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望着伏在桌上醉紅了粉頰的女子,獨孤棠一絲表情也沒有。
“老大,被蟲子咬到了嗎?”央跳進亭子,衝獨孤棠拋“媚眼”。
獨孤棠抖抖袖子,一條黑紅的胖蟲掉到地上,已不是活物。
央正要蹲身近瞧,一道黑影從他眼前閃過,蟲子讓隨後而來的邈手揀去了。看邈手當情蠱屍體寶貝似的,還放在玉盒裡,不禁咧嘴作惡心狀。
“一條撐死的肥蟲,你還給它準備棺材啊?”
邈手自顧自收好,“你懂什麼?這等寶貝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得到的。丁三跟我搶,結果打不過才讓手。”一說完,感到一股惡狠狠的“殺氣”,回頭正對上丁三的視線,他努努下巴,“瞧見沒?還眼紅呢。”
獨孤棠說道,“不是說用來調製無夏的解藥嗎?別互相較勁了,救人要緊,你倆自認攻毒高手,不如真心聯手,總不能看姬三郎活不過今年。”
邈手和丁三互視一眼,一起走了。
蘇徊很快也進亭中,看姬蓮睡得死熟,問央,“她最後用蠱了嗎?”
央撇嘴冷笑,“這種自私的女人,只知自己好,哪裡管他人死活。爲了獨霸老大的身心,能不用嗎?醜奴還說這女人要是真心喜歡老大,絕對下不了手呢。所以,她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
蘇徊哼了哼,對獨孤棠已正色,“老大,快報。人已經在路上了,百騎快馬,都是高手,不剷平這裡不會罷休的。”就等他一聲令下。
獨孤棠沉眸,片刻後冷芒從眼中射出。“一切照原計劃進行。”
央用胳膊肘頂蘇徊,“你趕緊背美女進屋。”
蘇徊不動,“計劃是你背。”憑什麼他背。
“我的背留給我媳婦的,而且繁花那邊換我盯了。”央蹭蹭往外竄,聲音飄來,“不信你問老大。”
蘇徊好笑,“還真讓蘩姐說中了,這小子對自己弟弟的女人有歪心思。完了,完了,他要慘了。”
“你倆難兄難弟。有個伴挺好。”獨孤棠看蘇徊笑得沒心沒肺,提醒一句。
蘇徊沒明白,“呃?老大什麼意思?”
“讓你趕緊把人弄進屋的意思。”獨孤棠也走了。
蘇徊翻眼向天。沒有聽衆,只好自言自語,“這女人那麼毒,萬一背到半路上她給我下蠱怎麼辦?”
“是讓你把人弄進去,又沒有一定要你背。”軲轆轉動聲。一輛板車推了上來。推車那人戴着大斗笠,面貌不清,但身形細巧。
蘇徊眼睛一亮,鬆口氣,“還是你聰明。”
一聲幾不可聞,長長的嘆息。
獨孤棠走進一間院子。那裡佈置得跟居瀾園的紙坊差不多。
一個穿桃粉新裝的女子站在紙槽邊上,看背影竟讓人以爲是姬蓮,但等她回頭。卻是氣質清清冷冷,乍眼瞧與采蘩奇異肖似幾分,繁花不盡的齊真山姑娘。
央本來在跟繁花說話,見獨孤棠來,立刻跳開。閃入某處當隱身人去了。
獨孤棠不以爲意,但見繁花神情不佳。暗道這小子不懂姑娘家心思,自己心虛就跑,沒好好跟人打招呼再走,恐怕這姑娘要自卑了。
“繁姑娘。”她與采蘩姐妹相稱,且確有真情實意,獨孤棠待之略重。
“我瞧見了。”但繁花沒給獨孤棠好臉色,替采蘩不平,“你和那位蓮姬親近得很啊。即便做戲,也不用如此,又拉又抱的。”
“繁姑娘一定要把這些話說給采蘩聽。”獨孤棠微微笑着,“她要因此拈酸吃醋,萬般氣惱我粘着我,我纔有福了。”
繁花不相信自己聽到的,“我以爲獨孤少帥俠骨柔腸,待妹妹必定是疼寵到骨子裡去的好丈夫。想不到居然是風流人物,敢對她這麼使壞。”
“我不壞,她不理我。我不壞,她壞過我。”這得看老婆是哪一種的。
“那不一定。妹妹不至於要蓮姬死,頂多打發出去罷了。”繁花知道計劃的所有部分,不是同情姬蓮這個人,只是同情同爲女子結局坎坷。“其實你可以把那女人送到很遠的地方去,讓她再不會出現。”
“繁姑娘看我是俠士?”懂他的人,最終只有采蘩,見他陰暗面而不驚。
“剛知道不是。”繁花看着他的笑裡有嘲意,聳聳肩,知道自己多管了閒事。
“是糾纏我的女人,爲何要采蘩費心思?即便看她因這種事皺皺眉,我都不願意。”所以,他動手,殘忍在他。
不是不寵,而是太寵。繁花方纔明白,坦然道,“是我一時心軟了。”獨孤棠是屬於采蘩獨一無二的男人,她也會等到這樣的人麼?心中閃過白衣,卻惱。不,她和他不可能啊。
“確實不該心軟,繁姑娘還是多爲自己想想。你和姬蓮處於同樣危險的境地,唯一不同的是,采蘩當你姐姐。”他因此盡力護到周全,但有意外,他也不見得內疚。與繁花早就說得很清楚,沒有逼她,她既答應,就願意面對危險,屬於自己情願的。
“好,謝少帥提醒。”除了對采蘩,完全不會憐香惜玉的無情男人,看上去那麼風度翩翩,其實跟君子一點不沾邊。
一道挺拔身影飛下,即使蒙面,也不減氣魄,直面獨孤棠,一雙眼好不漂亮,“人在半里外。”
獨孤棠點頭,對繁花道聲準備。
夜,將臨。
看到四周的火,姬蓮起先以爲自己又做噩夢了,但聞着焦煙味,感覺那麼真實。她咳起來,薰出來的眼淚在眼眶裡發熱,才驚知不是夢。而更令她着慌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這不是她的房間,看上去很簡陋,有一張很大的長桌,一些奇奇怪怪的工具擺在上面,還鋪着亂糟糟的紙。她的牀也是硬板牀,用的是棉布帳。頭髮披散了一臉,她以爲自己沒看真切,於是去撥頭髮。但那些頭髮好像突然固執起來,撥不開,還粘在臉上。
姬蓮不由怕極了,大喊,“夫君,着火了!救命啊,夫君!”
“害人的時候一點不怕,居然怕區區的火星子嗎?”獨孤棠沉冷的聲音從樑上傳來。
姬蓮擡頭看,連忙高舉雙手,“夫君救我!”
“救了你,誰救我呢?”那雙寶石眼裡沒有火焰,“你在我身上下蠱那刻,可想過哪日你勾我情慾又不與我,我就會慘死?口口聲聲喜歡我,只要有我就滿足了,蓮姬真本事,能 讓人不寒而慄。”
姬蓮渾身一顫,結巴道,“你……你怎麼知道……不!不!不是我,是劉婆子提的,我不知道你可能會死。夫君,我怎麼會讓你死呢?你是我從小喜歡,想要永遠跟着的人啊。”
“人連自己的心下一刻想什麼都不知道,蓮姬到底天真還是自欺欺人。”獨孤棠可不想跟她太多廢話,“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離開國公府,離開長安,永遠都別再出現,你就可以活下去。”
“你對我是有感情的,不然不會這麼說。”姬蓮妄想,熱浪一撥撥更衝昏了頭,自己招認,“而且,你中了情蠱,沒有我幫你解蠱,你會死。你必須救我!”
“剛纔你還說不知道。”根深蒂固的歹毒心腸早就無可挽回,獨孤棠上了一層樑。
姬蓮猙獰着披頭散髮的面容,“我死,你也會死的。”
“那我們就在黃泉相會吧。”獨孤棠的身影消失在屋頂那個小小天窗。
姬蓮已經完全失去理智,瘋狂地大喊夫君。等到她終於有點回過神來,轉身要衝出火勢熊熊的屋子時,似箭的銀光沒入自己身體。心臟痛到緊縮,一個黑衣人在她瞪大的眼中貼近,她能聽到他的聲音,彷彿來自地獄的冰寒。
“少夫人,別怪我, 怪只怪你嫁錯人。”
她不是采蘩!姬蓮想喊,發出的,卻是斷斷續續的咳。黑衣人突然看向她身後,又道好極,抽劍就過去了。她不知道好什麼,意識尚在沉浮,但頃刻明白自己成了替罪羊。剛要憤怒詛咒,低頭見一條紅眼的蟲爬出自己中劍的胸口,跟夢中一模一樣。
那是什麼?!倒地,氣絕,姬蓮都維持着驚恐的表情,沒來得及怨恨獨孤棠,沒來得及詛咒采蘩,對自己的一生連一幅美麗的場景都想不起。那樣的,悲哀。
她那個親姨畢絹,早知道她不是真心親近,爲了方便操控,在她身上下了同生共死蠱。蠱蟲一旦成熟,就會激發情動,春夢就是徵兆之一。若沒有事先服藥,男女交歡時,蠱蟲的毒會進入另一方,隨次數增多毒深不治,兩人同死。下蠱的人是畢絹,畢絹一死,姬蓮也是必死的。蠱蟲過成熟期後,會與宿主同歸於盡,但這種死法極其痛苦漫長。
所以,對姬蓮而言,唯一可算作倖運的是,死得很痛快。
畢絹本以爲可以借姬蓮爲自己報仇,只要獨孤棠碰姬蓮,就離死期不遠了,因此她死時帶了一絲得意。可是她沒想到,即便姬蓮成了獨孤棠的妾,獨孤棠也不會碰投懷送抱的美人,讓她埋下的殺機徹底落空。
破曉時,獨孤棠痛失愛妻的消息悄悄進了有些人的耳朵,令他們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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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要過十二點了,親們明天再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