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晚上10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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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蘩步出門外,四下看看。
“采蘩小姐。”門牆不遠,一道身影從板車上跳下。像小麥一樣的膚色,像小麥一樣的酒窩穗,細細柳線目,是保誠信局那個不太會招攬生意,卻讓人實心實意相信他的夥計麥子。
采蘩走過去,雙眼含笑,並非刻意爲之,但面容便由此生嬌豔,“聽說是你來找我,我還以爲弄錯了,想不到真是。不過,你還真有本事,能找到這個小門來。”突然眼一亮,“莫非爲我義母送物件的信差回來了?”
麥子搖搖頭,面露悲慼,“義真侯義女孝愛無比,市井流傳着你的事呢,只要稍作打聽就知道你住姬府哪邊。我來有兩個消息告訴姑娘。第一,負責護送你義母寄物的兩位信差大哥已經找到了。”
采蘩顧不得自己有什麼事值得在坊間流傳,神情凝重,“找到了?莫非――死了?”
麥子微愕,“你怎麼知道?”
“看你面色悲痛,並無半點找到的喜悅,所以我猜的。”采蘩的心漸漸沉到底谷,“可知他們的死因?”
“似乎遇到了水賊。鄰郡的官府在他們身上找到保誠的信牌,讓老闆去認領。老闆說他們浸泡江裡太久,幾乎面目全非了,只能大概辨個模樣。兩位大哥都有家小,遭遇此等滅頂之災,那些水賊實在無人性。”麥子握緊了拳頭,禁不住顫抖。
真是水賊麼?采蘩不好說,暗自沉吟。
“采蘩小姐,雖然這是個壞消息,可我還有一個消息,卻可能是好的。”人死不能復生。麥子深呼吸掩埋悲憤情緒。
“哦?”死無對證了,還能有什麼好消息?
“我有一個鄰居,平時不務正業,專發死人或無主的財。他有段時間沒回家,今早出門居然撞見他。他喝得醉醺醺,說這回跟老大撈上不少好貨,其中還有姬氏族徽的箱子兩隻。”麥子見采蘩眼睛睜大,便道。“我也想這是真巧了,就問他箱子如今在哪兒。他醉糊塗了,問什麼答什麼。說他老大拿到暗市找買家,他等着分銀子。”
“他老大是誰?暗市又在哪兒?”性命攸關,采蘩也要焦急。
“我不知道他老大,但知道暗市在哪兒。小姐要是不怕,我可以帶你去。”麥子拍拍板車,“只要你不嫌馬瘦車硬。”
采蘩今日穿着正好簡單,寬袖緊腰落地大裳裙,顏色灰中調粉。看似不挑眼。她又是苦過的,別說板車。就算走遠路也不會抱怨一個字。二話不說,雙手撐坐上去,拍拍旁邊空位。
麥子好不驚訝,“小姐坐得了板車?可有一個時辰路呢。”
“只呼我名即可。”采蘩今生不會否認自己的卑微出身,“我原本就家境不好,並非你想的嬌滴滴千金小姐,上來再說吧。”
麥子連忙跳上去。動作輕巧,一拽長繮繩。瘦馬倒是不慢,四蹄交錯。不一會兒便行出了巷子。
兩人卻都不是呱噪的。采蘩問了暗市的方位和有多遠,而麥子答了南城郊外。然後就靜過一路。直到經過一個熙攘的大坊街,聽到有人喊采蘩,沉寂才被打破。
“好像是對面二樓。”麥子看采蘩東張西望不得其法,出聲提醒道。
采蘩順着麥子的手勢過去,果然是老熟人了。向琚,秋路,千羽,還有自那日同船之後再未曾見過的陰險面西馳。喊住她的,是雙手抓欄探出身來的秋路。不披袈裟,卻也沒戴假髮,原來光亮的腦袋已長小半寸黑髮。看來他是打算當真俗人了。
向琚側坐,單臂掛欄,折起,擱着下巴,嵌在玉色面龐上的墨眼凝看着她。
“妹妹多嬌貴的人兒,怎麼坐起板車來了?”秋路眉毛聳啊聳,“姬府若是不給你派馬車,你給哥哥傳個信,要八擡大轎,還是十六擡,哥哥立刻親自送上門去。”
“還好你沒當和尚,否則佛門還能清靜?”采蘩白他一眼。
千胖子哈哈笑,“和尚,我就愛聽她說你,那嘴利得讓人聽了要拍手叫好。”
秋路作勢要踹千胖子,“去,作你的畫去。”
“畫什麼畫,有人跟你一樣,因美人芳駕而按奈不住,我畫背不成?”千胖子對采蘩友好一笑,離開欄邊坐回去了。
秋路看一眼向琚,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又衝采蘩道,“妹妹到底去哪兒,哥哥說話當真的。”
采蘩想讓他別哥哥妹妹亂喊一氣,但大街上人來人往,她不要再惹了更多側目,“心領了,不必勞煩,你們自管接着樂。”
麥子輕喝,繮繩抖開,不消片刻板車就轉過彎去了。
“這丫頭實在很沒良心,蘭燁你說呢?”秋路重新坐規矩了,“即便義女身份尚未辦正經儀式,也算我們都知道的事,怎麼出門又是如此寒磣?”
蘭燁一個眼神,知雀即刻送茶到他手裡,“那你得去問姬府裡的人。”
“算不上寒磣,不過素氣罷了,倒是坐板車出行確實怪異,且與小廝並肩,讓人覺得她甚無教養。”西池的評價雖紮下去見血,卻是中肯的。
“她要是在乎教養面子的那種人,我纔會覺着沒意思呢。矯揉造作,動輒有禮的大家閨秀隨處可見,有幾個能讓我喊聲妹妹?又有幾個能讓美玉公子回頭?”秋路眨眨眼。
“回個頭算什麼,比不上有人連和尚都不當了。”向琚笑抿入茶。
“小人。小心眼。”秋路嘻嘻罵他,神態坦然自若,“我不當和尚是因我想明白了自己就是俗人,與誰都沒關係。”
千胖子左瞄瞄右瞥瞥,“回頭的也好,回俗的也好,這墨汁都幹了,還要不要本大師給你們畫像?”
四人放下采蘩不提,但知雀悄悄退出去,叫來一個隨從,附耳囑咐兩句。那隨從迅速領了兩人下樓。
暗市是一條很小很破的街道,兩旁屋子像樣的找不出幾間,多東倒西歪,破牆爛瓦。儘管如此,卻擠滿了店家,賣什麼的都有。因爲旁邊就是河灣,很多賣魚的小販,讓采蘩聞着一鼻子的腥。
麥子怕采蘩受不了髒亂,走幾步就回頭說,對不住,快到了。
“街尾最後一家吧?”采蘩一直在留意,發現那家進進出出的人中有些衣着不錯的。哪怕刻意穿得不起眼,仍擺脫不了有錢人的姿態。還有些古怪的,一出來就穿鬥蓬拉風帽,生怕人認出臉來。
“小姐好眼。”麥子顯然知道采蘩如何看出來的,“居然用五味鋪子來遮掩,我真不明白店主想什麼。”
“五味鋪子?”說得采蘩也想笑,“許是想讓人以爲他家的醬油特別香,慕名而來,自然什麼人都有了。”
麥子淺淺酒窩顯現,“小姐說得是。”
她不肯直呼其名,采蘩不強迫,只問,“你認識店家麼?”
“有一次大哥有些貨託他賣,我站在店外看了一眼,說不上認識。”麥子有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兄,“不過,大哥那時也是頭次來,他似乎不挑客的。”
那時在船上聽蟒花說江湖上買賣的黑白門道,有些只做熟客生意。采蘩怕五味老闆也是謹慎小心的人。想着就進了門,魚腥味被一股子刺鼻的醬醋味沖淡,已經站在巴掌大的一塊地方,四面五味調料。
“有人嗎?”麥子看不到人影。
無應聲。
“可能正待客。”采蘩猜道。
麥子點頭,給采蘩搬過張椅子來,“小姐坐着等吧。”
采蘩則拿了櫃上的大茶壺和碗,一人一碗熱茶,“邊喝邊等。”
茶喝半碗下肚,突然一個裝滿黃酒罈子的櫃轉開大縫,從裡面走出兩人來。一個普普通通的大肚富客並不令采蘩在意,但後面那位白皙堆笑的青年,右眼罩黑皮片,眉上眼下一條可怖的長疤,讓那笑看起來有些虛假。
麥子輕輕對采蘩道,“就是那個有疤的。”
“顯而易見。”采蘩一挑眉。
“陳老闆,你再考慮考慮吧。這樣的貨色不多見,價錢已經很低了,你得賞人一碗飯才能常來常往,是不是?”青年躬身笑道。
“再低一成,我立刻給錢。”陳老闆還想壓價,“我每年做你多少買賣,這麼點好處都不肯讓步。”
青年轉頭過來看到店裡坐着兩人,正好,“陳老闆,咱倆誰也彆着急。要不你等過了這陣忙的時候再來?就算它讓別人買了,總還有更好的,到時候保準給你個好價錢。”
陳老闆也看到采蘩和麥子,雖然第一眼覺着兩人沒本錢跟他爭,但話說出來卻急,“好,好,就按你說的價,真是――你小子可夠犟的。”掏出張票子來,“今晚上就給我送來啊。”
青年飛快瞥一眼銀票,大掌掃進櫃下,“陳老闆,如今生意不好做,我也是沒辦法。”
陳老闆咧咧嘴,“全天下買賣人沒生意了,你一定還興隆着。”拱手而出。
疤臉獨眼終於看正了采蘩和麥子,“不管兩位買油鹽醬醋哪一種,可別像剛纔那位,一瓶醬油都跟我討價還價。還一成?當自己大老闆呢,直接說少一文錢會要他命一樣。”
麥子喝嗆,猛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