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孤客的聲音,但當采蘩看過去時,那人和另三個大鬍子一樣,完全看不出臉,大耳帽又將他的眼眉壓低了,眼神亦無鋒。無論給他們四個化成這樣的人是誰,都深蘊眼睛最易被識破的道理。
“混不混,得試過才知道。”老者一揮手,不多不少有四個蒙面人朝鬍子們走去,“這是我此行所帶,除我之外,功夫最好的四人,比剛纔那些紙糊的強多了,看稱不稱你們的本事。”
低振的笑聲,仍是他道,“與其四對四,不如一對一。前輩既然是功夫最好的,晚輩就討教一番。一局定輸贏,輸的人離開。”
“看你年紀不大,膽子挺大。要單打獨鬥,行。不過,發誓不殺人,卻並不是不傷人。老夫所練的功夫霸道,一般輸的人,不死也殘,手腳盡廢都屬平常。你若有那樣的覺悟,老夫就指點指點你。”老者的口氣很大。
但兩人真到場中出手時,連採蘩也察覺這蒙面老者不是普通的練武人。他的武器是一支拂塵,紅在塵尾,有深有淺,似洗不淨的血色。這麼輕飄瀟灑的東西,他長臂甩下,地上竟被砸出一個坑來,力發千鈞。她看得提心吊膽,因爲那位閃來跳去,彷彿難以應付。
“拂塵掃心魔,江湖上有一位用它當兵器的,人稱佛跳先生。外號不怎麼樣,可爲人還是相當正氣的,但在十年前突然銷聲匿跡了。”唯一沒有出過聲的大鬍子終於開口。
采蘩立刻想起在黑酒屋那個對門派功夫如數家珍的飄忽聲,這下對四大胡約摸有數了。
老者身形鬼魅無影,笑音卻朗然,“過去這麼久,想不到還有人知道這柄拂塵的來歷。你說得不錯,它確實是佛跳老腳的成名兵器。”
“不過,前輩卻不是他。”在老者奇異的身法中突然脫出,那位冷寒說道,“佛跳先生不會甘爲他人驅使。放下長輩的身段,欺負一個年輕的姑娘家。”
老者只覺莫名就讓他擺脫了自己的鬼纏,眼神終於凜冽,“好小子,老夫想你們怎麼敢跟當官的叫板,原來還真有些本事。佛跳老腳自以爲正義,跑到老夫家門口來找死,老夫成全他而已。正逢他的祭日近了。老夫就拿他的兵器出來使使,也算略表紀念。”
“鬼纏,無明老人的獨創身法,以鎖,扣,罩,攏將對手的動作控制,趁其不備攻殺要害。無明老人師出無名,但無論身法還是攻法都似殺手,練就陰冷內力。一旦制敵,不死便殘。”飄忽聲今日不飄。繼續掏人老底,“小心他的袖裡藏鷹爪,浸過邪勁的藥草,破皮入血就會令內功全散,他到時必定攻你丹田,廢你功夫。他的兵器卻在腰上,以蛇皮裹住的金百刺。內有機關,刺如暗器,疾勁可射。八隻手都難擋。”
明亮鬍子截斷他,“你說得這麼長一大段,又不能制勝,趕緊給弱點。”
“到他這個歲數,最大的弱點就是老,耗他的體力和氣勁,半個時辰之後肯定露破綻。”這個主意是姓“粗”的。
聽到自己的路數已讓人看穿,再聽到說他老,無明老人氣不打一處來,怒火集中在掌上,全往面前這個躲來閃去毫髮無傷的男子招呼而去。
“畢竟是江湖前輩,你們說話給人留些餘地。”沉聲說着,他的拳卻是一變,改爲手刃。
采蘩看不清這些招式變化,只感覺老者一面壓制的形勢已過,兩人似乎勢均力敵了。但她不敢鬆口氣,雙手握緊,聚精會神注視着場中,因而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昏過去的人是會醒過來的。
不止是她,雙方所有人都沒留意,以至於東葛青雲那把裝飾用的小刀抵着采蘩的脖子時,無論丁小麥子,還是裝扮成鬍子的央,蘇徊和邈手,只能呆看。而獨孤棠大聲喝道小心,要趕過去,卻將整片背留給無明老人,讓他狠狠打中,往前踉蹌幾步,咳兩聲後抿緊嘴往下嚥。
“賤人,你敢刺我!”東葛青雲血紅着雙眼,再沒有半分斯文君子的面貌,“我要殺了你!”
無明老人可不是光明磊落的人,答應與獨孤棠一對一,卻是以爲容易對付的緣故。現在發現對方竟能和自己打平手,且這麼下去真要拼體力了,便趁東葛引起的混亂,命全部的蒙面人動手料理獨孤棠。
蘇徊和邈手沒有半點遲疑,立刻投身戰局中,與獨孤棠並肩。央跟過采蘩,比別人多一分關切,但見蒙面人個個身手了得,再看了采蘩好幾眼後,一咬牙還是去幫老大。
“放開小姐。”丁小還在,一雙削刀卻不能妄動。腦袋再簡單也知道,他只要一揮刀,就會危及采蘩。
“采蘩乃南陳童家大小姐,你即便是北周的官,也不能隨便傷她性命,否則南陳和北周之間還需和談麼?如此對待――”麥子是小妖,知道有關采蘩的很多消息,“采蘩此來,可是陳帝親口允准,還派了官員護送。”
“你們統統站在那兒別動!”不知是否讓采蘩一劍刺到瘋狂了,東葛青雲面目猙獰,大叫道,“只要敢靠前一步,我這刀就扎進她的細脖子。”
丁小怒瞪雙眼,鼻子重重吸氣呼氣,“你要是敢這麼做,我一定將你削成肉醬。”
東葛青雲真豁出去了,擡手就把小刀往采蘩肩上一紮,又迅速拔起,刀尖上的血貼采蘩的脖頸滑下,他吼,“輪不到你這個腦袋小塊頭大的蠢貨要挾我!閉嘴!”
丁小臉紅脖子粗,但這回將厚脣抿沒。
東葛青雲冷笑,貼着采蘩的耳說道,“哪怕只是一把裝飾用的刀,扎進肉裡也會流血也會疼。如何?一報還一報的滋味。”
采蘩看都不看傷口一眼,望着前方讓灰衣身影包圍,一時難以脫身的四人,淡然回答,“東葛大人,只要你打消娶我的心思,這一報還一報的滋味好得很。”額角見汗,呼吸有些虛促,說話時有重鼻音,但她就是不呼痛。
“你!”東葛青雲眼中厲色,殺氣突濃,“就算你跪斷腿,本公子也不屑得要你了。我如今就想看你怎麼死,心裡才能痛快。”突然瞥見身側不遠的嘯崖,毒計上心頭。
他一下子用左臂箍住采蘩的脖子,而右手的刀時翹時垂,雙腳往後歪晃着退,弄成動靜很大的樣子,嘴裡卻說,“你別亂動!要不是你先扎我一刀,我也不至於氣急了。其實誰是誰非,你心裡清楚得很。老天爺有眼,我問心無愧。算了,只要你別再找我麻煩,我就大事化小,從此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采蘩被他箍得說不了話,只覺他這麼裝有鬼。憋着氣,她雙手拍腰帶,想找婉蟬。
“你找那把醜黑的短劍?”東葛青雲比采蘩高一個頭,看得清她的動作,“怕你再隨便傷人,我剛纔就抽走了。”
采蘩雙手扒他的左臂,用後腦勺撞他的肩傷,想呼吸。
東葛青雲啊呀大叫,帶着她轉身,終於鬆開手,“我都說算了,童大姑娘怎麼還蠻橫?”眼一眯,嘯崖就在采蘩身後,而他正好背對了所有人,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手掌推出。
後面東葛推,前面大卷風,采蘩頓時失去平衡,往那道裂縫裡跌去。雙腳踏空,心跳到嗓子眼,她以爲自己將墜落萬劫不復,卻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童大姑娘,小心啊!”那聲音中有一種難以掩藏的幸災樂禍。
采蘩擡頭看,正望進東葛青雲的眼裡。聲音幸災樂禍,但他的神情肅殺。他是真不想她活了,她意識到。
“求我,說你是沈氏的婢女采蘩,我就拉你上來。”笑是歪的,心也不會正。
采蘩看向東葛青雲的旁邊。
東葛青雲順她的目光看一眼,回頭來笑,“你要是以爲那大塊頭,還有那男人婆能救你,我告訴你,他們這會兒正和無明老頭交手,可我瞧他們似乎招架不住,你只能指望我了。說吧,你是婢女采蘩。一個人,丟了什麼,也不能丟了自己的出身。你爹是奴隸,難道你連你爹都不認了?”
“東葛大人。”受傷的肩撕扯出來的疼痛,令她喘氣,“我是瀘州人氏,出生鳳堯,父系本爲大家,家道中落,到山中隱居。一年前遇到義父義母,後來決定跟隨――”
“閉嘴!閉嘴!滿口胡言!事到如今,你還不肯鬆口,莫非以爲能得救?”東葛青雲正說着,突然地面一震。
“石陣倒了!”
采蘩聽到有人大喊,同時身前直陡的山壁又有小石塊被震落。她隨之往下看,深不見底。
“快跑啊,要起山崩了!”又一聲大喊。
東葛青雲慌張起來,想要逃命,卻發現自己的手被采蘩反握,“你放手!”
“東葛大人,多虧你施以援手。”腳下踩亂風,烏髮朝上張揚,采蘩神情無所畏懼。要死,得拉這個人墊背。要活,他就別無選擇,必須救起她。
東葛青雲感覺腳下顫起來了,而采蘩猶如豔鬼,令他不寒而慄。
“采蘩,放手!”
兩人僵持不下時,采蘩等到了他。
但是,叫她放手?
不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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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有事,白天出門,所以只完成了一章,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
請親們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