳聞”大多被誇大,甚至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實際上,在她們醒來的時候,最原始的文明已經紮根在這片土地上了,而她們的醒來,帶來了曾經的文明遺產和抵抗崩壞的火種。
可出乎她們每個人意料的是,這個時代的崩壞彷彿滅絕了一般,一百多年下來,僅僅只是在這片稱爲“神州”的土地上,四名戰士連“崩壞”的味道都沒有聞到過。
和平到,連戰士自己都有些懷疑真實性。
也許就如即墨所說的一樣,崩壞確實是與文明進度有關係,在這個時代,也許崩壞真的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嚴重。畢竟,沒有人在這五萬年中醒來過,對於那漫長的歷史無人可知。
每一天,嚴肅到足以關係整個文明進程的會議都會在這裡進行,與此同時——
“二條。”
即墨把印着象形字的木牌子拍到了中間。
蒼玄斜了一眼,只見對面的妹妹興沖沖地探出了手,立刻甩出了兩張二條:
“等一下,碰!”
“欸?姐?”
丹朱的手指僵在空中,手指底下的二條已經橫在了自家姐姐的牌桌上。
蒼玄小小地翻了個白眼,不知是白誰,又拍了張六條碼在面前。
丹朱撅起了嘴,等着新一輪開始,扔了張雀。
“等下!”
蒼玄又叫停,扔了兩張雀出來,這個時候她面前的牌就剩五張了。
“姐你怎麼又在碰啊!”
“手裡有啊。”
蒼玄冷笑一聲:
“你們三出老千坑我,當我看不出來?丹朱即墨也就算了,赤鳶你也同流合污?”
左手旁的赤鳶手一抖,一張九條掉了出來。
“就是現在!自摸!”
此時此刻,蒼玄的眼中寫滿了“錢”字,大喝一聲,一張六條拍出:
“胡啦!”
“唉!——”
即墨一聲長嘆,手裡的木牌一推,沒一張字是一樣的,餅條還缺一門:
“我怎麼手氣這麼差啊……”
丹朱鼓着臉,把牌摔開,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即墨一腳,不過她也是一手爛牌,當然,純粹是自己打爛的,她數學不好。
赤鳶也是暗歎一口氣,翻開牌,離大三元只有一中之遙,那雙紅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即墨的一顆“中”上,再瞧了瞧即墨,又嘆了一次。
“哼哼,就憑你們這點伎倆還想倒我這個莊家?你們三合夥的計算能力還沒我強,快點,給錢!”
此時此刻,蒼玄冷漠的小臉上寫滿了對一般等價物的狂熱,首先,這名爲“貪婪”的野獸就瞄準了即墨。
即墨的眼角都抽了起來,咬緊牙,手顫抖着摸進衣領,拿出那破破的布包時整個人都在抖。
“唉,錢啊錢啊,你咋就那麼……”
還沒等即墨心疼完,蒼玄的小手就已經把那個小破包給搶了過去,往手掌裡倒了起來:
“墨跡什麼,你本來也剩不了幾個錢。”
這麼說着,幾粒小小的貝殼滾了出來,倉徐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怎麼才這麼點,連個果子都換不起啊!”
“不都輸光了嘛……我本來也剩不了幾朋……”
“嘖,”蒼玄嘖了一聲:“你這麼點都不夠一朋。”
這麼說着,她把布包收進了口袋裡。
所以請不要理所當然地把錢包也收走啊伏羲大人!
“快點快點!你們也都搞快點!”
伏羲大人你的眼睛變得好奇怪啊!
“姐姐你變了,以前的你是那麼的善良溫婉……”
丹朱一邊眼淚汪汪一邊數着袋裡的貝殼,一枚枚擺在蒼玄的手裡。
看着手裡開始堆砌來的重量,蒼玄的眼睛都眯起來了。
“不過,你們還記不記得當時的Kevin?”
赤鳶把自己的錢包交給了蒼玄,她恐怕是牌桌上思考地最多的人了。
“我們剛醒來,阿墨你推測當時世界情況時,Kevin的表情有些奇怪,你們注意到了嗎?”
“啊?”
即墨的臉上還停留着心疼:
“什麼意思啊?”
“就像你當時說的那樣,你,我,我們,醒來後,唯一知道的事情是記錄儀上顯示的五萬年,但是,爲什麼Kevin在看到外界時的表情——”
“驚訝很正常吧,我醒來的時候看到外面那麼安靜也嚇了一跳呢。”
即墨似乎沒放在心上:
“就是啊,赤鳶,可能只是Kevin的臉抽筋了,再說大家的表情都很奇怪啦,你想得太多啦。”
丹朱苦着臉,晃盪着手裡空了一半的錢包。
赤鳶伸手接過自己輕了三分之一的錢包,掂了掂,便塞回了衣服口袋裡:
“可是……五萬年,時間差實在太大了,可能存在太多的變數,可爲什麼偏偏——”
爲什麼偏偏,還能維持着這片適合人類生活的環境呢?
太多的疑惑縈繞在赤鳶心頭,但是空那五萬年對於她們中任何一位來說都是空白的。
即墨隔着牌桌,赤鳶此刻陷入思索的認真之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即墨的眼神。
一道極淡的苦笑在即墨臉上閃過,沒人發現。
“華——”
咚咚咚!
門敲響了,很急促。
即墨忙趕過去開門,就見一張鬍鬚臉鑽了進來。
“少典首領?怎麼了?”
少典整理一下衣服,看上去他是一路跑過來的。
“啊,稷先生,是這樣的,有人告訴我說貴舍有異響,我就趕過來看看,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啊——”
即墨讓開身子,少典很清晰地看到了堆在桌子上的麻將,很顯然,三名少女都沒來得及把他們收起來。
“是這樣的,我們在占卜。”
“占卜?!”
少典揪着鬍鬚,肅然起敬:
“諸位大人還懂與鬼神溝通之術嗎?”
“不不不,就是稍微算算,過幾天會不會下雨。”
“哦!”
少典鬍子揪下來一截:
“那麼,明天是雨是晴?”
“這個嘛……”即墨偷偷往外望了一眼天空:
“大約是有雨的。”
“大約?”
“哦,是有雨的,讓大家做些準備,不要染病了。”
“明白了。”少典帶着敬意看了眼桌上的麻將:“幾位爲有熊氏費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
即墨拍着馬屁送走了部落首領,關上門時假裝抹了把汗:
“哇,不愧是部落首領,氣場還是挺足的啊……”
擡起頭,就見赤鳶捂着嘴偷笑,丹朱更是趴在桌子上抽抽,沒有白天半點的威嚴,只有蒼玄虛着一雙死魚眼:
“所以明天真的下雨?”
“真的,波紋雲,估計午夜左右就下了。”
即墨把麻將牌裝在匣子裡,然後擱在了桌子下,站起了身:
“那我先回去睡覺了,你們也早點睡。”
“哦。”
“那墨哥哥晚安啦。”
赤鳶站了起來,似乎有些侷促的樣子:
“我送送你吧。”
“好啊。”
門關上了,雙胞胎坐在屋子裡,你瞧我,我瞧你。
“姐姐。”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妹妹,但是——”
藍眸子和紅眸子撞在一起,異口同聲:
““好急啊!都過了一百多年了還是這副樣子真的好着急啊!這兩個人真的是太墨跡啦!””
而在星光下,少年少女依舊並肩走在一起,和一百年來一樣。
路上很安靜,蛙鳴不斷。
空氣之間是稍稍有些尷尬的平靜,但少年和少女似乎很習慣這樣的平靜。
沒辦法,都一百多年了,不知不覺,連尷尬和不敢說話都成習慣了,當年那一吻的勇氣似乎煙消雲散了一般。
即墨忽然站住了,轉過頭,那雙黑眸子在月光下盯得赤鳶有些發慌。
“怎,怎麼了?”
赤鳶理了理頭髮,她以爲自己的頭髮亂了,或者是出現了其它的着裝問題。
“……手……”
“嗯?”
赤鳶歪了歪頭,她沒聽清。
即墨轉過了頭,手卻探了出來,悄悄地抖了抖,這一抖,在月亮底下是如此地顯眼。
“噗——”
連赤鳶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忽然笑出來,也許是在笑他,也許是在笑她自己,也許,都在笑。
她輕輕將自己的手塞了進去,塞進他的手掌中,就像是鑰匙切入鎖孔,咔噠一聲,悄悄地,將兩人之間的心門打開了縫,心緒就這樣遊過手,悄悄纏在一起,在月光的溫柔下,絲絲縷縷的都是靜默的甜。
兩個人,一雙影,手牽在一起,腳下是樸素的土地,耳邊是蛙鳴與溪流的悄悄,頭頂是安穩的月亮,一切都亮堂堂的。
其實,下雨還有一個預兆。
是什麼?
甜,能聞到天降甘霖的甜味,還有土地的甜味。
這個時候,所有的一切都是幸福的,都躺在雨裡面,散發着獨屬於他們自己的甜味。
所以,甜嗎?
嗯,甜得能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