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的視力不怎麼好,一到晚上還會有夜盲的感覺,走起路來心裡也就虛虛的。
但學校裡的夜景實在太漂亮,特別是在目湖邊看教學樓,很白很白的燈光,把它襯得透明;加上目湖邊地勢低,於是它們看起來像是空中樓閣一樣。我喜歡在晚上散步,或者在目湖邊鋪滿鵝卵石的路上跑步。腳底常常會被石頭刺痛,但很舒服。那時常常是一個人的。
有一次,左亮,林小英,胡月,還有禇朗一起突發興致,晚自修下課間去打籃球。漆黑的夜,很瘋狂的人。好像都受了什麼刺激,在夜色中狠狠地向籃板砸着球。我會把它理解爲一種憤怒。人都會這樣的,在黑暗中,沒法掩飾自己心裡的激動,有時是發瘋一樣的快樂,有時是撕心裂肺的痛苦。每當我們覺得快樂時,心裡總會不自覺地給自己編一些理由,試圖讓自己忘掉一些不快的東西,盡情享受當前的刺激與歡樂。但發現很難痛快地忘記,於是心裡火了,憤怒了,對自己說“老子今天豁出去了”,然後便會得到發瘋一樣的快樂。那晚上,上課的鈴聲早已響起,可我們還在砸着。後來,就像逃命一樣地在空曠的校園裡奔跑着,很狂地喊着,我好快樂啊!
我們很年青。
我跑了一段停了下來。夜盲給我一種炫暈的感覺。只看到林小英張開雙手,衝着,跑着,撞到我的身上。
“哎,當心!呵呵!”我對林小英說。這時胡月也上來了。
“真快樂!真爽!”胡月說。
“嗯,回去就又會鬱悶了。”我說。
“那我們別回去了,好不好?”胡月說。
“怎麼可以?”我說。
“反正史老闆今晚又不值班,他不知道的。”胡月說。
“總要回去的!”我說。
“我說,你怎麼就沒有一點兒浪漫細胞?”胡月停了下來,瞪着眼睛說道。
“不是我沒有,我們需要現實一點。”我沒停下,邊走邊說。
“仲衆,你怎麼那麼沒勁啊!?”胡月對我吼道。
“我沒勁?!”我頓了一下,“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到底誰沒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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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就這麼走了,但又回過頭來對胡月說:
“小月,走吧,啊!?”
然後,我搭着禇朗的肩,一起回教室。
我有雙藏青色的運動鞋,我覺得那時候我的心情,我的狀態就是藏青色的。帶點現實,不再張揚,卻還是保持着一點點的驕傲。
很快,高一結束了。但我覺得結得不幹不脆。就像期末考時那黃梅天的雨一樣。有好多我還牽掛的東西沒了斷。比如我那令人頭痛的數學,那一副幾乎什麼運動都不會的身子骨,那好像越來越黑的皮膚,好像怎麼也長不高的個子,還有那位圓兒。
唯一讓我自己感到利利落落地做的一件事情便是我毫不猶豫地選讀了文科。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決定對於我來說意味着很多東西。
我於是進入了我高中的第一個暑假。
假期是什麼呢?我以前常想着自己在假期裡該去做些什麼。小學時,打算在暑假裡完成一艘自己設計製作的航模,或者和鄰居家的孩子老鋒一起好好用泥巴做一個很豪華的宮殿。可從來不會想到要在假期裡學習,因爲暑假或寒假作業基本都是在一個禮拜裡搞定的。然後就是天天玩。後來到了初中,一到了假期心裡開始惦念着學習了,想着自己是否該看一下哪本書了,以便下學期學起來輕鬆一點。也就從那時開始,我好像很喜歡搬個小板凳在自己家門口的弄堂口看書——可那時候是看數學,看一些我現在怎麼也想不起名字來的有關圓的定理,呵呵——上午的弄堂裡的風總是很涼快的。而到了高中後,比如高一的第一個暑假,我已經不是心裡“惦念”着是不是該看一下書了,而是每天要給自己排一張表,什麼時候該幹什麼都寫在了上面。從那時候開始,假期對於我來說,已成爲補功課的絕佳時期。而每天老爸下班回來後必問的“今天怎麼過的?”也“逼”得我不得不每天看書啦。當高考結束後,假期就成了我提高各方面素質(這聽起來不舒服,得叫“修身養性”:@)的時間了,比如練練字,看看小說,寫寫文章,和老鋒或**一起下下棋,還讀佛經。
我當然知道自己數學差了。所以,當時心一狠,打算把下學期的內容在暑假裡全部看完。
也許看到這兒你們該笑我了,一個數學不怎麼的,想在一個假期裡把一本高中的數學書給幹完。是啊,我後來是看完了,可那個效果喲——看時全懂,做時就懵——更噁心的是開學後,老師上課我居然還覺得跟不上。爲此,我後來的同桌——大名鼎鼎的呆兒,(我就管他叫“呆兒”,不過就因爲這個,他叫我衆妹,後來還叫開了)——老笑我。“衆妹啊,你怎麼那麼木呢?啊……都看過一遍的書,期中考還是不及格!啊……”他喜歡把“啊”字發得很很長一個音。說來是很慚愧,我那次是班裡的第一了,數學居然不及格!足見我數學是何等之差;足見我文科是何等之好啊!
我寫這段的時候,心裡很開心,寫着寫着自己都會發笑。在那個暑假裡,我還沒預見什麼,可就是覺得開心。也許是自己在高一時,成績,尤其是理科的成績;圓兒,或者還有一些另的什麼讓我壓抑得太委屈了。哪怕我還是有一些另自己驕傲的事情,比如,在第二學期選班委時,我是唯一一個在第一屆中幹過了,而繼續擔任團支書一職的人。我們那時一學期換一次班委。史老闆說我是塊寶,他就算同學有意見也要讓我繼續當下去。還比如,我和一個班裡出了名的“有個性”的女生,就是那雲輕,關係很好啊!可這些都無濟於事。那種感覺好像是從和棒子——我高一後來的同桌,是我現在最鐵的朋友——坐在一起後纔有的。他小子是個理科天才,卻是個文科……當初本來想是想向他取點經而坐到一起的,沒想到,我理科沒好成,倒是不敢在他身邊做理科的題了,他小子做得那個快呀。做完後還會對我評價道:“魔哥,(他覺得我是色魔,和班裡的女生走得太近,爲此我還和他在寢室裡差點兒打起來呢)你,不行!”一副怪腔怪調的口氣。我於是在晚自修時,要麼和貝貝一起坐,要麼他做理,我看文;他看文,我做理。那個痛苦喲——於是暑假我就擺脫啦!
我前面說過,我和圓兒其實並沒發生很不愉快的事情。她或許根本不知道黑呼呼的在她面前話倒不多的我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東西。
有一天上午,我給她打了個電話。那時是很熱的時候,我爸媽房裡的電話又恰好放在窗口,那太陽把我烤得夠嗆的。
我是很怕我和她在電話裡沒話說的。
但真的,上帝保佑!我們能“滔滔不絕”。
“知道我是誰麼?”我問她。
“嗯……你讓我想想噢……是仲衆!”她那聲音總是很好聽,我敢說,她的聲音是我聽到過的最好聽的聲音。不溫柔,啞啞的,可是會軟到骨子裡。
“哈哈,你還知道我是誰啊?”我故意問。
“那當然,我怎麼可能忘了仲衆呢?”她總是那麼說,都快四年了,她這樣的話對我說過好幾遍,她又補充說道,“我以爲你是衛奇呢!”這話讓我聽了不舒服,衛奇是我高中唯一二個不說話的男生之一,我很坦白地講我是固執的,我看不起他。
“哎,仲衆,你現在讀文科了,以後誰再來逗我玩呢?”圓兒啊,你爲什麼要說這些呢?
“會有人的,會有一個比我更會逗你笑的。”
“那以後…那以後誰再來幫我簽字呢?”以前要家長簽字的,我總幫她籤,她說我的字好看,像是大人寫的。我又想起在會考前出的一期黑板報上徵集同學簽名,我簽完後,她也走了上去,說“我要簽在仲衆旁邊”,於是在我那龍飛鳳舞的簽名下右下角,有了很可愛的圓兒的簽名。
“會有比我寫得更好看的同學的。”我機械地說着。
“嗯,肯定沒你好。”
“哪裡。”
“你的就是好看嘛!”
“我的是遠看好看,但近看是毛病多多啊!”
“哪有?我喜歡你那些字裡……嗯,隨心所欲的感覺!”
“真的?……圓兒……”
“怎麼了?”
“沒……”
我說過,反反覆覆,我始終放不下。那個電話也一樣。我不清楚爲什麼她在學校裡對我又是那麼地冷。我不對她說一句話,她絕對不會跟我說一個子兒!她就是那麼一個女人,讓人跌進去後就很難再爬出來。我那時,後來對她的思念,就像是我們那邊的雨,時不時地會下上一場。天氣預報都無法預測。
高一的第一個暑假,我還沒長大,沒想那麼多的東西,沒去痛苦些什麼,也沒爲什麼而無理地激動高興。或許那便是一種少年的狀態。整個暑假都在家裡,也就是在農村,沒有什麼刺激好玩的事情。很平凡,沒有多少抱負。只是想着下學期自己進入了文科班後已沒有理由讓自己成績再不優秀,因爲當我對人說我文科還可以的時候,我已經相信,我可以把它給學好。
17
我已經很期待開學了。
那天早上,我早早地起來,在家裡洗了個頭,把鬍子颳了一下。穿上我那件格子短袖襯衫,一條白色的校褲,一雙藍色的運動鞋就出發了。我們先是去學校報名,看分班情況,熟悉一下老師。
在車上想了一些事情,我想是該好好學習了。我還想着以後不該再那麼想圓兒了。她,應該過去了吧。
我被分在了3班——這個高一就在學校裡出了名的破班。我當時心裡想到,媽呀,完了,我怎麼這麼倒黴進了這個班級;然後再瞅瞅同學,天啊,怎麼跟汪震在一個班?他可是我們年級組長重點“看護”的對象啊!再看班主任,倒是沈霞,我的歷史老師,挺喜歡她的。
進了教學樓後,我先去了史老闆的教室,和他道了個別。我知道他心裡其實不好受,幾個挺不錯的同學都離開了原來的班級讀了文科。像伍林,李小琳,我這樣的有能力,成績也還行的走了好幾個。
“仲衆,以後要回來玩的啊!別忘了你可是我史老闆的學生!”
“不會忘的,史老闆!”
“你會考計算機怎麼沒拿A啊?”
“哎,我也不知道啊,我還以爲自己穩拿A的呢!”
“好了,也不錯了。以後去了沈老師班裡好好聽她的話啊!她知道你是我史老闆的學生,肯定不虧待你的!”史老闆愛吹牛,那麼一點兒。
“知道了,史老闆!我仲衆出去絕不丟您的臉!哈哈!”
“好!”史老闆拍了拍我的肩,對我說道,“去吧!”
在走廊上我碰到了貝貝。
“貝貝姐,以後可不能忘了我啊!”我聲音很響地說道。
她又眯起她那不知是迷人還是……“畸形”的眼睛,說道:
“怎麼可能呢!你這個小弟我貝貝肯定不會忘記的!”我和她之間有過約定,等到我結婚時,不管怎麼樣,都要請她喝喜酒。我只和她有過這樣的約定。
“那好!那……祝你在理科班繼續很‘拽’啊!”
“那是一定的啦!你貝貝姐是誰啊,你也不想想!你到了文科班,也一定要牛一點啊!成績要棒棒!還要把那兒的女生迷得服服帖帖!聽見了沒?”
“你這不是爲難我嗎,貝貝?”
“怎麼是爲難呢?我還不知道我小弟啊?嗯?哈哈……”
“好,好。那再見啦!”
我進了自己的班級。教室依舊是和高一樣的教室。人,好多我不認識的。原來班裡的就只有曹玉一人。只覺得茫茫望去,只見女生一片啊!我掃視着打量着那些女生,可愛的有,漂亮的沒發現;傻傻的有,清秀的沒發現。然後我再看看我們班裡那少得可憐的男生。沒幾個矮的,都挺高的,坐在後面。
正在我看得入神的時候,沈老師進來了,她看着,好像在找什麼人似的,只聽着她看到我後說道,
“來,仲衆,你過來幫我把報到的同學登記一下!”她沒有笑容,就那麼淡淡地說着。那一刻,我意識到了些什麼。我也感覺到了身邊那些還陌生的同學投過來的異樣的目光。
“哎,來了!”我走了上去,滿臉通紅的。
“你就是仲衆?”在整理表格的時候,有個女生問道。
“啊,我就是!”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噢,見了。你好黑哦!”
“是嗎?呵呵,我就是那麼黑啦。”我看着自己在整理表格的那雙手,再看看她那細皮嫩肉的一雙白玉手說道。
只聽到身邊一大幫同學笑了起來,再仔細辨認一下,竟都是女兒聲。想想這是文科班。這便是我日後學習的地方——身邊都是女生;這也是我工作的狀態——身邊又都是女生。
我的新同桌便是“呆兒”。其實我一開始對和他一起坐是很不滿意的。他以前我就見過,是和我一個考場裡的,叫戴屏。常常穿着很花的衣服,臉上又長滿了青春痘。剪着一個流裡流氣的頭髮。身上還有我受不了的臭臭的味道。我對味道一向很敏感。
“你是幾班的?”他用方言問我道。我很奇怪。新同學間在我們那兒一般都是說普通話的,在南方,不同村裡的方言一般都不是很聽得懂,所以,我們在高中就講普通話。他那句帶着點口吃的方言我根本就沒聽懂,但我可以感覺出來他是一個城裡人。
“500度吧!”我誤聽爲他問我眼鏡幾度來着。
“啊?!”呆兒聽了莫名其妙。
“嗯?……”
而後來,那位很“有名”的汪震就被年級組長石老師叫了出去,要他把染紅的頭髮染回來。還怪他那件T恤太花了。石老師其實是一個很有趣的老師,可那時我只知道他兇。
然後我在搬書的時候,又碰到了我初中一個社會老師的外甥,叫高海,的確很高,是一個很會打籃球,也很會扮酷的傢伙。他也和我一樣很黑,但是比我帥多啦。
另外,有一個長得挺矮的,和我差不多身材的,戴一副很大的眼鏡的同學也和我認識了。他叫鄭重,是我後來最熟的一個朋友。
在發書時,我又認識了陳欣,她坐在我的後面,是後來和我最好的女生,也是和我關係搞得最糟的女生。
那天,我也不知道是沈霞有意還是巧合,我幫她處理那些表格之類的一直到下午1點。然後我離開還空蕩蕩的校園,到車站吃了點東西。
沈霞就是我小時候一直認爲的典型的城裡女人,有很白的皮膚。很像我小時候見過的那小女孩的媽媽。
又那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