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吉翔皺眉沉思。
這應該是戲肉了,也是系統npc讓自己來感同身受的點。但吉翔總覺得王主任很熟悉,似乎在哪見過。
可是以吉翔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卻完全記不起來。
“你肯定不知道,我告訴你,前幾天我路過籃球場的時候,看見王主任和內科的劉醫生聊的特別親切,看那樣子肯定有貓膩。”
“我估計……”
沈浪說着說着,表情認真起來,越來越嚴肅。
吉翔沒打擾沈浪。
“你知道摻沙子的意思麼?”沈浪問道。
吉翔點了點頭,“找其他人來,然後假裝事情不存在,要是以後急診科缺人的話,讓人去支援,就讓……”
說到這裡,吉翔猛然一愣。
前面的話吉翔說的很自然,一切都順理成章,但說到支援急診科的時候,他馬上想起了孟慶非。
孟慶非孟老師水平高,爲人謙和,對患者……一言難盡,但無可否認他是一名很不錯的醫生。
甚至孟慶非可以說是吉翔遇到的最有責任心、最能拎得清的醫生。
可就是這種名校畢業的醫生竟然在急診科蹉跎了這麼多年,現在所有少年心氣都已經被磨成了渣渣。
一瞬間,吉翔有些明悟。
“對!”沈浪一拍大腿,“王主任已經着手找人來補從文離開後的缺口,下一步肯定要把從文踢到急診科去!”
“呃……”
“看着吧,沒多久從文就肯定要被踢去急診科。有一次我和王強聊天,他說想讓從文去醫務科鍛鍊一下,你說這人有多蠢。他還不是主任呢,都是小醫生,竟然這麼囂張跋扈。”沈浪壓低聲音戲謔說道。
“醫務科不至於,而且要是從文在醫務科站穩腳,但凡來查病歷挑毛揀刺的話,科裡都受不了。而且這話能跟你說?他自己想一想都挺過分,你說呢浪哥。”吉翔順着沈浪的話說下去。
“對唄,你看我說什麼來着,王強都不如你。”沈浪道,“醫務科雖然爛,但手裡有監控臨牀科室的權利,王主任怎麼可能把從文安排去那種要害的地兒。”
“急診科,一定是急診科,我去提醒一下從文。不對,肯定有其他更危險的地兒,比如說夏天的抗洪搶險什麼的。我聽老醫生說,去參加抗洪,到處都是蚊子,而且一旦上一線遇到……”
沈浪說着,把煙掐滅,一下子站起來。
“浪哥!”吉翔叫住沈浪。
“怎麼了?”
吉翔見沈浪一臉焦急,他心念電閃,整理思緒,隨後問道。
“浪哥,咱假設一種場景,就像是今天手術中遇到空氣栓塞,上級領導不會救治,但要是你懂,那你要怎麼做。”
吉翔覺得話題有點遠,便自己把話題拉回來。
只要遇見沈浪,總是會說無數亂七八糟的東西,吉翔也很無奈。
沈浪聽到吉翔的問題後想了幾秒鐘,無奈的撓撓頭。
“小吉,這道題太難,首先……”
沈浪又開始準備長篇大論。
吉翔打斷沈浪的話,“浪哥,客觀的東西都存在,要是換你,你會怎麼做。簡單點,你就說你準備怎麼做就行。”
沈浪怔住,看那樣子正在按照吉翔所說的把自己代入進去。
他就像是中了石化魔法似的變成了雕塑,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都漸漸消失。
這是想入了神。
吉翔也不着急,默默的等着沈浪給自己答覆。
的確,這道題有點難。
周教授處理問題的方式是一種,自己處理問題的方式也是一種。
還有默不作聲,堅決不得罪人的那種方式。
至於患者的死活,似乎和自己的未來沒什麼關係,更不至於爲此得罪大主任。
只是,不知道沈浪會怎麼選。
沈浪雖然不說話,但吉翔注意到他的表情千變萬化。
時而剛毅,時而爲難,時而帶着討好的訕笑,時而滿臉怒氣。
足足過了五分鐘,沈浪搖了搖頭。
“我做不到。”
“啊?!”吉翔驚訝。
這可不是吉翔認知中的沈浪,浪哥。
“拿自己一輩子的前途去賭,我不行。”沈浪嘆了口氣,“要不說從文已經破罐子破摔了麼,他啊,看着脾氣好,其實就特麼是一頭倔驢。”
“可是你不出手,患者死定了。”
沈浪不再回答吉翔的問題,他默默的看着窗外,情緒有些低落。
正在這時候,值班室的門被推開,王強走了進來。
他進來後把幾張紙摔在值班室的桌子上,發出“啪”的一聲,沈浪像是被解除了魔法,一下子靈動起來。
“周從文真特麼的過分,會點東西就囂張跋扈,這是手術還做不下來,真要讓他會做手術的話怕不得上天!”王強進門後張嘴就罵。
“手術檯上你怎麼不說,現在當我們的面說也沒意義。要不,我去把從文叫來?”吉翔按捺不住心裡的躁動,直接懟了過去。
“!!!”王強怔怔的看着吉翔,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
“患者好像沒事了。”沈浪一字一句的說道,“那就是從文的搶救沒什麼問題。只要患者平安,一切都好,大家也少了一些麻煩。這是好事,王強。”
“你們!”王強憤怒的看着沈浪和吉翔,認爲他們沒有附和自己,“科室有科室的規矩,要不然不都亂套了?你以爲師父真不會搶救空氣栓塞?”
“嗯,我覺得他不會,要是會的話他老早就上手了,等不到從文出手。”吉翔根本不退,再次把王強的嘴堵上。
“……”
“深靜脈穿刺抽取心臟內的空氣,我覺得挺神的。”沈浪也跟着說道,不過他沒提王主任,“王強,你別生氣,我跟你講件事。”
沈浪的氣息忽然靈動起來,他笑呵呵的拉着王強坐下。
也不避諱吉翔,在王強一臉懵逼的時候,沈浪笑呵呵說道,“你看你,關上門咱都是兄弟,我一直指望你以後當主任照顧照顧我。”
王強聽沈浪這麼說,臉色好看了許多。眼角餘光瞥向吉翔,滿是不屑與恨意。
吉翔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話說得要多幼稚有多幼稚,真難爲沈浪敢說,也難爲了王強敢信。
“做手術的時候我可是被嚇壞了,當時就溜了。”沈浪也不避諱,先說自己的不對。
“切,就你膽子小。”
“王強,我問你,患者要是出事,死在手術檯上,最後會怎麼樣?”沈浪嚴肅而認真的提問題。
“……”
“我告訴你,真要是那樣的話,現在患者家屬在外面鬧,師父在疲於應付,你會被醫務科叫走。而且!今天晚上等師父閒下來,他會翻閱你的病歷。”
“!!!”
“我走的第一時間就翻了一遍病歷,咱就這麼說,誰寫病歷能一點毛病都沒有?寫病歷不會,找毛病還不會麼?”
“不是說你病歷寫的不好,而是換誰寫都一樣。”
“到時候隨便找個毛病,師父把責任推到你身上……”
沈浪悠悠說着。
這是挑撥離間?吉翔深深的看着沈浪。
沒想到浪哥竟然還點了這個技能。
雖然有些幼稚,但對付王強足夠了。
“不可能!”王強憤憤說道。
“樓下就是婦產科,患者家屬鬧了一個月了,沈主任怎麼樣?是不是把所有責任都推到管牀醫生身上?人家可天天在咱眼皮子底下鬧,你怎麼就假裝沒看見呢。”沈浪森森舉例。
王強打了個寒顫。
吉翔努力回憶婦產科是什麼梗,但沈浪繼續說道,“我是搞不懂,本來應該皆大歡喜的事兒你怎麼就這麼糊塗!”
“什麼皆大歡喜,離開他周從文地球就不轉了?”
“地球當然會轉,但患者肯定死在手術檯上,下來後咱倆沒什麼好果子吃。我屬於臨陣脫逃,但我不是管牀醫生,也不是術者、一助,大部分的責任還是你的。”
“咱是一屆分來的,是兄弟。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別以爲師父在小事上能照顧你,大事上也會這麼做。”
“嘿。”
沈浪連續不斷的說着,扇陰風點鬼火,背景是樓下傳來一陣吵雜的聲音。
吉翔順着窗戶看下去,見一羣患者家屬拉着橫條幅,上面隱約能看見草菅人命的字樣。
“只要患者沒事就是最好的,真的王強。”沈浪道,“我說的很多,這是把你當我大哥,你仔細想想。”
說完,沈浪站起身,用力的拍了拍王強的肩膀,隨後轉身出門。
吉翔心裡笑開了花。
沈浪明顯是偏向周教授的,在王強和王主任之間敲進去一枚釘子。
雖然手段很幼稚,但20多歲年輕人在急切之間,絕對不可能做到天衣無縫。
吉翔遠遠的看着沈浪攔住年輕時代的周教授,小聲說了幾句什麼。
從表情和動作上吉翔能判斷出來沈浪說的是什麼。
但年輕的周教授一點都不在意,他只是笑了笑,安慰了沈浪幾句。
吉翔心念一動,這事兒最後還得問周教授。
不過很快吉翔看見一個患者家屬喜笑顏開的來送錦旗。
沈浪看見這一幕後眉毛快擰成一堆麻團。
“真特麼的添亂。”沈浪在後面沒人的地兒低聲罵道,“從文的運氣是真不好。”
吉翔笑眯眯的看着這一幕。
等下班,年輕的周教授換衣服急匆匆的要回家,吉翔攔住她。
“這麼急,女朋友等你呢?”
“哈,那是,我跟你們這羣沒有女朋友的傢伙根本沒什麼話好說。”周從文哈哈一笑。
“從文,有件事問問你。”吉翔拉着周從文來到防火通道。
“問什麼?”周從文一臉戲謔。
“你今天在手術檯上把主任罵成了狗,以後呢?”
周從文上下打量吉翔,“都把主任得罪成這樣了,還有以後麼?你該不會認爲技術水平高,主任就會舉起雙手投降認輸吧。”
“……”
周從文說話的方式和沈浪又有不同。
吉翔明知道他在說反話,但卻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患者病情平穩,我剛看過。咱當醫生的不就是治病救人麼,其他的事情想那麼多幹啥。”
“從文,你站在道德的前列腺上大小便,你知道我在下面麼?”吉翔問道。
稱呼一直崇拜的周教授爲從文,這感覺的確很怪。
“難道不是麼。”周從文笑看吉翔,“小吉,你想的太多了。”
“不不不,從文,我問你一件事。”
“你說。”
“你在患者忽然發生空氣栓塞的時候,爲什麼直接把主任撞開?”
“因爲他不會搶救啊,這麼簡單的問題還用問麼?”
“可我聽到你罵他了。”
“他們腦子裡面想的就是那點事,我不罵他,他下一秒就要上來給我添堵。那是空氣栓塞,時間跟金子一樣。第一步,要震懾全場,指揮搶救的上級醫生自然要有上級醫生的架勢。”周從文道。
吉翔想聽的不是這些。
他怔怔的看着大義凜然的周從文。
面對技術水平碾壓自己,而且還站在道德前列腺上的周教授,吉翔真心覺得這天沒法聊。
“傻。”周從文鄙夷道,“想什麼呢。”
“啊,你知道我想什麼?”吉翔一怔。
“當然。”周從文道,“你是不是在心裡腹誹我,就知道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大話?”
“……”
“懟上級領導,也是要底氣的。”周從文淡淡說道,“我給你講一件事。”
吉翔豎起耳朵。
“你當故事聽啊。”
“嗯!”
“有一家研究所,負責火箭上天其中一部分工作的。領導麼,屁都不懂,還特麼不如老王成發。”
“一個月萬把塊錢,幹所有的活,那名研究員也安貧樂道。但架不住總受欺負,漸漸的心裡就不平衡了。”
“後來呢他提出辭職,領導想都沒想就給放走了。”
“去民營企業工作,年薪百萬以上,待遇可要比科研所裡好太多了。再往後,國家連續兩次火箭發射失敗,根源就在所裡能幹活的人被領導擠兌走了。”
“……”吉翔想起了一件事。
他驚訝的看着周從文周教授,按說這個時間點這件事還沒發生。
可週教授爲什麼知道?
不過吉翔很快自己給自己找到了答案——這是感同身受的世界。
“咱當醫生的只顧着眼前就行了,我的情況比較特殊,忽然遇到一個難題,王成發解決不了,那隻能我動手嘍。而且病也比較難,他處置不了。”
“對對對,從文,就是這種情況。”吉翔連忙抓住周從文的話頭,“除了硬懟之外,還有別的辦法麼?”
“不負如來不負卿,你想着滑頭解決問題,基本不存在。除非,你的上級領導對你特別好,什麼事兒都縱容你。”
“我教你啊,首先要保證你和上面領導溝通渠道的通暢。”
“比如說呢?”
周從文惡狠狠的看了吉翔一眼。
“當然是醫務處,醫務科。他們就是醫院的錦衣衛,你最起碼要和他們的科員關係處好。”
“具體怎麼辦,情況不一定,我只是說個大概。”
接下來,周從文給吉翔講了醫務科對臨牀醫生的重要性。
“這就行麼?從文,會不會人家壓根看不上咱們。”吉翔覺得周從文說的脫離實際。
“哈,你腦子怎麼這麼迷糊。”
吉翔一怔。
“咱們說這些的基礎在哪?”周從文問道,但不等吉翔回答,便給出答案,“臨牀上能成功搶救空氣栓塞的人多麼?”
吉翔搖頭。
“就像是我剛說的那個技術員,離開他火箭發射就失敗。”
“你要有這種本事,但凡是醫務科的人稍微有點正事,都得護着你。”
“!!!”
白處長的樣子出現在吉翔面前。
“我能解決空氣栓塞,不是自吹自擂,但凡稍微有點醫學常識的醫務科長都知道我能幫他們解決多少麻煩。”
“人世間的事兒,大多是花花轎子人擡人,我能解決麻煩,還用眼睜睜看着患者死亡,就爲了藏拙,就爲了給王成發留點臉?”
周從文一句話,把吉翔腦海裡的迷霧徹底吹散。
的確,就像是周從文說的那樣。
他敢懟王成發,甚至在手術檯上把主任罵成狗,根基就在於水平。
周從文舉得那個例子,後來好像研究所還招人回去,又說保密協定之類的話。
估計是當時領導批准離職批的太痛快,違反了保密協議,這種事兒那幫子“領導”也不敢多說。
無論是周從文,還是張小平,都有本事在身。
當然,這種本事得經得起考驗。周教授可以搶救空氣栓塞,在沒有條件的情況下盲操把深靜脈穿刺管送到心臟裡,然後把空氣抽出來。
沒有張小平,火箭發射的確連續失敗。
吉翔一下子想得通透。
“回去先把教科書背下來,然後你要是有心思,來我家。”
“去你家?”
“我教你怎麼磨雞蛋。”周從文笑眯眯說道,“不過呢,前置步驟是你先把等身高的教科書都背下來。”
“好!”吉翔毫不猶豫的說道。
周從文微微一怔。
他好奇的看着吉翔。
等身高的教科書都背下來,這是讓幾乎所有醫生都頭疼的事兒,而且有些強人所難。
沒想到吉翔竟然毫不猶豫的就應下來。
“我回頭去背,倒背如流說不上,但從文你在裡面隨便找一句話,我就能跟着背下去。”
“這樣,行不行?”
“好!”周從文毫不猶豫的應了下來。
看着周從文周教授揮手告別,邁着大步離開,吉翔漸漸出了神。
能做到這點的人並不多,所以年輕的周教授就敢在手術檯上直接往死了懟老主任。
自己呢?
吉翔想着,忽然眼前光芒閃爍,回到系統手術室。
“老師,不要!”吉翔焦急說道。
“磨雞蛋殼是細水長流的功夫,你跟着從文學也沒什麼意義。”系統npc笑道。
“我大概懂了,老師。”吉翔道,“現在看,我的運氣還挺好。”
“運氣麼,始終都很重要。”系統npc淡淡說道,“跟你說件事。”
“老師,您說。”
“科室內部的一些小事,始終都是小事,隨便你怎麼做。我四十歲的時候出國參加世界胸外科的年會,那次我冒天下之大不韙,否定了切胸廓內動脈的手術術式。”
“!!!”
“雖然不是治病救人,但卻是從根源上做點什麼。”
“老師,好厲害。”
“呵呵,等你的學術水平到了,面對天下各色皮膚的頂級醫生,面對無數質疑,你就知道難了。”
“難?大家難道不應該很欣慰麼?”吉翔一怔。
“我當年砸了所有人的鍋。”系統npc淡淡說道。
“!!!”
吉翔瞬間明白系統npc的意思。
一個被大家奉爲金科玉律的術式一旦要被否定,那之前做過的患者都變成了錯誤的治療。
這到底會引發多大的反彈只有天知道。
周從文急診急救空氣栓塞,只要面對老主任的壓力;可系統npc面對的卻是全世界頂級醫生的壓力。
系統npc原來要告訴自己的東西在這裡!
吉翔一點就透,他慎重的看着系統npc,緩緩點了點頭。
“具體的,我就不多講了。做人麼,總是要有一絲朝氣,幹他孃的!”系統npc忽然說了一句髒話。
“淦!”吉翔握拳,“幹他孃的!”
系統npc含笑看着吉翔。
“我大概明白了。”吉翔道,“老師,我真有那麼一天的話,一定不會辜負您的希望。”
“會的。”
“那我先走了。”吉翔深深給系統npc鞠了一個躬。
離開系統手術室,吉翔坐在防火通道里,先回憶了一遍感同身受的經歷。
這次經歷還是以沈浪爲主,周教授只是一個背景。
吉翔甚至有些懷疑,感同身受這個系統不是周教授做出來的,而是沈浪的意思。
要不然,爲什麼很多次感同身受沈浪都以主角的方式出現呢。
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系統npc最後的叮囑。
遙想系統npc當年在世界胸外科學會上揮斥方遒,砸爛了所有人的飯碗,面對滔天指責卻巋然不動,吉翔微微出神。
真牛!
不過就像周教授說的那樣,根基還在於自己的水平。
水平夠了,該有的少年氣還是要有,凌厲點又如何!
“小吉,你怎麼在這兒。”