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事房。
采蘩進去時,茶香四溢,可見茶杯上方清霧曼撩,“棠掌櫃這是算準我來找你了?”一上樓,就讓人請來。
“采蘩姑娘貴人多忘事,不是你對夥計說找我麼?”獨孤棠起身來迎,合拳作禮。
“呀,是了,都讓這場鬥紙攪得我傻了。”采蘩坐下聞茶香,“新春碧螺,丸制,頂級上品,棠掌櫃家裡只有大碗茶,這裡卻富裕啊。”
“姑娘那時是我朋友,這時卻是六寶樓貴客,款待自然不同。”獨孤棠走回桃木賬桌後面,“我今日方知姑娘不但會品茶看畫,還會評紙。姑娘還有什麼本事,能不能早點告訴我,我纔不會在姑娘面前班門弄斧。”在紙鋪子她也挑出了最好的側理紙,那時他還沒往心裡去。
“棠掌櫃,我們既然是朋友,就不用講見外的話了吧?”好茶趁熱喝,采蘩細品,心裡那股窩火才小了些,“我今日當了傻瓜了。”
“采蘩姑娘屬火的,站哪兒都會引了火星子來,再熊熊燒一大場。我早見識過,卻也以爲你早知道,早習慣。”獨孤棠笑着,拿了賬冊翻,很是悠閒,“不過姑娘可別說我幸災樂禍,我也很想看看一個月後姑娘造紙的本事呢。”他已經全都知道了。
采蘩勾嘴角一笑,“到底是棠掌櫃的地方,消息靈通得很。你也小心,別沾了火星子。”
獨孤棠反應夠快,“沾了也不怕,我五行屬水,火星子上身就滅,一點妙趣也無啊。”
采蘩哼道,“照棠掌櫃的意思,你屬水,我屬火,敢情生來就是克我的?不過。也別掉以輕心了。有種大火,水也撲不滅,只能任燒蒸了,片滴不留。”
獨孤棠聽得面色藏笑,語氣莞爾,“是,謝采蘩姑娘提醒。下回姑娘發大火時,我趕緊避得遠遠就是。”
采蘩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氣。最後變成一口長嘆,“真是,不知道招老天爺怨還怎麼了,煩心事不斷。”
“姑娘聰慧伶俐,必定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這一個月內盡力就是,橫豎輸贏你都不吃虧,不必杞人憂天。”獨孤棠這話圓滑中透出一股子冷意,對其他人漠不關心的冷意。
采蘩盯了他一會兒,“我以爲棠掌櫃能收留那麼多流浪兒。心地必定善良,卻想不到你並非對所有人都抱以好心。”
獨孤棠神情微動。繼而打哈哈,“采蘩姑娘,你是我朋友,我自然幫你。再說,這世上哪有一昧的好心人。兩大紙坊都是要錢有錢,要地位有地位的人,何須我這等平頭百姓擔心他們的命運?姑娘還不如說說找我何事。”
采蘩見他無意多說。也便直說了,“我有一樣東西想請棠掌櫃幫忙保存一段時日。”對阿肆作眼色。
阿肆將一個方方正正的布包從身上解下,放到采蘩手邊。
獨孤棠瞧上一眼。“姑娘,六寶樓開門做買賣,卻不曾有保管這一樣。你若請託,我只能以私人名義與你籤契,如果出現差池,你卻不能追究六寶樓的責任。而我要是起貪心,帶你的東西遠走天涯,你得自己承擔風險。”
“真是無商不奸。”采蘩卻並沒有皺眉,“只要棠掌櫃願意替我保管,不論以誰的名義,我已感激不盡。”
“每月二十兩銀子的保管金,如果遇到天災人禍,比如着火失竊盜搶,我一概不負責。”從抽屜裡拿出一張長長的紙,“姑娘瞧過要是無異議,簽名畫押,即可留下東西了。”
阿肆上前拿了契給采蘩。
采蘩仔細看過,失笑,“我算瞧出來了,你們什麼責任都不用負,除了監守自盜。”
“這是六寶樓的規矩,我有權決定接受什麼樣的交易,但若在六寶樓經營範圍之外,東家抽小部分的利潤,但不幫我負責任。所以我請姑娘你想好了。其實若不是姑娘的事,我是不幫保管的。這種生意麻煩大利潤少,虧本。不過――”獨孤棠語氣一轉,“六寶樓裡好貨不少,後面府庫中更多寶貝,地方不大,護衛卻有百名,日夜輪流值崗,迄今不曾發生過一起竊盜,這是我能提供給姑娘的一種保障。而且,如果沒有發生偷盜的情形,此物必須由姑娘親自來領取,別人拿不到。”
采蘩看他契書拿得利落話說得乾脆,突然想明白一點,“來請你們保管東西的人不少吧?”熟門熟路之感。
獨孤棠承認,“確實不少。姑娘這麼撞上來,一下子就敲響鑼,可喜可賀。就說姑娘聰明呢。”
被人比喻成敲鑼的錘,再誇聰明,她也一點高興不起來,“既然如此,那咱就商量商量價錢?”童氏家訓,不討價不還價,就不成買賣。
“二十兩銀子一個月,童姑娘嫌貴?”加了姓,強調她有錢。
“你都不知道我這裡面是什麼東西,就說便宜。”采蘩反問,又道,“沒準我這是一個空盒子,二百四十兩一年,難道不貴?”
“空盒子?”獨孤棠笑得圓滑似球,無縫無隙,“姑娘說笑了。若不值萬兩以上,何必找人保管?再說,這保管費是四爺定的,我不能改。”
“八兩一個月,我另外加四兩私下給你。”有人窮,有人缺錢,有人要想辦法,她就放個香餌。
“采蘩姑娘,你這是讓我爲難啊。”獨孤棠垂眸低笑。
“因爲我不信這二十兩是定數,棠掌櫃這時候可不是我朋友,是六寶樓的大掌事,也是四公子的得力助手,我懂得。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你客氣,該討價得討價啊。跟你說句實話,對這盒子東西我可是沒什麼好感,雖然也確實值錢。”瞧她多有誠意。
獨孤棠瞧着她,半晌之後笑了,“八兩銀子,加我五兩回扣。”
采蘩一想,“就這麼辦。”
說話間,改契籤契,一氣完成。
獨孤棠搖鈴叫來一個夥計囑咐兩句。那夥計正是上回跟他送燕窩的小七。小七不一會兒捧了一個大木盒來,把采蘩託管的那個盒子放進去,加上一道大鎖,便又走了。
獨孤棠見采蘩盯着小七的背影似乎若有所思,說道,“小七是四公子親自調教的人,十分可靠,姑娘放心,你的東西一定直接入庫。”
采蘩卻並不擔心這個,“聽得你叫他小七,我就想起你家那些老二,老六,老八,正少了七,還以爲是你弟弟。”
獨孤棠又是微愕,瞬間而過,“采蘩姑娘的記性真不是普通的好,不過這個小七跟我確實沒什麼關係,就如同你身後這位兄弟叫阿肆,卻也不是我弟弟一樣。”
采蘩不置可否,是不是他弟弟,她都只是隨便一說,於是起身要走,“棠掌櫃,今日多謝了。”包袱,讓他去背吧。
“我送姑娘下樓。”獨孤棠推椅子。
“棠掌櫃忙,不勞相送。”身上一輕,采蘩腳步很快,轉眼就走出去了。
到了外面,看到不遠處央似乎縮在車伕座上睡大覺。再走近幾步,他就猛地坐起來,呵欠連連。
“怎麼這麼久?我肚子都餓扁了。”央一臉哀怨相,“你倆該不會在裡面吃飽了出來的吧?”
“瓜子下酒。”阿肆說他自己吃下去的那份。
采蘩笑着上了車,聽到央一句話。
“人走了。”
“多半看到包袱沒了。”采蘩坐進去,“這下,可不是我頭疼的事了。”
央將繮繩扔給阿肆,又掏了他腰間的葫蘆,自說自話喝酒,“向家的庫房有那麼厲害嗎?你寧可信他們都等不到老大來。”
因爲她再怎麼仔細想,孤客恐怕也在浪跡江湖,包袱越少越好吧。而向家的力量,向琚的力量,即便自己不願承認,讓六寶樓成爲保管這盒珍珠最好的地方。最簡單的道理,那就是人多勢衆。姬蓮若有本事從他們那裡拿到珍珠,她還真不得不認倒黴了。
獨孤棠在采蘩走了之後,下樓進入紙硯齋。外面瞧不出來,但裡頭其實還有一間屋子。
“四公子,五公子。”他微揖。
向琚在。采蘩在外面一面獨擋四面來風的時候,他一直都在。看她如何反轉乾坤,讓紙官署也精彩了一把。
“采蘩姑娘走了?”向四邊問獨孤棠,邊偷眼瞧五弟,“她找你何事?”
“是,已經走了。采蘩姑娘找我保管一個盒子,討價還價,每月八兩銀子成交。”此時的獨孤棠看不出半點狡詐圓滑,中規中矩一張忠面。
“盒子裡是什麼?”向四問。
“我沒問,也沒看,直接讓小七送到庫房裡去了。”獨孤棠回答。
向四笑道,“你可真老實,想讓東家我當壞人。怎麼辦呢?我可好奇得緊,童家大小姐在我們這兒存放了什麼東西?”
獨孤棠沒說話,躬身垂眼。
“說不定是誰給的定情信物,五弟,你緊張否?”向四哈哈笑出聲。
“阿棠,你下去吧。”向琚面前放了張似帛一般的紙,正是高麗綿繭,上面有畫,他剛用來試筆。
獨孤棠下去了,聽向琚說句不要隨處在人前混說一氣。他嘴角便顯出一抹淡然笑意,合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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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要九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