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黑酒屋找老婆的人,不可能是武林世家或名門,也不會很有錢。他們娶妻之後,不論情願不情願,都會要安定下來。要養家餬口,就得賺錢。像他們刀口舔血多年,也不知道能做什麼,所以護院鏢師之類就是首選。采蘩只要跟老闆事先通氣,自然會有人找上門來。這是麥子的說法。
別說,這麼一來,江湖人找老婆跟她就很有關係了。
采蘩聽完麥子的話便笑,“連老婆都要買回家,會不會混得太慘了些?”
“多數是落魄人,武功平平不能成名,混了半輩子卻什麼都不是。不過其中有極少人,身懷絕技,但不得已要隱退。江湖人也要吃飯,能找到一個大方的金主,日子就好過些,何樂而不爲。”麥子看看車裡另一個全神貫注聽她說話的人。
那是神情振奮的姬鑰。外面黑燈瞎火,他卻時不時往外張望,好似有多美的風景一般。
“姐姐,看來能不能找到高手,得看我們的運氣了。”九子巷。黑酒屋。找老婆的江湖人。他萬分好奇,而且期盼。“說不定還可以給我找個師父。”
采蘩斜他一眼。麥子說九子巷時,這小子正好進屋聽見。不像之前她總到事後才告訴他,這回他趕上了,哪能不吵着要跟。她不肯,他就說像他這樣的年紀應該多見世面,否則讀書也是紙上談兵,將來如何撐得起家業,更別說照顧姐姐妹妹了。最近她特別忌諱紙上談兵這四個字,於是同意他跟出來。不過,這會兒她心裡開始後悔。不是因爲怕他出事,而是嫌他主意大。
姬鑰被采蘩瞪,卻是不怕,“姐姐,乾脆僱十個二十個,小鬼也好。毒婆也好,都碰不着了。”
采蘩拍過去,“我竟沒發現你要成敗家子了。”十個二十個?“別忘了,四房現在拿不到鋪子的收益。都歸公中分配。”
“姐姐別哭窮,我們雖暫時沒了進項,公中不會短了四房的吃用,而且積蓄很不少。”姬鑰學會了看賬本。
“積蓄要用在刀口上。將來分家,你娶媳婦,雅雅出嫁,都是大支出。至於那十間鋪子。還不是我隨口胡說,你就當拿不回來了吧。”童夫人也是那個意思,舍掉小利,讓四房在姬府中的作用慢慢弱化,不再被人緊盯眼紅。瞧如今大房鬧得不可開交,而老夫人還在爲讓誰接手鋪子的事頭疼,四房的日子卻過得和和美美,自由自在的。
姬鑰不是財迷。又有些“盲目”相信着采蘩,“拿不回來就當我們孝敬了長輩。過幾年真要分家出去,宅子也不用大。買個田莊和幾間鋪面,進項能抵了開支就好,不用過得大富大貴。我要是當不上官,那就當個教書先生。興起時,關了學館,咱們三人出去遊山玩水。舅姥爺常跟我說,人生比起天地,猶如曇花一現,應該多走多看,纔不枉此生。”
說得那麼令人嚮往。采蘩伸手揉揉他的腦袋。她對姬鑰的親情其實不比雅雅少半分,但因爲他是男孩子,她吝嗇表達。
姬鑰本以爲她又要來拍頭,雖然不情願,但她是姐姐,他不會躲。誰知她居然動作輕柔。好像對雅雅那樣的寵溺,他面上有些不自在,心裡卻暖洋洋的。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像大人,可是沒人知道他非常想念那些可以在孃親身邊撒嬌的時光。
“鑰弟,我允你今後不時可以任性一下。”采蘩看出來了。
姬鑰內心的軟弱不過剎那,嘴犟道,“我纔沒任性。我自己不用過得大富大貴,不過你把雅雅寵上了天,將來她吵着要這要那,我可不養,直接給她找個暴發戶嫁掉。”啪——腦袋上結結實實捱了一記,他不能抱怨,“那你就好好教她嘛,像對我這樣,不聽話,就打!姑娘家被寵壞的樣子,你看三姐姐就知道了。”
采蘩好笑,“你那位三姐哪裡是被寵壞的?她覺得自己很悲慘,又嫌愛她的人不夠多,這次捲土重來,一定要人見人愛,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所以表裡不一機關算盡。”
馬車停了,麥子看車外,“到了。”
采蘩下車看到黑酒屋上面的聯,頓時不知道該進該退。
姬鑰還念出聲,“要酒大丈夫,沒酒真丈夫,真丈夫請進。這麼好玩。”率先跨進門裡。
“采蘩,看那兒。”麥子指門楣下方。
原來還有四個小字:女子不限。
“這四字應該寫得大一點,否則難免讓姑娘們覺得店家有輕視之意。”采蘩才說完,就有人接她的話。
“說得是,不過左右上面都沒地方了,姑娘可有好主意?”門裡一個銀髮老爺子,穿着該是掌櫃,滿臉笑褶子叫人心生好感。
“豎塊門碑,立在階下。”采蘩說得不假思索。
“好。”老爺子回得不假思索,伸手請她往裡,“姑娘來找買家還是喝茶看新鮮?”
采蘩跟江湖熟了,開得起玩笑,“老爺子您說呢?”
“我私心裡希望姑娘來找買家,讓我大賺一筆佣金。不過,姑娘一看就是貴客,只能來給我送茶水錢。”掌櫃哈哈笑着,引她上樓,“無論如何,姑娘來着了,今日是姻緣日,老朽覺得應該能成幾對夫妻。姑娘沾了喜氣,也旺自己的桃花。”
采蘩喜歡這位老人家的爽朗,不由也語帶玩笑,“那可好,我正想轉運。”
到了樓上,卻和采蘩想得有很大出入。她以爲中間該有一個圓場,然後幾圈桌椅,就跟斗紙一樣有場上場下之分,姑娘們站場上,場下有喜歡的便喊價。可這裡除了樓中樓的結構,二樓的擺設和樓下沒兩樣。三樓中間挖空了,一圍的包廂和頂天花板的雕欄,可見欄後人影綽約。她這麼想,就這麼問了。
“姑娘說得是青樓。”掌櫃認真着表情搖頭道,“黑酒屋不是逼良爲娼的地方,孤苦無依的女子們自願來自願走,絕不勉強。姑娘看到那些雕花欄了嗎?你看不清後面的人,她們卻看得清你。第一眼覺得不錯,就可下樓自己去跟客人談,包括價錢和其他待遇。如果只是要爲人做事,客人可男可女,找夫君卻複雜得多。你身後這位小哥可吸引不少妙齡姑娘,到時候你看了就知道。”
“她是我妹子。”阿肆來一句。
掌櫃凸了眼珠,看着麥子,“這位是姑娘家?抱歉抱歉,我老眼昏花了。”
采蘩禁不住笑,“掌櫃的,雖然她是姑娘,但她兄長還是單身漢,正差一個媳婦兒。”感覺到阿肆兩道“兇光”才糾錯,“玩笑。玩笑。我們此來不找丫頭僕婦,更不找媳婦,而想找護院保主的衛士。不知掌櫃能否幫這個忙?”
掌櫃一聽如此,便道,“姑娘算是來對了地方,待我吩咐下去,讓夥計們傳消息去。不過事成之後,姑娘得給黑酒屋紅包。按人頭算,一個五兩,不必多給,可少給也不行。”
“合理。”采蘩覺得不貴。
“我喜歡乾脆的客人,送茶一壺。”掌櫃將桌上一塊寫着清客的牌子翻起,“如此別人就不至誤會。”
等掌櫃下去後,姬鑰拿過桌上合着的牌子來看,“姐姐,果然有意思得很。桃花客大概就是指有意娶妻的。主家客多半要找幹活的。不過,這個玲瓏客是什麼?”
麥子道,“知音知己覓紅顏。”
“這也能買?”姬鑰詫異。
“說是買,其實不過給人相遇的機會罷了。”采蘩提供正解,“不知這酒家的主人是誰,竟想得到這麼做買賣?也算天下獨一無二。”
這時,樓上下來兩個年輕姑娘,不見得美,但各有氣質,居然也不看別桌,直直走到采蘩這桌來,卻在看到清客的牌子時,面上現出失望之色,什麼都不說,轉身又回三樓去了。
姬鑰越發覺得這地方好,“阿肆,乾脆給你翻個桃花?”
阿肆說不必。
采蘩調侃道,“我看剛纔那兩位姑娘是衝麥子來的。”
麥子不好意思了,說要去找掌櫃,請他把她是女兒身的事說給那些姑娘們知道,省得她們誤會,白白來去。
看麥子慌不迭逃下去,采蘩笑沒了眼,“好了,妹子一走,兄長可以討得老婆了。”
姬鑰捧場,咧嘴笑,“等梓峰上來,咱們這桌要被人圍觀。”
姐弟倆都愛損人,偏被損的人無動於衷。這時,樓梯發出很大的聲響,就好像有羣鹿要跳出來。
結果,跳出來的是一羣彪形大漢,面帶煞氣,隨便找桌就坐,眨眼佔了五六桌。手臂一掃,牌子全落了地。
有一個站着,大紅臉,四肢短卻粗壯,目光惡狠,對着其他桌的客人大聲道,“黑酒屋今晚我們兄弟包下了,趕緊都給我滾。”
采蘩想動來着,但姬鑰去按着她的袖子。
“姐姐,我們不能作第一個膽小鬼。”他努努下巴,小聲道,“沒人動呢。”
二樓客本來不多,只有三四桌坐了人,其中還有位戴紗帽的女子。他們不像互相認識,都是一人一桌悠閒喝茶,但一致地,忽略了那羣漢子。
劍拔弩張,卻莫名不需慌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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