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露,蘇錦瑟站在天光破曉的雲層下,凝望晴空,白色素衣清秀憐人,黑髮隨意紮起,黑白間隱隱露出潔白如雪的肌膚,美得如畫中走出的女子。
她凝望着蔚藍的天空久久不曾回神,不遠處的天空升騰起嫋嫋的煙霧,她目光悠遠地盯着煙霧,彷彿在那縷煙霧間能夠見到已逝的父親。
秦嬤嬤走進後院,就見蘇錦瑟面露倦意神情憂傷,心底不禁泛起一絲心疼。她看着郡主從牙牙學語的孩童長成亭亭玉立的美人,半月前她還是處處受寵人人豔羨的天之嬌女,如今竟是要靠嬌小的身軀支撐起整個王府,豈能不讓人心疼?
“郡主,王妃喚您到靈堂上香。”秦嬤嬤幾步上前恭敬地朝蘇錦瑟見禮後,便道出此行目的。
秦嬤嬤從曲華裳幼時便入侯府當奶孃,後又隨曲華裳陪嫁入北辰王府,深知侯門深宅當差的禮行,恪守本分最爲重要,哪怕她心裡心疼郡主卻只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不該說的話一句不會多說。
“我知道了。”蘇錦瑟輕聲應道,收回目光的同時連眼中那絲憂傷與疲憊都隱了去,好似方纔所見皆是幻覺。
步入靈堂,北辰王府衆人都已到齊,蘇錦瑟勉強勾起一絲笑意不讓母親擔憂。
只是看着靈堂中擺放着的楠木靈棺,廣袖下的手不禁握緊,那棺材裡只有用衣物填充出的人形而已,根本沒有父王的屍首!
父王喪生當日,北辰王府盡數入獄,她只是在入獄時得知父王已然喪生在皇宮的消息,哪怕是死後的屍首她都未能見到一眼。
如今出獄,父王屍首早已無蹤影,她連夜吩咐奴才操辦葬禮,不過只是葬個衣冠冢而已。
而導致這一切的全都是她那高高在上的皇叔與皇祖母!
她豈能不恨?她恨親人薄情寡義,狼心狗肺,亦恨自己無能,更恨自己多年來將狼當兔以爲他們溫馴可親,卻不曾想過深宮無情這四字足以顛覆所有親情!
直到綠蕪將點燃的香遞到面前輕喚她,蘇錦瑟纔回過神來,鬆開緊握成拳的手接過香,朝着靈位三拜。
在綠蕪要接過她手中的香拿去香爐中插上時,她卻是微微避開了綠蕪地動作,親自執香上前將九支燃香插入香爐。
走進靈堂內,蘇錦瑟見蘇錦軒身上傷勢未愈卻強打起精神來有絲不忍,但她並未開口提議蘇錦軒回房休息,北辰王府只有他能承接香火,儘管是庶子這時若不在場亦是會惹人非議。
眼下北辰王府處於多事之秋,頭七過後便是錦軒襲承王位的日子,斷然不能讓錦軒落人話柄,更不能讓皇叔有藉口與機會改變主意,所以有些事她必須要讓錦軒去做。
“姨娘,今日若有來客還請你二人多幫襯着些,如今錦軒有傷在身不宜操勞,可他是北辰王府唯一的希望,所以我希望你們都能將他當親生兒子般對待。”蘇錦瑟將心裡的擔憂都隱藏在心中,不敢表露出來,生怕自己會一時不忍心就鬆懈下來,而讓得來不易的自由成爲致命的傷害,可儘管她表現得多不在乎
,該點撥的地方她還得關照清楚,讓府中衆人都明白如今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
“我知道了。”梅秋麗看了眼臉色蒼白的蘇錦軒,一副不太樂意的模樣,但被蘇錦琴扯扯衣角後只能不耐的回答。
蘇錦瑟將這些看在眼裡,卻未出聲訓斥,北辰王府後院本就有些不太平,以往母妃誥命在身,蘇錦瑟又深受皇上與太后寵愛,梅姨娘不敢掀起大風大浪,以免得罪過多,而今有無誥命在身後果都一樣,她蘇錦瑟也今非昔比,梅姨娘按耐不住那點野心也屬正常。
只是,她今日不說乃不想在父王靈前爭吵,日後這些弊端都得一一處置。
“如此便好。”蘇錦瑟佯裝滿意地點點頭,走向曲華裳身旁,輕笑道:“母妃,您且安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是的,都會好起來,只是伴隨着好起來的將會是隨時會至的危險。
自父王喪身後,朝中官員都不再提起北辰王這號人物,百姓中對北辰王的風評亦是日益下降,無數謾罵與侮辱都直指北辰王府,使得這場葬禮變得極其冷清。
清晨時分到幾近午時,來弔喪的人卻寥寥無幾,便是有也只是父王生前結交的友人,皆非朝廷中人。
“嫂子,逝者已逝,還請節哀。”上香後三位結伴而來的兄弟,走向靈棺旁眼睛哭得紅腫的曲華裳面前,頗爲惋惜的寬慰道。
“自古皇族心高氣傲,唯獨北辰王例外”,往日裡京城江湖人士與商貴們有此一言。
北辰王重視人才,不論身份低微與否都能結交爲友,所以即便是被冠以謀反叛逆之罪,依舊有商貴或江湖人士願意前來弔喪,這些人與朝廷無關所以無所顧忌。
蘇錦瑟雖養在深閨,但與父王的這三位歲數有差的結拜兄弟,蘇錦瑟還是有幸每年見上兩三次,只是那時她當真不懂何謂兄弟情義,對這些人的認識只有表面瞭解而已。
曲華裳拭去眼角淚水,客氣地開口。
“難得你三人在北辰王府變故後還能前來弔喪,王爺在天之靈想必很是開心能再見到結拜兄弟,還請你們能留下來喝杯酒,也算是送王爺一程。”語畢,想着再也無法嚐到最愛的女兒紅的夫君,曲華裳眼角又有些溼潤了。
聞言,姨娘和妹妹眼眶同樣溼潤了,站在滿是哭泣聲的靈堂之上,蘇錦瑟臉上不禁蒙上一層愁緒,卻被她加快地壓下。
“嫂子說哪裡話,我們三人不是從商就是走江湖的,朝廷那些事和我們沒關係,兄弟情義大過天。”其中一名長相粗獷留着絡腮鬍的中年男子聲音響亮的說道,但說起北辰王府一事卻有些愧疚。“我們做兄弟的慚愧,大哥幫過我們許多,他過世後北辰王府出事我們卻沒有能幫到忙的地方。”
“確實慚愧。”那名身穿白衫負手而立的男子,眼瞼微斂地垂下了腦袋,而他身旁着青衫有些寡言的男子只是拍拍白衫男子的肩膀,一陣無言。
蘇錦瑟站在一旁註視着眼前這一幕,她記得那粗獷的男子名喚南山,是常年奔走於各國的商
旅,由於常年在外所以皮膚黝黑,穿着打扮都很隨性,南山常年奔走是近些年纔在京城落腳的。
白衫男子是朝陽城內有名的商人,名喚傅孜然,年過二十三卻無心娶妻。曾聽父王說過他經商厲害,家中產業分佈四國,但身患頑疾所以只能待在京城,與外界並無過多的交集。
而青衫男子身份不明,因他喜着一身青衫,所以便被父王等三人喚作青衫,且因他寡言不語,所以對他的事情所知不多。
蘇錦瑟對青衫的印象就只有父王說過的一句話:有秘密的都是有故事的人。
三人無論年紀還是性情,亦或是喜好都大相徑庭,實難想象這樣的三人能走到一起,結拜爲兄弟。
“我南山不懂咬文嚼字說客套話,就一句北辰王府若有難處,我們兄弟三人定當全力以赴。”南山拍着胸脯保證,那副豪爽大氣的模樣看着讓人有些羨慕,能夠活得如此灑脫的人已然少有。
淺勾脣角,蘇錦瑟款步上前,將三人當做長輩般見禮,輕緩出聲。“錦瑟代父王多謝三位能夠在這時說出這番有情有義之話,無論真心與否,能夠在這時不落井下石,反倒主動提議要幫助北辰王府的人,這份恩情錦瑟必將記下。但北辰王府未來還很長,錦瑟希望是靠自己重振北辰王府,而非是依賴他人。”
在需要逆風飛翔的時候,就不要隨風而去。
無論是錦軒還是她自己,亦或是北辰王府其他人,都需要在經歷這場變故後懂得生存,所以蘇錦瑟拒絕別人相助,將能依賴的人推開,她必須逼着所有人去適應以後險中求生的日子,因爲她們身前沒有那個能遮風擋雨,擋掉所有危險的偉岸身影了。
她如今光是應付一些事都覺得乏力無助,她護不住所有人時,就只能推她們出去,讓她們能夠去適應那種生活,擺在眼前的只有生與死兩條道路,不想死那就想方設法的活下去!
哪怕毀掉初心,哪怕變成自己曾最討厭的那類人,也要不惜一切代價的活下來。
“錦瑟,你……”曲華裳震驚地看着眉眼間全是冷凝的蘇錦瑟,不敢置信剛纔那番話出自蘇錦瑟口中,一向乖巧可人的女兒竟會有朝一日目光灼灼,言辭鑿鑿的拒絕他人相助。
而震驚的不止曲華裳,被回絕的三人更是膛目結舌。
雖與蘇錦瑟相處不多,但朝陽城內皆知長樂郡主深受皇家寵愛,理應是個天真無暇的孩子,在他們心中對蘇錦瑟的印象亦是笑逐顏開,不諳世事的郡主。
奈何不知是許久未見,還是這孩子天性如此,竟是與大哥口中所言的錦瑟有着天壤之別。
“好!小錦瑟,有志氣!”南山震驚過後,大笑三聲誇讚道。
“有此想法是好事,但錦瑟你且記住,萬事皆非一人就能做到,有時候依賴別人同樣是一種勇氣。”傅孜然亦是欣慰地點點頭,很滿意蘇錦瑟能夠如此懂事,而非如尋常女子般選擇惶惶度日。
“錦瑟謹記於心。”蘇錦瑟頷首,但那雙眼眸堅定與冷凝不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