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一身男裝大袍,烏髮如絲緞披垂,描眉畫黛點絳脣,精緻上了美人妝。但美人並非想要裝男人,蘭花指由風袖襯托更美,露出半截藕段小臂,肌膚如玉凝脂一般,即使大袍也無法擋住那柳腰細身。
采蘩笑着伸出手去,看她堅強得很,其實這些日子心裡還是鬱悶,現在終於有吐口氣的愉悅,“吳姬姐姐,你怎麼在這兒?”
魏吳姬仍是爽朗的性子,回握了采蘩的手,笑道,“好妹妹,這麼久不見,想死我了。”
“你又是誰啊?”三公主瞧這兩人不知怎麼就很不順眼,族人讚頌她如草原最耀眼的太陽,但在她們面前自己卻好似黯淡無光。
“我?”魏吳姬俏眼一挑,“是專門伺候公子的侍妾。公子要娶妻,因此特意從家裡趕來幫忙準備的。”
三公主瞪眼,“向大人家裡還有侍妾嗎?”
“喲,公主這是什麼話?不是當然的嘛,公子那般身份的人怎麼可能少了美人相陪?我只是一個小小侍妾,公子還有兩位如夫人,是皇后娘娘和皇子賜的,萬里挑一的美女呢。”魏吳姬說到這兒,看三公主氣沖沖往外走,朝着她的背影喊,“公主殿下若對我家公子有意思,今後大家都是姐妹了,我們會與你好好相處的。”
二公主一邊喊着三妹,一邊心裡暗笑,果然還是打了退堂鼓的好,向大人家裡顯然有一羣不好惹的女人,不如嫁給草原上的漢子,孃家近,父王好撐腰。
帳中終於清靜,采蘩翹起大拇指,“我只能裝冷不理會。姐姐卻三言兩語就把兩人給打發了,真厲害。不過,你什麼時候找五公子當了如意郎君?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能說恭喜的使,姐姐你哪怕早點寫信告訴我一聲也好。”
“要死了,隨口編給她們聽的,你也當真。就算我想,五公子還看不上我呢。”魏吳姬拍采蘩的肩,又拉她坐下,“現在別說我了,你怎麼打算的?”
“姐姐不知道我嗎?”采蘩笑。
“就是知道。所以才擔心得過來看看。你要是想嫁五公子,何必兜那麼大的圈子?根本也不用走北齊北周,早就進向府當貴夫人了。”向琚對采蘩有意。魏吳姬再清楚不過。
采蘩突然靜默了聲,直盯着魏吳姬看。
魏吳姬立時察覺,“妹妹在想什麼?”
“在想姐姐到底來做什麼。”采蘩也不瞞着,“是五公子叫姐姐來勸我的嗎?還是——”不瞞着,卻猶豫了一下。
“還是和五公子一路人。幫他圖謀這個天下?”魏吳姬脣角彎起,眸中無笑,“妹妹啊。”
“姐姐。”采蘩沒有笑。
“五公子幫了我這個寡婦很多。夫君死後,被夫家人欺侮到差點活不下去的時候,他爲我奪回了應得的一切。我並不非五公子的手下,但他是我的恩人。受了恩就要報恩,至少這點良心我還是有的。”魏吳姬放開採蘩的手,“怎麼樣。妹妹?如果我說,我來是監督你乖乖和五公子成親,你會像討厭五公子一樣,討厭姐姐我麼?”
“……”采蘩啓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在幾乎孤立無援的康城。魏吳姬是第一個不以她的外貌而輕蔑她的女子。兩人從第一次見面的交淺言深到聯手救麥家兄妹,可謂摯友。
魏吳姬眸中劃過黯然。“哪怕妹妹默認了討厭姐姐,姐姐對妹妹卻真是交了心的。”
“姐姐別自說自話好不好?我說話沒你快而已,默認什麼啊?”采蘩重新握了魏吳姬的手,“姐姐剛剛用瞭如果二字,難道真是來監督我嫁人的嗎?我還真不信姐姐這麼空閒。說實在的,五公子要當皇帝也好,要打天下也好,都與我無關。我只是對他無男女之情,如此而已。姐姐聰慧大義,相信五公子也不可能讓你辦盯着我這樣的小事。”若向琚這麼大材小用,還說什麼野心。
魏吳姬面上恢復了一絲笑,“妹妹真是明白人,怪不得我喜歡你。”
“不過,姐姐待我真心,我也跟姐姐說實話。能不能答應我,不管五公子如何跟你磨,你千萬別管他和我的事?因爲如果姐姐真插手,那我們姐妹就難當下去了。”采蘩告訴魏吳姬她的底線。
“好了,我就是有打算,現在也全都收乾淨。放心,無論五公子怎麼求我,我也絕不鬆口,你倆的事我不摻合。”魏吳姬答應着,又道,“可惜麥子不在,要不然咱們三姐妹能重聚。”
“今後總有機會。”采蘩說得無心。
但魏吳姬卻道,“你回了北周。麥子有云遊四方的一雙腳。我呢,也許逃不出斷頭的命。有生之年我們三人不知還能否痛痛快快飲上一夜的酒?”
采蘩聽着傷感,認真望着魏吳姬,“姐姐還記得救麥子時,姐姐說與審案的大人熟識,明知可能吃虧也要去找他幫忙。”
“記得。我不像妹妹那般自信,當着看似風光的老闆娘,加上向家這樣的靠山,但不瞞你說,也有爲了擴展人脈賣笑討好的時候。女人嘛,比起聰明來,美貌更容易得到想要的。沒什麼不好意思,我曾經一直那麼以爲。”魏吳姬笑中滲進了苦澀。
采蘩道,“姐姐如今不這麼以爲就最好。我再勸姐姐一次,美貌天生不是不得已施展的手段,而是勝券在握時可炫耀的驕傲。更直接一些來說,姐姐聰明人,報恩後多爲自己打算,美色當用則用。”
“說什麼呢?我聽不明白。”魏吳姬不裝懂。
“就是讓姐姐找個好男人,走走完全不同於從前的路,或許很幸福也說不定。”采蘩點明,“我覺得現在就是好機會,春日大會裡好男兒無數,你放亮眼,千萬別錯過好漢子。”
“去,你這隻小狐狸還是想想自己怎麼脫身吧?我和五公子是同夥,別指望我幫忙。”魏吳姬推采蘩一把,“我看你對三日後成親好像一點都不着急。”
“這事該着急的人不是我。”采蘩只擔心小命。
“那該是誰?”不可能是向五郎,這回他勢在必得的決心無人能阻擋。
“姐姐消息從來靈通,該知道我是已婚的婦人了,跟別的男人再成親,該着急的是我那位還沒有洞房的夫君吧。”
砰!
魏吳姬一驚,“什麼人在外面?!”
布幔之後走出來一個渾身裹布,叫阿布的人。
采蘩瞥他兩眼,語調清冷,“來確認我還在麼?”
阿布不說話,打個手勢示意采蘩跟他走。
“看不懂你的手勢,有事就說話,不是啞巴裝啞巴,很讓人煩的。”就算吃過他的烤雞,也不會嘴軟的。
可是阿布卻就是不開口,徑自走了。
“誰啊?這麼大架勢?”魏吳姬和阿布雖然是打着同旗幟的人,因爲各司其職,也相互不識。
“姐姐也覺得他架勢大嗎?”采蘩這纔有了微笑,“本來就是個孤傲冷漠的傢伙,和我認識的人很像,完全沒有爲人效命的服帖模樣。”
魏吳姬蹙眉,“妹妹,別再說我聽不懂的話了。你既然對成親的事不上心,對造紙的事總上心了吧?”
“關係到我的命,全指着它,當然上心。要是造不出來,只能用美人計哄向五了。”采蘩說着笑容漸大。
魏吳姬用力打采蘩的手背,“要死了,是誰說——”
“姐姐。”采蘩長長喚她一聲,“我沒出息,除了造紙,不會別的。這次五公子的決心那麼大,我是沒法自救了,只能等他來。”
魏吳姬這回心裡透亮,“怎麼呢?他要是來了,正好讓我撞見,我是告訴五公子還是不告訴?”
“那個就由姐姐自己衡量了,最好兩邊不得罪。”采蘩眨眨眼。
“太難了,五公子和你那個他,哪裡是我能混過去的?”魏吳姬笑呼頭疼。
采蘩站了起來,“姐姐,五公子就快回來,見到你估計會聊上一會兒,我就不聽他的話待着了。因爲,我也要看着兩邊臉色纔可能化險爲夷的。”
“兩邊嗎?”魏吳姬隨之起身,和采蘩往外走,“其實我真擔心妹妹這雙明眼看得太清楚,瞧你如今的災禍還不是因此招致的。有時候裝些糊塗,少些危險。”
“我和姐姐恰恰相反,迄今我莫名招致的這些事讓我很委屈。五公子,還有那個即便是我這雙眼也看不清楚的人,他們的陰謀可能有我不小心撞上的,但也有他們故意拉我下水的。我並非心甘情願,或者沒事找事,現在卻把錯推到我一人身上,真是不吐冤氣都不行了。”采蘩不想再說自己是惹禍的火星子。
“怎麼吐?你還打算再鬧上公堂喊冤枉?”魏吳姬笑她。
“姐姐是那邊人,我不能說。”采蘩捉住門幔,卻被魏吳姬阻攔。
“今後,若在我身旁看到別人,就別當我是姐姐了。”
采蘩立即領會,“不是姐姐,也不是敵人,私底下可以喝酒聊天。”
魏吳姬點點頭,“如果這樣會被懷疑,我就聽你的,趁着好漢子多把自己嫁了,從此遠走高飛。”
采蘩走到外面,沒看到笑面鐵面,只見到阿布。
阿布睨采蘩一眼就往前走去。
采蘩直直看了片刻,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