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領導,我檢討!
孤峰嶙峋,山脊陡利,亂石如同利刃。
真正的不毛之地,連草都沒長几棵。
別說人走的路,這地方連牲口都上不來……
嚮導在前,李定安在後。
司機在最後面,拉到了百米開外,正扶着石頭大口喘氣。
不是一般的難走,忽一腳踩進了坑,又忽的一腳絆上了石頭。
磕磕絆絆,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捱到了峰頂。
大冷的天,三人的額頭上竟冒着熱氣。
終於到了,就最後幾步……
嚮導小心翼翼的攀上了峰頂,然後是李定安。
他用力呼了一口氣,雙手攀住岩石,腳下稍稍用力。
“喀”……
突然間,風化的巖角斷成了兩截。
碎石如落雨,李定安骨碌碌的往下滾。
馬獻明猛的站起身,姚川一拳就砸到了桌子上。
“咚”
就像鐵錘砸到了腦門,所有人的腦子裡都“嗡嗡嗡”的響,眼珠使勁的往外擠:往下十幾米,就是懸崖?
足有五六十米高,要摔下去……想都不敢想……
李定安越滾越快,越滾越快,間不容髮之際,他抓住了一株沙柳。
“吱……吱……”
拇指粗細的樹枝被扯成了九十度,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李定安的腳離懸崖還不足一米,再翻一個滾,他就掉下去了……
“呸……”
李定安吐掉嘴裡的沙,攀着樹根站了起來,又往下看了看:“你大爺?”
罵了一句,他繼續往上爬……
馬獻明一個激靈:老天保佑……
他恨不得現在就衝上山,給那棵沙柳上三柱香……
研究員怒目而視。
還探?
命都差點沒了,還探個屁?
去他妹的遺址……
原本很融洽的氣氛,突然就詭異了起來。
米順東和秦隆對視了一眼,又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左朋嚇的臉色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發誓,他真的不知道……
舒靜好走了過來,低着頭:“於小姐,對不起……我們……實在是沒辦法了……”
“我……我知道……”
於徽音的兩肩不住的抽動,眼淚像水一樣的往下淌。
她真的知道:如果她沒來,這段視頻不會播。即便播了,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因爲李定安一直都是這樣的:只要認準了的事情,誰的話都不聽……
馬獻明五官猙獰,就像要吃人:“爲什麼不彙報?”
“這是昨天發生的,就在伏牛山……剛下山,他就把視頻刪了……我今天才偷偷恢復出來……”
沒視頻,舒靜好和方誌傑彙報了也是白彙報……就李定安那張嘴,分分鐘就能糊弄過去。
“乾的好!”
馬獻明咬住了牙,“把視頻給我發一份,現在就發!”
“也給我一份……”蘇秀紅着眼睛,“我發給江總!”
江總是誰?
蘇秀看了看於徽音,馬獻明恍然大悟:於徽音的媽媽。
“好,謝謝蘇導!”
“馬所長,對不起……”
米順東悵然一嘆,很是內疚,“我們真不知道這件事情!”
“不用!”
馬獻明搖頭,情緒漸漸的穩定下來:他都不知道,這兩位能從哪裡知道?
一想起臨上飛機時,何安邦異常認真,異常鄭重的交待,他就想給自己一巴掌:看住他,別讓他鑽牛角尖……要看不住就給我打電話,我爬也爬過來……
早該想到的?
說什麼都是閒的:何安邦沒來之前,李定安要能邁出山莊大門一步,他姓馬的把頭割下來……
“米書記,秦市長,等何館吧……讓李老師也休息兩天!”
兩人重重點頭:“好!”
馬獻明又轉過頭,目光從姚川、程立權等人的臉上掃過:“都知道怎麼做吧?”
大廳裡齊齊的一聲吼:“知道!”
李定安要出點意外,什麼項目、課題、補貼、獎金、職稱……都特麼想屁吃?
不相信了,十多個人都看不住你?
視頻還在播放:李定安上了峰頂,拿着羅盤計算了好久,確定了最終座標。然後穿過鬆林下到山峰另一側,轉了幾圏後,就和司機、嚮導開始挖。
也不知道他怎麼確定,又是怎麼找到的:就一處山坡,灌木長的密密麻麻,再什麼痕跡都沒有,連條獸道都沒有。
但李定安愣是挖出了一座山洞,以及山洞裡的壁畫、符文、星圖、銅柱、金身佛……
本應該很驚訝,甚至是驚喜,但沒人能笑的出來。
爲了找這處幾把地方,李定安受了多少傷,吃了多少苦?
白天堪查,晚上觀星:這兩個月以來,有近半的晚上他都待在山上看星星,一看就是一夜。
即便偶爾回來,還要學習,要補充資料,要計算,要推論……更要從浩瀚如海的資料當中,找出最可能符合這種風水理論的那一條。
平均睡眠,還不足四個小時
最後更是差點把命都丟了……
他圖什麼?
所有人都在想這個問題,包括米順東和秦隆:
錢,他不缺!
職級,馬上也有了。
榮譽……至多春節後,他就是國家級項目的負責人,榮譽自然也不缺,不過普通人看不到罷了……
說直白點,他根本不缺這一個項目。
所以,這樣的人,如何能不尊敬?
視頻結束,畫面定格,大廳裡依舊很靜。
沒人說話,也沒人動,彷彿時間停頓。
“吱兒……”
門輕輕的響了一下,所有人都回過了頭。
李定安拿着手機,一臉懵逼:怎麼了這是?
關鍵是……這一個個的眼神?
怎麼感覺比在烈士紀念堂緬懷還要肅穆?
擡頭再看:舞臺上的大屏幕還亮着,銅柱和金佛閃閃發光。
感覺挺正常啊?
這可是大型風水遺址,全國首次發現……你們不應該高興,不應該振奮嗎?
左右一掃,心裡咯噔的一下:於徽音低着頭,看不到臉,但肩膀還在抽動。
蘇秀的神情格外複雜,眼睛很紅……
研究員好像很憤然,當地的領導好像很愧疚?
我幹嘛了我?
馬獻明冷着臉:“伱昨天……差點掉下山!”
我靠……舒靜好?
李定安猝然轉頭,目光就像刀子:我不是刪了嗎?
舒靜好一點都不怕他,眼神直勾勾的。
我特麼……
……
一場宴會,就這樣散了。
說好的不喝酒,米順東和秦隆最後還是喝了三杯:每人三高腳杯。
他們委實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送李定安上了樓,米順東也回了房間。
他走到窗前,慢慢的回憶:
姓於,於徽音?
媽媽姓江?
還那麼面熟?
沒錯了……
他嘆了一口氣,翻出了于思成的電話。
該怎麼說?
……
馬獻明和李定安到了房間門口。
身後人很多,全站在樓梯口……這陣勢,真就格外的誇張。
李定安本來想說點什麼,但迎上十多雙肅然的目光,心裡又慫了一下。
犯衆怒了?
“老馬,至不至於?”
“你說呢?”
馬獻明又咬了咬牙,“我就想不通,你特麼圖什麼?” 李定安猝然一怔,徐徐的吐了一口氣:我圖的多了。
捫心自問,李定安從來都沒覺得,他是一個高尚到無私的人。
反而大多數的時候,都有點自私。
所以,怎麼可能不圖點什麼?
“陣眼必有金刀印璽!”
“什麼樣的印璽?”
“必然附有龍氣,且具殺伐之意……”
那老神棍,並非全都是忽悠……
“算了……”
馬獻明悵然一嘆,“你休息兩天吧,等何館來了再說……別逼我派人值班!”
“你大爺?”
馬獻明懶的理他,扭頭進了房間。
樓梯口的人也慢慢散去……
“茲”的一下,蘇秀打開了對面的房門,但她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於徽音也站着不動,兩隻眼睛又紅又腫。
李定安暗暗叫苦:這下慘了。
他已經能想像到,老爹老孃殺到這裡,提着棍滿樓道追他的情景。
舒靜好,你給我等着……
“李老師,你不進去?”
李定安愣了一下。
“你先陪徽音進去,我去打個電話!”
“哎喲,謝謝蘇老師……”
“呵?”蘇秀冷笑了一聲。
你以爲我是爲了讓你哄於徽音?
不,我是真去打電話……
等李定安進去,她拿出了手機……
……
“那是意外……”
“真的是意外……”
“乖,別哭了……”
李定安拿着溼巾,捧着她的臉,卻怎麼都擦不幹。
於徽音的慢慢的垂下頭,伏在他懷裡,緊緊的摟着他的腰。
“求你了……李定安……求求你……”
李定安心裡一軟,“最後一次……我保證最後一次……”
於徽音沒說話,身體不住的顫,就像篩糠……
確實太危險,就差那麼一點兒。
但誰能想到?
嚮導也是攀着那塊巖角走過去的,輪到自己,就跟見鬼了似的:突然就斷了?
“別生氣了!”
他嘆了一口氣,“再有下次,你就告狀……”
“我沒有生氣……我也不會告狀……”
於徽音擡起頭,“再有下次,我陪你!”
“什麼?”
“你到哪裡我到哪裡……你上山我陪你上山,你下河我陪你下河,你跳崖,我陪你一起跳!”
眼淚還在掉,聲音也很輕,李定安卻感覺,這句話像山一樣重……
……
電視開着,但沒開聲音。
老婆在旁邊打毛衣,孩子在房間做作業。
何安邦靠着沙發,端着一把舊紫砂壺。
李定安說,就普通的工藝品泥壺,十塊錢都嫌多,老何卻愛不釋手。
就他這身份,家裡真要有件幾十上百萬的古董,那纔是問題。
明天早上要去向領導彙報,他沒敢喝茶,就裝了半壺開水,慢慢的吸溜。
“嗡嗡……”
手機響了一下,是馬獻明。
他瞄了瞄,順手接通:“怎麼了老馬!”
“昨天,李定安差點掉下懸崖……”
何安邦的臉“唰”的就白了,耳朵裡“嗡嗡嗡”的響,滿腦子都是:李定安掉了下懸崖……李定安掉下了懸崖……
完了!
“是昨天發生的事情,我剛剛纔知道……人沒事!”
“我XXX……”
何安邦一聲怒吼,“馬獻明,你幹什麼吃的?”
老婆嚇了一跳,兒子從房間衝了出來,手裡還捏着筆。
馬獻明囁然無言,電話裡出奇的沉默。
我……
何安邦覺得一團火堵在了嗓子裡。
他咬着牙,拿着手機進了書房。
“怎麼回事?”
“是意外……”
我還能不知道是意外?
還能是李定安活膩歪了,故意往崖底下跳?
肯定是又起了性子,不管不顧……但我回來的時候交待了多少遍?
算了,老馬要能管的住,那就不叫李定安。
“受傷了沒有?”
“沒有!”
“謝天謝地……給我看住了:別說遺址,就是座皇宮,也去特麼的……”
“我知道!”
“我待會就改簽,明天就到……”
“好!”
馬獻明頓了一下,“他出事的經過被拍了下來,我發給你。”
何安邦愣了一下:“李定安沒刪掉?”
“刪了,但小舒偷偷恢復了出來,剛纔趁着他去給王處長打電話,又播了出來……小於和蘇導都在,當地的主要領導也在……”
“乾的漂亮……告訴小舒,加獎金,漲工資……當地領導怎麼說的?”
“很愧疚……說是項目暫停,等你來了再說!”
“還算有點兒良心……我知道了,你把視頻發過來……”
“好!”
視頻掛斷,微信又響了一下。
何安邦沒耐心慢慢看,一段一段的快進。
他看到了窯址,看到了山頂羅盤,看到了遼墓內窺錄像,也看到了銅柱與金佛。
換個場合,換個時間,他肯定欣喜若狂,再開瓶白酒,好好的喝上幾杯。
但現在,這些屁都不是……
不停的快進,不停的快進……找到了!
李定安像個石碾子似的滾了下去,離懸崖邊就剩一胳膊那麼長,才堪堪停住。
“哄……”
何安邦頭皮直髮麻,眼皮“噌噌噌”的跳。
一胳膊有多長?
他但凡再伸伸腿,就下去了………
要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他絕不會讓李定安去內蒙……
遺址?
遺你個毛線……
五指微微發顫,輸了好幾遍,何安邦才把館長的號碼輸全。
拔通之前,他又用力的呼了幾口氣。
“領導,我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