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個宴會的性質,陸子安持保留態度。
畢竟誤會在先,他也無從確定對方僅僅是真心想創辦一場交流舞會。
不過他雖然應了下來,卻也沒急着離開。
因爲對方約定的時間是兩個月以後,剛好他想留下來看看鐵畫的發展。
在他的指點下,湯叔在街上開了一家鐵畫店。
開業這天,應軒終於趕了過來。
他這趟來,按照陸子安的吩咐,帶來了很多玉。
都是上等的美玉,每一塊品質都極佳。
“師父……”應軒小心地看着陸子安的神色,想看出點什麼來:“您對玉厄,有了頭緒嗎?”
這幾天他回了長偃之後,有和陸子安手機聯繫,前面發生的事情他也都已經瞭解。
看着陸子安眉宇間淡淡的憂慮,他很是擔心。
正把玩着一塊碧玉的陸子安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暫時沒有。”
雖然戒虛大師給的指引是蕪湖,來這裡以後,也見識到了鐵畫那種獨特的美。
但是他並沒有發現,鐵畫和玉相交的點。
怎麼說呢。
一個玉,一個鐵畫,兩者雖然都是傳統工藝,但其歷史意義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
鐵畫的價值,主要體現在手藝上。
它以國畫爲藍圖模版,並沒有新的創作。
在表現力上,鐵畫是不如玉雕的,它在創新之前,唯一能吸引人注意力的,依然是國畫中的精髓。
它的藝術性不夠高,表現力就有所欠缺,加上材料的限制,讓它難登大雅之堂。
所以陸子安想將它的道路擴展,讓它重煥新生,便使其與石藝相融合。
目前來看是非常圓滿的,至少湯叔接到的定單已經排到了下個月。
這是個好兆頭,說明他的研究方向沒有錯。
但是這和陸子安目前研究的第三次玉厄,卻彷彿沒有一絲關聯。
這個發現,讓陸子安有些疑惑。
“師父,我覺得……”應軒有些猶豫地看了看他,謹慎地道:“我偷偷和你說啊,你別告訴戒虛大師——我覺得,他一個和尚,哪懂得玉啊,沒準是瞎說的呢!”
說這話的時候,他心裡是很忐忑的,甚至做好了捱罵的準備。
但出乎意料的是,陸子安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師父……”
“戒虛大師……”陸子安以手支額,淡笑着看他:“你覺得他會是一個欺世盜名之徒嗎?”
應軒跟了陸子安這麼久,看他這模樣就知道他沒生氣,想了想,拎了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壓低聲音:“我說實話啊,我其實覺得佛語還挺玄妙的,但是和尚就沒什麼稀奇的了,這不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嘛,亂世道士下山救世,和尚關門避禍。盛世道士歸隱深山,和尚出山圈錢……什麼的。”
後面的話越說越低微,因爲陸子安的目光越來越凌厲。
“胡說八道。”陸子安拿起一紙捲起來的紙筒,直接敲他頭上了:“這種話一聽就知道是假的,道教佛教都已經是華夏社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兩者各有優劣,不過是挑撥兩教關係的而已,聽聽就行,你還真當真?”
摸了摸腦袋,不疼,但是應軒表示很疑惑:“這……我聽很多人都這麼說……”
“你知道佛教是什麼時候盛行的嗎?”陸子安沒好氣地看着他:“事實上,佛教是一個世界性的宗教,並且只有華夏的佛教在儒家文化爲主流的統治下才變得溫和,五胡亂華,華夏大地一片戰亂的時候,佛教才盛行起來。”
“……那道教呢?亂世道士都下山了,肯定更加興盛吧?”
“恰恰相反。”陸子安淡然地道:“亂世是什麼?就是民不聊生,命如草芥,這時候的人們都已經不奢求能活着了,只敢奢望來世安穩,哪裡還會信道教?
盛世纔是道教發展的機會,貞觀盛世大唐崇道,全真道當年也是在金朝大定年間出現,於金朝的“明昌之治”時發展起來的,後來的龍門中興也是在清初的承平之世。”
南朝爲戰亂之世,但卻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等詩的流傳。
而《新唐書·百官志》崇玄署中記載的數據可能更直觀:“天下觀一千六百八十七,道土七百七十六,女官九百八十八。”
更有“寺五千三百五十八,僧七萬五千五百二十四,尼五萬五百七十六。”
“道教和佛教,自有其獨特的處世之道,它不在於道、佛興盛的程度,也不在於有多少人信仰,而在於尊重。”陸子安語重心長。
認知出現偏差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他不希望應軒走偏。
沒有讀過很多書,更沒學過這些歷史,應軒的文化素養是靠着擠時間偷背的各種古詩詞來填補的。
因此,他對陸子安的這些引經據典,聽得一知半解。
金朝?大定年間?南朝又是什麼時候?
應軒一個頭兩個大,感覺聽天書一樣的。
看着他一臉茫然,陸子安嘆了口氣:“等過陣子,我會去燕大講課,到時你也去旁聽一下其他老師的課程。”
“好噠!”應軒一臉激動,興奮不已。
哇咧,大學哎,他才初中畢業,沒想到今生竟然還能摸到大學的邊。
陸子安看着他的笑臉,恍惚看到了他身後的尾巴。
這要再加兩隻耳朵,妥妥的一哈士奇……
“哎,對了。”應軒回過神來,眼都不眨地看着他:“那師父,你是信佛嗎?還是……”
“我都信,也都不信。”陸子安氣定神閒地繼續看玉:“萬法歸宗,只是修的方法不同,達到的境界卻是相同的。信佛信道講究的都是一顆心。只要修心,信和不信區別都不大,何況信佛還是道呢。”
這樣嘛……
應軒若有所思:“嗯,我明白了……”
“走吧,湯叔應該要開門了。”陸子安手裡的玉已經把玩得溫熱,因其小巧精緻,很是舒適,便沒把它放回去。
出門之前,他順手戴了頂帽子,戴了副眼鏡。
今天太陽很大,他一身休閒裝在人羣裡也不明顯。
此時的大街上,一掃前幾日的清冷空寂,到處都擠滿了人。
大部分都是遠道而來的遊客,一個個興奮地舉着手機到處拍照。
蕪湖鐵畫雖然式微了,但是蕪湖的風景還是非常好的。
尤其長街兩邊都是古色古香的建築,不比一些刻意留存的古鎮差。
走到鐵畫鋪前,湯叔正站在門口引頸眺望。
看到陸子安兩人,他眼睛一亮,急忙一揮手。
鞭炮噼噼啪啪地響了起來,湯元站在門前,用力一扯。
伴隨着一聲清脆的裂帛聲響,門頭上蓋着匾的紅綢被扯了下來。
【鐵畫軒】
周圍許多人在鼓掌,湯叔有些緊張,但因爲曾經開過店,倒還是掌得住。
“感謝大家前來捧場……”湯叔朝人羣拱拱手,努力背誦着鄒凱給他寫的詞。
陸子安從側門走了進去,沒打擾他。
一整面牆全都是鐵畫,給人的震懾感是非常強烈的。
至少,應軒一進門就被驚呆了,欣喜不已地欣賞着這些作品。
正看着呢,湯叔帶着一大羣人走了進來。
應軒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人攔住了:“哇,你就是小軒軒吧!我是你的粉絲吖,來,我們拍張照,茄子!”
“還有我還有我,小軒軒,陸大師有來嗎?”
“……”
已經進了後面房間的陸子安從窗口掃了眼,脣角帶着隱約的笑意,目送應軒被人羣淹沒。
“嘿嘿,安哥你不去救小軒軒啊?”鄒凱從後面冒了出來。
“要去你去。”陸子安瞥了他一眼,在桌邊坐了下來。
鄒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嘿嘿,我纔不去呢!我可是個隨波逐流的男人!”
說這話的時候,他露出一臉笑容,手做的動作卻不是上下起伏,而是左右搖擺。
看着他這笑,陸子安就知道準不是什麼好詞,加上他的動作,還有什麼不瞭解的?
陸子安眉眼沉靜,放下杯子,拉開門,一腳把鄒凱踹了出去。
動作行雲流水,鄒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的一衆粉絲髮現了,立即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鄒凱以極不雅的姿勢從地上爬起來,偏偏還要顧及着形象,各種痛苦。
這一鬧騰,一直到中午吃飯時分,湯嬸湯元才總算是來了後邊。
大概是太熱了,加上店裡沒開空調,湯叔打鐵的時候,熱浪滾滾,很快的,店裡沒人了。
陸子安走了出去,站在一邊看着湯叔打鐵。
鐵畫,玉厄。
這兩者,會有怎樣的碰撞呢?
他安靜地思考着,手裡無意識地把玩着那塊光滑的玉。
一直瞅着他的湯元早盯上了他手裡那塊亮閃閃的石頭,他這兩天在陸子安送來的岩石裡發現了很多這類石頭,還挺好看的。
他走過去,嬉笑着伸手去拿:“陸大師,能不能借我看一下……啊!”
陸子安本來就是拿在手裡盤着玩,又沒用力捏緊,玉石極爲光滑,他這一拍,玉石竟然直接從他手中滑了出去。
咯嗒……
伴隨着一個漂亮的弧線,玉石輕輕巧巧地落在了爐子的火堆上。
玉石畢竟脆弱,雖然沒裂,但那塊漂亮的碧玉眼看着泛出了淺淺的白。
湯元的臉色刷地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