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是說明時間的最好方式。
就連旁邊青玄道長見到這一幕,一時也有些恍惚。
尤記得第一次見到他們師兄妹二人時,他們纔剛入修行大門,只能吐一口凡火,還需要師兄帶着下山,連一隻小小的羅剎鳥也難以對付。
可當後來在梨村再遇到他們時,他們就已經能誅除梨祖、與那遍地的屍鬼爭鬥了。如今在京城再見,竟連這般夜叉也完全擋不住林覺的法術。
這般變化……
算算也纔過去幾年啊。
“林道友……”
青玄道長感慨萬分,想了許久,這才嘆息一句:“難怪能除掉鼉龍王!”
江道長則沒有說話,只是低着頭,默默看着幾丈外草地上那張油光發亮的紙皮,還有紙皮上開出的花,不知在想着什麼。
“道兄過獎了。”
“道友不必謙虛。我們雖在城外道觀,不過道友的名聲已經傳了出來,我們在觀中也聽到了。”
“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林覺手中捏着一枚豆子,五指輕輕一鬆,與此同時,豆子立馬變大變長,等到鬆開的五指重新被撐住時,手中已多了一口古樸長劍。
遠處狐狸朝着他一跳。
還在空中,狐狸就迎風長大,等落回林覺身邊時,已經化成了一隻比尋常山虎還大幾分的四尾白狐,扇起一陣狂風,身後尾巴隨風招擺。
青玄道長不由又怔了怔。
腦中浮現出的是當初在小川村、在梨村時看見的那隻小狐狸,若與如今這隻體型巨大、威風凜凜的四尾白狐對比起來,好似就如曾經那兩個少年道人與如今的林道友、清瑤道人對比一樣。
馬師弟則是被陡然嚇了一跳。
而這也怪不得他,任誰見到身邊突然出現這麼一個龐然大物,也會被驚到的。
唯有江道長神情淡然,並不意外。
只見狐狸仰頭看向遠方。
不遠處的豆兵剛收起兵刃,弓箭手剛撿回弓箭,也齊齊轉頭,看向那方。
似有一陣清風吹過大地,春日的青草如絲,成片的被壓低,勾勒出它移動的痕跡。
風中傳來一道憤怒的聲音:
“你們倒有些本領!竟能除掉我的兩位夜叉將軍與一衆狼兵!倒是小看你們了!”
“呼……”
風吹到了他們面前。
衆人衣袍髮絲都被撩起。
但見晨霧被吹開日光毫無阻礙的灑下來,光線之中,前方山頂陡然多了一道身影,看不清楚。
“咦?真鑑宮的道人?真鑑宮也摻和進來了?四尾白狐?哪家後人?豆兵?你竟也會豆兵?”山頭上那道聲音連着說道,這與他此前用符紙看見的廟中景象並不符合,因此有些意外。
而他的語氣是逐步加重的。
似乎無論是真鑑宮的道人到場,還是四尾白狐,都不如這門豆兵法術給他的驚訝更大。
林覺能感覺到他在看着自己。
隨即見他搖頭,自言自語般:“可惜可惜,功力還不夠深,數量還不夠多。”
林覺沒有答話。
這位說的也是對的。
十二名豆兵確實不多,哪怕與三師兄下山之前相比,也是差了不少。
而自己雖然一直在抽空雕刻豆兵,也做出了幾尊,不過一來他前段時間的重心一直在別的上面,二來雕刻豆兵是很費時的,他打算將這二十八位豆兵全都雕刻出來之後,再統一祭煉,這樣效率最高,因此還沒到它們登場的時候。
不過也快了。
“足下便是這間廟宇背後的主人?在山中替人減脂的那位?”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最近京城有不少女子被害,都是來過你這裡的,我們受託,前來查探。”林覺說着頓了一下,“順便想問一句,足下可認識一位……長得不高的姓萬的江湖奇人?也是聚仙府的,前幾天來找了你。”
不說後半句還好,一說完後半句,前方山上的人影便像是被激怒了一般。
“怎麼?你們也是來找麻煩的?那就要看看你們的本領了!”山上傳來聲音,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真鑑宮的道人聽好,此乃貧道與聚仙府這些廢物的恩怨,你們最好莫插手,否則就算請來神仙,也不見得護得住你們!”
話音落地,衣袍一揮。
頓有一道長長的紙條朝着林覺射來,如同鎖鏈一般,逆着光,速度極快。
不等林覺做出反應,羅公便已持刀往前,單人單刀,沒有什麼法術,也沒什麼花哨的本領,只是舉頭一劈——
“滋!”
能斬妖斬鬼、鋒利無比的刀刃,與這紙條碰撞,竟有金鐵之聲,酸澀無比,刺耳耳膜。
不過紙條也被劈開了。
狐狸見狀,同樣毫不猶豫,只往天上一跳,巨大的身體跳出兩丈多高,又調轉身形,如同一支箭一樣扎向地面。
噗的一聲,地上多出一道痕跡。
而狐狸直接消失不見了。
等再出來之時,它已出現在山頂下方,本欲縱身一跳,直取那妖怪性命,卻見不知何時,自己身邊竟多出了幾十個高大的狼頭藤甲兵,又多出了七八個凶神惡煞的夜叉,有幾個離它遠些,已經轉頭朝它瞪來,有幾個離它近些,已經舉着鋼叉朝它刺來。
“回來!”
遠方傳來林覺的聲音。
不妙!
狐狸當機立斷,又往下一鑽,直接消失不見。
下一瞬間,兩根鋼叉帶着巨力刺來,深深刺入土層之中。
等它再出現時,已回到林覺身邊。
便見山林一陣瘋狂響動,不知多少狼頭兵狂奔而出,又有夜叉踩踏出沉重的腳步。
林覺的豆兵亦是狂奔往前,避開了那些夜叉,轟然撞入幾十個身材高大的狼頭兵中,激烈廝殺起來。
“足下爲何如此易怒?連話都不肯說兩句嗎?”林覺開口,“這些紙兵紙將與夜叉得來也不容易吧,若是白白損耗了,豈不可惜?”
“有什麼可說的?你們聚仙府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前來擾我清修,若不給你們一些教訓,我的顏面往哪裡擱?”
談話之間,兩頭夜叉已經奔到衆人面前。
羅公當即提刀往前。
夜叉瞪着他,手中揮舞鋼叉。
巨大的鋼叉斜掃而過,空氣也忍不住發出一聲嗚咽,而武人卻是身形一矮,便完美的避過,隨即凌空躍起,手中長刀一揮。
空中綻放一月寒光。
而那夜叉也兇悍無比,張開血盆大口,往前狠狠咬出。
可惜,終究長刀更快一分。
“嗤!”
夜叉避開了要害,卻也被切開了臉頰,而它似乎不知疼痛,正欲咬向武人時,武人左手一推它的胸膛,整個人便往後飛去。
夜叉正欲上前,武人卻不見了。
左右看了兩眼,不見武人蹤影,正欲低頭往胯下看時,忽覺後脖頸一涼,隨即脖子再也支撐不住巨大的頭顱,往前垂落下來。
竟是武人從腦後斬斷了它半個脖頸,此時只留下一半的脖子連着腦袋,掛在胸前。
滋的一聲,如縮氣一般,夜叉迅速縮扁,變回一張紙。
狐狸則是衝向了另一頭夜叉。
如今它的體型比山虎更大幾分,比這夜叉也小不了多少了,憑着靈活的身法避開夜叉的鋼叉後,一撲上去,明明往常身姿輕若無物,此時卻爆發出了極強的衝擊力,竟硬生生將這夜叉撲倒在地。
接下來本應是如同妖魔異獸間的爭鬥,互相抓撓撕咬,比拼力道,激烈纏鬥。
只是這狐卻不那麼簡單——
只是糾纏片刻,它便踩在夜叉身上爪子按着夜叉胸口,低頭張嘴,猛的一吐,便是一聲呼嘯。
一條由太陽靈火凝聚出的火龍洶涌而出,撞在夜叉臉上,火光當即遮蔽一切,連它那猙獰的面容也看不見了。
夜叉再怎麼不怕火,也經不住這般衝燒。
火光還未散去,這夜叉便迅速乾癟下來,踩在它身上的狐狸也隨之下降,待得扶搖發現自己幾乎踩在地上後,這才停止吐火,歪頭一看,地上是一張巨大的夜叉形狀的油紙,五官清晰可見,而紙夜叉的頭已經被燒光了,邊緣冒着紅星。
眨眼之間,便是兩頭夜叉相繼被毀。
山坡上的身影看得心疼又憤怒。
然而餘光一掃,又見下方道人往自己這邊灑出一把豆子,豆子還未落地,便在風中化作十幾口飛劍。
道人口中唸咒,飛劍便朝自己飛來。
“豆兵之法做的兵刃?
“咒御之法?”
花袍人又更意外了,不過此時來不及多想,他只一轉身體,就化作一陣清風,當即從這個山頭飛到另一個山頭。
奈何道人的目光對他緊追不捨。
飛劍自然對他也緊追不捨。
便見清風壓低春草,勾勒出行徑軌跡,身後一片的飛劍反着日光,呼嘯而過。
又見清風穿過林梢,搖動樹葉,飛劍依然跟隨着他穿行,斬落不知多少枯枝碎葉,倒是受了一些影響。
一小會兒功夫,清風便輾轉幾個山頭。
花袍人找準機會,在密林中顯身。
這時林覺纔看清他的真正面容——
這隻妖怪身高不高,穿着一身麻褐、黃色與白色相交的花袍,像是用三種顏色的碎步拼縫而成的,乍一看去,像是佛門的百衲衣,又像是扯不起布的窮苦人家的無奈之舉。可是目光往上,見他脖子上頂着一顆花狗頭,便又覺得合理了。
“區區咒御?安敢放肆?”
花袍人滿臉怒意,喝了一聲,又喊道:
“勸君開懷!”
“嗯?”
莫名之間,林覺只覺忽有一陣喜色從心頭涌起,像是突然想起了高興的事,又像是被人撥動了好笑敏感的神經,忍不住想笑出聲來。
雖能憋住笑聲,可咒語卻念不出了。
刷刷刷……
十幾口飛劍紛紛落地。
“這下看你如何御劍!”花袍人說着,又一揮手,“兒郎們,離得遠些,用弓箭射!”
下方的狼頭兵自然響應他的呼喊。
一時弓弦聲、破空聲響成一片,遠處天上像是騰起一羣蜜蜂,又迅速朝他們飛來。
這次的箭雨可比先前密集多了。
林覺當機立斷,化作石雕。
狐狸立馬鑽入了地下。
羅公也忍不住用大樹遮擋。
就連有金光護體的青玄道長和江道長也忍不住拉着馬師弟找地方躲起來。
弓箭打在石雕上,叮噹作響。
可卻沒人發現,在樹林之中,草叢深處正有兩口飛劍在悄悄穿行。
“你們倒也有些本領!
“能撿回一條命!
“不過也是貧道不想殺你們罷了!
“你們記住,今後休得再來山上攪擾貧道清修,你們該在京城斂財的斂財,搶香火的搶香火,貧道只想在楓山之上安心修行,我們……”
正說着話時,他忽然猛地往前一彎腰。
“倏!”
一口飛劍從他身後飛來,直射他的後背,他雖彎下了腰,飛劍卻還是從他的背上飛過,劃破了他這一身道袍。
花袍人不敢停留,又立馬發力扭身,往旁邊一閃。
另一口飛劍旋轉着破空而來,他雖迅速閃避可這飛劍飛來的劍勢卻太過迅疾剛猛,劍尖依然從他的腰間斬了過去,帶出一道血痕。
“這?怎麼回事?”
花袍狗頭人想了一下,便明瞭了,反手摸了摸腰間,摸了一把的血,不由得大驚:
“好陰險的道人!”
然而他定睛往下一看——
下方的武人與狐狸仍在與夜叉激鬥,夜叉佔了數量優勢,卻不如狐狸和武人善戰。狼頭兵與豆兵戰成一片,倒是佔足了數量的優勢,可在那道人的唸咒聲中,大地忽然一陣顫抖,山石滾動,又壘積起來,竟然聚成一尊一丈多高的石巨人,加入了戰場。
與此同時,那十幾口飛劍已經全部飛起,而此時道人已經不再念咒,只直直盯着自己。
花袍人背上忽然冒了些冷汗。
這人怎會這麼多厲害法術?
這哪是聚仙府那些廢物?
何況還有三個真鑑宮的道人,手上捏着符紙,一直想要出手。
“這……”
花袍人眼神明滅不定。
今日怕玩得有些大了。
可是都走到這裡了,若是繼續打下去,恐怕取勝的希望不大,若是不打,恐怕又丟了面子。
“丟面子……”
那可是比死還大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